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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折花枝

    第111章 他的五件礼物


    次日晨曦,李沐妍她们尚未下楼,萧灼与杨从武已候于一楼用膳。


    杨从武向其禀告公事,“主子,那里的人手都安排好了,皆是手底下最精锐的侍卫。待知道夫人日后安顿何处,他们自会在四周布防守护。”


    萧灼颔首,“甚好,吩咐他们行事务必低调,切勿惊扰了她们。”


    “嗯,明白了。”


    聊完了正事,杨从武细心地为主子与自己各盛了一碗热粥。


    奈何萧灼昨夜情场失意,此刻心有不甘,竟想拖旁人下水,“唉,小杨,我看你跟瑞香似乎感情不错。”


    “嗷,是还不错啊!这丫头呆得紧,逗她好玩儿着呢。”他边说,边嚼着馒头划拉白粥。


    “是嘛?”


    “嗯嗯!”


    “可人家明日就要走了。”萧灼轻轻一叹。


    “是啊,唉……”杨从武闻言,垂头丧气地吁了一声。


    萧灼甚是焦急地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还不快快表白?!”


    “噗!”杨从武一口白粥猝不及防地从嘴里喷出,险些溅上萧灼的衣袖。他手忙脚乱地擦拭嘴角,一脸诧异问,“啊?啊??主子您说啥呢!”


    萧灼一脸嫌弃地避远了些,正色道,“我说你既对她有意,就该趁早提亲,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您?您!!”杨从武惊愕之余,心中也明白了主子的那点小心思,“不带您这样的!属下可不拿终身大事来帮您留住夫人。”他没底气地埋怨着,边说边抱起粥碗,挪去了隔壁桌,“再说了,主子您可当真是乱点鸳鸯谱。属下跟了您这么久,您都不知道人家心仪的是谁?属下委屈,属下心里苦!”,虽嘴上闹别扭,但也不耽误小杨吃饭。


    “得了吧你。”萧灼懒得与他计较,可思来想去,也猜不出他那心上人还能是谁?


    恰值此时,李沐妍她们梳妆完毕,款款下楼。


    萧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见她神色异样。待她坐下,他关切询问,“昨夜没睡好吗?”


    李沐妍反常地凝视着他,费了好一会儿,终见她一展眉梢,随口应道,“没事,坐了一日马车,晚上躺下时有些发晕,不过现已好了。”


    他暗想,许是昨日她倚窗小憩睡得不舒服。他细声说,“等会儿你累了,就枕我身上。”


    她微微一笑,未置可否,随即与瑞香各盛了碗粥。萧灼还在为刚才的困惑耿耿于怀,悄悄贴近她耳旁询问,“欸,你可知小杨的心上人是谁?”


    她淡然地夹了一筷子菜,答,“知道啊。”


    “你知道?!谁啊?”


    她瞪大眼睛,反问他,“嗯?你不知道?”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萧灼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我,他……”


    她简直难以置信,“这眼皮子底下的事儿,你都能浑然未觉?”


    这时,与杨从武同桌的瑞香得知了刚才的事,急着插话道,“主子,您可别把我许配给这笨驴!我看着他就心烦。”


    杨从武闻言,气急败坏地要去夺她的吃食,“坏丫头,我好心把花卷留给你,你竟这么说我?还我花卷来!”


    “唉!就不给!”瑞香俏皮地躲闪。


    眼看俩人打闹,李沐妍心中已是明了,轻笑道,“您这是将算盘拨到我的瑞香头上了?”


    萧灼心机败露,沮丧地垂下头,悲从中来,“可惜落花流水皆无情,这不没成嘛……”


    ——


    用过早膳后,一行人再次启程。今日的车速明显快了许多,再走几十里即可抵达荣城。鉴于天色已晚,且四周无村落可宿,他们决定今夜依水而憩,待明日清晨再行。


    萧灼携杨从武捕了几条鱼儿上岸,瑞香与李沐妍燃起一堆篝火,烤热了干粮。全鱼宴虽是丰盛,但就是没味儿,还腥了些。


    河边倾倒着一段朽木,恰是个临风赏景的好位置。萧灼与李沐妍并肩而坐,共度这美景良宵。远处的杨从武与瑞香也在嬉闹。


    “是不是妲儿?!”萧灼突然灵光一闪,问向身旁的李沐妍。


    她被他整整纠缠了一日,终是不耐烦地撞了撞他的肩膀,“您就别再猜了!”


    “哼……本王非要知道是谁。”


    “幼稚鬼。”她撇撇嘴,眼中满是笑意。


    他脸色一沉,甚是严肃,“我很幼稚吗?”


    “没见过比你还幼稚的了。”她无比诚恳地点点头,笑意却是更浓。


    “嘁,那你看天上是什么?”他故作严肃地瞪着她,下巴微微上扬,使唤她抬头。


    她敷衍地应答,扬头望了好一番,可除却漫天的星光,也别无他物矣。她不耐烦了,“行啦,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呀?”


    “你再仔细找找。左边,哦不,右边……”他一只手顺理成章地搭上她肩头,正拿着某物戳她的脸。


    直到腮帮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声东击西。“什么东西呀?!萧灼,你这还不叫幼稚啊?!”她嗔怪道。


    她低头定眼一看,这才看清那是什么物件,“啊!这是……”她顿时惊喜万分,迫不及待地双手捧过此物。此乃一只发簪,簪身由纯金打造,簪头却连着她娘亲的遗物。“你把我娘亲的簪子修好了!还镶在了黄金上!”


    他信手拈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珠,故作随意道,“你把你最宝贵的东西分了一半给我,我自当加倍还你啊。这簪子,是我在出发前特意去何婉的店里亲手打的。何婉她祝你一切安好,来日有缘再会。”


    “婉姐姐真好。”她这才回过神来,“哦!怪不得呢,我说临走那日你怎么失踪了?”她对此物已然爱不释手,可却又疑惑,“不对,寻常簪子都是圆棍状,怎你这是三角棱锥之形?还修得这般锋利。”


    “因为我要它……”他自其身后双手环抱住她,与她一同抚着簪子,“簪头像你,簪身像我。”


    李沐妍嫣然一笑,侧首轻唤他,“过来。”言罢,她蜻蜓点水一般吻上了他的面颊。不待其作出反应,她已将簪子推到他手里,“来,为我戴上吧。”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不着四六,可随即见他一笑而过,看淡了这一吻的含义。他接过簪子来,轻轻插入她发髻之中。


    “漂亮吗?”


    “漂亮。”


    “谢谢你。”


    两人不免会心一笑,依于彼此身旁。


    可见她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萧灼,我没什么能赠你的。但身为一名百姓,我送你一句话吧。谢谢你,这些年来为天下康定所做的一切,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王爷。”


    他近乎脸红了,“谬赞谬赞,为何突然说这些?”


    她犹豫须臾,轻声开口,“嗯……和莫姐姐共处宫中时,我同她打听了一些当年你们夺嫡的事。我知道你仍在在意此事。你虽不与我提及,可你常会在梦里喊出他们的名字。”


    言及此处,萧灼不禁地一颤,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她像是料到他会逃避,靠上前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只见她微微一叹,娓娓道来,“皇宫真是个令人畏惧的地方。不成龙凤,便化肉糜。但幸好有你,以剑为牢,将这份残忍禁锢在了宫廷里。我代全天下的百姓,再次谢谢你。”说着,她探手按住他的心口,“你也该学学我,不要再为过往之事自责了。”


    两人的手不自觉地紧紧相扣,他低垂着头自诉衷肠,“我……我弑兄杀弟,无所不用其极……今日之荣华美名,不过是因我乃赢家。毕竟,史书皆撰于赢家。从不奢望,有人在了解当年的真相后,还能赞美我。”


    “我不是在赞美你的杀戮,我也无权替你的剑下亡魂宽恕你。但我很庆幸,能成为这片黄土的子民。因为我知道,有一位保家卫国,战无不胜的亲王,正在用他的血肉之躯守护我们。我想……等你百年之后,与你的兄弟于黄泉相遇,至少你的道歉,会很有诚意。”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镶上一丝笑意,“还有啊,你可知许多人家都拿你的画像当门神呢?!”


    “呵……”他本已湿润的眼眶,瞬间被笑意充盈,“那得丑成什么样了?”


    她也笑得灿烂,“反正跟你这人没多大关系了。”


    “谢谢你沐妍。从未有人,送过我这些……”


    两人相谈许久,情愫与怨怼,皆随风散作云烟。如此,平静地度过了这最后一夜……


    次日天明,马车疾驰,仅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将他们送至荣城城外。


    她们下车收拾行囊,打算与他们在此作别。萧灼从车座下取出一只沉甸甸的木盒,眉眼含笑道,“来吧,李姑娘,打开看看里头是什么?”


    李沐妍瞧他这般故弄玄虚,好奇又戒备地揭开木盒。只见里头是白花花几十张银票,叠放得整整齐齐,而银票之下,更是藏着满满一箱的首饰珠宝。她惊讶地抬眸问,“这……都是给我的?”


    “唉……”他无奈作叹,徐徐言之,“这些虽不至于是我身家的一半,但也足以让你在家乡当个富婆了。你我毕竟夫妻一场,余生虽不能共度,但至少应保你衣食丰足。你且拿这些银两去买座宅院,雇些下人伺候,凡事别为了钱财将就。”


    她俏皮一笑,“哟,难得看您如此慷慨,怪让人不习惯的。”


    “哼……”他嘴角勾起不屑,随即又从襟中取出一枚镯子,轻轻为她戴上,“你也没机会习惯了。”


    她定睛一看,目光瞬间凝固,她认出了这枚镯子,“这不是我之前拿去卖……”


    她见他心怀不满地瞪着她,她又瞥了眼杨从武,便立即参透了这背后的缘由。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那是一家位于城外的小面摊。她轻巧地拉住他的胳膊,笑着说,“好啦,知道你对我好了,看在你这么大方的份上,我请你吃散伙饭,如何?”


    他也瞧见了那家面摊,顿时委屈到了心尖儿,“不是,你这也太抠了吧?”他不满地抗拒着。


    “哎呀,来嘛!”她撒娇地晃着他的胳膊,三两下就说服了他。


    他脸上挂着怨气,但眼里却浮着欣喜,可心头却在渗血。


    李沐妍熟络地张罗四人落座,连菜单都未瞧一眼,便直接点菜,“老板,麻烦来两碗麻酱面,两碗焖肉面,外加两份春卷。”


    “好嘞,姑娘。”老板大叔在灶台前忙碌着,目光却不时投向她。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问,“县丞家的姑娘,你好久没回来咯。”


    李沐妍闻言,眼中闪过惊喜,“老板还记得我?!”


    “记得,你以前不常来嘛?对了,去年听说你在王都嫁了个贵人,现在是回来探亲吗?”老板又瞥了她身旁的萧灼两眼,夸赞道,“哟,这位莫不是姑爷吧?真是一表人才啊!”


    李沐妍的笑容微微一僵,萧灼也不做声,只静待她回应。最终她向老板解释,他只是路上偶遇的好心人,载了她一程。


    不过多时,老板端来了四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萧灼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冷着,李沐妍分他一双筷子,轻声地哄着他,“好啦,我这不是懒得与外人解释嘛……快吃啦,面要坨了。”说着,她夹起一只春卷放进他的碗里,“我知道你喜欢吃炸货,他家的春卷可好吃了。”


    他瞪了她一眼,她却还接着说,“你都被我逮着好几回了,我屋里但凡有锅巴和春卷,你都要顺一两个。宁亲王贪吃!”


    他终于是被她逗笑,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可还是计较着刚才那句,“我是陌生人?”


    她朝他俏皮地挤了挤鼻子,便埋头吃面了。


    饱餐之后,她惬意地抬头,目光落在瑞香身上,忽然想起一桩趣事,“说来也巧,人生还真像一场轮回。四年前,我和瑞香逃婚出城,也是在路上随便找了家面摊歇脚,商量着去王都找姐姐。瑞香当时还说你定不会待见我们。可我算准了你不会在王都的,这才敢去。怎料我才在府里待了几日,你便回来了。”


    萧灼眉头微蹙,纳闷地反驳,“李沐妍,你怎么一上来就对我这么大偏见?”


    “哼,这不你活该吗?大家都说你征战沙场英勇无比,我小时候还挺崇敬你的。可谁知,你不仅见色起意,官威还大得很,一声令下就把我最亲爱的姐姐给拐走了。说到底,你和别的男人也没两样,皆是贪图姐姐那‘安州第一美人’的名号。”


    “见色起意?呵……”萧灼意味深长地笑了,轻轻摇头,“原来沐仙从未与你说过吗?”


    “什么?”


    “也对,说好了那是我与她的秘密,她自然连你都没告诉。”他放下筷子,一想到往事便会倍感欣慰,“其实我少时曾途经此处,却不料遭遇刺杀。若非偶遇沐仙出手相救,恐怕今日这世上早无我萧灼了。”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他尚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沉浸在往事追忆中,“当年先太子逝世,所有皇子听召回宫。我与将军同行,途经此地时被刺客追击。命悬一线之际,竟意外地被一个小女孩救下。她不仅为我们提供了藏身之处,还帮我们买饭买药。若不是她,我早死了。最后,我俩说好,待她长大,我便娶她为妻。”他骄傲地嘟囔着嘴,“她就是你的姐姐李沐仙。你看,我这哪是见色起意?”


    她的笑意僵在脸上,嘴角的弧度像是被几颗钉子死死地敲在了腮上;双眼凝视着虚无,一眨不眨,直至红如血眼。


    “呵……”她突然戏谑地轻笑起来,咬着唇瓣问他一个问题,“萧灼,那若姐姐没有‘安州第一美人’的名号,这婚约……你还能想起来吗?”


    第112章 金锥与嫉妒舞


    萧灼闻言,玩笑之态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弧意外的涟漪,“你可知,沐仙曾问过我一模一样的问题?”


    她模仿他的神态,唇角抽动着笑,“哦?那你是如何回答她的?”


    “我说我本是打算独过一生,为国尽忠,也算死得其所。然天公垂怜,将她的画像送至我的眼前,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欠了一个女孩一条性命。”他面露愧色,似有自嘲之意,“这听起来是不是与见色起意也没什么区别?”


    “呵。的确。”她转头,两眼直直凝视他。直至他心生慌乱,询问缘由。她却忽而展颜一笑,灿若夏花初绽,是前所未有的明媚。眼角渗出的泪,也被她一抹而净。“既如此,容我再问你个问题,可好?”


    他察觉到了异样,心虽生疑,面上却只是淡淡地应允,“好,你说。”


    她的笑意早已狰狞,却强撑着云淡风轻,声线微颤言,“我且问你,我姐姐作为你的妻子,你心中所爱,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名字?”


    她极力压制了狂怒,然于他看来,却错落成一场轻浮的嫉妒舞。他双手轻抵下颌,瞧她此番,像是誓要得到个她满意的答案不可。经一番深思熟虑,他正色道,“那你不妨告诉我,你爱听什么?”


    言罢,他起身,移步走向马车。李沐妍紧随其后,身形略显僵硬,双手紧紧握住一物。


    四周静谧,唯余二人吐息之声,他挑明言,“沐妍,我不会因我如今爱慕你,就贬损我对沐仙的情感。昔日之爱虽逝,然如同利刃刻骨,割出了我今日的轮廓。我不会拿你们两个置于天平两端,只有最无担当的男人才会这样做。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在我们缘分将尽之时,问出这种羞辱沐仙、羞辱我,也羞辱了你自己的问题?”


    他决意不会拿此事讨好她。但她却也决然,“可我真的很想知道。回答我,回答我的问题!”


    情急之下,他字字铿锵,肺腑之言倾泻而出,“我爱她!她拯救了我的生命,她让我知道我还能爱与被爱。我怎么可能不爱她?!”随即,他试图安慰她,捧起她的脸颊,“沐妍,可我对你的示好,你难道还觉得不够吗?你既已选择离开,为何要在此时在乎这些事?”


    他试图知道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她如此反常?或许是他误会了她?然而,话音未落,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骤然袭至,一柄冰冷之物抵上了他的喉结。


    他赠的金簪,此刻正化作利刃,直指他的咽喉,逼他步步退让。


    “主子,这是怎么了?!”一旁的杨从武与瑞香赶来,却被萧灼抬手拦在数丈之外。


    他不解,更不敢轻举妄动,“沐妍,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缓缓伸出颤栗的手,似欲拦下她,却又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平衡。


    “若不是你,就不会有这一切。”她每一个词都透着前所未有的狠厉,簪尖随着她的步伐,离他的喉结又近一分,“我要杀了你!”


    他从未想过,李沐妍会与他挥刀相向。愕然地立于原地,哪怕簪尖已戳破了他的喉结,鲜血悄然渗出,他仍旧僵立在那头,目光紧紧锁在她的毒眸里。


    她只需再轻轻一送,那簪尖便可穿透他的喉咙。此刻,他的鲜血正沿着簪身滑落,经由她的指尖,渗进她的掌缝。


    她想将他千刀万剐碎成万片,可却迟迟下不去手。他浑然不知,正是他片刻前的怒问,救了他一命。


    眼看她撤回了簪子,却未给他丝毫喘息之机。转瞬之间,她手起刀落,将其直直刺入了他的胸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伤口竟离他的心脏甚远。


    萧灼倒喝一声寒气,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见她的手仍仍紧握簪柄,力道之大,似恨不得将其尽数嵌入他骨肉之中。


    见势她要拔簪,他不顾一切地按住了她的手,“别拔!会有很多血的……”


    可她根本就不在乎,一鼓作气地将簪子从他体内猛然抽出。鲜血如约而至地喷涌,甚至溅洒在了她的脸上。


    他身落踉跄,不由后退了半步,可仍在极力掩住伤口。然而肉身之痛,怎抵心之郁结?他终是忍不住,从嘴角溢出一口鲜血。


    她手持血簪,眼中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燃着不死不灭的杀意。


    “沐妍,为什么……”他的泪水里混着怨血,一同倾落。


    她冷笑一声,字字如刀,朝他劈去,“萧灼,你是我见过最自负、最愚蠢,最无可救药的男人。 我李沐妍此生遇你,是我祖坟生蛆,家门不幸。苍天无眼,竟许你这种人平步青云?你简直比蟑螂老鼠,还要令人作呕。凡是沾上了你的人,都得平添几分晦气。我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沐妍,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闭嘴,萧灼!呵……你瞧瞧自己,知不知道你一直缠着我,讨好我的样子很可笑?就像个跟屁虫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她语气决绝,目如冰刃,“今日我把话挑明,免得你日后还要纠缠。你不会真以为我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慕吧?我恨你!自你霸占我的那一刻起,你在我眼里,就已与人渣无异!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原谅过你!我李沐妍受够了你,一刻也不想再装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这张脸。”她手腕一提,用簪子抵上他的下颌,直言道,“我不想再与你这人渣败类有任何瓜葛。从此,你我形同陌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言罢,她连退数步,口中吐息沉重,却未再与他多说一字。在萧灼近乎肝肠寸断的凝视中,她携着瑞香,决然离去。


    她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杨从武目光游移于两头的主子之间,本等着王爷下令去追,然王爷却久久沉默,不发一语。他瞧王爷踉跄不稳,便连忙疾步上前扶着,“王爷,要不先给您找个地方疗伤?反正已有专人暗中跟随王妃了。我们待您恢复些许,再去追她?”


    “追她?”


    萧灼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转动脖颈,瞪视着杨从武,令后者心头一凛,再不敢多嘴。


    他微微俯首,又一股怨愤之血自唇角溢出。他以指拭血,缓缓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钻破了皮血……


    他心中疑惑萦绕,她到底为何要如此?思虑万千,最终只唯余一解——她是个自私自恋的妒妇,欲使举世皆以她为中心而舞。


    他豁然开朗地推开杨从武,语气冷冽道,“本王为何要去追她?莫非在你眼中,也觉得我是她的跟屁虫?”


    “属下不敢!”


    片刻后,萧灼恍若行尸走肉一般坐入马车。血流干了,人也冷静了。车厢里,她遗留的胭脂香,萦绕不散。他在此独处了三个时辰,最终下令返程,又在心中暗自宣誓:原来是我看错你了。你不值得。我再也不会迷恋你了。


    ——


    李沐妍早已远离了他的视线,双膝被无形之力硬生生地卸去刚劲。她险些跌倒,好在被瑞香搀扶起来,“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要那样对王爷?”


    “他活该!!”李沐妍强撑起身子,目光落在手中那血迹斑驳的簪子上。她咬紧牙关,倾尽浑身之力,试图将这金簪身与玉簪头掰开。


    瑞香见状,连声劝阻,“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可是王爷赠你的礼物!你快停下!当心手,小姐!!小姐!!”


    炙火立下永生之誓,簪身紧紧裹着簪头,金玉交缠不断不离。李沐妍费劲了所有的力气,终是力竭无果。她颓然瘫坐到地上,双手沾染了尘土,混沌了她与他的鲜血。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在瑞香的紧拥之下,她的倔强离她而去,唯余一地鸡毛的悲戚。思绪悠悠飘回往昔,与姐姐在王府相伴的岁月里,姐姐口中总频频提及一个‘还’字……可她直到今日,才终于知道姐姐背后的心酸。


    她身躯抖颤,泪如珠落,双手紧紧攥着瑞香的衣襟,不停地喃喃,“她是要还我这个……原来她是要还我这个……”


    她在极度悲哀中晕厥过去,再次在梦境中回望童年……


    虽与少年笑别,可归家后,小沐妍还是心绪难平,蜷缩于院落一隅抱膝痛哭。


    恰此时,姐姐款步寻来,揉了揉她的脑袋,“沐妍,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呀?”


    小沐妍擦擦泪痕,向姐姐哭诉,“姐姐,大哥哥走了。”


    “大哥哥?大哥哥是谁呀?”姐姐于她身旁坐下,轻轻将她揽入怀里。


    “大哥哥……”说起来小沐妍也不知他是谁,只得说,“大哥哥就是大哥哥嘛。他陪我玩儿,他人可好啊!他还说了呢,等我长大了,就会回来娶我!”


    姐姐闻言,霎时急着掩上妹妹的嘴巴,慌乱顾盼一番,生怕她这话被旁人听了去。确定了周遭无人后,姐姐这才一展笑颜,指尖轻点沐妍鼻尖,嗔怪道,“你呀你呀……”


    两姐妹相视一笑,心有灵犀地撞撞额头。小沐妍有姐姐相伴,已然开怀了许多。提及嫁娶之事,她不禁忧虑,“姐姐,你说等我们长大后,我们的郎君也会像爹一样吗?”


    姐姐轻捋她的发丝,以一个小孩儿哄另一个小孩儿的口吻言,“不会的,我们都会找到真心喜爱我们的人。”


    小沐妍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是愧然地哭了起来,“姐姐对不起,是我怕被责骂,所以就老是让你顶替我。对不起,姐姐,我再也不会了。”


    姐姐温柔地将她又搂紧了些,“这有什么呀?沐妍与姐姐不一样。我不敢做的事,你都做了。你还把战绩分我一份,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说罢,小沐妍的泪水更是汹涌,她紧紧搂住姐姐,可却好像怎么都抓不住她。“姐姐,对不起……姐姐,都是我不好……”


    李沐妍泪眼婆娑,呢喃间缓缓睁开双眼。


    “醒咯,醒咯!二丫头醒咯……”


    “嘿哟,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小姐!”


    “二姐!!”


    “喵。”


    她甫一睁眼,只见面前站着四个女子与一只老猫……


    第113章 服一口后悔药


    李沐妍神智渐归,眼前之人恍若隔世重逢,“……姨娘?沐悦?”


    “唉!”孙姨娘急推了推一旁的瑞香,“别愣着了,快给沐妍倒杯水喝。”


    此事却被沐悦抢先一步,孙姨娘话音未落,她便已满上了茶,递至李沐妍唇边,“二姐,你可算醒了!好点了没?”


    “沐悦?!”李沐妍回过神来一把揽过四妹,相拥而泣,“沐悦,你都长这么大了?!姐姐好想你!你受苦了!”


    “二姐,我很好!我也好想好想你!”


    两人环抱许久,直至心绪渐平,李沐妍看着四周的环境,故人皆是故人,可这屋子却并非故宅。“我这是怎么了?这里又是哪儿?”


    沐悦拭去眼角余泪,轻声答道,“二姐,这里是我们的新家。”


    只瞧刚还喜不自禁的孙姨娘,闻及‘新家’二字,便是垂头丧气地坐回了凳上。


    瑞香与其相告,“小姐,你之前在城门外晕倒,好在有热心人帮忙,与我一起将你抬到了医馆。有街坊邻居认出了你,就去把四小姐给叫来了,我们方才来了这儿。”


    蓦地,昏迷前的一幕幕情景纷至沓来,李沐妍垂首望向自己的掌心,他残血的余温,似乎仍流淌于她的掌纹之中。


    “小娃娃!要有小娃娃了!”一旁站着的阿玲姨娘,自她醒来便满室翩跹,其神态怪异乖戾,与昔日的她判若两人。


    孙姨娘见状,上前挽起阿玲,笑中带嗔,“嘿,要你多什么嘴?沐悦,快扶你娘回房歇息,别打扰沐妍静养。”言罢,她使了个眼色,支开了沐悦与她娘阿玲。


    孙姨娘掠了眼瑞香,犹豫一番,也让其留下了。门扉轻合,室内只剩三人,连那老橘猫也看够了热闹,悠然踱步而去。


    孙姨娘行至床边震了震手中的帕子,斟酌着措辞开口,“沐妍啊?此番回来,是探亲还是……?”


    “我……”


    见她欲言又止,孙姨娘转而先埋汰起了阿玲,“你那三姨娘啊,搁老早我还真没看出来她有那能耐。自你爹死后,她就开始神神叨叨的了。去年尤是倒霉,沐悦一及第,你那死冤家唐少爷就来逼着沐悦,要让她代你履行婚约,说是咱家欠他的。你小姨娘哪肯依他?操起锄头就冲进了他们唐家。”说到这儿,孙姨娘竟戏谑地笑了起来,“可她这怂货,不敢对唐家人动手,就往自己头上砸了一锄头。扬言若唐家人敢动她女儿分毫,她就死在唐家,化作厉鬼,生生世世不让他们好过,哈哈哈!真笑死我了!”


    她笑着笑着,笑容里不自觉地挤进了几许苦涩,“不过,自那之后她人就傻了,整日就这么傻呵呵的。好在下地和做饭时,还能打打下手,不然我可真养不起她了。”


    “你们现在是自己种地吗?”李沐妍诧异问道。


    “可不是嘛!”孙姨娘苦笑,“树倒猢狲散呐!老爷一出事,别提下人了,就是亲戚们也都全跑了!幸亏你寄了银两,不然连这小宅我们都住不起呢!如今,李府就剩我们三个女子,外加那一只老猫了。什么活儿不得自己干呐?唉,为了供着一个傻子和她未出阁的丫头,你看!”说着她摊开双手,“老娘辛辛苦苦养了半辈子的手都起茧子了!”


    言及至手,孙姨娘的目光忽而落在李沐妍的纤纤玉手上,惊喜地将其搀起,“咦?你是怎么把手给养好的?怎么这么嫩呀?”


    “我……没,没什么……”李沐妍拘谨地抽回手。


    孙姨娘懒得再一来二回地客道,话锋一转,直奔主题,“沐妍啊,你这样回来,不太好吧?这是要娘家人照顾,还是和夫君吵架了?外界有的说你嫁给了你姐夫宁王殿下,还有的说你嫁给了王都高门,当了大娘子。究竟何为真呐?”


    “我……”李沐妍沉吟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坦诚相告,“我这几年确实身处宁王府,也嫁给过宁王。但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已与他恩断义绝,此生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孙姨娘面色微变,难以置信地追问,“那你腹中的孩子……难不成不是他的?!”


    “什么??”


    “你?哎哟!”孙姨娘见她这反应,一言难尽地皱紧眉头,满面羞赧地开不了口。


    瑞香小心翼翼地接过话头,这才开始解释,“小姐,方才在医馆,大夫给你诊了脉,他说……你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


    ‘砰’然一声,李沐妍甚至未作丝毫犹豫,便起身冲出了姨娘家的大门。


    瑞香紧随其后,急声劝阻,“小姐,你要干什么?可别胡来!”


    “让开!”她的怒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是不可能给他生孩子的!”她直朝着药铺走去,“我再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牵连!我要打了这孩子!”


    瑞香张开双臂,硬是阻挡着她,“小姐,你不要冲动!我不准你去!”


    “让开!!”李沐妍猛推开她,身形未停,誓要了断这段孽缘。


    两人拉扯间,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抹异样的身影。一位身形魁梧的大汉隐匿于角落,紧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眼看她们拉扯愈烈,他就要冲上前来。


    她眼神一凛,瞬间忆起此人,“站住!我认得你!”她高声喝止他,“不许逃!你是不是他派来的?!”


    大汉欲逃离此处,她继续威胁,“你若再跑,我就一刀捅死我自己!叫你无法复命!”


    “娘娘,万万不可啊!”彪形大汉终是屈服于她的威严之下,急急跪在了她面前,“娘娘,卑职是王爷派来保护您的暗卫。本无意惊扰娘娘,只是如今得知您已有身孕,故才不得不加倍谨慎,以确保娘娘安危。”


    瑞香此才恍然大悟,拍着手掌道,“哦!你是帮我把小姐抱去医馆的好心人!原来你是……”


    “难怪我看你如此眼熟。”李沐妍双目圆睁,狠狠瞪着他,“你既已知我有身孕,那你可禀告他了?!”


    “回禀娘娘,卑职想等着您无恙了再报信,所以暂未告知王爷。”


    “如此甚好。”李沐妍语气稍缓,却字字铿然,“我警告你,不许告诉他。而且你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我今日就会把这孩子给打了。再者,我李沐妍不需要他宁王府的人保护!你即刻离去,从今往后,不得再踏入荣城半步。若是让他知道了真相,我必不饶你!”


    “这……”大汉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她见状,秀眉一竖,冷声道,“走不走?!我连你主子萧灼都敢杀,你还怕我不敢杀你吗?!”


    “是是!娘娘息怒。卑职这就走,再也不会打搅娘娘了!”大汉夹着尾巴,逃离了她们二人的视线……


    事后,于城门一隅,数名身形魁梧的暗卫聚集于此,一同商讨对策。最终,老大哥甩了句话:娘娘周全,吾等之责。其余,咱不掺和。


    众人皆点头应和,事儿就这么定了。除了那被娘娘识破身份的那一人撤得远些,其余人继续在暗中保护娘娘,确保万无一失。


    ——


    李沐妍则是毅然不顾瑞香阻拦,疾步踏入了药铺,声色坚定,“大夫,我要打胎。请开滑胎药予我!”


    瑞香心急如焚,百般劝阻皆是无果,只能眼巴巴见她购得三服落胎药。


    孙姨娘紧随她们其后,目睹李沐妍这杀红了眼的决心。她一把挽住走出药铺的闺女,轻声细语,“沐妍,这天色不早了,今晚先跟姨娘回家吧。你这药……”说着,她欲夺去她手中的药,可却失了手。气氛一时微妙,孙姨娘尴尬地笑道,“这药啊伤身匪浅,你去我屋里再睡上一觉,等明日再喝它也不晚。”


    “不了!我现在精神得很,受得住。麻烦姨娘借灶台一用,待我了结此事,自不会再打扰你们。”李沐妍话语决绝,不容置疑。


    “唉?你这孩子……”孙姨娘追不上她的步伐,只得悄悄给瑞香摆了个埋怨的脸色。


    姨娘家中,李沐妍在灶台前寸步不离地盯着煎药壶,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群人守在对面,互攥着彼此的手,眼瞅着那第一副药就快到火候了。


    沐悦尚不解男女之情,亦深知堕胎对女子伤害极大。“二姨娘,我们当真就这么由着二姐?”


    孙姨娘轻叹一声,“不然呢?她刚那眼神,像是杀过人似的,可把我给吓着了。这丫头现在比小时候还闹,一回来就闯这么大的祸。”


    阿玲也跟着焦急,扯扯沐悦的衣角,哭丧着喊,“娃娃?娃娃要没了!呜呜……”


    沐悦见状,连忙哄着她娘离开了此处。


    瑞香眼见那碗药汤已成,她欲再劝阻一回,可却被孙姨娘拽了回来,怎么着都不让她去打搅。两人眼睁睁看着李沐妍,就在那灶台前一口饮尽了那滚滚烫的滑胎药。孙姨娘泄了口气,便回了屋去。


    瑞香这时方才敢上前,执起她小姐的手,才知她竟指尖冰凉,不住地发颤,“小姐,你没事吧?”


    李沐妍缄默良久,眼里的泪珠也早被灶火熏干了。“没事。”她不咸不淡地只说了两字,便是硬生生绷开眉头,撇下瑞香独自进了屋去。


    次日晨曦,孙姨娘与阿玲于院中择菜,她侧眼瞧着李沐妍再次踱至灶边,煎那第二服药。但这一回,孙姨娘却看出了端倪,这丫头忙前忙后的动静,可不如昨日那般利落了。


    阿玲扭头见状,又哭了起来,“她……她又来……”


    孙姨娘啧了一声,打断了她,“没你的事儿!人都傻了还爱嚼舌根。干活!”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再不管李沐妍了。


    事果不出孙姨娘所料,待到今晚喝这第三服药时,李沐妍竟坐在灶台前,目光胶在那药碗上,迟迟不饮。


    孙姨娘手提晚膳的残羹来到灶前。李沐妍一见她来,便慌乱地端起了碗。


    孙姨娘见此,不禁轻叹一声,“我说,你前两服都喝了,这最后一服怎还犹豫了?眼一闭一灌,就完事儿了,快点喝吧。要不姨娘喂你?”


    李沐妍心绪沉重,却也没有责怪姨娘的理由。她终是鼓足勇气,将药碗凑至唇边。


    恰在此时,孙姨娘忽地轻笑,打断道,“你这丫头真是犟得没边儿了!后悔就后悔呗,不想喝就别喝,还硬撑呢……”她走近她,夺了她的药放去一边,又牵起了她的手,“药还烫呢,你先帮姨娘洗了碗再说。”


    李沐妍竟是暗暗松了口气,帮衬着姨娘一起干起活来。


    孙姨娘看似不经意地问起,“唉?你这胎打得,好像不疼啊?”


    “是啊……”李沐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纳闷了起来,“药铺还说若是疼痛难耐,还得去医馆扎针止疼呢。可我仅昨夜略感不适,今日竟不怎么疼了。”


    “该不是你这孩子命不该绝,打不掉吧?”孙姨娘撞撞她的胳膊,“唉,要是真打不掉?你留着养不?”


    “养孩子?”李沐妍闻言,心中竟不自觉勾勒出一幅温馨画卷。但她立即抽回神,坚定道,“不可能打不掉的,等第三服药下去就好了。”


    孙姨娘却自顾自地津津乐道起来,“你可还记得沐悦小时候,那一对大眼睛配个小鼻梁,真是水灵坏了。男孩也不错,你还记不记得沐修小时候还扮过童子呢,我儿子啊,打小就能耐。”


    言及此处,她神色微黯地轻叹一声,“老娘年轻时,就为图你爹那副皮相俊俏,嫁人为妾这种事,我都上赶着往前冲。只可惜男人的脸再美,也是虚的,唉……不过好在我有了沐修。等他当上了大将军,我这苦日子就能熬出头了。 ”说着,她顺手拿来一颗甜瓜。


    李沐妍终是忍不住打断她,“姨娘你究竟要说什么?直说吧。”


    孙姨娘手起刀落,甜瓜应声而开,她边切边缓言,“我是想告诉你,你这孩子爱生不生,好处坏处你自己想明白就好。但我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二姨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行差踏错。”


    “此话何意?”


    孙姨娘轻笑一声,摇头道,“笨丫头。你不也觉得后两服药不见效?因为是我给你换成保胎药啦!”她将一瓣甜瓜递至她手中,“你这才刚怀上俩月,急什么呀?好好考虑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做打算。我瞧你带的家当也不少,补上你和瑞香的伙食费,后头那间空屋就给你俩住了。”


    “什么?为什么?!”李沐妍疑惑更甚。


    “还问为什么?呵……”孙姨娘笑起的眼角里,露出岁月雕琢的痕迹,“只因我年纪大了,往回看的时候,皆是一桩桩后悔事,堵得我心慌。所以我不愿见你因一时冲动,他日抱憾终身!哼!”


    姨娘说罢,便手捧甜瓜,轻盈步去屋内。


    李沐妍徒地背脊发凉,两膝一软,颓然瘫坐在了柴火堆上。她双手紧紧覆着肚子,后怕的劲头过后,心头竟涌起一股未曾意料的庆幸……


    第114章 上公堂裁小人


    李沐妍已在姨娘家待了小半个月。


    今日清晨,家门外却跑来一人,横冲直撞而入,大呼小叫,“李沐妍在哪儿?!快让她出来见我!!人呢!”


    俩姨娘隔窗一探,好好的阿玲一眼识得来者,瞬间便发了病,急匆匆地抄起手边的板凳就要冲上去。幸得孙姨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牢牢拽住,急呼,“沐悦快来啊!那姓唐的来啦!!你娘又发病啦!”


    一听前屋出事,正于后院忙碌的李沐妍、沐悦与瑞香一同赶了过来。沐悦与瑞香合力将失控的阿玲拉至后屋。


    过了这好几年,李沐妍再次见到这唐少爷,仍是一副细长眼,吊在那欠妥帖的尖脸模子上,整一副小人姿容。她悄然抄上槌打衣物的棒槌,步出屋外。


    那唐少爷一见李沐妍,嘴角都笑歪了,“娘子,你果真回来啦?”


    “住口!谁是你娘子!”她厉声喝道,棒槌直指这无耻之徒。


    唐少爷却是一脸不以为然,还摆出一副占理的架势,“哼,本少爷可是花了三百两买了你的。你爹就是到死,都没还清这笔钱呢!叫做本少爷宽宏大量,才不与死人计较。可如今……”


    “滚!”李沐妍冷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不知,你曾打过沐悦的主意吗?!”


    彼时,孙姨娘也从屋内冲出,袖子一卷,“是啊!要不是阿玲以死相逼,只怕现在沐悦早已被你糟蹋得不成样了!”


    “你个臭婆娘,还有脸说?!”唐少爷反唇相讥。


    李沐妍凑前一步,将棒槌直戳他喉咙,“够了,不准你说她!你今日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哪知这唐少爷竟赤红了面颊,搓着双手道,“沐妍,你依旧如从前那般飒爽,真是叫我好生怀念啊。”


    她气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挥棒打他几下,却又怕他更加纠缠不休。万般嫌恶之下,她退开两步,厉声言,“住口!你若是来找茬的,就赶紧离开!”


    “我可不是来找茬的!我是来让你与我回去,拜堂成亲的!我不计较你逃过婚!你只要能与我在一起便好。你可知自你走之后,我爹逼我娶了个黄脸婆,说什么门当户对的?!我呸!他哪知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啊?!”


    孙姨娘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个没心肝儿的!和娶进门的媳妇三年抱俩,又纳了五六个小妾,人家又给你管家,又给你生娃,这会儿说人家是黄脸婆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这不是父母之命,属实难违嘛?但我心中,始终只有沐妍一人啊!沐妍,你嫁给我吧,我让你做大!”


    “你让我做大?”李沐妍终是忍无可忍,向他的胳膊一锤砸去,口中怒斥道,“你让我做大,我让你做鬼!”


    孙姨娘刚才拦下阿玲,这会儿又得来拦着李沐妍,“好了好了,沐妍,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真怕弄脏了咱家的棒槌!”


    唐少爷挨了她一槌,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嘴上叫嚣,“唉,你俩怎么说话呢?!本少爷不计前嫌,低声下气来求,你竟还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众人讶然回头一看,此话竟出自阿玲之口,她居然挣脱了俩姑娘的束缚,冲到灶台前拿了把菜刀就冲了出来。


    唐少爷见状,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她家的门槛,“你你你……你们给我等着!有你们好看的!”说罢,他扶着凌乱散落的发髻,狼狈而逃。


    ——


    可才不过半日光景,便又出事了。晌午过后,几位衙役风风火火地踏入她们家大门,开口便道,“李沐妍何在?衙门有请!”


    一屋子的人皆面面相觑,孙姨娘忙上前问,“官爷,我家闺女犯什么事了?何故要去衙门?”


    衙役不耐烦地解释,“哼,今早她是不是把那唐家的少爷打成了重伤?人家都跑到衙门口击鼓鸣冤了,怎么着也得让她跟我们走一趟吧?”


    瑞香拽着李沐妍的衣袖,一脸不解问,“怎么可能呢?你只是打了他的胳膊而已,怎就成重伤了?”


    李沐妍沉住气,轻轻松开了她,“没事,我与唐家迟早要做个了断。此番对簿公堂,也能让全城百姓给我做个见证。悦儿,去把那棒槌给我。”


    沐悦应声寻来了棒槌,交到其手中。她看着此物,将心一横道,“好,他既说我将他打成重伤,那我可不得带上这凶器?各位官爷,带路吧。”


    素日恬静的荣城,今日竟要击鼓升堂。鼓声隆隆,衙门巍峨的大门前,人头攒动,百姓争相围观。李沐妍抵达时,已有不少百姓听信了那唐少爷的说辞,此刻正对着她指指点点。


    她被数位衙役领上公堂,向县令下拜行礼。“草民李沐妍,叩见县令大人。”


    在她一旁,唐少爷拖着不便的腿脚,头上还缠着纱布,狡黠地对她低语,“这下可有你的苦头吃了。”言罢,他转向县令,呜呼叫苦,“县令大人,就是她!就是这李沐妍打伤了我。”


    “李沐妍?!”那县令唤她姓名的方式,尤为耐人寻味。他不知何故,咳了几声,然后温言道,“姑娘,先起来说话吧。”


    她谢过县令,缓缓起身抬头。目光恰与其相交,就在这一瞬,她忽觉眼前的县令似曾相识。


    未及她细思许多,那唐少爷便指着她的鼻子,向堂上告状,“宋大人,您可得管管她!她昔日逃婚不提,如今这一回来,竟平白无故地就把我打成了这样!”


    宋县令面露为难之色,李沐妍亦不能坐视受诬,她挺身而出,言道,“回禀大人,草民有冤屈。这位唐少爷,敢问你是在何处遇见的我,又被我打成了这样?”


    “你家大院!”


    “呵!这不结了?”她欠身,朝县令鞠躬行礼,“大人,此人今日清晨擅闯我家宅,欺我家中仅有女眷,故而肆无忌惮地挑衅骚扰。依我大致律法,无故入人家,主人登时杀者,亦无罪也。”她高举手中的棒槌,“草民只是用此洗衣之槌将其驱赶,并不犯我朝律法。还请大人明鉴!”


    唐少爷气呼呼地撸起袖子,喝道,“好你个李沐妍,嘴皮子还挺溜!但休要与我谈及律法!你是我娘子,我去你娘家还要敲门吗?!”


    “住口!”宋县令怒拍一声惊堂木,震得满堂肃静,“你既口口声声说李姑娘乃你娘子,可有证据证明?”


    “回大人,她……她四年前在我俩大婚那日,她,她,她逃婚了!”唐少爷急忙找补,“可我唐家可是给了他爹足足三百两的聘礼,现在她爹都死了,这笔银两也没还清。我这不也是……”


    李沐妍不准这无赖继续强词夺理,她毅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依草民所知,男女成婚需行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既然最后一步没有完成,草民便与此人毫无半点关系。”


    “那是因为你逃了!”唐少爷看她这般不屈,急得团团转,“大人,我今日去她家,不为别的,只为叙旧,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补办个婚礼。但怕是她不肯还我家的聘礼,便恼羞成怒,将我殴打至此。大人,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此女不但逃婚,还不守妇道!我都打听过了,她当年就是因为看不上我家的那些买卖,才逃去了王都。又为了攀龙附凤,爬了她姐夫宁亲王的床!结果害得她姐姐宁王妃一命呜呼!后来,我还听说她不知给王爷下了什么迷魂药,竟封了她当王妃!如今,估计是被王爷玩够了,被甩了吧?”


    “放肆!”“住口!”


    县令与李沐妍同时怒斥。


    宋县令怒容更甚于李沐妍,狠狠一击惊堂木,“宁王与王妃,岂是你能妄议的?!”


    唐少爷顿时吓得面色煞白,“大人!草民不敢!那别的不说了,她家还欠我的聘礼钱没还呢!”


    “具体数目多少?”


    “呵,她逃婚那日,我便问他爹追讨,前前后后多次讨要,最终还是欠了八十两,至今未还!”


    宋县令闻言,目光转向李沐妍,沉声询问,“李氏,确有此事吗?”


    李沐妍对此也不太清楚,然堂下的孙姨娘却已疾步上前,躬身禀报,“大人,草民乃李家姨娘,此事属实。但这姓唐的见我们家道中落,曾欲强纳家中四姑娘为妾,说是拿她还债,可实则就是强抢民女。好在她娘舍命相护,才保下了四姑娘,自那之后她娘便疯了。都是此人造的孽!”


    宋县令气愤至极,质问道,“唐氏,确有此事?”


    唐少爷仍不知悔改,“我能看上她家的四女儿,是她们的福气!她们不知感恩,还倒打一耙……”


    宋县令怒得摇首,又正了正身子,呵斥道,“哼,本官看,此事已经很明了了。唐氏私闯民宅,理应驱逐。李氏则为正当防卫,并无过错。至于唐氏声称李氏为其娘子,正如李氏所言,六礼未全,此婚依法无效。来人呐!”他再击惊堂木,唤来堂下衙役,“唐氏诬告他人、私闯民宅、诋毁皇室,扰乱公堂!依律数罪并罚,杖刑三十,罚年薪三分之一,徒刑两年。至于李氏欠唐氏的钱,本官念李氏满门女眷,故愿网开一面,将从唐氏的罚金中减除八十两。至此,李氏与唐氏两家再无任何瓜葛!”


    “大人?你疯了吗,大人?!是我先来击鼓鸣冤的!我可是唐家的少爷啊!”唐少爷怒目圆瞪,直指宋县令,“你帮这个女人还钱?还要判我入狱?!”


    “你姓唐又如何?本官今日擒的就是你!莫以为前任县令贪贿护你,本官亦会同流合污。今日,本官就要除了你这颗危害全城的毒瘤!来人,即刻上刑!”


    这唐少爷说旁人疯,自己却先疯了。他舞爪张牙,阻衙役近身,更抓狂时,还朝着李沐妍冲去,却被数位衙役牢牢制住,可他嘴中仍污言秽语不绝,“李沐妍,真乃最毒妇人心啊!没看出来,你失踪几年,回来之后竟变得如此巧舌如簧了?怎么着?是那个宁王爷教你的?他怎么教你的?在床上教的,还是在你姐姐的棺材上教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逃了婚还敢回乡!哦对了!我还听闻,你怀了身孕?!哈哈哈!”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顿时哗然一片。他犹如疯犬,继续狂吠,“你该不会是偷男人,被王爷发现了,所以才被逐出来了吧?来,说给县令大人听听,你肚子里是哪儿来的野种?!”


    此时,堂下百姓已被煽动,宋县令虽拍案震堂,却亦无济于事。对李沐妍的谩骂指责,如箭雨纷至,射向她的身躯。


    她静静隐忍了许久,她低着头,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最终,她傲然昂首,立于那人之前,“对,如你所说,我是已有身孕。但很可惜,姓唐的,你在王都的人脉,好像很一般嘛。”


    “你!”唐少爷听闻此话,似恨得要咬她一般。


    她却转身面朝堂下众百姓,无惧无畏,言辞坚定,“如诸位所见,这位唐少爷多年来在我城中,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乃宋县令明察秋毫,亦乃我朝律法严明。四年前,我正是不愿与此等败类结为夫妇,故而远走他乡。其间,我确实造访过宁王府,有幸见过王爷与王妃。但至于侍奉王爷,乃至成为王妃,纯属无稽之谈!”


    听到此处,宋县令的神色显得颇为怪异。


    她挑衅地朝唐少爷轻蔑一笑,“你竟会轻信如此谗言,看来,你不仅是不懂法,甚至连皇亲国戚的规矩也是一无所知啊。”她无可奈何地哎了一声,“据当年造访王府时,姐姐曾说过,王爷的正妃皆需圣上亲封,此乃御赐之婚。除非又是一道圣旨,否则何人敢擅自离异?我若真是什么宁王妃,怎可能出现在这儿?更不可能与你这种人多费口舌!你若不信,大可再派个货真价实的包打听,去宁王府问问,我猜他会告诉你,真正的宁王妃恶疾缠身,正在王府内宅中静养呢。”


    那唐少爷被她字字戳心,刺得哑口无言。


    堂下,却有百姓问起,“说了半天,你既非宁王妃,那你夫君呢?腹中之子是谁的?”“对啊,你可别未婚生子啊!”


    人堆里,孙姨娘欲为李沐妍辩几句,可奈何她也吃不准,这孩子到底是留还是不留?


    然而,却听李沐妍愈发无畏道,“我李沐妍的孩子有父亲,但已被我休了。”乘着场下一片愕然,她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我找到了这世上最好的良人,与他拜堂,与他厮守,我心向往之。但后来我才发现,他原来才是我所有苦痛的始作俑者,所以我便休了他。后来我才得知,我早已有孕。如今我想好了,虽我腹中的孩子还只有豆粒大小,可我已然愿为他舍生而死。我已做下决定,独自抚养这个孩子。与唐家、与前夫、与旁人,毫无半分干系。”说罢,她俯下头,欣慰地抚了抚肚子。


    堂下,宁王府的暗卫们大眼瞪小眼,没一个拿得定主意。


    百姓中,又有人开口质问,“你疯了不成?既然都有孩子了,还不快把丈夫找回来?”,“你这不就是去父留子吗,还有王法吗?!”


    孙姨娘这时才有底气挺身而出,“嘿,嘴巴放干净点儿!”


    “王法?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得离异,独自抚养子嗣了?”此声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竟来自衙门大门之外。


    众人纷纷回眸,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天姿国色的美娇娘。她发髻高挽,眼神却是锐利如刀,提着莲步,款款行至人群之前,“孔孟二圣皆年幼丧父,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怎么着啊?”


    “人家那是丧父!”


    女子斜眼一瞪,却暧昧地笑道,“那让李姑娘的前夫也死一死,不就成全你们了?”


    被她瞪到的男子腼腆地垂下头,“展老板,你,你这话说的……”


    待这展老板走到李沐妍眼前,她才恍然惊觉,此人竟是她的旧友——翠屏。


    翠屏如今已改名为展万里,她朝着李沐妍盈盈一笑,接着为她辩护,“我支持这位李姑娘的选择。若有我展某人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姑娘尽管开口。”


    李沐妍闻之,顿时双眼积泪,向她深深一拜,“多谢,展……展姐姐。”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堂下,有不少百姓心有不忿,纷纷扭头离去。孙姨娘见状,急携瑞香一同冲上前去,问道县令,“大人,这案子都审完了吧?今日让我家闺女白遭了这番折腾,快让我们回去歇息吧!”


    宋县令恍然回神,仓促应道,“对对对!本堂到此结案!来人,速速给唐氏上刑!”


    李沐妍再次投以那被制伏于地的唐少爷一瞥,眼神中已无波澜怨恨,随即便与匆匆迎来的家人及挚友,并肩离开了此处。


    身后那唐少爷苦苦哀嚎不断,却早已淹没于她们一声声欢笑之中……


    第115章 她她她的梦想


    踏出公堂,李沐妍心中满溢好奇,分外想知道翠屏在这两年中都经历了什么。


    翠屏却是以指掩了掩唇,眼中闪着戏谑,笑道,“哎,可别乱叫了。在这地界儿,人人都喊我展老板。”


    “展?”


    “展望山河的展。”言罢,她笑着亲昵地拉起李沐妍的手。


    李沐妍问她如今做什么营生。展万里却故作神秘,告诉众人:明日,城南等候,我自会现身引路。


    ——


    次日,瑞香携新制的糕点,与李沐妍姐妹一同去了南街。展万里果然已静候于此,轻车熟路地引她们穿巷入弄,经由后门,踏入一处院落。


    院中寂静无声,展万里也故作谨慎,示意大伙儿莫要喧哗。


    李沐妍跟着她一同,推开一间屋子的半扇门,窥见屋内坐着数位女子,年龄各异,自十五六至五十余,皆在案前埋头书写。待退至院中后,她才细声开口,“展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展万里微微一笑,轻抬下颌,视向屋内,“还看不出来呀?此乃我书肆的后门儿啊。”


    沐悦此刻灵光一闪,惊喜叫道:“哦对了!我早就听说,这儿前门的大街上有家万里书肆,店里前前后后皆是女工,老板收留了许多家贫女子。莫非你就是展老板?!没想到你不仅是个大好人,还是个……大美人呐!”


    展万里接下赞美,笑逐颜开,“哈,这丫头的嘴可真甜。”她左右打量着沐悦与李沐妍,笑意更深,“这么水灵的丫头,看着还与你有几分相像,该不会是你妹妹吧?”


    “正是,此乃我四妹李沐悦。沐悦,快给展姐姐问好,她可是姐姐在王都时的故交。”


    沐悦伶俐地行了个礼。


    李沐妍又耐不住好奇,急忙追问,“当年我一觉睡下,醒来你便不见了。快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开起了书肆?”


    两人手挽手,徐徐步出后院,走向前厅,展万里轻声叙述,“当年我心灰意冷,自寻短见却被你救下。”她长长地咳出一声气,“说实在的,看着你昏迷在床,我心里过意不去,没好意思等你醒来,我便求雀儿放了我匆匆离去。自打踏出宁王府那日起,我便感慨,我这第二条命,是你沐妍赠我的。”她探出手,温柔地抚摸李沐妍的小腹。即便如今,她也愧得难直视她。她沉了沉肩,再叹道,“我就想着,既然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我便来你的家乡看看吧。”


    她走到柜台前,随意翻开几本书,“抵达此地后,为谋生路,我便上街寻活干。恰巧遇见开书肆的老奶奶招工。我早年在老爷的府里识了字,字迹还算工整,便被老奶奶收下了。此处原本只抄些《三字经》、《弟子规》等启蒙书籍。后来,我想多挣些,就提议多招募人手,抄些别的书。”


    李沐妍闻言点头,赞赏道,“你招来的可皆是女子呀!”


    展万里惭愧地扭过头去,“虽是如此,但荣城不比王都,生意难做。我付不起全职的月薪,只能按本结算。最终,只招来了这群小女子和大姨娘。她们中有一半,刚来时,至多只会写自己名字。我便叫死马当活马医,只管让她们把横竖撇捺点练好。她们起早贪黑日日练到深夜,没想到半年下来,一个个皆练就了一手好字。如今便日日在这儿,埋头抄录各类书籍。说实在的,虽生意已算稳定,月月皆有盈余,我也给足了她们工钱,但我仍觉得对她们有所亏欠。”


    沐悦却安慰道,“展老板哪里话?屋里的那个大姨我可认得。她丈夫在地震时死了,她得一个人养活两个孩子。可她自己也在地震中摔残了双腿,找不到活儿干。若非是你收留了她,真不知她该如何生存。”


    展万里摆摆手,淡然一笑,“可别把我夸成活菩萨。只要能坐那儿认真抄完一本书,一笔一画,不带一个错字的。是谁我都乐意!”


    “姐姐过谦了。若非有意扶持,又怎会满堂皆是女子?”


    “这……唉,不提也罢。如今这般,已是最好的了!”展万里眉眼一转,搀起了李沐妍的手,“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这两年都发生了什么?统统告诉我,一件也不许遗漏了!”


    俩人独坐后院,李沐妍细述这两年间的种种。彼此间,神情时而凝重,又时而捧腹大笑。眼角的泪,已分不清或苦或甜。


    不出半个时辰后,店门外竟有官员求见。瑞香将其引至她们面前。


    来者竟是昨日才见过的宋县令,他一见李沐妍便双手作揖,看到其身旁有外人在,试探地问,“在下寻了一路才找到这儿。李姑娘,现在说话方便吗?”


    李沐妍微笑点头,“方便。这位展老板乃我故交。请问大人所来何事?”


    宋县令惊愕道,“故交?您在王都的故交?”


    俩女子对视一眼,李沐妍沉稳回应,“正是,大人何意?”


    “既如此……”宋县令这才当即下跪行礼,“下官宋文信,参见宁王妃娘娘。昨日大堂之上,见娘娘有意隐藏身份,故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李沐妍如临大敌一般扶起了他,“快起来,大人!你怎知我……你见过我?”


    哪知这宋文信虽已站起,却仍下腰鞠着躬,“娘娘,这几年微臣一直想去王府向您赔罪,可却迟迟没有勇气踏足王府。如今,竟是在娘娘您的家乡重逢,真乃苍天眷顾,又给了微臣一个赔罪的机会!娘娘,当年都是微臣之过,才害得先王妃发生那样的意外。”


    “什么?慢着,你在说什么呢?!”她惊愕地打断他。


    “当年,是微臣为了见您一面,才向宁王府递了帖子。先王妃仙逝后,微臣才得知,原来她是为陪您出门置办,才遇上了那样的悲剧。若非微臣对娘娘您一见倾心,先王妃也不会……”说到激动处,他陡地跪倒在地,狠狠扇自己耳光,“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先王妃!都怪我!求娘娘责罚微臣!您怎么罚我都行!求求您!”


    李沐妍眼前一暗,她想起来了,眼前这宋县令就是当年与她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宋公子。就因他一封拜帖,才有了这后来的一切……


    她身子一软,颤颤巍巍地坐下,倚在展万里怀里,掩面扶额,久久无法言语。姐姐之死,牵连众人,可说到底究竟是谁之过……


    许久后,她缓缓抬起头来,招了招手让宋文信起身。“大人,别跪了。我不怪你。”


    “娘娘?!”宋文信惊愕地抬头。


    她打断他,悠悠自道,“我若怨恨你,便也要怨恨那车夫的缰绳,为何断裂,怨恨路边卖花小贩,为何要在路口设摊,怨恨那日阳光刺眼,逼人目眩。明白了吗?我从未想过要恨你,因为根本就恨不到你头上。”


    宋文信只觉得她这话说得太轻了。“娘娘宽宏大量,但微臣内心仍难以释怀。今日重逢娘娘,只求向娘娘赎罪!恳请娘娘成全!”


    李沐妍却是释然一笑,“世人竟皆如此,所谓赎罪,皆是为求心安。”她灵光一闪,想起一事,“瑞香,速去姨娘家,把雀儿给我的那只木盒拿来,再带几炷香。”


    瑞香应声而去。李沐妍也不拦着这宋文信长跪不起的决心。


    一炷香后,瑞香携物归来,李沐妍这才站起身来说道,“相逢即是缘分。我自归乡后,还未曾去祭拜过父母。今日,若你宋县令真心悔过,便随我同去扫墓吧。”


    眼看众人启程,宋文信跪行几步,急切追问,“娘娘,微臣何德何能?!”


    “你自己看着办。”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片刻后,宋文信果真还是追上了她们,并借来辆牛车,省得她们路途劳累。


    城外的郊野,李家祖坟堆砌之地。众人修了修墓前的杂草落叶。


    李沐妍在爹娘墓穴之间挖了一个小坑,郑重地将雀儿赠的木盒埋入其中,口中解释道,“爹娘,女儿不孝,无法带回姐姐的骨灰,就连这姐姐的一缕青丝,也乃旁人所赠。娘亲,我回来了。以后我会常来看您的,还会带着您的孙辈一起来。”说罢,她朝着娘亲的墓碑笑了笑。


    随后,众人一同上香完成了祭拜。


    在回城的途中,宋文信谈起了自己这四年的经历,“当年先王妃离世后,我深陷自责,偿还无门。正逢去年荣城县令落马,我便主动提出,来此地出任县令。既然无法再为先王妃做些什么,至少我还为她家乡的百姓贡献自己的力量。”


    李沐妍听闻,含蓄一笑,“我已听说了,大人自上任以来屡破积案,以公正严明赢得民心,是百姓信赖的好官。”


    宋文信微微垂头,谦逊道,“娘娘谬赞,此乃微臣职责所在。”


    “大人,莫再叫我娘娘了。”她正色道,“我已与宁王和离。如今我就是荣城普通女子李沐妍,该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


    “这……”宋文信一愣,虽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但见她坚决如此,他亦不再违抗,“是,在下明白了。”


    ——


    告别展万里与宋文信,一家人回到姨娘家中。孙姨娘将锅里剩下的糕点又热了热,端上了桌。她攒了一肚子好奇,一边分食,一边询问,“沐妍,你这下可真想好要生下孩子了?”


    “是。昨夜我把将来的事都规划好了。”


    “说来听听?姨娘帮你参谋参谋。”孙姨娘关切地说。


    “我回来时,萧……他给了我一些钱财。我打算将其中三成存起来,将来无论是作为聘礼还是嫁妆,哪怕只当一生衣食无忧的花销也罢,统统都留给这个孩子。”她握起瑞香的手,“剩余七成,瑞香与沐悦各得其三,作为将来的嫁妆;最后一成,我想用来做点买卖,也好补贴家用。”


    “小姐?我,我不需要什么……”


    瑞香话未说完,孙姨娘却急了,“买卖?你能做啥买卖?”


    “嗯……虽然还没想好,但看着展姐姐如今的造化,我也有些心动了。”李沐妍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小姐,你别为我操那份心了!”瑞香握住她的双手,“对了,我们可以开花店啊。你看王都那些卖山茶的姑娘,都能租铺子开店了。我们何尝不能呢?”


    沐悦还是头一回听说,“二姐,你还会种花啦?”


    “稍微学了些,并不精通。”李沐妍惭愧地笑道,“可荣城毕竟不是王都,在这里开花店谋生,怕是有些困难。”


    沐悦也觉着在理,她灵机一动,提议道,“那要不我们都去展老板的店里抄书?无本买卖也挺好的。”


    瑞香拦住她,“四小姐,那儿都是穷苦人家的娘子,我们就别去争这份活计了。”


    沐悦听后,丧气地垂下眼帘,“那我们还能做什么买卖呀?”


    ……


    夜深人静,讨论无疾而终,众人纷纷回屋安歇。


    半夜时分,李沐妍半梦半醒间,发现对面的床榻上不见瑞香的踪影。她迷蒙中嗅到灶台前飘来的淡淡米香,于是循香而去,发现瑞香正满头大汗地在灶前忙碌。


    被李沐妍逮个正着,瑞香还试图用身板挡住灶火,语气慌张着,“小……小姐,你怎起来了?!”


    “你这大半夜的,忙什么呢?”


    瑞香支吾其词,“我……我……没什么,你快回去吧!你是孕妇,该好好休息!快走快走!”


    李沐妍这下哪肯走?非得瞧个明白才行。她走到灶台前,发现台面上放着几碗粉、黑芝麻和豆沙,不禁问道,“你这是在做吃的?你这傻丫头,大半夜做什么吃的?”


    “我,我这是……”瑞香正扭捏时,正逢一锅米糕出炉,她掀开锅盖,满满米香扑面而来。“哎……做都做好了,你先尝尝吧。”


    李沐妍接过一块呼呼烫的米糕,小心咬开一个小口,内里的芝麻猪油馅儿滚滚流出。“烫烫烫!”她在舌尖滚了好几番才吞下米糕,随即脱口而出,“好好吃啊!瑞香,你手艺又进步了!”


    “好吃吗?”瑞香不太自信地看着这锅糕点,“真的?我没趁手的模具,所以样子做得不太好看。但味道应该不差吧?你可别骗我。”


    李沐妍又捏起一块米糕,塞进嘴里,“当然好吃啦!我对吃的什么时候撒过谎?!”


    “那……”瑞香握紧拳头,鼓足勇气问出,“那好吃到能开店的程度吗?”


    李沐妍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瑞香的投名状啊!不等她回答,瑞香又赶紧添了几句,“这做法一点儿也不麻烦。虽应该也卖不出什么高价,但至少成本低嘛。我想着,哪怕是卖不出去,也不会亏损太多钱。我们还能及时止损,换做别的买卖。届时,统统我来做,我来摆摊,我去试个几日,不行的话,我就再也不做了!绝不浪费小姐的钱!”


    李沐妍顿感双手无力地放下糕点,可又怕瑞香误会,她赶紧将未吃完的糕点,统统塞进了口中。此刻她才意识到,这四年来,瑞香并不比她少吃半分苦。可瑞香却从未像她那样整日忧虑,瑞香早已习得了一手不输任何人的本事,却仍凭她小姐的一句话,就放弃了所有,与她一同回到了起点。


    李沐妍拭去眼角溢出的干泪,凝视瑞香,认真问,“瑞香,你想不想让大家都吃上你做的糕点?”


    “我……”瑞香羞得额头冒汗,脸色涨红。


    她却意外决然,追问道,“想还是不想?!”


    “想!”瑞香被逼得有些急了,提着嗓子高声回答。


    她闻言,二话不说拉起瑞香,站在院中,朝着当空的明月深深一拜,“皓月在上,受我李沐妍与瑞香一拜。”


    瑞香稀里糊涂,却也随着她一同叩首。


    她接着道,“今日,我李沐妍与瑞香在此结拜,从此再无主仆之分。再祈一愿,愿皓月见证,我李沐妍誓要竭尽全力,与瑞香一同打造整个荣城最好的糕点铺。我要让全城的百姓都爱上我们的米糕。”


    “小姐……真的不用这样!”瑞香心急火燎地拉着她,“我只不过想试试而已。”


    “你试你的,不耽误我尽力。好妹妹,还不改口啊?快点,与我一起给月亮磕头!”


    “小姐……你,你……”瑞香抹去一把鼻涕眼泪,实实在在地给老天爷磕了个响头,随即紧紧地抱住了李沐妍,“小姐,我终于可以叫你姐姐了!姐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哈,我的傻瑞香啊……”李沐妍搂着她,满怀憧憬地说,“明日我们就去找木匠,打一套像样的模具。你缺什么尽管开口,我会全力处理。我们还得做招牌、做横幅、做桌子,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姐妹二人从深夜聊到天明,一宿不眠。瑞香的梦想,就此成为了李沐妍奋斗的事业……


    第116章 忤逆才叫忠诚


    本章太子、卡椰塔、韩子士支线


    宫廷哀静,储宫深邃。太子寝殿之末,隐有男子欢爱之低吟溢出。


    女子推门而入,空殿之中,唯闻其呼吸微动。纤手轻拨朱砂帘,她缓行至榻前,不做声地掀起床幔,瞥见太子半裸而卧,一小太监正跪伏其下,唇舌并用,勤勉侍奉。


    小太监忽觉身侧异样,抬头望去,发觉竟是太子妃卡椰塔。吓得他惶恐跃起,跪地连连磕头求饶。“太子妃饶命!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他瑟瑟发抖,声音夹着哭腔。


    卡椰塔无暇他顾,单膝跨上床榻,与她那肆无忌惮的夫君冷眼对视。只听‘啪’的一声,她狠狠掌掴太子一记耳光。


    太子顺势折过脑袋,嘴唇被扇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他不以为然地拭去血痕,却是毫无道理地笑了起来,“呵,新婚之夜也对本宫动手,今日这又是哪般兴致?”言罢,他骤然一起身,反将她压在了身下,“是父皇的宠爱还不够满足你吗?还要本宫效劳?”


    “你胡说什么!”她使劲推拒着他,不愿正视他这轻浮的嘴脸。


    他却仍不依不饶,“怎么,你以为本宫是瞎子?从新婚之夜至今,你入他寝宫都多少回了?本宫早已成了宫中笑柄。你们子杉人,难道都同你这般不知羞耻吗?”


    “哦?原来是在说这事儿啊?”她无情地讥笑他的软弱,“太子殿下不必费心。不久之后,就不会再有人在意我的那些所谓韵事了。因为马上所有人都会知道,致国未来的帝王讨厌女人,无法传承皇室血脉。那所谓的传说,什么致国的根基,统统都是场笑话罢了。哈哈哈!”


    “你再说一遍!”他怒不可遏,猛拽起她衣领,低声威胁道,“你有胆再说一遍!”


    她神色自若,反而轻抚上他的脸颊,眼中满是挑衅之意,“知道我为何那么喜欢跑你父皇那儿吗?因为他掌管了所有的权力,相较于你,他更像个男人,只有他才配当致国的皇帝,而你……一个阴鸷偏激,德不配位的怪胎,你不配!”


    太子惊愕,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双目圆睁,恍若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他不禁问她,“你知道了?连你也知道了?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不,不……”


    卡椰塔不懂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所谓何意。正当他不由颤抖时,她坐起身子,双手轻轻护住了他的心房,“你可知道,你在何时最接近他?”


    他错愕地望着她,心头的好奇如千层浪涛,拍得他生疼。她却莞尔一笑,缓缓地钻进他的怀中。一句细语,如一条铁线虫,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脑海里,“每当你忤逆之时……”


    言罢,她轻启樱唇,两人深深相拥相吻,她双腿勾住他的腰肢,引那充血勃发的器物深深埋入她的柔情之中。


    趁太子与太子妃没羞没躁地行房时,小太监这才夹起尾巴,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门……


    ——


    卡椰塔对太子、皇宫、巫马霁,乃至这一切,皆心生厌恶。唯与皇上共度良宵,方觉世间尚存乐趣。


    就在曾经那个围猎的当晚,皇上便密召她入他寝宫。帝皇的寝宫内,他身披玄黑寝衣,静坐于龙榻之侧,朝着卡椰塔招了招手,“来,到朕身边来。”


    她缓缓走向他,灯下的男子面目逐渐清晰起来。她不觉想起巫马霁昔日说过的话:致国的皇帝鼻梁细直,唇锋如剑。龙颜大悦时,宛如桃花绕身落下。


    及至他近前,她似乎真的在他的眼角旁瞥见了那飘落的花瓣。


    他仅凭一段指节勾起了她的束腰,轻轻拉至自己,信手挑起她金黄色的发丝,轻声问道,“卡椰塔,愿意做朕的小貂吗?”


    她沉默的欲望发出呐喊,她想知道若那份惬意来自致国的皇帝,将是何等的滋味?她牵起他的手,呼吸跟不上心跳,鼓足勇气才开口,“皇上,我……我并非处子之身。”


    皇上微显一怔,随即却眼神玩味地笑道,“这样才更有意思么。”


    他将她一把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地侵入那云雨之地。


    几乎就在同时,撕心裂肺的疼痛穿透了她的身体,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后,皇上才语气轻飘地告诉她,“小貂,你是弄错了,还是被人骗了?早知你是处子,朕便温柔些了。”


    在回寝宫的轿子里,卡椰塔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身体。一路凄凉配一路怨恨,她终于回过神来,想明白那夜在洞中的翻云覆雨到底是什么了。


    简而言之,她被巫马霁当了猴耍。为不冒犯她可能的丈夫,即便是身处绝境,他也要替她丈夫守住她的贞洁。由此可见,巫马霁只在意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属于别人,却不属于她自己的女人……


    回到此时此刻,她与太子共卧榻上,心思游荡到了云端,怒火似烈焰在天宫焚烧一切。她誓要让所有欺瞒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的,统统付出代价。


    眼前,太子正枕于她肩头之上,贪婪地在她颈间吸吮。她终于无法忍受,不耐烦却也只好轻轻地推开了他。太子看着自己留下的吻痕,甚是满意。


    她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想让他的父皇看到他留下的标记。她的身体成了父子二人的竞技场。她强压怒火,甚至佯装娇嗔地别过头去,“殿下真是孩子气。”


    太子握她一缕金发,满眼鄙夷说,“本宫不喜欢你的黄发,你已入我致国皇族,理应把它染黑了才好。”


    卡椰塔顿时脸色一沉,毫不留情地犀利回击,“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腔调,你也应该把舌头割了。”说罢,她披上外袍,决然离榻。


    太子闲适地斜倚榻边,反问她,“就这么爱与人唱反调吗?你在父皇面前,也是这样?”


    她蓦地转身,赤足踩上他的胸口,“错了!我只在你面前这样。”说罢,她毫不掩饰地踹开了他。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方才的欢愉竟令他意犹未尽。她的话语更如醍醐灌顶,是时候了,他该让他的父皇知道,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任其摆布的画布了。


    ——


    次日,太子不请自来,径自踏入震国公府韩子士的寝屋。


    韩子士闻讯,急匆匆自兵营归来。一进屋,他便瞧见太子正与妹妹韩子悠坐在一块儿。


    他们相谈甚欢,甚至未察觉到他的闯入。韩子悠双眸闪烁,嬉笑嫣然,“那殿下可是答应人家了!不许耍赖哦!”


    “好,本宫答应你。”太子柔声应道。


    韩子士从未见殿下对任何人这般温柔过。但此刻他无暇细思,急忙走至案前,将那本写满太子姓名的册子藏入抽屉深处,方才回身行礼,“微臣不知殿下造访,有失远迎,又让殿下苦等多时,实在罪过。还请殿下降罪!”


    一见到韩子士,太子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下,他目视着他,却对韩子悠道,“子悠,你先退下吧。这么重要的事,本宫需与你兄长单独相商。”


    “好!那下回见啦殿下!”韩子悠兴高采烈地走到她哥身边,轻拍其肩,随即便退出屋去。


    韩子士一时摸不着头脑,即便太子已邀他起身落座,他仍是一头雾水。


    方听太子率先开口,“子士,知道本宫今日来,所为何事吗?”


    “微臣愚钝,不知殿下何意。若方才子悠怠慢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韩子士恭敬回答。


    “她一个小女子,如何怠慢本宫?”太子托起下颚,颤了颤嘴角,眼中的柔情顿时化为乌有,“呵,她哪儿比得上你啊?”


    韩子士闻言,顿感背脊一凉,“殿下此言何意?微臣做错什么了吗?”他心中惴惴,生怕太子已在屋中发现了他的秘密。


    太子沉闷地吁了一声才道,“西境来报,那索赤山的女头领哀若莎,在数月前嫁给了译兰部落年仅九岁的继承人,且迅速有了身孕。就在日前,哀若莎已诞下一子,若不出意外,此子将成为半个西境的继承人。呵……”


    韩子士觉得这故事有些蹊跷,可一时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倒是太子再次亲力亲为,为他指点迷津,“韩子士,你果然不同凡响。随便开一次荤,就白赚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什么?”


    “你以为本宫不知你与那哀若莎做过什么?!”太子昂首侧颚,冷眼斜睨着他。


    韩子士终于恍然大悟,当即跪他膝前求饶,“殿下,微臣罪该万死!微臣与她不过是一时情迷,不料会酿成今日之祸!殿下,微臣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知错?你错哪儿了?”太子冷声质问。


    “微臣……”韩子士疲软地瘫坐于地,颤巍巍伸出手,拉住太子的衣摆。“微臣发誓,再无下次,不!绝无下次……”他言辞艰难,生怕说错一字便是万劫不复。


    “混账!”太子心头徒生一团无名火,迫得他一脚将韩子士踹倒在地。其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更令他生厌。


    此刻,韩子士甚至还苦苦磕头哀求,“殿下,您罚微臣吧!只要能让殿下消气,微臣万死不辞!!”


    却不料太子冷笑一声,“好,这是你说的,那便把你命根子去了吧。”他仰靠在椅背上,悠哉道,“你韩家就指望你继承家业呢,你把自己废了,本宫就原谅你。”说罢,他露出叵测的笑意。


    “殿下?”韩子士绝望地抬起头来,想与他的殿下再确认一番,“微臣待您如何,您为何要这样对微臣?”


    太子翘起一腿,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怎有脸问出这种话?你作为本宫最信赖的近臣,犯下此等大错,你不仅愧对朝廷,更是愧对本宫。不过是罚你割一块肉,难道很过分吗?”


    盛夏酷热,韩子士早已汗流浃背,眼角却渗出别样的珠水。他在哽咽中抹去满脸的汗泪,魂不守舍地喃喃道,“对,是我让您失望了……我怎么这么没用……”沉沉吸一口气,他将形影不离的宝剑刺玉拔出剑鞘。


    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额上一颗汗珠滚落,自喉口没入襟中。他见韩子士应了声“好”,随即高举宝剑,撩起衣摆,手中已握出了那器物的轮廓。


    然而,就在他挥剑之际,太子突然起身,一脚将剑踢落,同时挥手给了韩子士一记憎恶至极的耳光。“废物!”他怒瞪着他,却不知为何,自己也红了眼眶。“当真是个废物!本宫要你那玩意作甚?!别叫人恶心了!”


    韩子士如逃出生天一般,顿时卸了力气,面无血色地瘫软在地。


    太子则侧身一旁,努力平复了许久,方才开口,“比起你身上的一块肉,本宫更需要别的东西。”


    韩子士颤着声问,“请殿下吩咐。”


    “本宫也该入世了,需逐步将众人纳入麾下。你今日已向本宫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可本宫需要的是这整座震国公府的支持。有了你爹,便如同执掌半壁军营。”他转过身,步履从容地行至他跟前,“子士,光有你还不够。本宫要娶你的妹妹为侧妃。只有这般,你我二人才真算得上是同气连枝。”


    韩子士无力地摇着头,“殿下,可我……不,子悠她……求殿下不要……”


    可太子心意已决,他边在镜前整理衣衫,边淡淡回应,“可惜,她已经答应了。呵……”他踱至他身旁,轻挑起他的下巴,“子士,你还真讨女人喜欢,她们为了你,竟愿意做任何事。”


    太子离室而去,韩子士颤颤巍巍地追他,口中不停喊着,“不要啊殿下,求求您,不要这样……”


    然太子决绝前行,未曾回眸多看他一眼。


    韩子士去问妹妹何以应允太子之求?可韩子悠却执意对兄长守口如瓶。


    韩子士受太子责罚,被禁足于宫外。待他再次见到殿下时,便已是太子与妹妹的大婚之夜……


    第117章 别再与我提她


    王都九月,仍是几日秋风,几日酷暑。太子喜纳侧妃,宫廷盛宴,百官云集。萧灼却根本装不出欢喜模样,礼数一成便草草离宫回府。


    王府内,艳阳虽骄,却晒不化凄凉死迹。萧灼孤身坐于房中,手中涩酒已空,两眼发直,呆呆地坐在昏暗无光的角落。自荣城一别后,数月光景,他皆是了了如此。


    屋外回廊上,杨从武可算寻得了雀儿身影,火急火燎地凑上前去与其商量,“雀儿姐姐,出事了!”他将雀儿引至一隅,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鬼鬼祟祟地续说,“雀儿姐姐,荣城的暗卫来报,出大事了!”


    雀儿被他激得不耐烦,挣开他的手问,“瞧你急成这样做什么?慢慢说来。荣城?莫非是娘娘当真遇险了?!”


    “哦,那倒未曾。”杨从武诚挚地摆手否认。


    雀儿当真是急眼了,“你!那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是娘娘她……她……”杨从武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怯声道,“娘娘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身孕?!六个月……”雀儿心中默算着,六个月前正是王爷王妃最如胶似漆的日子。她随即呵得一声叫了出来,忍不住欢呼,“啊!娘娘她怀上小世子了!!”她顾不得杨从武的焦头烂额,自顾自雀跃起来,“太好了!我们宁王府终于要有小世子了!王爷盼这一日,不知盼了多少年。我得去告诉他,他一定高兴坏了!势必也能把王妃给接回来了!太好了,宁王府又要见春天了!!”


    杨从武却是一反常态地忧心忡忡,急忙捂住她的嘴,“慢着慢着!小点儿声!雀儿姐姐啊,若此事真能这般顺遂,我也不必来找你了。”


    “此话何意?”雀儿嫌弃地推开他。


    “暗卫跟我说了,娘娘的意思是,她要独自抚养这个孩子。若我等敢将此事泄露给王爷,她就……她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杨从武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你也不是不知道,咱的俩主子都是说一不二的。你怕是也没见过娘娘那杀红了眼的模样。她连王爷都敢下手,那她对王爷的骨肉,岂不更是……我就怕到时候真出什么意外,那咱们王爷还能活嘛……”


    雀儿顿感脑袋炸开了锅,这本应是天大的喜事,怎就成了如今这般局面?可她越想越觉蹊跷,“等等。不是……什么叫娘娘的意思?莫不是你派去的暗卫,都被娘娘发现了?”


    此事不说也罢,说了倒是羞得杨从武挠了挠脑袋,“唉,说来惭愧,何止是发现了啊,差不多都被娘娘收编了呢……”


    “什么?!”


    “哎呀,谁叫咱娘娘眼睛毒,又叫咱府的侍卫个个魁梧,就被娘娘看出来了呗。”他苦笑着解释,“听说,他们都去娘娘家蹭过饭了……”


    “什么?!”雀儿气不打一处来地掐了掐他的胳膊,“你办得这叫什么差事啊?!还能再离谱些吗?!”


    杨从武扭捏地躲着,却还不忘讨好地举起食盒来,“雀儿姐姐,消消气嘛。我这食盒里是娘娘做的点心,是暗卫连夜送来的。”


    “哦?娘娘亲手做的?为王爷做的?!”雀儿目光落在食盒上,语气稍缓。


    “其实是瑞香做的啦。”他不着四六地笑着道,“她们几个月前就开始做这糕点生意了。听说是瑞香主厨,娘娘售卖。虽不是娘娘亲手做的,但是她亲手卖的呀!你要不拿去给王爷尝尝?至于小世子的事儿,也由你来说吧。”


    雀儿这下是看明白了,“哦!合着你还算计我?好事只知独占功劳,这种难题就丢给我?!”


    “雀儿姐姐!好姐姐!”杨从武没羞没臊地撒娇央求,“我于王爷,哪能跟你于王爷比啊?我去说这事,怕不是嫌命长!再说了,他等会哪怕是难过得要跳井,也得问过你跳哪一口合适,才能跳呢。府里除了您,谁能跟王爷提这事儿啊?”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雀儿心力交瘁地倚上墙头,“这……你叫我怎开这口呢?若真害了小世子,我……我可担不起!”她越想越憋屈,气得抡起拳头就打这杨从武,“好你个鬼精!竟让我掺和进这等事!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雀儿心中虽愤懑难平,可再三思量,这王府里也只有她能与王爷交几句心了。她把杨从武揍得奄奄一息,这才夺过那食盒,正色道,“我去给王爷送吃的,再试探试探他的心意。若他已宽恕王妃,有意去寻她回来,那我便告知真相。反之,也没必要了……”她气不过,扬起手指直戳杨从武鼻尖,“记得,你欠我一次人情!”


    “知道了知道了!雀儿姐姐最会疼人了!”杨从武虽挨了拳头,却仍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


    雀儿将远道而来的糕点重新热了热,盛入琉璃盏内装盘,轻步送入王爷寝室。


    室内幽暗,门窗皆闭,仅容半寸阳光透过窗缝硬闯进来,勉勉强强映照桌案。


    即便雀儿已行至萧灼身侧,他也未曾抬头半寸。她往桌上搁下糕点,轻声道,“新出炉的方糕,王爷尝尝吧。”


    糯米串通了芝麻,一同攻下了萧灼的嗅觉,他想起这是她最爱吃的东西。他鄙夷地挪开了半寸脑袋,毫无气力地说,“拿走。从今以后,王府里再不准出现这种东西。”


    雀儿对此并不讶异,她悄然将他的酒壶拿走,换了一壶凉茶为他沏上,斟酌词句开口,“王爷,荣城的暗卫送消息来了,您可愿一听?”


    “她死了?”


    雀儿一愣,诧异地摇摇头,“并未。”


    他便阖上眼帘,微叹一声道,“我不想知道她任何事,除非她死。听懂吗?”


    雀儿蹲在他身旁,试图婉转地将其引去荣城,兴许两人重逢便能化解干戈,她轻劝道,“王爷,这都四个多月了,您这样整日消愁,也非长久之计。若是心里仍牵挂王妃,不如再去见她一面,或者奴婢派人把她……”


    “闭嘴。”他眉间掠过一丝厌烦,冷淡言,“我萧灼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留她性命,已是我最大的仁慈。你竟还要我去求她?”他颓然起身,缓步向床榻走去,“退下。我权当你方才是疯了,从今以后,休要再与我提她半字。”


    雀儿不忍瞧她的王爷这般消沉下去,便灵机一动再提建议,“王爷,昔日先王妃仙逝后,您曾赴邶山修行养心数月,不如我们再去一次?坐在邶山之巅,聆听道法、观赏奇景,或许心情也能舒畅些?”


    他懒得再多说一字,只是倦地卧在了床上,对世间万物皆已是漠然。


    雀儿一心想哄他高兴,她蹲到床沿,轻拍他的肩头,又心生一计,“王爷,旗州今夏又闹旱灾了,也不知朝廷的赈粮够不够百姓吃到秋收。您毕竟是旗州领主,往年旗州的事儿您都是最上心的,今年却是不闻不问。奴婢担心旗州的百姓,会误以为王爷您忘了他们了。但奴婢知道,王爷您是最疼爱子民的。不如,我们去旗州看看吧?”她掐算着日子,计划好了行程,“待度过寒冬,我们再回来。奴婢让管家把整个王府里里外外翻新一遍,待回来时,便如同新宅一般。王爷,可好?!”


    翻新?萧灼终于提起了一丝精神,“此言有理……”他身躯一振,坐起身来,“对!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了。我们即刻出发,前往旗州。你命人将此处彻底翻新一遍!尤其是……”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外,颤着指尖指向李沐妍作为贴身丫鬟时居住的小屋。“尤其是这间屋子!你把它拆了!种树还是造亭子随你,总之,我不想再看到这里有一间屋子!!”他又跌跌撞撞冲入庭院,几近疯魔地高喊道,“还有这整座王府的花花草草,凡是她种下的,一律铲了!烧了!她住的院子也封起来!还有……还有我的书房,所有物件统统给本王换了!不!烧了才好!凡她踏足之地,统统都换掉!!我的宁王府,绝不能再有李沐妍半点痕迹!!呵哈哈哈!这下总可以了吧!哈哈哈!”


    雀儿见他癫狂,慌忙上前却拦不住他,“王爷,奴婢知道了!您冷静一点儿!我们回屋去吧!”


    “还有那儿!!”他纵身跃上台阶,直指那参天高塔——参月台。“拆了它!烧了它!我再也不想看到这座塔!!哈哈哈哈哈!要去就得去得干净,免得再被别人觉得我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哈哈哈哈哈!!”他迎风狂舞,甩袖卷起滚滚残风。似人非人,是那般癫狂模样。


    突然,他痛苦地‘啊——’出一声,跪倒在地,手掌紧紧地捂住肩头。


    他那被金簪所刺的伤口,治疗数月却不曾愈合,此刻竟又渗出血来。


    雀儿迅速赶来,同他一起跪着。“王爷您怎么了?伤口怎又裂开了?!您真的不能再如此折磨自己了!我们明日就走!待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我们再回来!好不好?求您就别再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我岂会为她难过?!”他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雀儿的手,“雀儿,你答应我,我们明日就走。这里我当真待不下去了。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我真的快疯了……我再也不要看到她了……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他面容狰狞,两眼哭得腥红,雀儿心疼不已,也跟着泪流满面,“王爷别哭了!奴婢答应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您再难过了。”


    次日晨曦初露,萧灼的先行马车便已整装待发,城门一开,王爷的车队便踏上了前往旗州的旅程。


    王府门前,人走茶凉,雪奴绕在春华脚边,嗷嗷叫着,不明所以。春华抱起雪奴,无精打采地往回走。管家被秋风吹得缩了缩脖子,转身跨过门槛,锁上府邸朱门。


    自今日起,宁王府将彻底翻新重建。然而,砖瓦重砌非难事,人心亦能如这般?


    第118章 海棠花的孩子


    林尽处,一小木屋独立在那头,一户人家居住于此。李沐妍于前院刨着玉米,忽见她夫君归家的身影。


    “大哥哥!”她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上前去,柔情似水地挽住夫君的臂弯,眼中流转皆是爱慕,“你总算回来了,这半天都去哪儿了呀?”


    大哥哥微微一笑,放下背后的竹篓,提起其中野兔,“小妹,知道你爱吃兔肉,我特意捕了两只。一只今晚吃,另一只养着,留日后吃。”说话间,他挽了挽她耳畔的碎发,眸中爱意不亚她半分。


    李沐妍撒娇,用身子抵了抵他,嗲声道,“哎呀真是的,你带活的回来干甚?待我把小兔养亲了,还怎舍得吃它嘛……”


    “哎呀呀,小妹说的是,还真是我疏忽了。”大哥哥立即将两只兔子都藏到了身后,“那我现在就把它们都处置了,另一条留着做肉干,如何?”


    “嘿嘿,好呀!”李沐妍娇笑应允。


    夫妻二人手挽着手,亲热不歇。稍顷,大哥哥疑惑问她,“唉?回来这么久了,怎还不见女儿?”


    她却闻言一怔,“女儿?”


    大哥哥理所当然地反问她,“对啊,女儿。我们已经有女儿了呀。”


    此言一出,她方才如梦初醒,“对,我们已经有女儿了。我们的女儿呢?”


    大哥哥轻笑着摇头道,“不知道,估计又跑哪儿玩儿去了。要不你喊她试试?”


    李沐妍依言懵懂地松开他,就在几步之内,她似福至心灵一般将女儿的名字脱口而出,“棠棠?棠棠?别躲了,快出来!”


    大哥哥与她一同在家中各处寻找。未几,后院隐隐传来女童嘤嘤的应声。


    大哥哥侧耳倾听,随即指向那头,“你听,好像是从后院海棠树那儿传来的?我们的女儿棠棠就在那儿!”


    她兴奋地竖起耳朵,“是啊!走,我们快去找她吧!”言罢,她回首欲牵起夫君,可却蓦地发觉他已然变了模样。


    虽依旧容貌如故,可她猎户打扮的大哥哥,此刻已变成了身着华服的宁王模样。


    “萧灼?!”她错愕地往后退开数步。


    萧灼僵直着身子,全身上下唯移半寸眼珠瞥向后院,面色阴郁地问她,“那孩子,是我的女儿?而你,才是我的小妹?”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紧接着鄙夷地扯了扯眼角,“所以……李沐仙足足欺了我三年?”


    “住口!你怎有脸说这种话……你要干什么?!”她下意识地避他。


    “可恶!”他骤然怒目圆瞪,掌风凌厉袭来,朝她怒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她带着尖叫,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二姐,你怎么了?!”沐悦闻声匆匆扑到榻边。


    李沐妍环顾四周,见这仍是姨娘家中。她缓缓回过神来,方知先前种种皆是梦境而已。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心中惴惴不安,又急忙拭去眼中珠泪。


    沐悦忧心忡忡,忙递上暖茶以慰,“二姐,你这是怎么了?”她欲言又止,只因方才二姐做梦时,口中不停地喊着她那王爷前夫的名字。其实二姐做梦时常常会唤此人,但平日里,她却又对此人绝口不提。沐悦只知有这么个王爷,是她的大姐夫,也是二姐夫,且不是什么好人,她的二姐恨透了他。


    李沐妍亦如她所料,刻意隐去了梦中有关他的一切,一杯暖茶入喉,她竟展颜而笑,牵起四妹的手道,“沐悦,我刚才做了一个胎梦!”


    “哦?”沐悦也不知该如何表现,神色尴尬地问,“是……是什么?”


    “我梦见一个……一个声音。”她眼中泛起盈盈眸光,“是一个小女孩儿,是我的女儿。她叫棠棠,海棠花的棠。”她咯咯一笑,拉着沐悦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就是她,在我肚子里的就是她!”


    “棠棠?”数月以来,沐悦从未见过二姐笑得如此开心,方才的忧虑也皆抛之脑后,她同她一起高兴了起来,“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可爱的孩子。若真如此,我们家就又多一名女娃啦,哈哈。”


    “是啊,还真成女儿国了哈哈!”


    待两姐妹笑声渐歇,李沐妍欲起身下床,沐悦却拦着不让她落地,“二姐,又要去摊位吗?这天寒地冻的,你马上都要临盆了,可得小心身子。摊位那里有我和瑞香姐姐,你就别操心了。”


    李沐妍却执意要出门,“唉,摊位可以不去,但我与牛夫人有约在先,不可失信啊。她想要些高级样式的点心,为其六十大寿添彩。瑞香为此都准备好多时日了。今日午后我们便要登门献宝,她还没尝过瑞香的手艺,我得让她尝到第一口,便对我们心服口服。若这买卖成了,日后全荣城的宴请,就都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啦。让他们见我怀胎九月,还亲自给送上门去,更能知道我此番的诚意。”


    沐悦不理解地摊了摊手,“依我说,宋县令这么照顾我们,你就该让他去与牛夫人知会一声,有县令大人开口,她还能将我们拒之门外?”


    “沐悦!”李沐妍神色一凛,“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凭手艺立足的。且我与宋县令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这种话与我碎碎嘴也就罢了,可别往外说去。”


    “是嘛?”沐悦嘴角微扬,似调侃道,“可我看那宋县令,怕是巴不得要给棠棠当后爹呢。”


    “什么呀?休得胡说!”李沐妍瞪了她一眼,佯怒地别过头去。


    “胡说?哪儿胡说了!今日就是十五,你信不信,他马上就又要来给你送补品了!”


    “才不会呢。我看你这丫头是到不着调的年纪了,满嘴昏话!”


    沐悦得意地笑,“明明是被我说中了,二姐心虚了吧!”


    “你这丫头,看我不教训教训你!”李沐妍说着,便起身作势要去揪她耳朵。


    俩姐妹在屋里嬉闹,才不一会儿,忽闻孙姨娘在屋外高声喊,“沐妍,快些出来!宋县令来啦,还带了好多燕窝呢!!”


    屋里头,沐悦一语道中,正幸灾乐祸地竭力忍笑,五官都挤作了一团。


    屋外,但闻宋文信恭维道,“孙姨娘,不必麻烦沐妍走动了,在下进去看她。”说这话时,他已行至门前,轻声叩门问,“沐妍,现在方便吗?我来看看你。”


    沐悦看热闹不嫌事大,随口便对门外应道,“就来!就来!”她快步上前开门,对门外的宋文信欠身行礼,笑盈盈问他,“宋大人又来探望姐姐呀?”


    宋文信亦露出温和笑颜,“对啊,沐悦,想着上回的花胶应当是吃完了。这回再同些燕窝,一并给你二姐送来。”


    沐悦不安好心地笑道,“想必是这补品金贵,买多了怕会变质,所以大人才每次只送半月的量吧?”


    “啊?”宋文信一愣,随即尴尬地笑道,“嗯,对,确实如此!是……哈哈……”


    沐悦转过头,偷偷对她的二姐做了个鬼脸,随后便溜之大吉了。


    屋内只剩他们孤男寡女二人,李沐妍有些局促地披上冬衣,“宋大人,我们还是去屋外说吧。”


    “好,你慢些,别急。”宋文信刻意避开目光,先行步去了屋外。他拿着燕窝,铁了心要亲手送给她。见她匆忙走来,他欲上前去扶,却也知这样会失了礼数。于是,他克制住自己,殷勤地将礼物递上,“沐妍,这是我特意派人从王都最好的燕窝坊买来的。另外,我已将为我宋氏效力几十年的稳婆请来了,估计再过几日便能抵达荣城。届时,你一旦……”


    李沐妍急忙颔首行礼,委婉道来,“宋大人,你当真不必为我如此费心。这再过几日都要过年了,我怎好叫上了年纪的稳婆为我奔波?不论您出于何种缘由,都没必要这样帮我。”


    “沐妍……”她每回皆是如此答他,而他也每回皆说,“可我就这么点本事了。你且当是……可怜可怜我吧。”


    若放在往昔,李沐妍兴许会为了顾及他人感受,而勉强自己接受对方的好意。然而如今,她已对这种妥协感到厌烦。她没力气再持着一张笑脸,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她神色凝重地告诫他,“宋文信,你若无法释怀过往,烦请你只折腾你自己就够了。”她哀哀叹一声气,“我在努力放下过去的往事,可你却总要出现在我面前,想尽办法讨好我,你这样做只会提醒我,过去的事过不去。”她愈发上火,对他直抒胸臆,“为何你们做错了事,就必须要逼得对方原谅你们!?若我偏就是不想原谅呢?何况我早与你说了,我根本没怨恨你。请你不要再为了让自己好受,就跑来对我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了!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更加难堪。”


    宋文信闻言,神情从诧异转为呆滞,“可,可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你!”李沐妍当真是无话可说,“我在说什么你根本听不懂,是不是?!”


    他被斥了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最终倒是面颊生霞,连鼻尖儿都红了,也没吱一声,默默放下补品,便羞然遁去。


    瞧着李沐妍把这送上门儿来的金龟婿气跑了,孙姨娘当真是发愁,“沐妍你个傻丫头,干嘛跟人家宋县令说这种话?再过几日你娃娃都要落地了,我看你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啊?这宋文信上舔着讨好你,你不抓紧拿下,反倒还把人给气走了。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她无闲心与其争论,心中只盼这次能让宋文信彻底死心。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日子里,宋文信都再未踏足此地。


    ——


    李沐妍与瑞香也成功赢得了牛夫人的青睐,新年的首笔大单就此尘埃落定。眼看年关将至,一家人忙活了大半年的糕点生意,终于可以歇息一阵了。


    大年夜的暮色中,骏马驮着一位归心似箭的少年,停在了家门前。“娘亲!孩儿回来啦!”少年跳下马,扛上满满一大包贺礼,迫不及待地叩响大门。


    屋里,正忙活着年夜饭的女子们听见动静,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迎了出去。最欣喜若狂的当属孙姨娘,恨不得把碗都摔了,也想快些奔向少年面前,“沐修!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啦!”


    李沐修被娘亲拉进院子紧紧抱住,不一会儿,全家人都围了上来,将他簇拥在了中间。他笑着挣脱了家人的怀抱,“好啦好啦,我都要喘不上气了。”


    孙姨娘更是难得地潸然落泪,哭够了便又提起笑意,招呼众人快进屋去。


    李沐修如释重负地卸下满身的礼物,环视着屋内的亲人道,“娘,姨娘,二姐,四妹还有瑞香,我想死你们了!大家都在真是太好了!年底军营发了赏钱,我买了些礼物给你们,快看看吧。”


    孙姨娘瞧着满桌琳琅满目的礼物,此情此景又触得她眼眶湿润。倒是阿玲姨娘最不见外,随手挑了个亮晶晶的串珠,好奇地打量着。


    李沐修轻柔地为她介绍,“姨娘,这是琉璃手串。我听说王都的贵妇们都爱戴这个,你喜欢就送你了。”


    阿玲姨娘应当是听懂了,滴溜溜就将其戴上了手腕,顿时喜笑颜开,纯真似个孩童般。


    李沐修又逐个介绍其余礼物,“这梳妆盒是送沐悦的,当年哥哥走时,你还是个孩子。我想你如今长大了,或许会用得上这个。”


    沐悦欣喜地接过礼物,甜甜地道了声谢谢三哥。


    李沐修又递过两本书籍,“这个是给瑞香的。上回写信说你要《食经》和《饮膳正要》,我找了好多地方,总算是帮你找到了。”


    瑞香接过书籍,如获至宝般捧在手里,“太好了!我记得以前在藏书阁里读过这两本书,里头有个方子对我很重要。真是辛苦你了!”


    “客气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嘛。”他转头又拿出下一件礼物,“娘亲,这几年辛苦您了。以往您是最爱漂亮的,如今竟这般朴素。孩儿特意给您买了好多料子还有首饰。以后孩儿会定期寄钱回来,您可不必再委屈自己了。”


    孙姨娘泣不成声,却难掩嘴角的笑意,手指覆上儿子的脸庞,哽咽道,“好好好,娘都听你的。”


    李沐修还有最后一样礼物尚未送出,“二姐,我知道你如今日日记账,我特意给你买了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有玉做的算盘!你看看可否喜欢?”


    李沐妍郑重地接过他递来的玉算盘,当真是意外极了,“真漂亮!可沐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啊?这些物件的价值,已远超过你的俸禄与年终赏钱了吧?”


    “二姐,你看看你!做了生意之后,脑袋里就只剩钱钱钱了!”李沐修佯装不满地别过头,恰巧看见姑妈走过,便霸王硬上弓地将其抱在了怀里亲昵,并向众人解释,“这些当然是用我俸禄买的啊。自之前随子杉人到王都之后,我就被调到王都兵营去了。年度表彰时,因我护送有功,我已晋升正七品致果校尉,红包也是按七品份额发放的。不过,我总觉得我那功劳也没到直接给我七品官阶的地步啊。而且,军营里的兄弟们都在背后议论,说我这殊荣是沾了王爷的光。”说着说着,他眼中原本的神采飞扬皆散成了黯淡。


    姑妈趁机挣脱他的怀抱,逃之夭夭。


    众人皆将目光悄悄移至李沐妍。只见她恍惚半刻,随即淡然一笑,“别想太多。你升官是现在的事,我却早已与王爷不相往来。我知道的,以他的脾气,怎可能至今还刻意关照你?是你自己武艺过人,招了旁人的闲言碎语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也对,他如今都不在王都了……”李沐修半信半疑地接下安慰,又仔细端详起二姐的面容,这才发现了端倪,“咦?二姐,我看你倒是真的心宽体胖了,不仅脸颊圆润,肚子也丰腴了不少,哈哈。”


    李沐妍懒得多言,只白了他一眼,轻斥道,“笨蛋。”


    唯有孙姨娘见不得她儿子犯傻劲,笑着揭露真相,“傻儿子,你二姐这都快生了,你还看不出来啊!”


    “生?生什么?生小孩儿?!”李沐修两眼如珠,越瞪越大。


    一屋子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咯咯大笑起来。


    唯独李沐修却急红了眼,“什么?!二姐你怀上身孕了?为什么通信里都不告诉我呢!”他站起身来,愁得团团转,“不对不对,是王爷的子嗣吗?!那王爷他不知道吧?他若知道,怎会还去旗州?还是说他是知道的,翻新王府就为了迎你回去?!”


    “你在说什么?”李沐妍没听懂。


    “哎呀二姐,整个王都都在传呢!说是宁王妃这么久没有现身,是因她久病不治,已经离世了。可王爷却不知为何秘不发丧数月之久,甚至未曾向圣上禀明,便跑去了封地旗州,名为赈灾,实为服丧啊。”他烦躁地挠了挠脑袋,“可我知道你人在荣城啊。所以我不懂为何王爷会在旗州逗留这么久?如今你又有了身孕,这一切我是更看不懂了……”


    李沐妍心中一动,她想象不到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决定翻新王府并去旗州的。但是前阵子的那个梦,再次提醒了她绝不能动摇。她定了定神,释然一笑,“呵,管他是为了什么,只要他不来打扰就好。你记住,等回了王都若遇见他,也不许提我怀孕生子之事。我的孩子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李沐修百般困惑地应了下来,这男女间的情爱纠葛,当真是叫他摸不着头脑……


    ——


    正月里的一个清晨,李沐妍一觉醒来便发觉羊水破了,全家忙前忙后为她接生。可苦苦熬了两个时辰,连婴孩的脑袋瓜都没瞧见,李沐妍却是愈发疼痛难耐。


    在这紧要关头,孙姨娘不顾其反对,速让沐修去请来了宋文信家的稳婆。


    今冬格外刺骨严寒,才烧开的热水转瞬便凉了。可屋内的女子们却个个满头大汗,榻上的李沐妍紧握着瑞香与沐悦的手,身躯已被汗雨完全浸湿,青丝一缕缕凌乱地贴在面颊上。胎动加剧,阵痛起起伏伏,折磨得她无法呼吸。


    屋外,伴着她痛苦的叫声,两个男子在灶台前烧水。李沐修看得出,这宋县令竟比他这弟弟还要着急。几番交谈后,他更是知道了其中的道理,这宋县令不仅从前就想当他的二姐夫,如今依旧想当。


    自清晨耗到傍晚,终在日头西沉时,才听到了那一声众人翘首以盼的婴儿啼哭。李沐妍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的孩子。


    稳婆一边为孩子擦身,一边向她报喜,“恭喜姑娘,是个健健康康的小丫头!!”


    “棠棠,是棠棠……”她欣然一笑,眼角滑出一行干泪,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第119章 谁家的小郡主


    路遥遥,雪凄凄,人神落魄,魂散去。远在千里之外的旗州,萧灼在雪地里与手下一起挖掘窖穴,为百姓共筑地下温室,以便在冬季种植作物。


    地下幽暗阴冷,萧灼早已染上了风寒。下人规谏他休憩一会儿,正值他也觉得乏了,便卸下手套,缓步爬上地面。天地之间银妆素裹,完全是白皑皑另一幅景象。他沉步踏着雪,一步一步向冰封的河面踱去。


    寻得一块浮露冰面的礁石,他拂去额间已结成冰花的细汗,安然坐下。一阵忙碌过后,他的呼吸稍平稳了些,方觉周遭百里恍若遁入虚空,唯有心间杂念杂碎不歇。


    ‘若她在这儿……若她在这儿……她……’


    他盯着反照阳光的冰面,那暖白耀眼,亦能夺人心魄。目光被锁在那一寸光斑里,他想着心事,入了迷蒙。


    带他回过神来,眸子里已覆上了一层积雪,热辣辣烤得他生疼。原是老天爷也不待见他,点了把火,灼了他眼,罚他瞎上几日。


    众人将他扶回旗州王府,大夫给他配了药,施了针,又用细纱蒙了眼。他默然顺从,竟无半句微词。待一切妥当了,他只道一句,“扶我去院子里,我想一个人坐着。”


    雀儿怜他孤寂,为他披上两层貂袍,方才依依离去。


    眼前仍是那片一尘不染的白,萧灼沉声一叹,久违的释然弥漫心间。如此呆坐了许多时辰,仿佛天地间唯他独存。


    奈何他注定是不得安宁,耳畔边响起了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脚步声,鬼魅地绕着他行走,一圈一圈向他逼近。


    他被蒙着眼,却已然分辨出那脚步声的主人。不等他发问,那人已抢先一步,抵在他的耳畔问,“在找我?!”


    “沐妍?!”他闻声而动,下意识朝那身影探去,却几乎是一个趔趄。


    “呵哈!”李沐妍的清脆笑声在不明方向的身边传来,居高临下毫不客气,“哈哈,这下老实了吧?你可真没用,离了本姑娘伺候,竟能落魄至此。哈哈哈!”


    “你!”他愤然振袖,厉声斥道,“你休要在我面前冷嘲热讽!不,不对……”他蓦地觉察到异样,“你根本就不在这里,你是我心生的幻觉。”


    “呵,是啊,反应还挺快的嘛。”那幻想的李沐妍格外骄纵戏虐,正斜倚其旁挑衅道,“还不是因你相思成疾,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嘛。”


    “滚。”他紧拧着眉,鄙夷地扭过头去。


    她却是不以为然,轻盈地绕至他身后,下巴抵他肩头,“这么凶巴巴的给谁看呐?这里又没别人。”她朝他脖子轻轻吹气,“喂,别忘了我是你想象出来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她以纤长的指甲扫了扫他的颈侧,再次蛊惑,“不会有人知道的,这是我们的秘密。你想我了,都快想疯了,不是吗?”


    眼疾之痛,刺得他泪光闪烁,浸湿了纱布。他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愿透露。


    但他忘了,这个‘她’是会读心的。她在其身后更贴近了一些,轻柔地按住他的胸口,低语呢喃道,“夫君,莫非还在生气吗?我现在就给你赔不是,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强忍着不理,她则更得寸进尺,翻身坐入了他的怀里,“夫君,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只知道生闷气,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伤你,皆是因为我吃醋了吗?”


    她窥读了他的心思,娇声回应道,“就算是嫉妒又如何?夫君还自诩了解我呢,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嘛。”她委屈地又朝他的怀里钻了钻,“你知道我是什么都憋在心里的。可我就是想在临别时听你说一句,你最爱之人是我。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却要怪我嫉妒。我……你也太欺负人了……”说着说着,她埋头在他胸前,低声啜泣了起来。


    ‘真的吗?’他在脑海里追问她,于思绪间将她紧紧抱住。


    她勾住他的脖子,抽泣着控诉,“不然呢。你是我这辈子最信赖的人,哪怕你撒谎骗骗我也好嘛!我也会很开心的。可你却连虚情假意都不肯给我。你实在是把我伤透了。”


    他揉着她的衣裳,心中已不禁动摇。


    她轻捧起他的脸颊,在其唇畔浅浅吻下,耳语道,“夫君,我想你了。没有你,我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只要你来找我,我就会回到你的身边。你知道吗?我根本从未爱过别人,我只爱过你,至今依然……”


    “住口!我要你给我住口!!”他猛然立身起来,怒得左右挥舞衣袖,那一团与她相似的白影被他击散,顿时化作虚无。


    他对着心尖上那个媚态百生的李沐妍起誓: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永远也不会再向你低头!


    萧灼言出必行,从未有二。为了赶走‘她’,他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


    偏远贫瘠的旗州,常年冰雪覆盖,到了七八月间,稍见初夏的燥闷,转头便又遭了秋凉。萧灼久居行帐,游历于旗州各省之间,誓要在这里的每一处村落,都建起至少两亩的地下温室,为百姓冬日农耕提供庇护。


    就这么忙忙碌碌过了快两载,如此平淡的余生,却被一只绣花鞋骤然打破。


    这一日,天阴沉沉,村民老妇家的后院中,萧灼正汗流浃背地劈柴。雀儿神色匆匆地穿过院落,手中紧握一封信件禀报,“主子,帐中收到王都发来的一封匿名密函,请您亲阅。”


    她双手奉上信函,萧灼却是视而不见,手里的活儿不曾停下半刻,淡言,“能有什么事,你帮我拆开看一眼吧。”


    “是……”雀儿哆嗦着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信件,颤着声将信中大意转述,“回禀主子,信上说……太子结党营私,与以震国公为首的一众朝臣操控朝野,似有逼圣上退位之意。请您速归朝廷,以稳大局。”


    萧灼顿了顿斧劈之势,又不屑地勾起笑意,“这是谁寄来的密函?他难道不知我早已远离权力中心,回去又能作甚?”言罢,他终究掷下手中的斧头,疑惑道,“不过,皇兄倒是奇怪。以他的性情,怎会容忍有人威胁他的皇位?”


    他走出几步,终究是一声长吁,又拾起一块木桩,随口吩咐道,“既是匿名密函,便权当我没收到。王都谁登帝位,都与我无关。”


    但雀儿不能再这么由着他了,“王爷,可是随信还附有一物。”


    他眉间微蹙,略不耐烦地斜盯着她。雀儿这才从袖中唯唯诺诺地取出一只小小的绣花鞋。萧灼一头雾水地盯着此物,那是一只女童的鞋履,上头还有穿着过的痕迹。


    面对此景,雀儿终是鼓起勇气,将隐瞒了两年的秘密和盘托出,“回禀主子,这是……这是小……小,小郡主的……郡主的鞋子。”


    他仍未明其意,不走心地追问,“你在说什么?谁家的小郡主?”


    第120章 再不要离开我


    独一人,驰骏马,自冰雪之境,赴去盛夏地。箭矢蓄在弦上整整两载,一朝终得破势而发,直奔她去。


    ‘我才不是她的跟屁虫。我只是不允许任何人拿我的子嗣威胁我。’他这般宽慰自己,又鞭策马儿加快了脚步。他孤身疾驰,甩开了所有随从,约莫半月后,终至荣城门下。


    此处立足之地,正乃两年前别离的那家面摊。他千里奔袭的步伐,至此方踟蹰停下。首要之事,乃确定她们母女的安危,他遂登上城门,以哨音为号,召出离别时,遣与她的那群暗卫。


    不稍多时,五六壮士闻声赶来,登顶参见主人。“王爷,您终于来了!属下已恭候多时!”


    “速速告诉本王,究竟出了什么事?!”


    “禀王爷,月余前,属下发现城中突然多了一群可疑人员,暗中打探娘娘下落。寻到娘娘后,也仅是尾随其后,并无加害之意。与其对峙时,却不料其武艺高强,我等不幸折损了三名弟兄。最终,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了一只,一只……”


    “他们掳走了郡主的一只绣花鞋,对吗?”萧灼握紧拳头,双目炯炯地瞪着城门外通往王都的大道,“哼,本王已知晓一切。派你们来保护王妃,你们却成了她的心腹?她不准你们告诉本王她怀孕生子,你们便瞒上欺骗本王。你们所有人都被她收买了人心,根本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王爷,属下岂敢?”暗卫接着禀报,“好在我们两方对峙时,并未惊扰到娘娘。近日属下们更是寸步不离紧随娘娘左右,目前可以确认那群人早已离开了荣城。”


    萧灼郁郁垂首,思量这幕后主使究竟意欲何为?究竟是谁能将他府中精锐重创至此,却又不强掳他的妻女以作要挟?显然这幕后之人城府极深,行事又不拘常理。他此刻毫无头绪,所有谜底唯有待他返回王都方能揭晓。


    眼下当务之急,是确保她们母女的安全。“李沐妍此刻何在?”


    “回禀王爷,娘娘这个时辰,应当在铺子里。”


    萧灼解散众暗卫,仅留一人引路至其店铺。


    途中,暗卫细述李沐妍这两年的近况。分别后次年初,她诞下一女,取名李环,乳名棠棠。她后又领着全家女子经营生意,当年怀胎九月时,还出门洽谈合作,日日起早贪黑,终将一个推车小摊,发展至如今城隍街上最负盛名的糕点字号。待赚足了钱,她又为乡里穷苦的孩子们,创办了一所学堂,命名为慈幼堂,不仅提供食宿,还延请城中秀才执教。短短两年间,她已成了全城闻名的人物。


    萧灼至此方知,她离开他后,竟未有一日消沉。他心中悲哀油生,可转眼已至城隍庙旁。


    暗卫指了指前头的路口,“王爷,路口那家瑞知香便是娘娘的铺子。属下带您进去。”


    “不必了!”萧灼略显局促地拦下他。说实在的,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出现在她面前。稍一沉吟,他挥袖道,“今日她由本王保护。你先退下吧。对了……”他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塞入暗卫手中,“这些银两用来慰藉牺牲的三名侍卫家属,另一部分给你们做赏钱。”


    “王爷……”暗卫粗略估摸,手中银票千两有余。“这,这实在太多……”


    他抬起手掌,不再让下属推辞。


    与暗卫分别后,他独自靠近瑞知香的大门,有意无意地想掩人耳目,便随手在路边摊买了一把折扇遮面。他匿在角落,偷偷窥着招牌匾额上‘瑞知香’三字,心想着:这不是你的心血吗?为何不挂自己的名字?


    他正走神时,那店里进了位熟客,一位招呼客人的姑娘热情地迎上前去,“宋大哥来啦?!来找二姐?”


    “是啊,沐悦。”那宋大哥亦不拘谨,举了举手里的茶饼,“府上得了些好茶,想与沐妍一同品品。她人呢,在后院吗?”


    萧灼心头一紧,这宋大哥是何人?为何能直呼她沐妍,还要与她共品茶?这沐悦……是她的四妹吧。此人为何能与她们姐妹这般相熟?凭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挪到了门外一侧,窃听他们的对话。


    沐悦一边利索地收拾着台面,一边告诉他,“她这会儿不在呢。今日小豆过九岁生辰,她备了许多好吃的,带着棠棠一起去慈幼堂了。”


    宋大哥不禁点头感叹,“小豆都已经九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那我也去买些玩具给孩子们送去,先告辞了。”与沐悦辞别后,他满面春风地离开了瑞知香。


    萧灼潜藏扇面之后,面色沉凝,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那人的背影。这宋大哥在街边小贩处购得一筐玩具零食,兴致勃勃地朝城东方向行去,而萧灼亦如影随形,悄然尾随。


    宋大哥轻车熟路地钻入一条小巷,推开一座宅邸半掩的大门。萧灼抬眼看那门楣,牌匾上书‘慈幼堂’三个大字。


    宋大哥在院中四处张望,似在寻什么人。直到院里的另一角,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文信,我在这儿呢,你后头!”


    宋文信应声转头,即朝那女子所在奔去,“沐妍,你在做什么呢?”


    “唉,不小心打翻盆了,我在捡玉米呢。”女子低头,边答边继续手中活计。


    “我帮你一起……”


    院中男女言笑晏晏,和谐如琴瑟。萧灼则仍伫立在门外,循着她的声音,一步一步靠上前去。至院口,他看见他心心念念的背影正与那宋文信挨在一起,好生亲昵。


    宋文信……宋文信……这个名字在萧灼脑海中泛起涟漪。他蓦地想起,当年正是此人对李沐妍一见倾心,欲登王府求亲,这才有了后头的一切。如今,此人竟又缠在她身旁?


    萧灼心中魔音徒生:你为何能容忍此人在你身边?你们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你能对他这般亲切?我不在,你竟还能笑得出来?


    眼前二人并肩去了内院,萧灼亦如风裹之叶,随他们而行。屋子里,她放下那一盆玉米,顺手拈起一方帕子,细心地为宋文信拭汗,口中还轻柔道,“你看你,拎着这么多东西来,累得满头大汗的。”


    “嘿,不累……”宋文信亦情意深长地牵起了她的手,深情款款而言,“沐妍,你真好。”


    萧灼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肩上旧伤隐隐作痛。这世间所有的怨恨加之一起,都难抵他此刻的不甘。他再也忍不了了,愤然踏步,欲向二人冲去。


    却不料,门洞的拐角处,他意外撞上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身影闷得一声,屁股摔在了地上。


    萧灼俯首一看,自己撞的是一个连路都还走不稳当的小女童。她被撞倒了,却不哭也不闹,只是双眸圆睁,定定地凝视着他。


    萧灼对上她的眼睛,不知何故地犯了心悸。只瞧这孩子眼眶里正酝着眼泪,随时都有可能放声大哭。他无暇他顾,赶紧掩住她的嘴巴,一把将其抱起,跑到了大门外。方才还要寻衅滋事的劲儿,此刻已全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给吓跑了。


    他将其放在门外的一棵大树背后。无言间,两人目光交汇,不知怎的,他们一大一小,竟一同默契地望着彼此。萧灼瞧着她稚嫩的容颜,越发觉得眼熟。


    须臾间,这女童泪汪汪的双眸竟弯成了两道月牙,更是朝他张开双臂,喃喃唤道,“爹……爹爹……”


    他心中灵光一闪,几乎就要回过神来了。


    然那院内却突然传来一群动静:棠棠去哪儿了?刚还在这儿呢?棠棠,快出来啊!


    女童闻声指了指大门,又拽了拽他的衣角,意味不明。


    “糖糖?”他顿时恍然大悟,蹲下身子,抚着女童的脸蛋,柔声探询,“你就是糖糖?”


    棠棠抱着他的胳膊,朝着他憨笑。


    “糖糖,我是……”


    寻棠棠的人跑到了门外来,慌忙之际,萧灼不得不丢下她,隐身去了墙角之后。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岁数大些的男孩儿便发现了棠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啊?吓我们一跳!”


    棠棠被男孩儿牵走,却折身指着墙角,不停地喊着,“爹……爹……”


    男孩安抚着她,将其抱进了院子,还在其耳旁说悄悄话,“嘘,你娘和宋大人相处甚欢,看来你很快就要有爹啦。”


    慈佑堂的大门被男孩牢牢锁上。门外,萧灼背倚着墙壁,理想中感人肺腑的认亲场面戛然而止,他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嘲弄,自言自语道,“难怪看着眼熟,你怎么生了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孩子。糖糖?呵,就这么爱吃甜的?”


    他一边念着女儿的可爱模样,一边又在为李沐妍的移情别恋而失落,脚下那走向她的勇气已荡然无存。


    半晌之后,那慈佑堂的大门开启,宋文信怀抱着棠棠,与李沐妍并肩离开了此处。萧灼目送他们渐行渐远,随即再一次悄然尾随……


    他们这一路上其乐融融,恰如一家三口。到了一条岔路上,宋文信将棠棠放下,与她们母女依依不舍地道了别。李沐妍牵着棠棠的小手离去,却又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宋文信的背影,哀哀发出一声叹息。


    萧灼望着这一切,在心里质问她:怎么了?你就这么爱他?连与他分开一会儿都舍不得吗?


    他怒火中烧,下意识地紧握拳头。而她却似听到了他的心声,蓦地回头张望。好在他反应极快,转眼之间便藏进了人群。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躲藏藏?又不是他负了她,怎就见不得人了?


    虽心潮涌动,他却始终未能踏出步伐。他化身一名称职的暗卫,静静地守护在她的周遭。目光所及,是她铺子里熙熙攘攘的客流,是棠棠在小凳上嬉戏玩闹的身影,是她站在柜台前,埋头专注记账的侧颜。


    她身上穿的,不似王府里他赠她的华贵绫罗,只是刚好体面干净的清爽打扮。她脸上抹的,倒是用心于往昔百倍的粉黛胭脂,衬得她神采奕奕,光彩耀人。她嘴里说的,句句皆是人情话,生意经,却又时不时和棠棠母女情长。她如今的模样,比他印象里任何时刻都要美丽。


    她的人生里没有他,竟一点儿也无伤大雅。萧灼越是明白,便越是不敢接近她。


    不知不觉,暮色渐浓,瑞知香打烊落了锁,李沐妍抱着棠棠,又带着瑞香与她四妹一同离开了铺子。四人优哉游哉地渡着夏日傍晚的凉风,朝着她们温馨的小宅归去。


    他在她家门外寻得一截木桩,一整夜呆坐在那儿守着屋子。心中盘算着,待夜深人静之时,他便潜入她屋内。兴许,她也会以为他是幻梦的鬼魅,透点儿心声,与他暧昧……


    夜至亥时,明日店铺还得早早开张,一屋子的人都已歇下。萧灼攀上一棵树,眺望间,发现她的屋内依然亮着微光,不知何故,久久不熄。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看破了玄机。一到亥正时分,李沐妍便悄悄走出了屋子,蹑步来到大门前。此时,门前已静候着一位男子。


    “沐妍,我来了……”那男子说。


    “文信,小声点儿。大家都睡了。”李沐妍蹑手蹑脚为其打开门扉,迎其入内。


    在萧灼的眼前,李沐妍将宋文信鬼鬼祟祟地带入了她的闺房,没过一会儿便熄了灯。


    萧灼只觉头脑发晕,眼前骤然一黑,险些从树上跌落。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在心中狂怒:你从未如此对待过我,为何他就可以?你不是在意名声吗?为何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不顾了?!你所有拒绝我的理由都是骗人的,你一直都在骗我。我为你流尽了所有泪水,根本就是不值得……


    他躲在阴霾里,用尽理智压制自己暴虐的杀心;为了不再为她落泪,他又逼着自己瞪着双眼,凝着眼前灰暗而虚无的黑夜。


    没过多久,她家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宋文信独自走出来,垂头丧气地正要离开。


    萧灼见状,不由哂笑:呵,又是个伺候得她满意了,便被赶出来的男人。


    笑过之后,满腔怒火仍需宣泄。


    “宋文信!!”


    萧灼自阴暗中突然走到宋文信面前,猛然拽住其衣领。不待对方回过神,便以雷霆之势,一拳将其击倒在地。宋文信扛不住这一拳,当即就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萧灼不屑再多看他一眼,甩下一句嘲讽,便朝着她的屋子走去。


    越靠近她身边,那熟悉的气息便愈发浓烈。他悄无声息地踏入她闺房,见到桌上摆放着她与宋文信共饮后留下的空杯。


    棠棠在她的小摇床上安睡,他走去轻掀蚊帱一角,见女儿正睡得憨甜。他忍不住想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却在这时听见一旁的床榻上传来低靡的娇声。


    他当然不会认错这是什么响动。于是,他朝她缓缓步去,指尖轻轻挑开她的床帏。


    榻上,她独自一人仰面躺着,双颊醺红,迷蒙着眼,轻卸里衣,纤指顺着心衣的缝隙攀上她自己的双乳,柔柔地托在掌心之中。


    萧灼默默地注视着她,根本移不开目光,只能无可奈何地移了移喉结。


    亵裤也不知不觉地从胯上落下,她腾出一只手向下移去,一拨一按,揉起了那颗满载欲望的肉珠。


    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香艳画卷,然而他却已无法断定她的渴望究竟是为谁而生?他端着旁观者的姿态注视,嘴里喃喃嘲弄,“他连这都满足不了你?没了我,就只能找这么个没用的男人,真替你感到可悲。”


    李沐妍似是听见了他的响声,在半梦半醒间娇声愈魅,身子不由自主地弓起来,两颗挺立自心衣之侧滑落而出。


    萧灼仍是静静看着,却难免喘起了粗气,又开口道,“夹起来,夹紧了。”


    她听话照做,用两根手指夹起了挺立,双腿也不自觉地紧紧交叉,‘嗯……啊……’她即便咬着牙关,却仍是难耐地发出娇声,不过多久,惬意积攒上头,一浪接过一浪,终是将她震得睁开了双眼。


    萧灼心神一乱,躲避已是不及,便就这般直冲冲地撞上了她的目光。


    可她显然已是醉得不轻,不仅未被吓一跳,甚至还用她那张万分欢愉的脸庞,笑着对他说,“你回来了……”


    谁?你想让谁回来?萧灼愣愣地看着她,且在心里质问。


    她的笑意很快又染上了委屈的凄凉,含泪向他伸出手,用一根手指勾上他的腰封,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拉倒在了自己身上,紧紧环住他的脖颈,泣声倾诉,“你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你来带我走,可你就是不来……”泪水如泉涌,她已无法再说清字眼,越是埋怨,越是紧抱他不放。


    萧灼在触到她的瞬间便已沦陷,在沾上她眼泪的同时,更是失守了所有怨恨。他却仍要确认一番,“真的?你等的人是我?”


    她骤然松开他,捧起他的脸颊,与其额头相抵,红着眼睛诉说,“我一直在等你,等啊等,等啊等……”她颤着声,指尖亦然,“可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害我像个笨蛋一样,让我一直做着会有天底下最好的人来爱我的白日梦。可我从未等到过你,直到现在还总幻想着你就在我的身边。”她泣不成声地再次将他搂紧。“可你根本就没有回来找我,你早就把我忘了……”


    “我怎么忘得了你?”瞬息之间,萧灼也紧紧回拥了她。内心被自责填满,是他没给足偏爱,这一切的错全在于他。他抚着她的脑袋,眼中含泪,正欲开口。


    却闻李沐妍在抽泣中低语,“那就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大哥哥,我想我这辈子真的只能爱你一个人了,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一瞬间,萧灼的泪花瞬间凝成了冰渣,脸色也变得冷硬,他拉开她,目光漠然地质问,“你管谁叫大哥哥?”


    她梦里的夫君消散而去,她口中仍依稀唤着‘大哥哥’,随即便沉沉睡了过去。


    萧灼难以置信地往后退离,心神不宁间踉跄地撞上身后的桌凳。此刻,他终于恍然大悟,“我真是个可怜虫,明明于你而言什么都不是,却还是放不下你。呵……宋文信、巫马霁、大哥哥……你生命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比我重要。看来被关在宁王府,真是碍着你水性杨花了。”


    “哒哒?爹……”一旁,棠棠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看见眼前的陌生男子又莫名叫起了爹。


    他走去她身边,她朝他笑了笑并张开双臂,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纯粹无邪的奇迹。他本能地将她抱入怀里,棠棠亦自然而然地依偎进他的胸膛。


    萧灼得不到爱,又放不下恨。在搂住棠棠的那一刻,他决心已定,用匕首在棠棠的摇床上刻下一行字:欲寻女儿,归来求我。


    随即,他转身带着棠棠离开了她家,翻身上马,抱着女儿一路朝着王都奔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