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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折花枝》 第101章 心嫉妒近癫狂
李沐妍于梦境中漫游,她以渺小之躯追逐着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她追不上,只能朝它拼命哭喊:等等我,我是李沐妍,我是李沐妍……
梦里的涟涟泣涕带入了现实,她渐渐醒来,但声音犹在唇边,“我是李沐妍……”
与此同时,竟有人应和,“你当然是……”
对此她未露惊骇,只是半撑脑袋看了一眼,见是萧灼趴在她身前痴缠。喑唇传来无以名状的愉悦,令她暂忘尘世,沉沦其中。
这些日子以来,夫妻二人总借各种托词同榻,每每皆是彻夜迤逶,床褥尽湿,夜难成寐。然每至临了,她却总爱赶人,时不时还要莫名落泪。
萧灼深感不忿,分明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王妃,为何每回亲热都得遮遮掩掩,如私通一般?但时至今日,他心中已有九成把握,李沐妍是不会离开他了。他猜她对他亦是情深意长,只是羞于启齿。他的策略也甚是直截了当,她要全天下的偏爱,他便给她,总有一日,她定会心悦诚服。
然而,把如意算盘打进情爱里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萧灼也不例外。甜头还未尝得尽兴,便出了岔子——巫马霁要回来了。那个曾让她主动想嫁的男人,那个她哪怕失忆了,也记得喜欢的男人。
若让李沐妍在他与巫马霁之间选一个,他能赢吗?萧灼很慌,却装得若无其事。当下之际,他如一魅主的败犬,呈上欢愉,只盼博她多一分喜爱。
她抓着他后脑的青丝,他握起她痉挛到指尖的玉手,十指相扣。片刻后,伴着几声难抑的娇吟,他如游龙一般,沿着她身躯凹凸的轮廓攀缘而上,凑到她耳旁,半是调侃半是感叹,“李沐妍,你是糖做的吗?”
她恼然推开了他,惬意之后,便冷下了脸来。可此举却引他不甘,推推搡搡之间,他翻她过身,游刃有余地按住她的蝶背,迫她不得动弹……似狸猫欢爱一般,他一口咬上她的后颈,紧紧勾着。雪奴瞪圆了眸子,在一旁窥视着这一切。
她被他的强横填满,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抓着帛枕,甚是不堪,甚是狂欢。
惬意后的清醒与本能的满足相悖,肉体享受着鱼水之欢,内心却泛起质问:为何我转过身去,他便不再唤我姓名?他此刻想的是别人吗?他是自何时开始喜欢我的?是我对他唯命是从的时候吗?可那压根就不是我。他钟爱的蓝本,向来都是姐姐的模样。
自认清醒如她,也难逃嫉妒的蛊惑。
一番功夫后,两人双双在欲巅释然,萧灼累歇于她身后,款款伸出手去摆弄她凌乱湿透的碎发,瞧她又那副清高姿态,便闲来打趣,“又不搭理人了?”
“你没事了就快走。”
她如此不留情面,害他隐隐闹了脾气,“每回都这样……亲热完了就赶人走。也不怪下人笑话王爷惧内,连我自己都觉得在理。”
不料撒娇非但未能盼来她的怜爱,反倒给了她说这话的契机,“既这般怕被笑话,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他想插嘴掰扯,她却接着说,“我们本就不该如此,说好了不能的,这些日子却莫名其妙陪了你这么多次,我根本就是在作践自己。你若不想我明日就走,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萧灼劈头盖脸地遭了身冷水,千依百顺的柔眉,瞬化利剑,“李沐妍,你在说什么?”他掰着她的肩头,叫她必须看他,“你再说一遍。”
她已铁了心告诉自己:没事的,只要我心中无他,就没事了。她用更胜一筹的凶狠瞪他,“我讨厌你每晚都来缠着我,就像一条怎么赶都赶不走的野狗,我无比讨厌!”
顷刻之间,他的九成把握,他的讨好,他的热血,统统都成了笑话。愤怒染红眼眶,他脑海里皆是嘲笑。“我对你这样的情义,你说我像条狗??我萧灼就这么惹人厌吗? 说清楚,你是讨厌我,还是恨我?!”
“这有什么区别?”
“这很重要!”
她奋力挣脱束缚,未加思索道,“我讨厌你!”
此刻的萧灼还不懂,爱与讨厌,本非对立之事。然眼下,他的心已被荆棘划出道道伤口,唯有身为亲王的尊严,压着他不准落泪,“你讨厌我?我为你做这一切,换来你讨厌我?那我们这些日子的情爱算什么?你把我萧灼……当什么?”他深知自己无法承受她再多一个字的刻薄,急愤然跃下床榻,才走出两步,他便恍然大悟,“哦,我懂了!看来你也听说了,是吧?你的老情人巫马霁要回来了,你就连装都不愿再装了。呵……你还真是专情,心上人一来,就不要我了。”
他这辈子都没说过此等颓丧之言,盛怒之下,他摔门而去。
他走了,她才能放下戒备,坐在榻上,揽膝而惑,他得有多瞎才能以为她还在喜欢巫马霁呀?这些日子,她除未亲口告白之外,其余皆已显露无遗。她甚至好想知道,在他心里,到底爱谁更多?
她坠入了伦常的暗沟,无论如何嘴硬,终究还是困在了与同类比较的轮环里。她曾无数次告诫自己,别成为娘亲与姨娘那样的女子。可事到如今,当她终于尝到了嫉妒之味,便也自然懂了这一切的道理。倘若此刻府里另有旁妾,她真的还能无动于衷,置身事外吗?
或许她会像个情痴一样肝肠寸断,又或许如那翠屏所说,去做个华丽的麻袋?她笑话自己,到头来,既成了娘亲,又成了姨娘。争与不争,皆有专属于她们的败局。既要又要,是话本子写给少女的春梦,她不入套,自不落套。
——
王府内,氛围剑拔弩张,而这次闹别扭的却是王爷。
今日便是子杉王族抵达王都的日子,全城的王公贵族皆将入宫赴宴。
李沐妍一早便换好了华服,准备按时出发。她恪守的信条,让她没法做个闲散王妃。权贵望她体面,百姓盼她施恩,皇后愿她温良,皇上命她安分,连挚友也劝她认命。世人皆对她有所期许,唯独她自己要的那份自在,却无处安放。
她轻吁一口气,望这一切早日结束。此时,下人传话来,“娘娘,这都到时辰了,王爷他……他不肯出院子,说是得您亲自去请……”
一股郁气涌上心头,她正愁无处发泄,他这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她猛一拍桌子,起身冲去见他。
萧灼刻意让人传了话去,此刻正悠哉悠哉地翘着腿,在院子里静候佳人服软。他那算盘打得也够矫情:今日这场合,看你敢不来求我?即便你认错,原谅与否,也得看本王爷的心情。
他隔老远便能感知她的气息,不,当称之为杀气。他见她冲到眼前,甚至还未及从她惊为天人的装束里回过心窍来,他便被她拽了起来。
她抓着他的手腕引路前行,一副教训人的架势,头也不回地斥责道,“王爷你几岁的人了?是小孩子吗?非要挑这么重要的日子闹?!你这些唬人的伎俩,我早就司空见惯了,休想算计我!”
“我?我!”萧灼顿时理屈词穷吃了瘪,他本该气急败坏的,怎料心动却抢了先?实话实说,他也看不上自己,李沐妍跋扈起来,竟叫他打心里着迷。
直至被她扔上马车,他才缓过神来,怒不可遏地攫住她的胳膊,“李沐妍,你别太过分!”
“究竟是谁过分了?放开我!”她奋力推开他,且坐去了对面。
萧灼以眼杀人,却是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毕竟此时此刻,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皆是耍赖撒娇争宠之词,他哪儿说得出口?
他只能在往昔怨恨的冷羹里,寻回些许戏谑的余韵,片刻之后,只见他理了理袖口,目如寒霜,唇如利刃,“李沐妍,你也知今日是什么场合,我国与子杉能否化解世代恩仇,皆看今日造化。而你是这皇城之中最尊贵的王妃,该如何表现,你自己斟酌吧。”
她唇角微扬,满是不屑,“不用王爷费心,我李沐妍什么没见过?”她脑袋侧倾,瞥了他一眼,“倒是王爷您……”她信手勾起他鬓边的一缕碎发,“这眼睛怎看着红红的,莫非是气哭啦?可别叫子杉国王发现,我朝威风八面的宁亲王,实则就是只小白狗呢!”
“你!”
说话间,马车已至,李沐妍没安好心地笑了笑,便下了车去。
宫门前,人声鼎沸,王都乃至全国上下之内,能与宗亲臣子搭上关系的人物,皆挤入了皇宫。当真是金灿灿珠绸玉锦占宫阙,齐刷刷高门显贵旺皇威。
宁王府的两位,虽平日不和,此刻却默契十足,自下马车起,便演绎了一出相敬如宾。素日里精简的亲王仪仗,今日也都十成十浩浩荡荡地摆了出来。王爷王妃,贵为千万宾客之首,并肩高坐暖轿,悠然入宫……
——
皇宫中,大殿上,两国君王恰如生平素未谋面的知己,嘘寒问暖,相见甚欢。往来之间,客不居下位,主不显恭谦。
午后,宫中已挤满了各路宾客。往日肃穆庄严的大殿,今日竟如市井茶楼一般,人头攒动,沸沸扬扬。
这场面闹得太子心浮气躁,他在人群中寻觅那子杉公主,却未见其影。方才初见时,他粗略瞥了她一眼,只觉那一头黄发俗媚不堪,那一双碧眼更是显尽轻浮。他断定她就是一娇纵乖戾的蛮夷,一想到来日要与她同床共枕,他心中不胜厌恶。
恰逢王子安德上前搭话,“太子殿下,你这宫廷也太热闹了,不如你我出去透透气?”
太子看这王子更是入不了眼,那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当真是未开化的傲慢。然表面上,他轻颦一笑,朝王子挥手示意,“好,请随本宫来。”
两位储君漫步于宫墙之下,身后百仆相随,王子拍着红砖,叹言,“你们致国与我子杉很不一样,我子杉宽广辽阔,高山群立。而致国嘛……就有些小家子气了。”
“哦?那是王子你还不够了解致国。”太子释怀一笑,这王子当真如他所料,“若有机会,不妨在我国多待一会儿,让安玲公主带你好好领略我致国的大好河山。”
王子微嗤,应了声好,随即转换话题,“连你们的皇城,也与我们的宫殿不一样。说到底,不过是些木屋罢了。我们那儿用的可都是大理石。”
太子不以为意,反唇相讥,“你是说石头房嘛?确实,我朝几百年前也有过不少石头房。只可惜石材良莠不齐,承重不均,遇地震飓风,抗震性又差,又冬冷夏热的,如今我朝就是再穷苦的人家,也不会用石头造房子了。”
王子压了压双唇,如是说,“我们有全天下最好的匠师,我们的宫殿用的是大理石与花岗岩,宫殿前方还有百亩精心布置的花园,每逢初一十五,便对全城百姓开放。可不像你们,将御花园锁在宫廷最深处,仅供主人享乐。”
“百姓随意进宫?那岂不乱了套?”这点倒令太子诧异。
王子傲然睥睨道,“不,百姓只能在花园走动,是进不了宫的。不过父王有时会在高台上与百姓打招呼,常有人来找父王主持公道,他嫌麻烦,便总让母后出面解决。”
太子闻言,再添惊愕,“你的母后能代替国王执掌国事?”
“当然,我母后是内阁财务官,这会儿她正在国内暂代国王之职呢。”
“你们让一个女人当国王?!”
王子忍笑,故作不解,“你们不曾也有过女帝吗?”他背持双手走到前头,看似高深道,“说来说去,终究是因为我子杉有这世上最开明的制度,不像一些蛮夷小国。”
这话不提也罢,提了倒是令太子发笑,“哦?是吗?原来这世上最开明的制度,就是皇帝给教会当走狗啊?”
王子骤然转身,眸中怒火腾升,片刻后,他岔开话题,“呵,话说你们的公主呢?你都见到卡椰塔了,我还没见到她呢!”
两位年轻的储君,针锋相对,互戳痛处。太子不知安玲嫁去这样的国度,究竟是福是祸?他凑到王子跟前,拦住去路,在其耳旁低语威胁,“本宫告诉你,安玲公主乃本宫的亲姐姐,若她受丝毫委屈,本宫必当叫你追悔莫及!”
——
皇宫另一处,李沐妍与萧灼入殿时,只见到了子杉国王,却不见王子与公主的踪迹。二人与众人寒暄片刻,萧灼便牵她,悄悄溜去了御花园中。左右无人在旁,二人卸下伪装,互相鄙视地又摆开了倨傲。
石板路旁,秋千沐于阳光下闲散,李沐妍心向往之,坐上去蹬腿晃悠起来。萧灼则双手抱臂,倚在秋千的支架旁缄默不语。
沉默中,近乎扭曲的嫉妒在疯狂发酵……直至她开口,将其打破,“王爷,等公主的事结束,我就走。”
第102章 大大小小诳骗
{本章卡椰塔视角群像,有沐妍和萧灼。}
卡椰塔不喜欢这座致国皇宫,它看着像极了一只硕大无比的木匣。她自那熙来攘往的大殿悄悄溜出来,避开人群,独自遁入御花园幽深处。
她本该死在那个洞窟里的。却回想数日之前,致军中有一姓李的小兵寻来了久居深山的老者,他带领众人,凿开了山里大大小小若干岩穴,于生死边缘将她与巫马霁救了出来。
然而公主与外男独处数日,终归有损名节。最后为顾全大局,子杉国王以护驾之功赐巫马霁千两赏金。
在卡椰塔被禁足的夜里,她的哥哥安德一怒之下,冲入巫马霁帐中,举鞭一挥,在其脸上霹下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自鬓边入鼻梁,再至唇角,皮肉混着鲜血,潺潺而下,巫马霁被彻彻底底毁了容貌。
卡椰塔却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那胆小鬼再没敢来找过她,她的情欲与童真,在洞窟被凿开的一瞬全数殒灭……
此刻,她蜷缩于御花园里,待时辰一到,父命与皇权,自会给她分配。只是心中怒火中烧,满腹疑窦:凭什么?凭什么?
正当此刻,一旁有对男女进入她的视线。她见那女子登上秋千,而那男子则立于旁,俩人似是情人,也像极了冤家。
卡椰塔听那女子开口,“王爷,等公主的事结束,我就走。”
男子在女子视线之外,咬牙切齿,那一对眉头蹙得都快叠进了眸子里。良久,方缓缓言,“好极了,像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我早已厌倦。”
那女子听了这话,指尖不自觉地绞进了秋千的缰绳里,可口吻却是灿烂无比,“太好了!你终于体会我的感受了。”
男子拢了拢拳头,移步到一旁的石凳上,低头拨弄他的扳指,远远瞧着似已是肝肠寸断,可却闻其言, “想走当然可以,但可别想与你的心上人旧情复燃。你若敢去见他,我就杀了他。”
“你?”那女子怒冲到他跟前,“他乃你亲信,对你忠心耿耿。你……你是瞎了还是怎的?!”
卡椰塔听出那女子显然话里有话,却见那男子轻蔑哂笑,“忠心?他若真那般忠心,那自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你。他伴我多年,我岂会不知他几斤几两?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你这般念念不忘?巫马霁……他也配?!”
卡椰塔听这俩人言辞夹枪带棒,直到他们提及巫马霁的名字,她顿时芳心一颤,一个哆嗦惊出了声。
萧灼闻得身旁异动,随即对那头怒斥,“是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赶紧滚出来!”
卡椰塔被他骇得脚下一踉跄,半跌着走了出来。
李沐妍见其是一子杉族的年轻姑娘,被他这一吼已然吓得花容失色,“姑娘你没事吧?”她赶紧到他身前拦着,还回过头来指责,“你对人家姑娘这么凶做什么?!”
萧灼满脸困惑,“她偷听你我说话,你还帮她?”
“难不成还帮你吗?!”
卡椰塔见他俩这般针锋相对,她可没闲情掺和,只关心一事,“话说,你们刚提到巫马霁,你……”她已从二人只言片语中猜出大概,她指着李沐妍,黯然失神道,“你和巫马霁,所以你就是他的心上人?”她看着她,见这女子娉婷大方,温婉如珠,她心中暗有所感: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萧灼可不乐见一句话里,同带着李沐妍与巫马霁的名字。一时情急,他抓错了重点,“她是谁与你何干?偷听不够,还要打听吗?”
万千思绪纷至沓来,挤入卡椰塔的脑瓜里,道不明缘由的愤懑占了上风,她朝眼前男子怒怼,“哎,你这男的怎么这么凶啊?难怪她不想跟你过了呢!”
“你敢再说一遍?!”
“说就说,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哪个女人会喜欢你啊!”
“你!!”
见萧灼怒火中烧,双颊涨紫,李沐妍赶忙挺身而出,拦在二人中间,“姑娘你快走吧,这人心胸狭窄,你别与他计较。”她又转身拦着他,“好啦!人家是子杉来的客人,你没事发什么脾气啊!”
“你又帮外人?!!”他此番当真是伤透了心,“我都不能发脾气了吗?!”
“不能!!”
“你过分!!”
卡椰塔看他俩吵着吵着,已然将她抛诸脑后。她懒得再做纠缠,一扭头,便径自离去。
隔老远时,她还能听那男子失态怒叱了一句,“你要我偏爱你,你却从未偏爱过我!!”
“你?王八蛋!我懒得理你!”
那两人一言不合,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离去。
——
卡椰塔心中结郁,继续独自在宫内徘徊。眼下她迷了路,却忽闻耳畔朗朗少女欢声传来,她好奇跟去,见是一群粉黛宫娥,锦绣香裳,手中执着各式玩偶瓷人、管弦乐器,不知欲往何方?卡椰塔看着心中甚为好奇,暗想这些玩意儿是要哄哪个主儿呀?
正思量间,一位宫女叫住她,“您可是卡椰塔公主?”
她顺势点了点头,那宫女万分欢喜,“太好了,我们殿下正愁没主意呢!公主能否随奴婢一同去劝劝我们殿下?”
“嗯?谁??”卡椰塔稀里糊涂地跟着那群宫女进了一座殿宇。只道此殿水汽朦胧,霞裙飘舞处皆是青春娇颦少女,人景如画,美不胜收。
宫女拨起琉璃珠帘,袅袅紫烟光下成影,数位宫娥正为一名垂髻美人梳理云鬟。那美人透过铜镜瞧见了卡椰塔,微微倾首问下来者何人,随即扭过头来。
四目相对,卡椰塔愣在了原地。炉烟轻散,只见那美人两颊嵌珠,蛾眉入鬓,活脱脱一位从画里走来的致国美人。
那女子抬手让宫女们停下,她亦是打量了卡椰塔一番,随即柔声道,“碧眼金鬓,肤白纤弱,似仙界精灵。卡椰塔公主果真比传闻中更明艳动人。”
卡椰塔没在意她说了什么,只觉美人声线柔人心碎,“你认得我?你是?”
女子缓缓起身,以袖掩面,微露羞涩,“我便是那要嫁给你哥哥的安玲公主。”
卡椰塔迷醉在安玲的美貌之中,由衷赞叹着,“哇……公主你可真漂亮。”
“是吗……”
安玲却并未展颜,而是低靡地摇了摇头,移步去了一旁。
这时,宫女又插了句嘴,“卡椰塔公主,您可不知道我们殿下都快愁死了!”
“别多嘴!”安玲即便是叱责下人,也是那般娇声细语,叫人心醉神迷。
卡椰塔追问缘由,宫女左右为难,却也道明了实情,“还不是因这突如其来的婚约?您可知我们殿下老早便听闻子杉储君德才兼备、器宇不凡,害得我们殿下早就动了少女心思。不成想这一回天降祥瑞,我们殿下乃是转世的凤凰,要为两国的太平与您家储君成亲!这两个月,她日日盼着您家储君的到来,可这会儿人家真来了,殿下她倒又害羞了!”
安玲急得震了震袖,双手掩着心跳,羞着脸抱怨,“好了,就你话多!”说罢,面带愁苦之色,羞答答地躲进了内殿。
那宫女却不畏主,凑到卡椰塔耳旁接着说,“公主您看,我们都在想方设法地哄殿下高兴呢!可她还是这般畏怯,唉……公主,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嗯,你说!”卡椰塔看着安玲已全然是我见犹怜,无暇顾及其他。
那宫女鬼鬼祟祟地凑近,央求道,“您也看见了,我们殿下胆儿小,还没见着心上人呢,就已自乱阵脚。精心捯饬了这般妆容,却又要装病不出。所以,还请公主您为殿下指点一二,请问您家储君是喜欢怎样的女子呀?”
卡椰塔一听,不禁释然大笑,她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于是乎她兴冲冲进了内殿,坐在了安玲的身边,“安玲姐姐,你当真这般喜欢我哥哥?!”
安玲欲语还休,暧昧一笑,不自觉地牵起了卡椰塔的双手,“自幼听闻你哥出类拔萃乃其一,其二,是那邶山的预言,是那天赐的祥瑞,我想我与你哥哥的缘分应当是天注定的。只是此等良缘,我怕……怕他不喜欢我,而糟蹋了。”
卡椰塔却咋唬了,“不会不会!安玲姐姐你这般温柔貌美,天下哪个男子会不喜欢你啊!”
安玲将信将疑地折了折眉,“那……那你哥呢?”
卡椰塔刻不容缓地猛点头,“他就喜欢你这样的!我哥他自小追过的女孩儿,都是像姐姐你这样玉软花柔。越是弱不禁风、哭哭啼啼的女孩,他就越是着迷!好像保护她们,能显得他多有男子气概似的!”她话说一半才回过神来,赶忙补充道,“姐姐,我没说你这样不好。”
安玲破愁为笑,展露出异样的欢喜,“没事,妹妹纯良如玉,心直口快,我自是不会多心的。能听你这么说,可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也就不怕去见你哥了。”
卡椰塔可太喜欢她这未来嫂嫂了,拍手笑道,“好啊!我保证你们一定会很相爱很相爱的!”
安玲含笑而不语,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
李沐妍独自歇在回廊之下,目光所及,竟是几位曾有一面之缘的旧识——当年萧灼带她出席朔王接风宴时,与她同桌的姑娘们。
那王尚书家的千金,着一袭红羽衣,头戴金钗四五斤,身边挽一高瘦公子,两人时不时掩扇窃语,笑得前仰后合。再另一旁,是当年那位眼馋朔王身子的黄衣女子,她当真是取向专一,此刻正牵着一位高大威猛的武将儿郎,尽显恩爱之态。另有那当年嘴没把门儿的白衣女子,如今已成了女子私塾的先生,所到之处,皆有小娘子恭敬请安。
李沐妍远远看着她们,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头。
“娘娘可还记得臣女?”
她转身一看,眼前女子身着艾绿长裙,在这百花争艳的场合中,犹如一朵青莲,格外清雅。
“臣女吕明芝,给宁王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李沐妍怎会忘了她?“是当时在络桃河畔的红衣姐姐呀!快请起来!”她低头一瞥,见吕明芝小腹隆起,似是有了身孕,这便赶忙牵起了她的双手,“听闻姐姐已与那位公子成婚,如今这莫不是……?”
吕明芝难掩欣悦,按着自己的肚子答,“回禀娘娘,已有七个月了。”
“太好了!”李沐妍挽着她缓缓坐下,“姐姐不许与我这般客道。我至今都还记得,你是当日在河边对我最友善的人。姐姐的这份好,我能记一辈子。如今你与心上人已修成正果,可真是太好了!”
吕明芝婉婉一笑,“那娘娘可听说了?如今这络桃河边,男子皆以戴桃枝为风尚,个个都花枝招展,如同开屏孔雀一般。若一整日都没被姑娘要去桃枝,回头还得写诗抱怨呢!”
两人皆喜逐颜开,就着家长里短聊了好一会儿。言谈间,吕明芝注意到李沐妍额旁的伤疤,不禁有感而叹,“都说宁王殿下娶了一位令他神魂颠倒的女子,后来才知道竟然是娘娘您呢。”
李沐妍下意识躲了她的目光,笑意也隐了下去,“姐姐快别这么说,没有的事儿。”
“娘娘,我仿佛看出您有心事?但您知道这世上却有一件事,可以抵消这万物一切的烦恼吗?”说着,吕明芝将李沐妍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随即揭晓谜底,“那便是做一个母亲,等待一个新生的到来!娘娘,您帮我达成了一生所愿,如今我也愿您一生美满。”
李沐妍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然而她从未想过,也不渴望孩子。见吕明芝一片真挚,她矜持地回以谢意。
告别她之后,李沐妍细想了许久,她羡慕她们每一个人,但她亦是清楚,旁人的美满不是她的美满,叫她羡慕的东西,并不是她们的处境……
第103章 他哪里比过我
{本章雄竞+脏语+破防}
宫中传来消息,子杉国王要亲眼看到卡椰塔与太子完婚,方肯安心归国。这样一来,安玲公主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
是日,宁王府中一片祥和,萧灼独入宫门,李沐妍去了趟六疾馆,午后才归。她前脚刚回屋坐下,后脚便传来通报, “禀告王妃,门外有位年轻人求见,自称是您的弟弟,叫李沐修。虽不知真假,但瞧他长得确有几分像娘娘,要让他进来吗?”
李沐妍听到沐修的名字,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沐修?他怎么会?!他怎么……啊!快让他进来吧!”
言罢,她匆促地到镜前整理仪容,又多挑了几缕碎发,以掩伤疤。
随即,她步履匆匆奔至室外,遥见一戎装少年,被人领着向她款步而来。这身形她怎会认错?于是乎,她远远地就高呼起来,“沐修!沐修!!”
沐修听见姐姐的叫唤,遂也振奋奔了过来,“二姐!!”二人奔赴彼此,紧紧相拥,说不清是谁先扑进了谁的怀里,“二姐!我可想死你了!!”
“沐修!真的是你吗?二姐也想死你了!快让我看看!”她捧着弟弟的面颊,看他消瘦了好多,但也长高了不少。“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姨娘说你参军去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说着说着,不自觉湿了眼眶。
李沐修倒是没当回事,反倒牵起了她的双手,“二姐,没什么好担心的。雷州太平得很,难得遇见几个子杉兵,还都被我给打跑了!”
她掐了掐弟弟的腮帮子,“尽吹牛!姐姐可不傻,才不信呢。”她唇边泛笑,眼中蓄积的珠泪被悉数挤了出来,她捏捏他的肩头,“我看看,嗯,我们沐修不是瘦了,而是变结实了呢。我弟弟如今可真是将士的身姿了!”
“那可不,我若在军中表现不好,也进不了子杉王室的护送队啊。”
“所以你是同子杉一起来的王都,怪不得呢。”
姐弟相逢喜洋洋,相拥依依不忍分离。
却道就在一盏茶前,萧灼也已出宫回府,入府时,听下人禀报:王妃正在院中见少爷。
少爷??这还了得?!不等下人把话说完,萧灼就迈开大步流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她的院子,就连杨从武都没追上他。
当他冲到院门前,但见李沐妍正与一名身穿军服的男子拉拉扯扯。从他两人嘴里还不停蹦出绵绵情话,翻来覆去尽是不堪入耳的:我好想你,天天挂念你,让我再抱抱你……凡此种种示爱之词,竟皆出自于那个铁石心肠的李沐妍嘴里。
而这军服男子的背影,更是像极了巫马霁。
萧灼浑身一震,眼前又是一黑,踉跄地倒了半步,汗珠如豆般从头顶倾落,“李沐妍你……”
她听见声儿,转身看到了他。哪知她即便被捉奸在床,也毫不羞愧,甚至还有恃无恐地牵着那男子的手,向萧灼走来,“萧……王爷,我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我的弟弟李沐修。沐修,快给王爷请安。”
“小人李沐修,拜见宁王殿下。”男子躬身行礼。
李沐修?弟弟?萧灼的脑际嗡然作响,混沌一片。他拼了命地想重拾理智,片刻之后,他顿时豁然开朗,再定眼一看眼前的男子,这才发觉他确非巫马霁。他吐出胸中闷气,虚声问道,“你是……李沐修?她的弟弟李沐修?”
“嗯。”
萧灼依旧恍神了许久,昔日曾闻李沐妍、李沐修姐弟相似,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姐弟二人面貌竟有四五分相像。
萧灼心绪难平,适才目睹姐弟相拥一幕,伤得他到现在气都还未接上。姐弟二人望他面颊羞红,却愣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直到这会儿杨从武才追了过来,今日他倒成了稳重的那个,在下人那儿听完了禀报后,一进院子就来招呼,“沐修少爷?您就是沐修少爷吧!幸会幸会,在下是王爷的贴身侍卫杨从武!”
杨从武与李沐修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问候起来,这倒给了萧灼喘息的机会。他刻意转身背对,屏息、握拳、遮目,在心里训诫自己:你个呆子,刚想哪儿去了?沐妍再怎么着也不会这样对我的。振作点,拿出点亲王的样子来,拿出点姐夫的样子来……
他戏谑地揶揄自己的愚蠢,随即转过身来打断了他们三人的寒暄,恰似个没事人一般,敞开双臂朝李沐修而去,“原来是沐修啊!”他上前一把将小舅子搂在怀里,做尽殷勤招待,“姐夫想见你好久了,你怎么自己来啦?!小伙真结实啊哈哈!!”言罢,他又腾出一只手臂,将李沐妍也揽进了这个拥抱,“来,你也来!我们三个是一家人,一家人啊!”
李沐妍迟疑又困惑地问他,“王爷,你怎么了?”
“我?我好得很!”他意犹未尽地将姐弟二人松开,脸上的笑意,怕是一时半会儿很难消去。
李沐修未曾想,传说中煞神般的宁亲王竟是如此怪诞之人?但他此刻有更困惑之事,口中不禁呢喃出声,“姐夫?”
在萧灼开口前,李沐妍先道,“哦,对!王爷,是我的,他,他与我……他……”奈何她较劲半天,也憋不出那‘夫君’二字。
萧灼也如较真一般,立刻将话抢去,“我们已经成亲了,你二姐如今已是本王的宁王妃。”
李沐妍忙乱地瞥了眼萧灼,低下头去对着沐修挤了个笑,“对对……”
李沐修一时无措,他本以为二姐只是个丫鬟,他稍花些功夫就能带走。可这下好了,他哪有从宁王手里带走宁王妃的本事呀?他泄气地发起了牢骚,“这样啊……那为何巫马大哥都不告诉我?”
“巫马霁?你也认识巫马兄?!”李沐妍将巫马霁的名字脱口而出,全然不在意还站在一旁的萧灼。
萧灼的脸色不出所料得阴郁下来。
提及巫马大哥,李沐修更是怏怏不乐,“嗯,巫马大哥是护卫队的头领啊,我当然认识。不过他入都之前受了伤,这几日都在军营里养伤呢。”
“怎么会?!”她拉着弟弟追问,“不是说子杉王室的旅途一路平安吗?他是如何受的伤,要不要紧?”
杨从武悄悄瞅着王爷,见其脸色已甚难看。
李沐修答,“性命倒是无忧,就是在脸上留了一条好长的疤,估计这伤痕要跟着他一辈子了。大哥那么俊秀的一张脸,竟留了那么丑的一道疤,哎……”
“脸上的疤?!”李沐妍想着自己有治这个的东西,“你跟我来,我屋里还有祛疤膏,你快给他带去!”
杨从武看着王爷青得发黑的脸,好意提醒地咳了几声。
“不必了!”却难料萧灼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威仪,发号施令,“巫马霁好歹也是我一手栽培的下属,他受了伤,本王自当关心一二。小杨,去太医院拿最好的祛疤膏给沐修带去。务必亲自告诉巫马霁,我这个前主子还心系着他呢。”
李沐修哪知萧灼话中有话,只觉王爷帮了巫马大哥,他感激涕零,“没想到王爷您人这么好!我替巫马大哥谢谢王爷,谢谢王爷!”
“欸,叫什么王爷?未免也太生分了。往后私下你且管本王叫姐夫即可。”前一瞬还慈眉善目的萧灼,后一瞬立即转头给李沐妍甩了个臭脸。却又见他揽着李沐修再次开怀大笑,“沐修,你今后就在府上住下吧,多陪姐姐姐夫说说话。”
李沐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出手拦在了他们之间,“不用了!沐修还得回兵营报告呢,他一个小卒可不能乱了规章。你都出来这么久了,快回去吧。”
李沐修被姐姐推出院子,一头雾水地匆忙道别,“好好,二姐那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王……姐夫,我先告退了!”
萧灼不知怎的,笑得是那般灿烂,“好,慢走!有空就来府里玩儿!”
沐修走了,王爷敛起他发酸的腮帮,挥一挥衣袖,退散了所有躲在角落里凑热闹的丫鬟。他架起那副胜券在握之姿,正打算跟着李沐妍进屋。
却不料,她一踏入屋门便转身抵在门前,顺带还戳穿了他的算盘,“萧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眉毛一翘,我就知没好事。沐修来了,是不是让你觉得又多了块筹码?没用的!我李沐妍想走就走,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别逼我!!”说罢,她紧闭上房门,任凭他如何叫嚣,也不再搭理半分。
延至那夕阳斜照之时,萧灼越想越窝火,一怒之下,又奔至她住处。春华和瑞香拦在门前,“王爷您别进去,娘娘在沐浴呢!”
“闪开!”萧灼不顾阻拦,推门而入。但见屏风后,是他那心心念念的爱妻独坐浴盆中,那缕垂髻湿贴在她背上,勾起弯弯浪曲。
她转过身,见来者是一脸阴鸷的萧灼,怒喝他道,“你干什么!快出去!”
哪知他是铁了心挑事,一不做二不休地解开了腰封,盯着李沐妍,却对丫鬟道,“都出去。”
春华和瑞香左右为难地瞅着他俩,直至王爷上衣脱尽,扔于屏风之上,她俩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窜出屋去,嘴里还慌慌张张,“奴婢告退!奴婢告退!”
“你还要不要脸啊?!”
她的斥责,毫不耽误他自宽衣带的进度。待他褪尽衣裳,李沐妍瞧见他那腿间的器物已然蠢蠢欲动。
“我也要洗。”只瞧他跨出一步,踏进了她的浴盆。盆中水位本就已满,再添他这庞然大物,暖水涓涓满溢而出,顺着地面湿润开来。天生体暖的他禁不住这水的热度,不禁抱怨,“有必要这么烫吗?”
李沐妍躲在他的对面,“谁让你进来了?”
他懒得接茬,身子后仰,倚盆闭目养神。
“你!”她没他的厚脸皮,但逃还不行吗?她打算起身,躲得他远远的。
“去哪儿?”而见他探前半个身子,曲臂环她腰际,将其揽进了怀里,“你惹我生气,还不知道认错,现在我都亲自过来了,你还要给我脸色看?”
在水面之下,她感到那硬物正抵在臀边,“别碰我!”她几乎是暴跳如雷地顶开了他。
“别走!”他让她一筹,姑且松开了她,“好好好,我不碰你。”他见她躲在角落里,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对巫马霁,你是一口一个巫马兄那般叫着。对我呢?不是王爷,就是直呼其名,从未听你叫过我一声夫君。我受伤回来,你都没那么关心,他脸上留了道疤,你便急跳脚了?你说得没错,沐修就是筹码。你再也没资格对我大呼小叫了,我会把他留在王都,任我摆布,所以你也得乖乖听话。我是亲王,别以为你对我有多重要。”
“你……”他一句气话,几乎击溃了所有她搜集来的,他爱她的证据。
萧灼说完才想到,她最在意的,就是被不被人重视。他不禁一个瑟缩,眼巴巴地瞅着她的背影,看她作何反应?
随着一滴泪珠悄然垂落水中,她硬生生克制了悲哀,面容一沉,漠然作答,“不重要最好!那我走的时候,也不必觉得亏欠你了。你也不要让沐修管你叫姐夫了,不觉得别扭吗?”
她无情,他便无义,“可我本就是他姐夫。我不仅要他私下叫,从今以后,所有场合他都得管我叫姐夫,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好,你让他叫。不如我也叫你姐夫得了?反正你本来就是!”
“那我该叫你什么?小姨子?”
“住口!”她厉声喝道。
他双臂自她腋下穿过,紧紧扣住她,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此事有圣旨为证。你为何不肯承认我?!叫我一声夫君,就这么难吗?就因为他?那个陪你逛街的侍卫?!”
“别碰我!”她怎么也甩不开他。
更是听他道出秘密,“你以为他当初为何会去雷州?”
“你说什么?!”
萧灼依在她身后,陷入了与情敌的较量之中,冷笑道,“派人给朔王送个信而已,非得我的贴身侍卫去吗?我派他去,只因他竟敢来向我提亲!所以我才不得不把他支走。我说过,你得嫁给配得上你的人,他哪儿够得着你?!”
“你不要再说了。”她闭上眼睛,不愿再听。
“这就受不了了?还有呢!你以为没有我的授意,朔王敢擅自留住我的亲信为他效命?是我再发密函,叫他留住巫马霁的。我就是不要他回来,我非得把你嫁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才能安心。恨我吗?恨就对了!”
只见他试图证明什么,那双唇夹杂着嫉妒,贴在她的耳畔,道出魅语,“巫马霁除了陪逛街,还会什么?你哭了,他哄过你吗?他有在床上陪过你吗?”
他单臂扣住她的肩头,不许她离去,又以更加魅人的口吻继续说下去,“他吻过你的疤痕吗?他的身体沾上过你的汗水吗?他知道你的习惯与喜好吗?他知道你吻人的时候,舌头喜欢先往哪一边打转吗?他知道你最秘密的痣长在哪儿吗?”
“住口……”
他愈发用力地将她揽入怀中,低语且带着挑衅,“他吻过你的 孚乙 方吗?他知道当它立起来,你的 孚乙 晕会收缩几毫寸吗?它最喜欢被双指夹着,同时又被舌尖拨着,他懂这些吗?”他拨开她背后的垂发,埋头到她的颈间,继续变本加厉地撩拨,“他吻过你的喑唇吗?他的舌头进去过吗?他的能抵得过我的吗?能如我这般,为了你坚硬如铁吗?他能把你撞得面红耳赤,一夜高潮七回吗?他知道你睡下时,不喜欢睡人怀里,而是喜欢抱人胳膊吗?他能爱你一辈子吗?”
暖雾蒸得人发晕,李沐妍亦是难熬,那欲望之核一震一震,自顾自地收缩跳动。
那夜夜缠绵的欢爱在数日前戛然而止,任谁都难以忘怀。萧灼看出她即将释然,便一把抱起了她并命令道,“给我忍着!”
他将她横抱出浴盆,搁到了榻上,任凭那浑身的水珠滴答落下,浸湿床榻。他俯身压上,再嘴硬的双唇,吻上去也是软的。
她试图推开他,可结果却是那一句句上不得台面的淫词乘隙而入,在他的占有欲之下,她不知不觉竟忘了抵抗。愤怒组成了欲望,彷徨铸就了妥协。她鬼使神差地揽紧他的脖子,舌尖朝着她习惯的方向探进他的唇齿。
见她如此,让萧灼自认赢了巫马霁,也赢了她,不由得意地看着她说,“你看,都不需要我强迫你了。”
“你!”
他不知,他的得意竟触犯了李沐妍不可动摇的底线,“王八蛋,放开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放开我!我要离开你!放开!”她怒不可遏地在他的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疼痛迫使他不得不停下,也因此彻底激怒了他,“你就这么想走?好,你走吧!但若想自由,就需拿东西来换。我们生一个孩子,你留一个孩子给我,我就放你走!”
“不……不要!”他此话一出,她如疯魔了一般拼命反抗。“不要!!”
他不管不顾地搂紧她,意在她的锁骨上留下他吻过的印记。直到他缓过神来,发觉她已泣不成声,不再挣扎,也不再骂他,只是一个人在那儿无助地痛哭,泪眼模糊间嘴中呓语着:我不要,我不要……
“沐妍,你怎么了?!”他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又闯了祸,急忙松开了她。
她挣脱束缚,慌忙掩住身躯,泪眼婆娑叫他,“把我的衣裳还给我……还给我……”
他彻底清醒过来,方才的狂妄与蛮横,在此时迎来了现世报。他知道只有当她彻底崩溃时,才会如此悲泣。他发誓要一生宠爱的女子,此刻却因他而再度崩溃。他不知所措,只能去架上拽来她的衣裳将她盖住,“沐妍,你别这样。我错了,我再不逼你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吓你的!我们不生孩子,你不想生就不生。别哭了,好不好?是我犯糊涂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
“你滚!”她抡起手边的帛枕将他赶走,“你滚!!”
“你消消气,你打我吧!我不走,你不能一个人这样哭。我……”他焦急地说道。
“可我不想看到你!”她掩住身躯,坐起身来,双眸如火球般盯着他,“你就是个人渣!一个彻头彻尾,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的人渣!!”
‘人渣’,萧灼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两个字。她一言既出,他万念俱灰,“好,好吧,我是人渣。你想走就走,我再也不拦你了,行了吧?”他丢下这句话,独自离去。
夜幕下,他踏进郊外的猎场,心中之怒不可名状,唯有猎杀方能宣泄。
银辉之下,一头鹿在林中熟睡。他骑马逼近,惊醒了鹿儿,追逐中,他一箭射穿了它的心脏……
河岸边,只有他与鹿的尸骸,周遭寂然,如发了疯一般,他平静地取出匕首,轻轻抚了抚鹿的背脊,刀尖划破鹿腹,取出内脏。在四肢的膝盖处各割一刀,他从前腿开始,有条不紊地剥皮。
直到血腥味灌满鼻腔,霎时间,他的脑海里血红满天。
突然,一只男人的手从过往的思绪中伸了出来,紧抓他的大腿,苦苦求饶。
‘七弟,求你放过哥哥吧!皇位让给你,都是哥哥们不好,求求你别杀我!’
‘我不争了!七哥放过我们吧!’
‘萧灼!老天爷都看着呢,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就是个侩子手,你就是个人渣!!’
惨绝人寰的饶命声不绝于耳,他不自觉地浑身发寒,匕首蹦出指间,弹落到了地上。他顿感天旋地转,颤栗着瘫坐下去,抱住脑袋,一边发抖,一边嚎啕,“不,我不是!我不是!”
最终,他耗费彻夜挖了一座坟墓,亲手埋葬了那头鹿。
第104章 他那柔弱王妃
{本章安玲公主与卡椰塔支线。}
子杉王室在宫中做客的第五日,皇上邀其一同郊外射猎,诸皇子与各族青英皆奉旨出席。
行帐之中,闺阁少女欢声笑语,姑娘堆里蹦出一丫头,向邻座郎君借了把小匕首,她也打算去猎些什么回来。她经人引路说,上游的参天大树下有一架秋千,稍一振荡,即若凌波飞渡。她一听即心动,遂循着溯流,寻了过去……
猎场另一角,太子与安德王子同追一只赤狐,誓要一较高下。只见两人两骑并进,对那逃命的小狐双箭并发,百步之外的小妖悲鸣毙命。侍卫将猎物呈上,那横插狐狸脖子的利箭来自安德王子。得意与较劲,在两人间暗潮涌动。
正值此时,他们听闻远近间传来一群女子嬉戏之声,稍加聆听,便能辨出她们皆在叫唤着公主殿下。这口音不似他们子杉,想必是安玲公主了?王子立即拽缰转向,朝那声响前去,口中更是借势发泄不满,“终于能见见你们的公主了!”
太子带着韩子士一同跟了去。
王子远眺河畔,见秋千摇曳,一蝶衣女子端坐其上,锦裳如云霞漫卷,披帛似彩虹勾勒天际、这莫非就是天宫的仙眷?安德王子心神为之倾倒,马儿将他带去了她的面前。
近前细聆,方闻此女子正娇怯地嗔责下人,“好啦,好啦,快快让我下来!太高了,我害怕……”她说着说着,言辞渐悲,似是唏嘘了起来,“好了,快放我下来吧……”
王子不顾这女子乃何许人也,光是这柔靡的背影,就已将他的芳心捣了个稀烂。他遂下马呵叱,“没听见她说她怕高吗?!”
冲动之下,王子按住秋千绳链,未料那女子 却按惯性前倾了出去。眼看她将坠入十余尺的水下,王子奋不顾身扑上前去,揽住她的腰际,俩人一同往后跌倒在地。他以身将她拥护怀中,没让她沾上一点儿尘埃。
等回过神来,俩人异口同声询问彼此,“你没事吧?!”
王子方到此时才看清了此女的容貌……他的思绪似是僵住,一时找不到词语来描绘她的美貌。心中暗誓:若她不是安玲公主,那他就是悔婚,也要得到这个女人。
一旁的丫头扑来询问,“安玲公主,您没事吧?!”
王子又惊又喜,“你便是安玲?!”
只瞧她抵着他的肩头,红潮已侵上了双颊,“公子,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王子再次恍若初醒般撤开了几步,公主这才由宫女扶起了身。
此刻,却见韩子士赶上前去,一把护住那插话的丫头,“子悠,你怎跑这儿来了?快跟哥哥回去。”
小丫头韩子悠煞有其事地撒着娇,“哥哥,我和安玲公主玩得尽兴,还没玩够呢!”
“乖,听话啦。”韩子士温柔至极地扶着她的臂膀,韩子悠随即便屈从了哥哥,俩人一同上马,韩子士如是禀告,“太子殿下,微臣先送家妹回营。”
韩子士之妹韩子悠,是今年谷雨后刚从老家上来的。太子斜睨她一眼,只觉得那异地的土气早已化入其骨血,纵为震国公家千金,亦难掩其质。为此,他顺带着更看不上韩子士了,“去了就别回来了。本宫要自行狩猎。”
韩子悠忿忿地瞅着太子,心想他怎能这般傲慢无情?哥哥为他尽心竭力,可结果,不仅一句好都捞不到,还得频频遭他冷嘲热讽?
眼看碍事之人皆已散去,安德王子左右不是地手足无措。他未曾料想他的未婚妻子竟是天仙下凡。他对于妻子一切的执念,此刻皆已具化成了安玲的模样。刹那间,他心中所有的轻蔑与焦虑都已烟消云散,“安玲公主,在下是子杉的安德王子,方才失礼了……”
公主她婉约转眸,巧弯的月眉下,浮生百媚笑意,“嗯,我乃安玲公主,幸会。刚才多谢王子相救。”
她朝他轻扬玉指,王子如获至宝般将其捧在手中。俩人相视而笑,凭水而憩,共度了一整个午后……
——
而在猎场的另一处,可没这般郎情妾意,卡椰塔手执弹弓,正在追捕一野兔。那安玲公主和王子倒是情投意合,可她与太子却不对付,俩人的相处,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过好在她本就不屑讨太子欢心。她躲在一棵树后,以待那只兔子窜出草丛。可她脚下闹出了动静,惊得那兔儿撒腿就跑。她已守了它这么久,怎么着都得逮住它。
她追了它小半里地,双目两耳如被它所障,瞧不见旁的任何事物。纵使身侧戎马奔腾,嘶鸣不绝,众人齐声急呼:“闪开!快闪开!”她也仍浑然未觉。
她见那兔子放松警惕,迅速拉开了弹弓,誓要一击命中,却没发现自己正驻足于道口。那几十铁骑更似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她弹丸离弦的刹那,那群铁骑,擦着她的发梢飞驰而过。
若非他们皆乃御前侍卫,反应迅捷,避让有方,只怕此刻的场面早已是惨不忍睹。
公主于生死边缘捡回一命,吓得她呆若木鸡,不得动弹。
但闻身旁传来一声马嘶,身穿铁甲的高大男子勒紧缰绳,迫马儿骤转枪头。
卡椰塔顺势望去,见那领头的骏马双足屹立,鞍上坐者,正是那致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万物的呼啸,皆在他的皇威之下收敛。彼时,他在那儿头朝她说了什么,奈何她全然恍惚,愣是没听见半分。
及至皇帝驾至她面前,再度开口,“卡椰塔,朕吓到你了吗?”
她这才恢复了心跳,却唯能摇头以对,不知所措。
皇上却是淡然,似这事已发生过千百回一般,“没有吗?”他漫不经心地抚起她鬓边的碎发,“那为何脸色如此苍白?来,将手给朕。”
她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近乎是出于本能地遵从。皇上隔着皮革手套,轻抚她的手背,皮革与肌肤摩擦,发出细微的、只有他们可以听见的沙沙声。
他缓缓开口道,“朕一直想告诉你,卡椰塔,你当真是子杉最耀目的明珠,整个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人来。”
卡椰塔抬眼,直视其眸,她顿时理解了巫马霁口中那‘玉面’的含义。他的鼻端,他的眼角,以及他龙颜大悦时,那身上飘落的桃花。
他的大掌紧握她的手,用看似邀约的方式下令,“上来,时辰不早了,朕带你回去。”
皇上臂膀一展,将她轻轻托上了马背,严密地护于怀中。卡椰塔的脑袋枕在他的心口上,却怎么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反倒是她自己,竟在此刻忆起那夜洞窟云雨,不知不觉满面酡红……
——
太子大婚之期定在了十日之后,消息一出,安玲公主宫内传来阵阵哀哭。那安德王子闻讯赶来,却被阻隔在殿外,他急喝道,“快让开,欢逸怎么哭成这样?快让我进去 !”
宫女们竭力拦着不让他进。这时,一早便入宫陪伴公主的容盈盈从屋内走来,“安德王子,这儿是公主的寝宫,外男可不能进呢!”
王子收敛举止道,“朔王妃,欢逸乃我未过门的王妃,她的闺房我为何不能进?”
“王子,你这要是进去了,公主的清白可就……”
“知道了!一切后果都由本王子担着!”他不顾劝阻,冲进了殿内。一进内屋,只见他钟情的天仙儿拖着裙纱,小跑过来,直扑到了他的怀里,“安德哥哥,你可算来了!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
公主伏于其肩上,泣不成声。
王子抱得美人,心绪纷繁,“欢逸,你这是怎么了?快告诉我啊,别哭了嘛。”王子揉着她的肩头,连安慰都无从下手。
容盈盈这会儿才匆匆而至,措辞艰难地开口,“公主这是,唉……”她故作警戒地遣开了四周下人,压低了声,蹙眉道,“皆是为了莫嫔娘娘。”
一提及莫嫔,公主更是崩溃。她放开王子,转身奔去了屏风后的躺椅上半卧,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王子不禁揪着心,问容盈盈,“谁是莫嫔?到底怎么回事?!”
容盈盈亦是有备而来,还未开口,便也止不住潸然泪下,“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欢逸自幼丧母,机缘之下,先帝的莫嫔以义母身份,照顾了欢逸十余年。可奈何如今欢逸将远嫁子杉,此生再不复还。而莫嫔娘娘膝下无子,且完全不受皇上恩宠,从今以后,她便要留守宫中,孤独终老了。此番离别,岂不就是骨肉分离?!王子,你说该如何是好?”
公主钻出屏风,紧紧握住王子的双手,“安德哥哥,嫁至子杉,我萧欢逸无怨无悔。可我此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母亲大人。说实话,我早已忘却生母的模样了,于我而言,莫嫔就是我的娘亲。若我去了子杉享尽荣华,却留娘亲在此孤苦伶仃,我萧欢逸这一世简直是枉为人了。可我只是区区一个公主,在父皇面前什么都做不了。”
容盈盈拍拍她的背,“别难过了,事已至此,谁来也没用。”
“我知道,我只是自责。若连我都未能孝敬娘亲,又如何叫我以后的子嗣识得孝道?!”
公主像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词一般,容盈盈慌忙地去堵她的嘴,“欢逸,怎能当着王子的面说这种话呢?!”
王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跟着着急起来,“无妨无妨!说明你们没把我当外人嘛。”他搂着欢逸的双肩,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欢逸放心,我来替你想办法。”
“你?!”公主的眼里好似闪起了星辰。
“嗯!我去向父王说情,让皇上开个恩,允莫嫔随我们一同回子杉去。”
容盈盈惊骇,提醒道,“安德王子,这可不是小事。她毕竟是皇上的妃嫔呢。”
“这有什么,交予我便是!让我父王去开这口就行了,堂堂子杉国王,要个人还不简单吗?再者,你说得对,若连我们子杉未来的皇后都无法尽孝,那又该如何教化我国的子民呢?!”王子斩钉截铁地坚持道。
公主闻言,脸上终露欣慰之色,“太好了!若真能这样,那我此生便也无憾了!”
“放心,一切都交给我。”安德王子拍拍胸脯,“我这就求父王去!”说罢,他满怀信心,迈着大步流星离去。
待他走远,公主方才敛容止涕,用容盈盈递来的帕子抹去了泪,又饮了口一旁已放凉的清茶。
容盈盈也心力交瘁地扶了扶额,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说他能行吗?”
“且先看看吧……”
第105章 我是她们的光
时光恍恍又度五日,今日宫里头传来消息,皇上在子杉国王屡次呼吁之下,终于同意莫嫔离宫,伴安玲公主同赴子杉,且无任何附加条件。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李沐妍却难以成寐,每每合上双眸,她便忆起皇上那对眼睛,威严且刻薄。她霍地起身,苦苦等到寅时宫门开启。
萧灼听闻她要进宫,他赶到府邸门前拦住了她,“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见欢逸,我要见莫嫔。”
见她侧身避他,他再次拦住了她的去路,“皇上已同意莫嫔去子杉了,这里已经没我们的事了。”不顾两人是否仍有嫌隙未消,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蹚浑水了。
然她却是态度决然,“别拦着我!我得入宫去!我心跳得特别乱,总觉着要出事。你至少让我见一眼欢逸。”
“圣旨已颁,君无戏言。你冷静一点!”奈何萧灼拿她没辙,只得暂放矛盾,稳稳地抚慰她的双肩,“沐妍,这样好不好?等午后我陪你一同去。这会儿早朝都还没开始呢,你宁王妃就急赶着进宫去……”他向她倾身,低语道,“不怕太明显吗?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不要被人看出了端倪。”
她虽欲坚持,却也觉得这话在理。她本能地抓紧了他的手,在回屋途中解释说,“此事皆因我而起,原想借以联姻之名,让她们逃脱皇城的管控,可眼下子杉王室亲临我朝,这主意算是全落空了。”
她一顿足,双手抓住他腰侧的衣袂,用久违的温驯乞怜,“萧灼,我得为我的天真付出代价,我就是太傻了,是我亲手将她送到了子杉人手里。如今,保证她们安全地活着,是我的底线。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你可以不帮我,但不要阻止我,求求你了。”
萧灼从不做损己之事,却总是那么容易被她打动。她都求他了,他还有拒绝的可能吗?他硬生生强展眉头,忍下反驳的本意,如是说,“我知道了,你快回屋再睡一会儿。午后我就送你进宫,好不好?”
“嗯……”她轻轻拭目擦涕,犹豫地抬起头来望他一眼,终是欲言又止地回了屋去。
午膳过后,李沐妍与萧灼,带着瑞香同入宫门。后宫不得外男入内,他站在门外,十指紧扣她颤栗的指尖,“沐妍,我知道我俩在吵架,可等会儿回府,我们聊聊可以吗?”他再也受不了冷战的日子了,他疯狂地、只想与他的妻子说说话。他握紧她的掌心,虽不忍释手,却仍是割舍,“好了,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一起回家。”
千言万语不及一句‘等你回家’,李沐妍郑重颔首,与瑞香一同转身去了后宫。
公主宫内,安玲公主亦是忐忑揣怀,父皇竟毫无条件地成全了她的夙愿。此中轻巧,叫她实难信服。
下人禀报宁王妃求见,俩闺友奔赴彼此,执手相望,忐忑的天秤,方在此刻平稳了些。
公主拉着李沐妍的手,“沐妍,你来了,太好了!!”她紧紧抱住她,无暇赘言往昔,只有一事相求,“沐妍,求你帮我办个事!父皇关我禁足了,启程前不得出此宫半步。可我放心不下莫嫔,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去?”
李沐妍替她拭泪,欢逸那双开朗的眼眸,如今就像是两颗泡在酒里的杨梅,“好!其实我也是不放心莫嫔,这才匆匆赶来。说吧,你要我带什么话?”
公主搂着她,似已错把她当成了心上人,“告诉她,不要害怕,我已经处理好了一切。你让她打起精神来,想想去子杉的路上,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听?她已经欠我好多好多故事了。”
她下意识地吻了吻她的发髻,“欢逸,你放宽心,我会照看好莫嫔的,一定让你们平平安安地离开。”
与公主告别后,李沐妍匆匆赶往莫嫔的住处,却见大门紧闭,侍卫严守。瑞香先行道,“侍卫兄弟,麻烦通报一声,宁王妃求见莫嫔。”
侍卫一脸刚正不阿,“上头有令,莫嫔宫内不进不出,有什么事,就让卑职代为通传吧。”
无端地搞得这般严密,必是有蹊跷。李沐妍心中更坚定了要见莫嫔的决心。她示意瑞香取出一片金叶,说道,“两位,莫嫔娘娘早年与本妃有恩。如今离别在即,本妃只图叙旧,绝不给二位添麻烦。还请通融一下,行个方便?”
侍卫们看着金子,不禁动摇,“可规矩就是规矩,这……”
只瞧瑞香又拿出一片,如此利诱之下,他们勉为其难地放了她们进去。此处虽为一宫,却甚是破败,一圈冠冕堂皇的围墙之内,仅有三间朴素陋屋。
她们奔至正屋门前,却发现屋门紧锁,“莫嫔娘娘,你在里头吗?我是李沐妍,快开开门!”
她们苦等良久,才等到这屋里头传来开门的响动。只见开门的女子发髻松垂,面无半分血色,口中微弱地吐出气声,“你……沐妍?”虚弱折弯了她的膝盖,险些跌倒时,幸得李沐妍与瑞香及时扶住。
“莫嫔娘娘,你这是怎了?!”
她们将莫嫔扶至屋中榻上,昔日美得动人心魄的莫嫔,此刻却像这亡宫里一只游走的半鬼。
稍作安顿后,才听莫嫔娓娓道来,“这几日,他们给我送来的饭菜全是馊的,我实在饿了,吃了些,却是上吐下泻。可照理说也不该这般疲倦,可我就是提不起劲,路都走不动。”
李沐妍心中一惊,疑道,“难道他们下药了?他们想干什么?!难不成要……”她不敢言尽,只关照瑞香去门外望风,双手捏着莫嫔的肩头,帮她提神,“莫嫔姐姐,欢逸让我传话来。她叫你别害怕,她已打点好了一切。还叫你打起精神来,多准备些故事,去子杉的路上讲给她听。”
莫嫔哑然失笑,勉强点了点头,“这孩子……太傻了。我没想到,她会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你叫她放心吧,我此生定不负她。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让她别担心了。”
李沐妍见莫嫔虚弱,心知当务之急是让她恢复体力,“没想到他们竟这样对你。可我也没带些吃食来。这样吧,我让他们传些吃的过来!就说是我饿了。”
瑞香这便插嘴,“小姐,我们走后门进来的,哪儿还能明目张胆传吃的?不如,我去别的宫找找,再带进来?”
“好!这样也好!”
至此,瑞香一路小跑,去别处寻吃的。李沐妍独自陪着莫嫔,直到小半个时辰后,瑞香是回来了,还一同带来了三位宦官。
领头的太监将帽子压得极低,一进屋便跪下磕头,那股子谄媚劲儿,非得是宫里有资格的老人才做得出来,“奴才给宁王妃娘娘请安,给莫嫔娘娘请安。王妃娘娘,您要来看望莫嫔,下个令便是,何必便宜了门外那俩奴才?这宫里头,谁敢碍娘娘的道啊?”
李沐妍诧异地瞅着瑞香,见她紧锁双眉,不敢言语。
那太监接着道,“刚瞧王妃您的丫鬟在后宫里找吃的,娘娘您可真是跟奴才们见外了。您要吃食,我们御膳房岂敢怠慢了?这便赶紧给您二位送来了糕点,又沏了两盏上好的大红袍,还请两位娘娘慢用。”
“有劳公公了。”李沐妍静观其变,收下了他们的心意。
其余那俩小太监,一人捧一托盘。一位将糕点放在桌中央,他做事甚是精细,盘上的花纹未对齐桌子,他都给及时掰正了过来。另一位端上热茶,这托盘上的两盏茶离得格外远,李沐妍静静凝望,瞧他将左侧之茶递给了右手边的莫嫔,右侧之茶又给了左手边的她。递完了茶,他擦了擦流至下颚的汗珠,方才退下。
那领头的太监这时又道,“二位娘娘尝尝御膳房的手艺?”
“嗯,谢谢公公了。”
莫嫔饥肠辘辘,那桌上的糕点,正跳着舞,勾她的魂儿。而李沐妍却觉得这一切异象丛生,他们每一个人都透着鬼祟。尤其是那第二位太监,他两眼如钉,死死瞪着桌上的糕点,似乎莫嫔看到的是跳舞的小人,而他看到的却是夺命的妖邪。
眼见莫嫔就要伸手去拿糕点,李沐妍冷不防将盘子移到了自己跟前,“唉,姐姐!是我馋了先,姐姐就让妹妹先尝为快吧!”
莫嫔诧异,却无力阻拦。而李沐妍则仍在余光中盯着他们三人的一举一动。她看似顺手地拿起莫嫔那一侧的糕点,脸上还泛起了欢喜,“这块一看就馅儿多,是最好吃的。妹妹我不客气啦!”
她在赌,赌命,赌她猜得对不对,赌他们究竟在盘算什么?
她将糕点掰开,猪油裹着混黑的芝麻馅儿滴落在了桌上,她正在忐忑着要如何下嘴?
正当此时,那领头的太监突然作呵,“啊呀!不好了娘娘!!别吃别吃!”
李沐妍压制住颤抖的指尖,却轻描淡写地责怪起来,“怎么了?本妃好好吃个东西也不行?”
“不是娘娘,您看啊。”那太监竟不顾礼数,心急火燎地夺过她手中的糕点,“好在娘娘是把馅儿掰开了再吃的,您看这里头不知怎的爬进了一只虫子。这泼皮竟敢偷吃宫中贵人的膳食,死了也叫活该。娘娘您千金之躯,怎能吃了这腌臜货?”他一转头便是一张凶恶之相,对俩小太监厉声道,“快!把这统统都撤了,换新的来!”
李沐妍仍想坐实她的猜想,又进一步追问,“公公,那一枚不能吃,但别的没问题吧?还有这茶,好端端的也要撤走?”
“娘娘,咱御膳房有规矩,出品不佳,就得全撤。”
“哦,是嘛?那也太可惜了。”她苦恼地站起身来,将莫嫔那盏大红袍举在上茶的小太监面前。“来,本妃看你满头大汗的,御膳房的活儿太辛苦了吧?这盏茶赏你,慢慢喝了。”
“娘娘,小,小的……”
“怎么了?”她瞧此人双膝发虚,已然半跪了下来,还瞪着那领头求援,却未得回应。李沐妍只好再推他一把,“喝了吧,没事的。这是本妃赏你的,喝了吧!”
“哦?不喝?”眼看此人已然崩溃,李沐妍拿着茶杯,猝不及防地掉转枪头,“他不喝,那你喝!!”她将茶杯狠狠推到了另一名小太监眼前。
小太监顿然招架不住,当即就吓得跪下,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不敢了!奴才……”
领头太监不容他再多说半字,扇了他一嘴巴子,又狠狠把他踹到了屋外。
李沐妍已然试出了答案,将那茶推到了领头太监的怀里,为不打草惊蛇,便找了个台阶,“罢了罢了,本妃闻着茶的味道也不对,估计也是被什么腌臜东西泡过了。你们都拿下去吧,今后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再也不准送来了。”
领头太监接了茬,赶紧找补,“可不可不,定是捅了虫窝了!奴才这就把这些脏东西全拿走。”
“嗯。”李沐妍转至莫嫔身边,稳住她的肩头,又下令道,“去烧一大碗汤面来,本妃饿了,得有一碗浓油赤酱的汤面吃起来才过瘾。公公记住,就一碗,一大碗。”
三位太监点头哈腰,夹着尾巴溜了。待他们统统走远,她们三人才心有余悸地卸下防备。
瑞香忍至此刻,几乎已哭了出来,“小姐,都是我不好!是我刚才动静闹大了,才把他们给引来了。”
莫嫔被刚才的一幕吓得惊魂未定,“沐妍,刚才……他们刚才是想毒死我吗?”
李沐妍牵起她们二人,将她们的手紧握掌中,“没错!而且他们不只想毒死你,还想着把罪名嫁祸于我。”
瑞香不解,“何以见得?”
“那糕点的摆盘,以及那人摆放时对位置极其讲究,很明显他知道这些里头一边是有毒的,一边是无毒的。那茶亦是如此,见我与莫嫔的位置与两盏茶的位置相反,所以那人上茶时,刻意做了对调。况且那时,那糕点被我拿在手里都没瞧见什么虫子,那领头的是怎么在三尺之外看见的?”
她后怕地吸了口寒气,“所以很明显,他们只想让莫嫔死,而不要我死,摆明了要我当替罪羊。届时问罪起来,一,我是私自闯入此地;二,茶点的来历,他们完全可以推卸给我;三,在场没有外人能为我作证,那我可当真是百口莫辩了。不过好在,那两个小太监应当是没做过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实在太过紧张,才被我看出了马脚。若他们再老练些,只怕我们早已万劫不复。”
瑞香的手心直冒冷汗,“他们怎敢这么大胆?!莫非受了什么人指使?我想不明白,娘娘过几日都要走了,现在还来加害到底有什么好处?”
莫嫔听完这些,这幕后主使是谁,早已了然于心,“这天底下只有一人不想我活。”
李沐妍的猜想也已几乎坐实,“怪不得他能答应欢逸的请求,原是他早已做好了暗算的准备。明面上是开明的父皇,背地里,却是容不下他人的小人。只怕我们之前所有的行动,他都早已看穿了,我今日入宫当真是玩火自焚。”
“谁?你们是在说皇上?!”瑞香惊呼。
李沐妍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瑞香吓得两眸抖瑟,扑通跌坐在了凳上,“皇,皇……这可怎么办?我们哪儿斗得过他呀?!”
李沐妍下定了决心,这事她非管不可,斗不过也得一试。“瑞香,今晚我不走了,我想办法留下来。”
瑞香问道,“要不,让王爷去找皇上求求情?”
生死攸关之际,李沐妍却异乎寻常地冷静。“不。他既然选择用阴招对付我们,若是得逞了,倒是牵连不到旁人,顶多嫁祸我李沐妍因出于私怨,所以才谋害了莫嫔。可倘若将王爷牵扯进来,整个宁王府都得跟着遭殃。”眼下,她只有一个放不下的人,“瑞香,帮我个忙……”
一炷香后,萧灼如约在后宫门外等候,他远远瞧见李沐妍朝他小步奔来,近看方知,这是换上李沐妍装束的瑞香。
他心中一沉,知大事不妙,“瑞香?你为何穿她的衣裳?她人呢?!”
瑞香顾四周无人,敛声而言,“王爷,小姐她这也是没办法。这儿有封信,小姐说只要您看了,就会明白她了。”
他们躲至暗处,悄悄启信,信有两页,油墨未干。第一页赫然在目的标题便是:休书。
他呼吸一滞,颤指翻开第二页:
王爷,我不得与你共归家矣,特此致歉。莫嫔缠绵病榻,我决意留侍左右。谢君援手,纵我行那般愚钝之事,然既已为之,自当一力承担后果。休书我已签字,倘若世事有变,你当知如何运作。切勿为我涉险,拖累府邸,切勿枉我一番心血努力。王爷曾言,吾乃仗义勇敢、不卑不亢之女。倘若为求自保,而弃莫嫔于不顾,非吾所为。身处暗夜,若有灯火,则非独行。虽微,亦力也。此刻我即友生之光火,自当全力以赴。已有全策,切勿拦阻。
李沐妍之言于他甚是残忍,她能记得他的示爱,却瞧不上他的喜欢。他的怒火盖过了鼻酸,冲着虚空发泄,“你这是要去赴死吗?!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要每回都把自己搭进去,行不行?!”他想到一关键处,便转身来问瑞香,“后宫哪是她想留就能留下的?她还把你给换了出来,告诉我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逐渐崩溃地依上墙头,与此同时,莫嫔屋中,李沐妍拿起了一把剪子……
第106章 血夜焰生死劫
莫嫔奋力拦住李沐妍,急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不要做傻事!”
李沐妍将她抵开,并直言,“可我想不到别的法子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能教宁王妃必须留在此处不可?就让我试试吧!”她抬膝置于案上,掀起裙摆,露出腿肌。她看着莫嫔,决绝道,“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语毕,她手起刀落,朝着自己的小腿划出一道纵长的血线……
‘不好啦!不好啦!宁王妃跌倒受伤,血流不止,晕过去啦!!’
王妃受伤的消息,瞬息传至太医院。太医匆匆赶至门前,一进屋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宁王妃的血已浸透了衣摆,莫嫔正抱着她悲痛哀嚎。
太医掐着她人中,将李沐妍催醒,她自眩晕中复苏,花了好些功夫,才想起自己在做什么,她虚弱道,“大人,本妃的腿好疼,本妃这是怎么了?”
太医一边包扎,一边禀道,“回娘娘,您这是受了些外伤,下官已在帮您止血了。下官赶来时,还撞见了王爷,王爷嘱咐下官送娘娘您出去。”
“不!!”她伸手如钳,紧握太医手腕,“太医大人,本妃伤势过重,步履维艰,哪儿也去不了了。”
“娘娘,您的伤势其实……”
“大人!”她艰难地强撑半身,凑到太医的耳旁,千分虚弱,却万分坚持,“本妃伤势极重,无法动弹,必须原地静养。还请大人体量,并烦请大人将本妃的意思转达给王爷。”
“这……”
太医左右为难之际,她又切齿说,“难道是本妃伤得还不够重吗?”
太医权衡利弊,先是答应了下来,待包扎完成后,便赶去将情况如实禀告了萧灼。
萧灼虽已有预感,但也不曾想到她所谓的‘全策’,便是弄伤自己,以图赖在莫嫔身边。傻瓜,傻瓜,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傻瓜。
太医的追问,打断了他的思绪,“王爷,那娘娘是接,还是……”
他避开外人的注视,隐隐吐出怅然一叹,或许成全便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大人,本王的王妃重伤在身,不能离榻半步。还望大人在宫中多加照拂。待她伤愈,本王自当亲自接她回府。若是上头有人问起,大人知道该如何回话吗?”
太医自是审时度势,即便他在李沐妍的脉象中捕捉到了其他信息,他也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未与王爷提起。他拱手道,“下官只知王妃娘娘伤势危重,必须原地静养。并且下官保证,整个太医院的同僚皆将持此诊断。”
“甚好,有劳大人费心了。”
太医告退之后,一旁瑞香已哭得泣不成声。他有所不知,李沐妍早已叮嘱瑞香,切勿将皇上蓄意谋害之事告知于他,以免他意气用事。
他望向后宫门庭,层层叠叠,无尽无休。他不敢想象,她那般畏血惧疼,究竟是如何狠下心来下的手?定是一见血,便昏厥了过去。
他走在离宫的路上,心中喃喃:娘亲,孩儿找到想相伴一生的佳人了。但看似她想要的,并非孩儿所能给的,是否放她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娘亲,娘亲?教教孩儿吧……
——
皇后得知宁王妃受伤一事,遂令太医院悉心照料,务必使其早日痊愈。李沐妍终得所愿,这下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莫嫔左右了。
那些早已被遣散的下人们,这会儿也都被召回了莫嫔跟前。李沐妍又嘱御膳房,每餐皆备大锅饭,院中众人同食同饮,每一餐都由她先尝,绝不给歹人留半分可乘之机。莫嫔也就此渐渐恢复了精神。
经数日疗治,她的伤口已结上了一层痂。每逢夜深人静时,她都会悄悄下床走走,舒展筋骨。
莫嫔临行前的最后一日,亦是太子大婚之时。今日王都遇喜,普天同庆,君王大赦天下,百姓群情振奋。昼舞皇城散喜钱,夜绽花炮亮星辰。入了夜,储宫迎娶太子妃之锣鼓声,犹在耳畔回响不得消停。李沐妍与莫嫔正坐在屋中,品着桃浆,追忆往日。
李沐妍脑袋枕着手腕,一想当日之童真,便觉人生之可叹,“那会儿我们还常常跑去戏楼,读话本子。有一回,那书中竟皆是淫词秽语,不堪入目,吓得我们三个都惊出了戏腔。那时真可谓是悠哉,整日净为些少女心思而恼。”
莫嫔在给欢逸绣帕子,闻言停下手中活计,慈笑而言,“那时的欢逸也是个爱闹腾的,不,应当是你们现在更闹腾才对。”
两人相视而笑。见夜色已沉,李沐妍劝她明日路上再慢慢绣。
她们换上寝衣,同榻而眠。她睡在莫嫔身旁,听其似是兴奋得睡不着,从而哼起了歌来。她便好奇问,“莫姐姐,你从前也是这样哄欢逸睡的吗?”
莫嫔半侧过身来,将李沐妍的发丝绕到她耳后,“我还会搂着她,在手里缠她的发梢。她与我说些趣话,我给她唱些童谣,聊着聊着我俩就都睡着了。”她见她忸怩,便嫣然一粲,“来吧,姐姐搂你。”
李沐妍羞赧地钻进了莫嫔的怀中。莫嫔一手抚其背,一手绕其青丝。她的头皮似被涓丝轻拂,酥麻之下,卸去所有防备。她打心底里想知道,“莫姐姐,你当真是爱欢逸吗?”
“为何这样问?”
她搂住莫嫔的腰,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如今这一切,皆是我与欢逸的主意。你呢?你是心甘情愿的吗?我们给你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莫嫔的双眸眺向不存在于眼前的远方,如是答,“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早年入宫为妾,后又遇欢逸为母,皆是遵圣旨之意。可若不遇欢逸,我如今又会在哪儿呢……但却因为有你们,我明日便要启程去那千里之外的子杉了。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向往一片未曾见过的草原。”她揉了揉李沐妍的肩头,“你说我怎能不爱欢逸呢?她就是我生命里的奇迹呀!我并非浪漫之人、有趣之人,可她却将我视作珍宝。所以我爱她,我早就爱她了。”
李沐妍未吱声,接着莫嫔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今日王爷托人带来的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我瞧你看完便闷闷不乐的。”
李沐妍轻声答道,“他说他已把休书撕了。他愿成全我的心愿,但不准我擅自替他做主。还叫我好好养伤,明日就来接我回府。”
莫嫔浅浅颔首,本想借此时机,谢过她这几日的照顾。
可李沐妍却又开口,“莫姐姐,我可以与你说我的秘密吗?”
她又拈起她的一缕发丝,含笑道,“你说,我帮你保密。”
李沐妍两眼放空,言辞清淡地说起,“我和王爷说好了,待你们离去,我便与他和离。”
莫嫔惊讶地搁置了指尖,继续听她说下去,“自他征战回来,我就已和他说好了和离,拖拖拉拉至今,说到底,皆是我放不下,越来越放不下。我怕我迟早会相信,能被他宠爱,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我甚至学会了嫉妒,而那人正是我的姐姐。如今众人皆称我与王爷虽为续弦,却仍是良缘。可你知道吗?我并不清白,一点也不。自我第二回 见他,我就喜欢他了。每一夜我都独自幻想,隐晦的、见不得人地幻想。你说,这样的我,可以借着姐姐的东风,去与他相爱吗?如今他说他爱我,那究竟是爱的转移,还是爱的延续?可惜他是我的姐夫,这件事注定不会有公正的答案。我觉得自己好可悲,爱他,却没权利要求他只爱我。他也可悲,自以为是,什么也不懂。”
莫嫔按着她的肩头,正色而问,“沐妍,你姐姐在世时,你可有做过对不起你姐姐之事?”
“没有,我怎可以那样对姐姐?”她无奈摇着头。
莫嫔这则坚定地托起了她的脸颊,“今日已不同往昔,既当时未曾有愧于心,如今便更无须责怪自己。而且我想你应当告诉他你的心意,告诉他你的痛苦。他若要与你长相厮守,那这苦就也该分他一份。如此,于他于你,才都算公平。”
李沐妍敛下鼻酸,只因这一切她早已设想过,“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会用我最想听到的语言说服我;紧接着,我便会带着愧疚缴械投降;再然后,宁王妃的名号会抹去我的姓名,宁王妃的体面会阉去我的尊严,宁王妃的职责会耗去我的自由。最后,每逢腊八,我就与那些被封了官阶的嫔妃们一同庆贺,庆贺她们的帝王与我的王爷又宠爱了我们整整一年。”
莫嫔却道,“可若你离开他,就能得你所愿吗?自由?本就是上等人哄下等人做梦听的。于我而言,最高的自由,是给予他人自由。你用王妃之力,创造了奇迹,最终那些所谓的情爱,只将是你丰碑上最不起眼的旁注。造就我们的不是境地,而是在那之下的我们,如何做出勇敢的决定……”
“我不知道……我不想要……”李沐妍的泪水沾染了莫嫔的衣衫。二人相依相偎,在一股悲哀中阖眼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环境中升腾的红光恍醒,与此同时,屋外的宫女们也都失声惊呼了起来,“救命!快来人啊!!走水啦!!快来人啊!!”
她与莫嫔不约而同地惊起下床,只见屋门已被熊熊烈火吞噬,热浪滚滚翻腾而出,寸步都不得靠近。
“沐妍,怎么会这样?!”莫嫔惊呼。
李沐妍大脑一片空白,随着身后响起火花的噼啪声,她们惊觉屋后方的帘子竟也燃起了火光。眼看整间屋子猛火四起,她逼着自己立即冷静下来,筹谋脱困之计。
她突然想到,书中曾有记载,若是花房走水,可用土去扑灭火苗。可眼下屋中哪儿来的土,只有数床厚厚的棉被。有了,“莫姐姐,快来搭把手!”
她俩冲回床边,各执一床棉被,冲至门前覆盖火焰。只见一簇火的确被压了下去,然棉被之力终究有限,片刻之后,反成助燃之物,火苗顺势而发,直窜到屋顶之上。
屋内屋外,惊叫连连。宫女们冲到大门口往外哭喊,“来人啊!我们怎么被反锁在这里了?外面有没有人啊!走水啦!宁王妃和莫嫔娘娘还在里头呢!”
屋里,她们退回中央,两眼不禁望向那一口仅存的水源——桌上的半壶残茶。四周烟雾扩散,她们用茶水沾湿帕子,捂住口鼻,躲进尚未被殃及的桌下,祈祷火势不会蔓延至此。
莫嫔拉着她的手边哭边问,“沐妍,我看我们是逃不出去了。千辛万苦熬到今日,仍然还是竹篮打水。”
李沐妍虽也看不到脱困的希望,可她知道,人不能说丧气话,越是生死攸关,越不能说。“姐姐你想什么呢!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你没看出来这是皇上在暗算我们吗?他以为他是谁?为保住自己的颜面,就拿别人的性命开涮?不敢光明正大地杀我们,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们偏要冲出去,让他知道这天底下还有良心在!”
她振作精神,将帕子系在脸上,拉着莫嫔的手,毅然决然地冲出桌案,“姐姐你看,大门烧得最厉害,但这是好事!那说明它就快被烧光了。我们一起去把它砸开!”
说罢,她高举起一只凳子,朝那大门狠狠砸去。很快,莫嫔也燃起了斗志,举起椅子砸向门前……
宁王府中,萧灼忧心忡忡,夙夜未眠。正当他坐在屋外愁闷时,下人匆匆来报,“王爷,在参月台看守的下人禀报,他看见宫里头走水了,似乎正是莫嫔娘娘的住处!!”
“什么?!”
他随即带上人马,策马扬鞭,径直奔赴皇宫。不出所料,宫门紧闭,侍卫林立。他身居马背之上,对侍卫怒喝,“快开宫门!本王要进去!”
“皇宫禁地,非召不得擅闯!”侍卫冷声回应。
他睥睨四方,一语叱咤间,如龙吟虎啸,“让开!本王要进宫,谁敢阻拦!再有拦我者,休怪本王无情!”
宁亲王愤然拔剑,手中长剑高竖,指月劈雷,剑下亡魂,泣血哀吟。看守宫门的侍卫如同见着了冥界降世的夜叉,吓得顾不上宫规,破例为他开启了大门。萧灼无视礼数,骑乘怒马一路冲向她去……
李沐妍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硬生生扯下珠帘,拧成一束,一次次地抽打大门。直至整条珠帘被大火熏得发黑发烫,她也未曾有丝毫停歇。
房梁轰然塌陷,莫嫔在千钧一发之际,奋不顾身地拉回她躲到桌下。
周遭一切皆已在大火炙烤下变得面目全非。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帮她们冲出重围了,这桌下的方寸,便是她们最后的阵地。
眼下已到穷途末路之境,她们搂着彼此,李沐妍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却仍在不停安慰莫嫔,“没事的,会有人来救……咳咳,救我们的。马上我们就出去了,马上……”
烟雾,熏迷了她的眼睛,绝望,涣散了她的清醒。迷蒙间,她眼前出现了一群不可能存在的人影。
娘亲与姐姐撑着伞,在艳阳高照的河畔小憩;孙姨娘与阿玲姨娘在浅溪中泼水戏闹;沐修领着沐辰在淤泥中寻宝藏;爹爹坐在一旁树下,悠闲地盘着核桃。姐姐转过头来,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啊,沐妍,愣在那儿干什么?’
她想起来了,那个夏日,他们举家去河边消暑,那是她儿时罕有的悠哉时光。记忆中的阳光实在灼人发烫,可小河却是那般清凉。
那河水一定很凉快,一定很凉快……她忍不住迈开步子,朝着家人们走去……
第107章 在你来时告白
一声巨响猝然自后方炸响,将李沐妍强行拽回了现实。
莫嫔喜不自胜地摇着她的肩头欢叫,“沐妍,你看!门框塌了!!”
她转过头,只见一扇房门的框架已被烈火烧得歪斜,其上方出现了一道能通往外界的三角间隙。
此刻,外头也赶来一群人,有人喊道,“王子殿下,这火势太猛了,您可千万别进去!”
“可莫嫔要是出事了,我怎跟欢逸交代?!”王子声音坚定。
“不行,老奴说什么都不能让您涉险!”
“那就快接水来救火!!”
屋内,莫嫔眼看李沐妍仍未清醒,她把壶底最后一口的残茶浇在了她的头上,“沐妍,快振作起来!我有想要的东西!我想要见到子杉的草原,我想和欢逸在一起!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你难道忘了吗?!快起来,救我们的人来了!”
“我,我想回家……”李沐妍迷蒙中吐出心愿。
莫嫔托起她的脸颊,强颜欢笑道,“好,冲出去便能回家了!快站起来!”
二人勉力支起身子,举桌为盾,顶着烈焰之痛,朝那破损的大门狠狠撞去。
屋外之人也因而察觉到了异样,“是娘娘!是娘娘!她们还活着!!”
安德王子随即指挥众人一起朝着塌陷处突破,可奈何倒塌的房梁此刻正如一条门栓,称职地横亘其间,阻挠救援。
屋里,本意拿来撞门的桌子,竟被底下的一堆杂物顶起,桌子鬼使神差地架在了倒塌的房梁之上,门前的炙焰也因此被扣在了桌下。
就在这慌忙间,她们竟意外辟出了一条生路。只要她们敢,就能爬上桌面,从那三角间隙跃离火海。
莫嫔信心十足拉起了她的手,“沐妍,我们爬上去!”
“我……”可李沐妍却迟疑了。她忽然感觉到莫嫔的手竟是湿的,低头一看,原来两人手心皆已烫伤,伤口正在渗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逼自己镇定,轻推莫嫔道,“你先出去吧,我在你之后。”
桌子角度微妙,容不得丝毫动荡。莫嫔如履薄冰地爬上了桌面,来到这间隙之前。间隙不过戏猴火圈般大小,但她无暇惧怕,她心中喜悦甚至远超对生的渴望,她被道不明的欢悦灌溉了全身。跳,是她此刻唯一之念。只见她脚尖轻点,轻盈跃出……
莫嫔一跃而下,落入了王子的怀里。屋外众人一片哄然,“莫嫔娘娘!太好了,莫嫔娘娘还活着!”
她虚弱地指着屋子,“沐妍……沐妍还在里头!快救救她!!”
此时屋中只剩李沐妍一人,她知道时不我待,已容不得半点迟疑。本能驱使她爬上了桌,桌面已被烧得灼热,不出须臾,便将被炙焰吞没。可即便如此,她却仍不敢跳下,鲜血染红了她心中的幻景,爹爹和娘亲的脸浮现在她眼前。
屋外,众人皆在朝她呼喊,“娘娘快跳啊!大伙儿都接着呢!!”
她往前进了半步,甚至已经能看见屋外地砖缝中的青苔,恐惧也如同这青苔般,一发不可收地蔓延。她想着,她若摔死了,那她这碌碌无为的一生,就是把自己活成了娘亲的模样,又死成了爹爹的惨状……
她不要,她说什么也不要。
而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了眼前。
他匆匆赶来,挤开人群。他为她展开胸怀,挡住了地上的那一块青苔。
他以超乎寻常的耐心,殷切地呼喊,“沐妍,我来迟了。别害怕,你准备好了再往下跳,我会接着你的。”
他又跨前了两步,已近乎身入烈焰之中,可也浑然不顾。
火势已蔓至她肩旁,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唯存一念,若现在不说,从前或以后,就都不会再说了。
“萧灼,我好爱你。”
她低哑的气音,自然是无法被他听见。但此刻,她已勇气倍增。她相信,他一定会接住她。
她毅然一跃,从那间隙中飞身而出,而萧灼则在下方稳稳当当地承住了她。
他将她紧紧托在怀里,丝毫未让她沾地,又用披风裹住她的身躯,不动声色地将她衣摆上的火焰遮灭。“没事了,沐妍,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我们不怕了。”他在她眉心重重一吻,像哄孩童一般安抚着。
她依旧未缓过神来,只想紧偎在他怀里,双臂环抱着,喃喃道,“萧灼,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这就回家。”可他心中却存一疑,此刻必须知道答案。于是,他握住她双肩,沉声问道,“沐妍,你告诉我,这场火是意外吗?”
萧灼见她面露难色,便已然猜出了答案。
一旁的安德王子也同样疑惑,“这火起得好生蹊跷,且我刚来时,这门竟还是锁着的。下人们都在喊救命,可偌大的皇宫却没一个人来救。”
萧灼看似平和地追问她,“是吗?你和莫嫔被锁起来了?”
“我……”李沐妍看得懂他的神情,他在尽力保持克制杀意。她顿时醒过神来,“不要!”
他怒而发颤的指尖轻轻抵开她,嘴角不自觉地向上一搐,勉强笑了出来,“没事。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去意已决,无人能阻,将她托付给杨从武后,他便毅然转身,朝深宫行去。
皇城之尽,卫护森严,宁王殿下擅闯禁域,御前侍卫纷纷来阻。
“王爷,请留步!”
“让开。”他冷言道。
“王爷您若再往前走,卑职们可就要出手了!”
“没你们的事,退下!”
“您……请恕卑职无礼了!!”
御前侍卫大打出手,而萧灼却仅以剑鞘还击,以点到为止之力,就将所有御前侍卫击退。
即便如此,仍有忠仆不甘,萧灼斜睨一眼道,“够了,你们已算尽忠职守了,好好候着,别自作聪明。”
击败侍卫,又逢宦臣阻拦。他推开道道殿门,宦臣们则簇在他两旁,哭天喊地地求他留步。直至他冲至皇兄寝殿,破门而入。轰然之间,鸟散鱼溃,宦臣们纷纷跪地求饶,侍卫们似姗姗来迟,抵在门外、屋中侍寝的女子也被吓得惊叫。
唯独他的皇兄似是未卜先知般处乱不惊。他徐徐自龙榻上坐起,拢了拢散乱的衣襟,对宦臣挥手道,“都退出去。”
宦臣识趣,退出时还掩紧了门,半点动静都不敢闹。
萧灼没看走眼,龙榻上的女子正是致国未来的皇后——太子妃卡椰塔公主。她一丝不挂,仅以那垂散黄发遮羞,伏在皇兄臂后,惊慌失措地瞅着闯进屋来的宁亲王。
见此情形,他哑声苦笑,毕竟他的皇兄,早已不是第一回 令他大开眼界了。他拔剑出鞘,疾如闪电般将其狠狠扎入地板,随即冷峻且严肃地质问道,“皇兄,您容不下臣弟的王妃,对吗?”
皇上哀叹一声,“七弟,事已至此,你节哀顺变吧。”
萧灼牙关紧咬,嘴角提起一勾嗤笑,“臣弟为何要节哀?她早就逃出来了。没想到吧,皇兄?纵是您把她扔进火里,她还是逃了出来。”
“哦?”皇上神情微诧,却又转瞬即逝,仿佛此不过一件无关紧要之事,“那她还真是命大。朕本欲赐她个体面的死法。既然这样,那只能……”
“您敢吗?”萧灼打断道。
“你说什么?”
萧灼双拳紧握,攒眉颤眸,直直瞪着天子的双眼,“皇兄,自你我联手第一日起,臣弟就说过,您夺您的皇位,我挣我的安宁。哪怕是今日,臣弟仍此一项夙愿。可您若执意要阻拦,臣弟也别无选择了。”
皇上闻言,心力交瘁地摊了摊手,“七弟……你?朕对你没有意见,可你看看你挑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他徒地勃然大怒,怒指萧灼骂道,“安宁?!你娶了一个这天底下最不守本分、最不惜安宁的女人!你还妄图什么安宁?!你还跟着她一起疯了,竟敢在朕的皇宫里假造神迹!你当真以为朕是个糊涂的,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吗?在天上弄了那么大的一出戏,甚至把那群子杉人带进了朕的朝堂,不就是为了欢逸和姓莫的那个女人?!哈哈哈,哈哈哈!你早说嘛!你是朕的好弟弟,你若来求朕,朕怎会不把她给你?!哈哈哈哈,你们真是朕见过最愚不可及的蠢货了!朕是容不下她,朕就是要杀了她!”
萧灼表面平静,同时内心也未起丝毫波澜,方才的狂怒,在此刻已成了怜悯。他看透了他的皇兄。他抬眼怅惘,深知多说无益,“好,多谢皇兄教诲,您真是叫臣弟受益匪浅。”
他目露疲倦地移开目光,将手紧紧握在剑上,“但皇兄记清了,从此刻起,我的王妃李沐妍若再遇任何意外……任何任何的意外,臣弟不怨别人,臣弟就怨您!您最好祈祷她长命百岁……”
他言尽于此,拔剑而起,正要转身离去,可皇上却急声追问,“你凭什么认为朕要忌惮你?!”
他仅以背影示人,将剑收入鞘中,方缓缓言道,“若我宁王府遭遇不测,臣弟自有手段将您的‘丰功伟绩’昭告天下。不过这也只是下策,谁让臣弟来您寝宫的这一路,竟如入无人之境般,畅通无阻……”
“你!”皇上闻其弦外之音,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寒意。
萧灼走后,卡椰塔怯怯地躲进他的怀中,她不曾听见过的心跳,此刻正怦怦作响,她忧心道,“皇上,宁王他看到我们了,这该怎么办?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嘛……”
他享受着卡椰塔落在他颈间的香吻,若有所思地娓娓道,“他的女人,朕还杀不得了?呵,朕能杀一回,便能杀第二回 ……”
第108章 愿你不负此生
莫嫔住处中,火势已得到控制,她得庇护于安德王子,总算是安全了。
李沐妍披着萧灼的披风,坐在门阶之上。浓烟与黑夜勾结,蒙盖了她的眼,直至一勾坚实的臂弯倏地探来,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她甚至无须抬眸,便知是他回来了。
“你去干嘛了?”她环着他怒而紧绷的脖颈,轻声问道。
他心头怒火难消,然对她却无脾气,“没事了,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笨蛋……”
两人间不必再赘言解释。他抱着她径直走出宫门,她则紧紧拥着他,面颊摩挲着他的喉结。
府邸门前,大伙见王爷亲自抱着王妃回来了,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他吩咐为首的雀儿,“去打一盆冰水来,她虚脱了
遭遇火灾后的热应激反应,类似于中暑……”
他将她抱回其屋中,安置在凳上。正要抽身去吩咐其他事务,可她却伸手揽住了他的腰际,闷声不响地倚在他小腹上,不让他离身半步。
他拿她没辙,只得一边抚着她的脑袋,一边嘱咐瑞香她们,“倒一壶凉茶来,还要蒲扇和烫烧膏。”她们领命而去,他欲拉开她,“好了,沐妍,你浑身发烫,别再捂着了。”
可她并不配合,只想在他怀里依着。
萧灼在今后回忆起此刻时,才意识到,这应当就是她的示爱了。当下,他却是无暇体会,“沐妍乖,快松手。我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他哄了许久无果,说话间,雀儿和瑞香一同送来了他吩咐之物。雪奴多日不见女主人,它也跟着姐姐们一同入屋,在她的脚跟旁翻身咕噜。
最终,他令退众人,亲自为她驱热。
他褪去她的衣裳,仅留心衣亵裤掩体,满上一杯凉茶劝她喝下,同时又以冰水沾湿了帕子,半跪于她跟前,轻手轻脚地为她擦拭全身。
他抬起她的小腿,搁置于自己膝上。至此,他才终于见到了她的伤口,六七寸长的伤疤上结了一层硬硬的痂。
他的怨气一时无两地盖过了心疼,仅见他神色一变,严颜立现地开口,“你每回都这样,为别人的事鞠躬尽瘁,一点也不知道考虑自己,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你这样挥霍。你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吗?你从来都考虑不到我。”
“你……”她容颜掠过一丝苦楚,黛眉压着眼眶,泪水已无容所。她没想到,还没被哄够就挨了骂,“你干嘛这么凶嘛……”
“活该。”帕子白挨了他的怨气,布料被拧得走样。“还想拿休书打发我?真是会羞辱人。”
她曾对他每次的告白装聋作哑,可此刻她犯了迷糊,极度地想要弄明白一件事,“萧灼,如果……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也为我大病一场?也向我的灵魂祈祷……祈祷我能将你一起带走?”
“我不会。”他斩钉截铁地否认。
“不?不会嘛……”悲哀在她身体里汇集成一道寒流,冰火交融在了心口,她好痛好痛。
他却道出脑海中想到的画面,拉起她的手臂擦拭,同时又轻描淡写地道来,“如果你死了,我的脑子会炸开。不对,是心脏会炸开,嗙的一声,血肉横飞的。”
“怎么这么恶心?”
他故意不予对视,且置气道,“听不懂就算了。”
若是可以,她想将他扑倒在地,用最坦率、最纵逸的方式回答他:我懂,我全都懂。 我爱你,我几乎要疯了。
可经过此夜,她已下定决心,要亲手终结这场纠缠了四载,疯狂又愚蠢的暗恋。她托起其臂膀,将他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脸颊之上。“我懂的,我都懂的……”她素为冰凉的肌肤,此刻正灼热发烫,遂而她莞然一笑,似将这当成了一桩喜事,“你看,我也能为你取暖了。”
此言一出,他所有的怨念顿时分崩离析,盛怒之下是心有余悸的胆颤。后怕感将他按入湖底,根本无法喘息。
她见他异样,便轻轻搓了搓他的耳垂,揽他的脑袋枕上肩头。他低着头,面颊却散出湿意的温热。
她知道他哭了,可他每每都会刻意隐藏。她不忍窥他脆弱,只是抱紧他的脑袋护进怀里。
她哄着他,他也在哄她。
过了不知多久,他哭乏了,她也倦眼轻垂。他将她抱去床上歇息。半梦半醒间她不让他走,他便执着蒲扇伴她一畔,继续为她送凉。她手轻搭在他的胸膛上,安心地睡下了。
直到她一下忆起什么,猝然睁眼道,“天亮了……”她眸中乍然映入一双噙着泪滴的眼睛,正看着她,那些泪水沿着他的鼻梁坠落到床榻上。
他意外被她撞见哭相,急忙扭过头,故作镇定道,“天还没亮呢。”
她却从容地捧起他的脸颊,为他拭泪,似乎于她而言,这并非什么羞耻之事。她亲善地笑道,“我是想说,等天亮了叫我,我要去给欢逸送行。”
他装得云淡风轻,从嘴角旁牵强地勾起笑意,“好,快睡吧……”
翌日巳正,皇宫主殿大广场前,安玲长公主启程在即,陪嫁队伍浩荡集结,贵胄群臣欢聚殿外。安德王子跨金骑、披红甲,立于队首,地道个无可挑剔的乘龙快婿。
吉时已到,安玲公主自殿内走出,肩披玄甲,腰束纁裙,身后是那凤羽尾,头上是这金凰冠,只叫那真仙下凡,都未必如此璀璨。她于那阶上走来,威严自立,步步生仪,引得子杉储君心驰神往。
阶下人群分立两旁,观礼目送。公主的婢女走到李沐妍与容盈盈跟前,传达公主之意,“二位娘娘,殿下说,当她坐上凤辇之后,便不再是致国的公主了。她想请二位娘娘一同伴她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
李沐妍与容盈盈撞眼相笑,她俩携手并肩走出人堆,庄严肃穆地各扶起欢逸的一只手腕。子杉人不明所以,只道这是致国风俗。
容盈盈最先绷不住了,面上揣着矜重,肩头却一颤颤地哭诉,“欢逸,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公主眉眼间秉着端严,嘴角却犯起刁蛮,“你这话说得,怎跟我死了一样?”
“再见不着了,可不就和死了差不多……”
盈盈那泪花不堪盈眶,直叫公主头疼,“这有什么呀?等我做了子杉王后,你来找我玩儿便是。”
李沐妍也没安好心地接过话茬,“她来找你玩儿?我看她可没空了。”
公主捧哏道,“怎么了?朔王他还舍不得了?”
李沐妍怂恿着,“盈盈,还不快招了?”
容盈盈气煞了,恨不得能跺俩脚,“啊呀,你俩真讨厌!都什么时候了还逗我。人家……人家有了嘛。”
“有什么了?”
李沐妍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哎呀,盈盈要当娘亲啦。”
公主不禁转头惊叹,“盈盈?当真?!”
三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愈发喧哗的动静这才消停下来。
“我……”容盈盈嘟囔着,懊恼摇头,“是呀,就是有了嘛。烦死了。”
公主甚想开怀大笑,却碍于场合,害她不得不硬憋着,“我的好盈盈要有孩子了,我要当干娘了!若是个女儿长得像朔王,真该是一言难尽;可若是个男孩长得像你,只怕是踮了脚尖都得当他跪着呢。哈哈!”
公主眼角挤泪,朔王妃俯首凝眉,宁王妃掩面抽泣。于旁人看来,她们仨定当是在说着些感人肺腑之言,这般情谊深厚,催得一旁众人纷纷哽咽落泪。
盈盈气得反驳她,“好你个欢逸,你也就能欺负我这一回了。等到了子杉,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我看你装娇弱能装到几时?”
“要你管。”
“哼, 我不管了。”盈盈别过头去。
公主谄媚地捏了捏盈盈的手,可人家就是不搭理她了。她再次正视前方,脸上又挂上了十成十的肃穆。她放慢脚步,只因还有些话要与李沐妍说,“沐妍,这回谢谢你了。昨夜我看着那黑烟冲天,烧着我的爱人,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好在有你,最可怕的事才没有发生。”
李沐妍敛下了笑意,缄默片刻才说,“我说过我会帮你逃出去的,可终究功亏一篑。保住莫嫔的性命,是我应该做的。”
“我不逃了。”公主昂首扬眉,握紧她们的双手,“我能与爱人厮守,皆因天下百姓视我为凤。我不想辜负天下人。而且你们知道吗?”她会心一笑,满眼憧憬,“子杉的王后可以参政。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扇生来便对我紧闭的大门,将在那里为我敞开。我从前总恨读书,如今我却渴望学尽天下所有知识。我想试试,以一个致国女子的所知所学,能否为子杉百姓创造更好的世界?我是和平、我是繁荣、我是未来!我要成为那个改变世界的人了!而我的爱人,就是我的奖励。我已迫不及待要坐上那座凤辇,我不会逃的。”
她又看着辇车前头的夫婿,叹然一笑,“至于这个安德王子……呵,倒也挺可爱。”
眼看三人已行至凤辇,俏皮话与豪言壮志皆已显苍白。公主紧握二人之手,许下心愿,“我走以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盈盈,我愿你保守童真,一生如此。沐妍,我愿你从心所欲,不负此生。”
李沐妍接过祝愿,畅快一笑,“那我愿你来日得偿所愿,千古留名于世。”
容盈盈咬唇含怨,忸怩了良久才开口,“我只愿你人如其名,欢逸一生!”
公主忽生奇念,取下了自己的耳环,各赠了她们一只。李沐妍与容盈盈亦随之效仿,六只耳环就这般不成对地勾上了她们三人的耳垂。她们彼此对视而笑,天真无邪,宛如十九那年。
安玲公主告别友人,独步上了辇车,惊见车中已坐有一人。
一向素衣的莫嫔今日竟穿一身绯红裙霓。车厢内红绸蔽日,映如洞房烛光,欢逸看到了她的新娘。她与莫嫔对坐,执手相望,莫嫔手中紧紧攥着那方未替她绣完的丝帕。
安玲公主下定决心,她再也不会落泪了。与她一样,莫澜儿亦是如此。她们相视而笑,不仅在举国的祝福之下离开了皇宫,更有了属于她们的凌云壮志……
——
方才城中有多喧嚣,此刻人去楼空,便有多凄寥。李沐妍邀萧灼单独上街走走,至于要聊什么,两人皆是心照不宣。
她漫步水边绿荫之下,信手拈来一片落叶,捻着它的细根捻转。他跟在离她半步之遥的身后,等着她先说。
她没让他等太久,背朝着他开口,“萧灼……我们分开吧。”
第109章 寻那爱的尺度
萧灼没有立即作出回应,且听李沐妍续说,“我不喜欢这地方,我想家了。至于我们的那个赌约……”她微一俯首,笑似云淡风轻,“反正我俩都没遵守,就当是个玩笑吧。”
她头抬起来,带去她泪水的,应当是冬风,却又染上了些许春的明媚,“谢谢你这段日子的包容,我会记在心底一辈子。如今就要分别了,吵架多没意思,就让我们好聚好散吧。来时是我自己来的,走时,也请由我自己走。”
他听到此处,破颜一笑,“你可不是靠自己来的。”
“什么?”
他无意透露那一锭元宝背后的来龙去脉。正如此刻,他也不会再阻拦她了,不仅是想圆她理想,更是为了她的安全考量。他对他的皇兄已不抱什么期望,让她远离这一切,才能护她周全。
“没什么。”他看似淡然一笑,“还是我送你回家吧。权当是我最后一次不讲道理?”
她看着他,以眼神作答:不必了,你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而他也以眼神回应:我知道,可我坚持。
最终,他们约定两日之后以王妃探亲之名,启程去往她的家乡安州荣城。
城外那群养花的姑娘们,也赶巧送来了这个月份的堂花,又听闻她们在城门口前摆摊卖花,生意出奇得好。如今姑娘们正在物色铺面,打算合伙开一间山茶坞。
私下里,丫鬟们知道王妃此行将不复返。周娘置办了一套上好的炊具,她说瑞香这孩子天赋异禀又老实勤快,这些炊具且算是她给徒儿的出师礼了。
李沐妍与满园的姑娘们互赠别礼,雀儿也悄悄送来一只木匣,且言:分别之际,奴婢心中满是悔意。望这盒中之物,能给娘娘些许慰藉。愿娘娘来日安好,万事顺意……
即将辞别这住了四年的王府,最叫她不舍的,是她的雪奴小主。它是个小贼,窃去了她许多伤心泪。她这一走,也算得上是‘抛夫弃子’了。她可不得将小猫按在榻上,脑袋蒙在它肚袋里发癫,直至憋不住气了,才舍得罢休。雪奴瞧这人是疯了,趁她拨满脸猫毛的时机,它连滚带爬地逃了。
行李已悉数装备,这几年里李沐妍可谓是收获颇丰,此番尽皆带去。可她却独独找不着娘亲的遗物——那支摔断后,她自留的簪头。连萧灼也莫名失踪了大半日。
那日朝晨,王府门前,马车已在外等候,李沐妍与瑞香牵手踏出府邸大门,众姑娘凭栏而望,含泪目送。春华眼红如兔,却愣是不弹一滴泪,连一句离别的话都不说。
萧灼自一旁来,下意识地抬指,轻梳她发鬓,且问,“都和她们道过别了?”她微一颔首,他又问,“朔王妃呢?她知道你要走吗?还有沐修,你也未联系。”
她转了半轮眼珠,似是宽心地舒了一口大气,“我和盈盈上回相见,就当是道别了。沐修嘛……他知道我在哪儿啊。”
“那雪奴呢?”
“雪奴你就放心吧!”她露出不同于以往的轩昂神采,“我把它托付给妲儿啦,绝不亏待了你的心肝宝贝。”
“呵……要不你还是把它带走吧。”
“我可不要。”
“绝情。”
两人嘴角皆噙着笑意。
此时,杨从武上前禀报,“王爷,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失落在两人眼中一闪而过,可却不妨她必走的决心。与门前那些姑娘挥手道别,她被扶着坐上了车。
身落此宅逾千辰,淌血流泪守本真,心愿了却归家去,鸿鹄与我志非然。此时此刻,看着宁王府的大门,她所能忆起的,皆是感慨暖怀之事;眼前见到的,皆是亲朋挚友之交。镌刻那些印记,邂逅那些过客,成就那些故事,这一趟也不枉她白来了。
车轮滚滚出城,自这道城门至那道城门,便是他俩缘分殆尽之时。
人心将散,戒备也随之渐消。俩人一路从天明聊至日暮,无话不谈,永不乏题。一会儿互撂狠话,一会儿捧腹大笑。可要问到底聊了什么要紧事,恐怕他俩自己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一句,“你有时候哭得挺丑的。”
她一句,“你笑起来眼尾打褶,阴险。”
“我又没说过我是好人。”
“我也不靠哭丧赚钱。”她说。
他故作高深,“这也是个长处。”
“长处?”她居心不良,“对哦,就好比有些男子哭得好看,也的确是我见犹怜呢。”
他吃了一瘪,怒极反笑地折着眉梢问,“李沐妍,还要两三日才能到呢。这么快就开始撩了?”
她轻叹一声,转过头去,摆一副眼不见为净之姿,“某些人真是图穷匕见。当年我五六日便徒步到了王都,如今这坐马车回去,竟还得费三日?”
“呵!人精……”他不甘心地缩了缩眼眶,仍不罢休地凑近些,戳着对面人的膝盖说,“那这样呗?你要是现在肯在车里从了我,事后我快马加鞭送你回家,如何?”见她无动于衷,他便是委屈地握着她的膝盖轻摇,“别装聋啊!听着就很刺激不是?试试嘛?”
“老实一点吧!”她不禁汗颜,用膝盖撞开了他的手。该散一散这车厢里旖旎的气氛了,她侧身掀起帷裳,窗外清风拂面,一解她心尖温热的湿愁。
马车行在竹林幽径,鸟儿归巢哺崽,松鼠衔果还穴,清幽之景自成画卷。李沐妍闲适地倚在窗上,她怀念这未经雕琢的山野之趣,无亭台楼阁之繁复,无匠心独运之景致,唯自然之态,最是动人。
她倦意渐浓,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竹林赐她一场梦境,梦里光影交错,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
——
夜幕沉醉,他们在小镇上找了家客栈,问掌柜要了三间客房。一顿饱餐后,瑞香与杨从武各自上楼安歇。李沐妍与萧灼闲坐于一楼角落,他酌点小酒,她饮些橘浆。
掌柜轻声询问,他们是否在意灭去几盏余灯,得允后,整个大堂唯余他们头顶一抹油纸灯笼的微光。掌柜回到远处的柜台,于烛火下继续埋头理账。
店里伙计的小孩儿在一旁角落里抽陀螺,那玩意儿可不听差遣,自说自话滚到了萧灼足边。
他嘴角微扬,替孩子捡了起来。
那小男孩不怕生,接过陀螺后道了句,‘谢谢叔叔,谢谢姐姐。’便跑开了。
萧灼远远瞪着那忘恩负义的小家伙,如鲠在喉地向她抱怨,“怎么我是叔叔,你却是姐姐呢?”
“人家又不瞎。”她笑道。
他不服反驳,“我有这么老吗?也就大你九岁吧?有几个月里只差八岁。”
她意味深长地笑道,“许是你长得着急?”
他敷衍一笑,怼她说,“我看瞎的是你。”
言罢,他忽地面色阴沉,似是想起了某件挂怀之事。轻置酒杯于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他如是问,“沐妍,你不愿与我有孩子,是我的问题,还是……还是为了别的?”
她调侃似的脱口而出,“还纠结呢?!就这么想传宗接代吗?”见他并无嬉笑之意,她这才收敛笑容,也跟着认真起来,“与你无关。”
她一口干了橘浆,推心置腹地道出缘由,“哪怕我不走,我也不想。”
“为什么?!”他克制地以指背抵住双唇,努力着忍下情绪。稍作调整后,他方再次开口,“你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好吗?别把我困在我不配的泥潭里。”
他的眼眶里隐现一丝反光的红线,视线直直地凝于桌上的酒壶,似是想以眼为刃,将其击碎。
他应当是不知道,一见他哭,她当真会心软。李沐妍探出手去,抚着他的手背,细声慰藉道,“是我没做好当一个娘亲的准备。”她牵起他颤抖的手,双手一并握住了他的手心,“我不想那么不负责任,随随便便地就将另一个人带来这世上。”
“可我是个亲王,你怕什么?”
她笑着摇摇头,“此事无关身份贵贱,王侯亦或布衣,皆无差别。这是我的事,我身为人母,得为他的人生负责。我得顾虑许多,寻那爱的尺度,我该如何宠爱他,而不溺爱他?他得懂得这世间一切皆来之不易,可我也不舍见他枉付心血而一败涂地。我又该如何严慈并济?让他坚信自己值得被人所爱,也能有一颗赤心去爱他人。我不知到底要怎样爱一个孩子,才能让他不成为另一个我。”
萧灼深深地埋下头,他此刻已彻底认清,她才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一个,他早该放她走的,是他执意自欺欺人,这才累及她经历磨难。到头来,她甚至还不计前嫌,竟还对他心存感激……
她见他又在哭了,可这回,她非但不怜,反倒展颜一笑,探手去捏他脸颊,“怎么啦,宁亲王?我说我的,你哭什么?怎么这么爱哭呐?”
“我才没有!”他一阵愤懑地躲开她,又试图抽回被她束缚的双手,可她却固执地按着不放。他终是恼了,带着哭腔嗔怪道,“你干嘛扣着我的手啊?!”
她唯恐天下不乱地挑衅,“不让你擦眼泪啊!”
“啊,你真的烦死了!”他气地跺了跺脚,脸颊绯红如霞,眼神局促地不敢与她对视。
“我还想问你呢,就这么热衷于当爹吗?从前要姐姐生,现在要我生,你怎么不自己生?!”
“能生我早生了!”他气急败坏怒斥一声。
哪知这话惊得那掌柜都侧目投了他两瞥。
李沐妍更是不罢休了,“什么?哈哈哈!你再说一遍?哈哈!”
“我不和你说话了。”他用力挣开她,独自上楼去了。
“回来!”她跟了上去。
两人嬉笑间轻盈跃上二楼,他置气走在前头,李沐妍拉着他的胳膊,笑语盈盈道,“萧灼,你哭起来真是别有一番风趣,别走,再让我看看嘛。”
“我再也不想与你说话了。”
“你好小气哦!每回都让我哄你,以后可没人……”
她话音未落,只见他的郁闷已骤至沸点,骤然转身,他以不容抗拒之势将她一手环腰紧扣,一手护她后脑,高大身躯将她紧紧压在墙边,连语气都变得严肃,“李沐妍,你是真心想守身如玉吗?”
“我?我……”她的双腿被他以膝盖顶开,他指尖有所图谋地滑向她的臀瓣,“啊……放开……”
他神情却愈发严肃,“还是想要我强取豪夺?”他用力握起她的臀瓣,霓裳上正镶着他的掌印,“你深知你有掌控我情绪的能力,我的悲喜全由你说了算。但你只会演绎一只身不由己的羔羊。因为你最想要的,就是能有一个人,他如洪水猛兽一般爱你。我可以说服自己,你爱我与否并不重要,因为只有我萧灼可以填满你的欲望。在这天地间,唯我,恨之欲裂,爱之欲狂,我想将你撕成碎片,又想将你融我骨血。所以我不介意演一辈子猛兽,但既然你已做出了抉择,就请你行事有度,拿捏好分寸。”他手在她的臀间,若有似无地勾勒着禁忌的边界,并伴着低语呢喃,“李沐妍,拿定主意了吗……你想让我变成猛兽吗?”
两人性器隔衣相触,温热又坚实。
恰此时,楼下传来掌柜的脚步声,李沐妍恍然回神,轻推他胸前,柔声道,“慢着,你别动……”
两人目光交织,他炽热的爱意不加掩饰,她则以柔情回应,温柔地扫着他的脸颊,心中暗叹:老天爷呀,他可真是……
随即她将他深深揽入怀中,释然地泄出一口气,于他耳畔细语,“竟把我看得这么透,看来不能留你活口了。”
此话一出,两人一同破功而笑,笑声如春风化雨,一缕一缕地驱散了暧昧的旖旎。
最终,萧灼认命地低眉垂首,抵着她的额头问,“你不想要我了,是吗?”
“嗯。”她诚恳回应。
他在此刻,终于吐露心声,柔声道,“我渴盼子嗣,因为我不像你,还能重活。我早就没救了。”
她且应了声‘哦’,没再说旁的。
分别之际,两人站在各自门前,他再次叫住她,“沐妍,我希望你知道,你不该对自己那么没信心。于我而言,你已经够好了,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闭上屋门,她倚在墙边,双手紧捂胸口,心已碎成残屑,她以无尽耐心将其一片一片拾起后,方才搂着瑞香睡去。
然此夜仍未落幕,树林、背影、他的告白,遗落的记忆允她一个悠长梦……
第110章 十里红妆负卿
本章是沐妍与萧灼的童年闪回章,可在wb@塔坐初心,免费读取。
夜色温良,李沐妍在一场幽梦中忆起儿时。
如真似幻间的某年某节,知县设宴,年不过六七的她与爹娘和姐姐同往。
大人应酬,小儿嬉戏。小冤家寻她开心,“沐妍妹妹,如今习得几个字了呀?是不是连三字经都还背不利索呢?呵,我如今都能作诗啦!”
小沐妍不服,却也理屈词穷,只得嘟囔,“那你可真厉害。”
“那当然!”
这会儿,连那唐家小少爷也来掺和,“李沐妍啊?你还指望她啥呀?能识字就不错了。”他拍了拍小沐妍的肩头,“本少爷看你也算凑合,你要是肯做我小弟,日后我就把你给娶了,还赏你口饭吃。怎么样?跟我要好吧?”
“我才不跟你要好。”小沐妍狠狠瞪着他们,“你们个个都爱欺负人,不理你们!”她转身跑去别处,哪知那唐小少爷仍紧追不舍。她怒骂道,“姓唐的,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想和你玩!”
可唐小少爷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偏是要跟在她后头,还扯她发髻。小沐妍忍无可忍,疾步奔回宴上寻娘亲庇护。
唐小少爷一时气急,猛劲儿地推了她一把。她不慎踉跄跌地,同时又绊倒了端着餐食行走的丫鬟。那一锅鲜炖的佛跳墙沸腾腾撒了一地,索性是没泼着人。
尖叫碎瓦声惊动了宴上众人,只见丫鬟面色煞白惊慌失措,一旁的小沐妍也趴在地上,双膝虽痛,却不敢出声张扬。
娘亲疾步赶来将她扶起,拍了拍她膝上的尘埃,紧接着却是朝着她小腿肚抽了一掌,急切的埋怨里,隐藏着无暇顾及的心疼,“你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能由你胡闹的?”
“娘亲,是……”小沐妍四周张望,那小唐少爷早已溜得无影无踪。她委屈道,“是唐家那个小子在追我。”
“还狡辩?被追就是理由吗?”娘亲侧眸远望,见夫君的脸上隐约透着对她们母女的不屑。她不知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令夫君满意?众目睽睽之下,她决心当个严母,以正家规。她狠心推了小沐妍一把,严厉道,“帮人家把这里收拾干净,再去给知县大人道个歉,好好的宴席被你搞成这样!”
“我……”小沐妍尚不懂大人的世界,她只看到娘亲对她的伤势视而不见。
正当此际,姐姐李沐仙来到她们身旁,“娘亲,别怪妹妹了。当真是那唐少爷推了她,我都看见了。待会儿我去给知县大人赔不是,且说是我打翻的。沐妍,你也别难过了。”
娘亲的愁眉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还是我们沐仙懂事。但你们记住,骗人是不对的。沐妍,这是你的过错,就该你自己去认错受罚。沐仙,你也不许再帮她顶罪了。好了,别哭了,赶紧收拾收拾,跟娘亲去……”
“不!”小沐妍甩开娘亲,“要我受罚,那就把姓唐的也找来!明明他也有错,为何只罚我一人?!娘亲就是偏心,我说的话不信,姐姐说的话,你就信了。既然是这样,你只认姐姐就好了!我不做你的女儿了!”
“李沐妍!”娘亲再次望向夫君,于其冷眼斜凝之下,她毅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女儿的脸颊上,“我怎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娘亲?”小沐妍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眶,幼小的她,难解这其中苦楚。
她愤而挣脱束缚,撒腿狂奔而出,一路奔向城外的后山,躲在她最爱的角落里独自啼哭。她掀起裙裤,双膝上两道蹭破皮的红印赫然在目。
伤口正生生作痛时,前方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兵器交锋的响动。只见数十蒙面黑衣人,正团团围住一少年与大叔,双方鏖战正酣,剑影交错。
那大叔身形魁梧,更是一等一的好身手,长刀横斩纵劈,黑衣人纷纷倒下。而那少年亦是于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翩若惊鸿之际,更有以柔克刚之能,杀得那些个黑衣人措手不及。然无奈寡不敌众,战到此时,他们二人已皆是遍体鳞伤。
小沐妍看得出神,忘了哭,更忘了躲闪。不知不觉间,那群人已战至其身旁。见刀光侵来,她惊然叫出了声,黑衣人见有闲人目击,竟毫不犹豫转头朝她刺来。
却道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一个纵身,翻转俯冲,不仅追上了黑衣人,更从身后一剑将其刺杀。
少年一时收不住剑,杀气朝她刺来,吓得她坐倒在地不得动弹,眼前再瞧不见别的,唯有这翩翩少年。他满身伤痕,嘴角的淤青上还敷着干涸的血印,清瘦柔骨的脸庞,早已撑不住这场杀戮的摧残。
少年微微一怔,惊觉面前竟是个无辜孩童,他立即抽回抵在她头顶上的血剑,对这小不点儿说,“快逃!”随即又重返战场,将那些黑衣人引去别处。
少年与大叔皆已不堪重创,仅剩的三名黑衣人一鼓作气,一同朝大叔袭去。少年灵活引开一人,大叔则与剩余二人殊死搏斗。大叔被一剑刺中了腹部,却也同时送敌归西。随即,大叔倒了在一片猩红之中。
少年在精疲力竭之际,余光瞥见那不愿离去的孩童,他深知自己一旦认输,这个孩子必遭灭口。于是,他强撑起已到极限的身躯,再次义无反顾地举起剑来,与其余二敌生死一搏。
小沐妍不知他们到底有多大的仇恨?但她却坚信那少年是英杰。只瞧这么多人欺负他,他还仍不服输,让她心生无限敬佩。
少年拼尽全力,终杀得仅剩一敌。彼此皆在打斗中失了武器,只能化拳脚为兵。少年被那黑衣人压制在身下,死死扣住了脖子。
小沐妍眼见少年命悬一线,千钧一发之际,她勇气如潮涌来!她半眯半睁着眼,穿过这具具横尸,步步接近那少年身边。
少年濒死之际,却感奇迹降临,原是那孩童将他的剑递到了他的手中。生死存亡一瞬,他一举逆转乾坤,剑光飞闪,他干脆了当地抹了那黑衣人的脖子。
少年顾不上喘息,勉强撑起身体,直奔大叔而去,“醒醒,你快醒醒!快醒醒!”
数声呼喊之后,那一息尚存的大叔缓缓张开了双眼。少年这才心弦稍松,随即转向小沐妍问,“小姑娘,你可知这城里医馆何在?!带我……”
“不!”大叔竟铆足了劲儿惊喊,“少爷,不能去医馆!刺客定不止这些,万不能让他们再找到我们了。小娃娃,你可知道这里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少爷,只需给我一晚,我定能恢复。”
“胡说!你伤得这么重,不治怎行?!”少年急着要拉大叔起身。
这时,小沐妍冲上前道,“我知道可以藏起来的地方!我还可以帮你们去城里买药!”
少年骇道,“什么?不!不行,太危险了!小姑娘你快离开这里,我已经没力气再保护你一次了。”
小沐妍不买账,执意道,“可明明是我保护了大哥哥!”少年不知何故,面露惊骇,她则继续说,“大哥哥跟我来!前头有一个小庙,绝对能藏人。”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少年驮着大叔,跟她一同步入她所说的藏身处,这是一间早已断了香火,无人供奉的破庙。
正当他暗愁这庙宇太容易被刺客发现时,却见小沐妍如有神力一般,轻轻推动了神像,且闻其道,“大哥哥你看,这神像是空心的,后头还有个小屋子呢。”
少年携大叔步入隔间,发现这实则乃一间暗阁,能容下两三人遁藏于此,若非有她引路,外人绝不可能发现。
小沐妍向其解释,“我以前跟他们玩捉迷藏的时候发现的。可我藏得太好了,没人能找到我,最后还是我自己回的家。”
少年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太好了!你真厉害,谢谢你!”
“哪里哪里……”她难得受人褒奖,更是欣喜上了头,“那我再帮你们去买些药吧!你们在这儿等我哦!”
少年拦不住她,她可怜巴巴的零花钱也未能成为阻碍。她拿上自己微薄的积蓄,去药房买了止血的草药,又带上了饭菜,在夜幕低垂前赶回了破庙。
少年十五六岁,对稚子之恩深感愧疚,遂自怀中取出银两致谢,“小姑娘,谢谢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这些银两你都拿去。快回家吧,别再来找我们了,太危险了。”
小沐妍不肯走,一屁股坐到了少年身边,“大哥哥,为什么那些人要杀你们呀?他们都是坏人,对吗?”
“他们……”少年俯首轻吁,不胜惆怅,“他们不过是听令行事,不准我回家罢了。”
小沐妍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不让人回家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哼!”
少年眉头微蹙,嘴角却是苦笑,“是啊,也不知是谁这么坏。”
小沐妍拉着他的衣角,“大哥哥,看来你也是被人欺负了呀。你看你太瘦弱了,应当多吃一些,变得像大叔叔一样壮实,这才能有力气打败坏人嘛!”
少年握起拳头,挤了挤臂上的肌群,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嗯,确有道理哦。”
他朝她温柔一笑,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滋味,心底里却是难以名状的开心,她接着说,“若我能像大哥哥这样打架,谁若打我,我就打回去!叫他们再不敢招惹我。但……但除了娘亲以外……”说到这儿,她的声音渐渐低迷,嘴角也垂了下来,“她不仅不信我,还打我……”她的滔滔不绝在此刻懈怠,泄了神采。
少年反倒嫣展笑颜,“你还能被娘亲打,我可真是羡慕。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家吧。”
“嗯……那我明日再来看大哥哥,好吗?!”
看着这孩子真挚无邪的眼眸,少年不禁笑问,“我哪怕告诫你不许来,你还是会来的吧?”
小沐妍吐了吐舌尖,卖着乖点头……
随后的三四日里,小沐妍每日午后都如约而至,去到那破庙里与少年相伴。在她眼里,少年不但亲和温婉,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似大人一般圆滑世故,也不似孩童一般刻薄乖戾。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他是四季不同的风,悉是她从未见过之景。
少年伤势不重,已恢复无碍,大叔也日渐康健。某回,少年应她之邀,比划了一段剑术。收剑之后,少年问道,“对了,数日相伴,还总以小姑娘称呼你,还不知你真名叫什么呢?”
“我?!我……”小沐妍坐在桌上,闲散摇晃的小腿蓦然静止。她没想到这么个简单的问题,竟让她难以启齿。面对少年,她说不出自己的名字。
‘李沐妍’这三个字不够漂亮,不够聪明,不够懂事,根本没人爱听。爹娘自她呱呱坠地之日起,便不曾抱以厚望,只盼她如沐春风般做个美貌女子。
少年不知她困苦,而那恢复了精神的大叔亦在打趣,“我看她大概跟少爷一个姓,名儿就叫姑娘。”
少年跟着这话莞尔一笑,小沐妍一时恼怒湿红了眼,“胡说!我……我是城里县丞家的女儿!我叫……”紧要关头,她想到了主意,“我叫李沐仙!”
少年与大叔互换眼神,大叔又言,“哟,她爹还是个大官儿呢!”
小沐妍懵懂间察觉到了话中调侃,她不解为何她都伪装名字了,怎还要被嘲笑?可她一时反驳不来,只好冲着少年撒娇,“大哥哥!你看他,他欺负我!”
见她受了委屈,眼泪珠子串串直落,少年连忙放下剑,温柔地捧起她的小脸,轻声细语道,“沐仙别理他,他这是伤好了闲得慌呢。李沐仙,这名字可真好听!那从现在起,大哥哥就唤你小沐仙了,可好?”
“嗯?额……”她欲言又止,有口难言。
少年看出她不甚乐意,为此他换了说法,“那这样吧,小姑娘、小沐仙都拗口,我只叫你小妹,可好?”
“小妹?!”-“嗯。”
“大哥哥?!”-“嗯,小妹。”
“大哥哥!!”小沐妍眸中光彩熠熠,阴霾一扫而空。她张开双臂轻盈一跃,扑入了少年怀中,“大哥哥最好了!!”
少年轻抚其背,温言细语,“是小妹好,小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子。”
她听了这话,在他怀里莫名哀恸了许久,少年搂着她,直至她疲惫地倚肩而憩,他方才开口,“小妹,我和大叔打算明日启程……”
……
一夜之后,日出时分,小沐妍急赶着出门,她与少年约好了,要为他们送行去。可她刚及门槛,却被自家的孙姨娘拦下,“你这丫头成日瞎混,这一大早的又要去哪儿呀?”
“我……我去买些糖吃。”她唯唯诺诺躲着姨娘。
孙姨娘没好气地轻瞥她一眼,“不许去!你在知县府闯了祸,这事儿还没过呢,还天天搁外头跑!你爹说了,从现在起啊,你给我在家里老实待着,哪儿也不准去了。”言罢,她一手捏住小沐妍的下巴,撑开了她的嘴,“还贪吃呢?!瞧瞧,换的新牙又得蛀了呢!小心到时我再拿那砒霜毒你的牙,看不把你给疼死,哈哈哈!”
小沐妍掰回自己的小脸,哀求道,“姨娘,我有要紧事。等我回来再罚我吧。”
“买糖还成要紧事了?走,跟姨娘进屋!我屋里也有好吃的呀。”
“不!放开我!”她极力挣脱了束缚,如脱兔般冲出家门,跑到街上买了一份紫苏糖,一路不带喘息地赶到了城外的破庙里。
然此处却是人去楼空,大哥哥与大叔早已消失无踪,只留她一人,慌忙无措,手中紧握糖果。
“大哥哥!大哥哥你在哪里啊?!”她心急如焚地跑进林子里,茫无定向地四处乱寻。可无论何处都找不到少年的踪迹。她陡地一软,终是颓然地倚靠在树干旁,哽咽啼哭起来,“骗人,都是骗人的……”耳畔又有心声作祟:我就是装成姐姐也没用,没人喜欢我,就没人喜欢我……
她陷入心扉之渊,不能自拔。
就在此时,突有一只暖暖的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妹,怎么在这儿哭呢?”
“大哥哥……大哥哥?!”她猛然抬头,泪光中映出少年的轮廓。他正屈身其前,轻拭她脸上的珠泪。在她眼里,阳光有了实实在在的载体,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大哥哥,你没有走?!”
“没走呢,说了要和你道别的呀。”他轻掠她额前的青丝,眼角眉梢皆是春风,“我刚去把马找回来了,没想到错过了你。你以为我走了?小傻瓜,答应了你的事,我怎会骗你呢?”
“大哥哥!”她义无反顾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死死揽住他的脖子,“大哥哥,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不,你带我走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嗯?”少年的笑容里揉杂了几许忧色,“小妹,我没法带你走。大哥哥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小孩子不能去。再说了,你不见了,你爹娘也会伤心的。”
但可惜的是,她的心魔正在耳畔低语,她的爹娘或正盼着她消失呢。她极力为自己争取,“我会长大的,大哥哥,我绝不拖你后腿!相信我,我很有用的,我还能保护你呢!”
少年闻言,不禁会心一笑,“嗯,我也觉得你可以。小妹聪明能干又善良,将来一定会成为很了不起的女子。”
“真的嘛?!”
“当然啦!”
小沐妍紧紧握住他的大手,眸光坚定,“那大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什么?”
“我喜欢你,大哥哥,我这辈子都会喜欢你的!你不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小妹,可是……”少年反握她的手,谆谆告之,“小妹,娶妻嫁人可不是能轻易许诺之事。你的喜欢,是能谈婚论嫁的喜欢?你不懂,我也不懂,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那……”她说什么都不想与他分别,“那以后等我们都懂了,你再娶我好不好?!我等你,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少年折了折眉头,垂下双目,他甚至不知自己能否活着回到皇城?前程更是吉凶难测。更不敢奢望自己能活到这小女孩及笄之年。他抬眸,恰逢小妹泪光闪烁,眸中星辰落入心湖,他忆及生母遗下的教诲:若遇佳人,你俩相爱,只此一生。
也罢也罢,世间佳人难觅,何苦辜负小妹心意?他心念一转,决意不负此情。若幸得余生,他便以身相许,用之皇权地位、万两黄金,来报这小女子救命之情。于是,他抱住她的肩头,铿锵起誓,“好,大哥哥答应你。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为妻,今生今世,相伴不离!”
“真的?!”
“嗯,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不负卿。”
小沐妍深信他的每一个字,她的笑靥如花绽放,兴奋地举起手里的糖袋子,“不够哦!我还要好多好多的紫苏糖!!”
“嗯,好多好多的紫苏糖……”
少年与大叔跃上马背,小沐妍目送他们策马而去。
待少年行至远处,他忽地转过身来,高举她给的糖袋,遥呼,“李沐仙,谢谢你!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你要好好长大,大哥哥我也会努力的!他日重逢,我定不负你!后会有期!!”
小沐妍双手扩音,对他喊道,“我会努力的!再见啦,大哥哥!!”
眼看少年逐化虚影,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慌乱,“不对,不对……”她喃喃自语着并跑了起来,跑向那个她不可能追上的影子,“大哥哥,等等我,我……我不叫李沐仙,我不是……”她的呼喊在风中回荡,却根本无人听见,“我是李沐妍!大哥哥,我是李沐妍,李沐妍……”
李沐妍伴着梦话醒来,额间冷汗涔涔,心中更是疑惑与不解。她不知自己怎会做这样的梦?梦里的女孩儿是她自己吗?那那个少年呢?
他是谁?他去了哪儿?他回来过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