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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折花枝

    第81章 娶美妻迎娇夫


    她甚至都不再解释更多,冷若霜雪,转首翻开书页又读了起来。


    他方才满腔痴情,唯盼她应允一声。岂料,她非但不领情,甚至连个缘由都懒于启齿。


    方才他有多深情,此刻便显得他有多滑稽,柔情被怒火替代,灼火再次烧上了他的心头。啪!他掌落书合,强行打断她的阅读。“李沐妍,为什么?”


    她试着夺回书本,却难敌他盛怒之力,只能道,“奴婢从未有嫁你之意,不要自说自话决定这种事情。”见他怒意至此,她索性离席而去。


    却见他紧追出来,不由分说抓住了她。这才恼得李沐妍翻了脸,“你够了!!”她猛然推开了他,还往后躲了一大步,不意用力过猛,后脑勺撞上了背后的梁柱,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疼得叫了一声,又恼又怨地捂着脑袋。


    “你……”萧灼见她如此,一时怒意与心疼交织。环着她围上去,嘴里却要埋汰,“你是不是傻瓜啊?!”他一边发火,一边上手揉了她的后脑。


    “不用你管!”


    她又躲了,萧灼一气之下撤了手,更是忍无可忍,“好!你什么都不用我管!是我自作多情,可以了吧?!”


    “萧灼,你到底想怎样?!我已经尽力讨好你了,我整个人都是你的!我唯一一点就是不想嫁给你,这都不可以吗!”


    “讨好?讨好……”萧灼难以置信,“你别告诉我,我们之间的情爱,皆是出自你的讨好?”


    “情爱?”李沐妍绝不想与这两字沾边,她冷笑着抓起他的手腕,质问道,“我们之间,何来的情爱?呵……其实你大可不必再娶我一回。可还有人记得你布过个白色的灵堂,告诉我那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那一夜,你可是说得明明白白,我李沐妍不配嫁给你。你是个男人,说话得算话。”


    若是要撂狠话,谁比得过萧灼?他反握住她的手告诫,“那我也告诉你。我是债主,你是奴仆!你我这辈子都要绑在一起。这个亲你不结也得结!”


    他此生沙场杀人无数,手起刀落眼都不眨。但此刻与她目光相对,他竟不比她来得决然,更听她视死如归般扬言道,“萧灼,你会后悔的!”


    她愤然甩手离去,本意寻个地方躲起来,却很快被他派来的人押回了房里。


    新郎新娘为婚事不欢而散,而府里上下却在为迫在眉睫的婚礼忙碌不已。王爷今日宣布婚事,后日便要出征,那明日他们就得完婚。好在操办这一切的雀儿万事游刃有余,翌日,整个府邸竟真就布置出了一副新婚景象。


    赤幕高悬,萦绕府楼各处。正殿上偌大一个囍字,满梁高挂红灯,炉中瑞生出鹅梨帐中香,袅绕上那堆满鲜果糖食的排桌。宁亲王成婚的消息顷刻传遍王都,八方宾客匆匆赶来赴宴,半座城的百姓都来门前讨糖恭贺。宁王府好久不似这般热闹哩!


    萧灼原以为李沐妍会极力抗拒,未料一夜过后,她竟出奇地配合着一切安排。她即将成为宁亲王的王妃,只见她红衣一袭怜娇软媚,眉梢低垂却是万念俱灰。髻上顶金缀红玛瑙的花冠,颊上额头是珍珠贴脸相配,唯独那双眸子,却比珍珠宝玉还要冰凉。她无半分喜色,唯有袖中紧握的匕首,才令她安心几分。


    婚礼进行得异常顺利,李沐妍身着上玄下纁拖地长袍,与萧灼一同走入殿中。她看着自己衣摆上这一片纁黄,正如那干涸血印一般,令她胸膛涌起一阵恶心。


    萧灼似是知道,前来牵起她甚凉的手。行礼之时,理应不该说话,他却悄悄低语,“别看,看我。”


    她瞪着他,眼里道不明是怨恨还是信赖,或许千般情思早已杂糅到了一起,解不开了。这一切,直叫她忙忙别过头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两人入了洞房,萧灼知她惧红,整间屋里只贴了些囍字,点上几盏红烛。无人敢闹王爷的洞房,俩人只在屋里剩一道合卺礼还未成。


    萧灼满上两杯酒,见她这般乖训,倒令他心里没底。“来,沐妍,干了这杯交杯酒。从今以后,过去所有一切就都放下了。”


    她心里笑他,举杯独饮而尽。萧灼没交上杯,却也只好作罢,不敢强求。


    “沐妍,你还在生气,对不对?你……”他搓着扳指似是难张这口,最终还将这讨好之词说出了几分强硬之势,“行,你说你从前是讨好我。那从现在起,你已是王妃,你不必再讨好我了。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扭头来盯着他,却就是不言一语。眼中哪有新娘的娇媚,活脱脱只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这吓得萧灼当即服了软,扑她怀里抱紧了她,“沐妍,你别吓我。生气就骂骂我,打我也行,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要你嫁给我,不求你的心,也不求你的人了。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不逼你做别的事。你别不说话,好吗?!”


    李沐妍腾出一只手,躲进衣袖握住匕首。她思索了整整一日,仍不知这刀口究竟该对准谁?她生来就忍不了胁迫,先前只因对他有愧。可如今事已至此,或许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彻底了结一切。


    正当她抬起手,萧灼又说,“明日我即奔赴沙场,若我无能,那今晚便是我们此生最后一眼。你若成我遗孀,往后余生仍能享尽荣华富贵。你不喜欢宁王府,想去别处也成。沐妍,我们先暂搁下过去一切,好好度了今夜,且当是与我诀别,可好?”


    他一言既出,催她潸然泪下。她岂不知这或将是诀别之夜?然这一切都错了,错的时辰,错的事,错的身份,而偏偏叫她遇上了这个她唯爱的男人。她终还是败给了情愫,藏下匕首,扶起他的脸颊,颔首道,“你看你……一个王爷成亲,就只知道在洞房里待着。殿上还有那么多宾客候着呢,你快去照应照应。我可不想被人看了笑话,说我缠着你,不知分寸……”她在字里行间交了几分底,随着泪一同透给了他。


    萧灼扶着她手抬头,瞧她红着眼哭成了泪人,赶紧哄上,“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别哭了。我听你的就是了,那我去去便回,你等我回来。”


    “嗯。”


    萧灼抹去了她的泪,依依不舍地去了。


    片刻后,瑞香和春华来屋里陪伴李沐妍,俩人边帮她卸妆,边陪她唠嗑。春华手里把玩着珍珠,对着烛光照耀,“王妃娘娘您看您这珠子,白里透粉,可当真是稀罕。”


    “别拿我打趣了,也别叫我娘娘。”李沐妍垂着头,掐着自己的手指。


    “哟,还不好意思了!”春华拍拍她的肩头,甚是语重心长道,“你呀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原先你姐姐就说要你给王爷续弦的。可谁知你俩折腾这么久才好上。不过好在咱王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王爷,你看他多宠你,王府上下千号人可都看在眼里呢!今儿又是抢在出征前娶了你,可不是急着要给你个名分,好让你安心吗?”


    春华说得兴起,哪知被瑞香猛然拽了下。她这才瞥见李沐妍已垂下了头,指甲死死抠进了手指。春华这才吓得噤声。瑞香赶紧护着李沐妍安慰起来。


    她捂着脸,颤着肩头,无助地啼哭起来,“别说了!我没有……我从来没叫他宠过我,我也没和他好上过。我只是想赎罪,我只想还清我欠他的。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他,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做不到,我已经守了所有的规矩,甚至连对他笑一下都不敢,哪怕他真的让我很开心,我都不敢……可为什么连你都觉得我这叫苦尽甘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捂脸痛哭,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萧灼带着酒意回到房里,见爱妻已在榻上睡了。他褪去衣裳,上床挨到她身后,从头到脚紧紧贴她身上。


    身感他愈发‘来劲’,李沐妍冷冷道了句,“萧灼,我今日很累。别折腾我。”


    “可……”


    “不许。”她顶开了他,“你满身酒气,别靠近我。”


    萧灼守着不强求的承诺,只得退开半身仰面躺下,鼓着嘴哀了声闷气,牵起她一缕长发,轻托在手里,似也是与之相拥了……


    第二日,萧灼一清早就要出征。临走时,他还依依不舍地回屋盯了一眼,只见妻子仍面朝内沉睡着。此刻当真生死离别之际,他罔顾一番时辰,轻脚到了她的身后,俯身吻了吻她额角的疤痕,耳语道,“沐妍,我走了。你等我回来。”


    正欲转身离开时,她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却仍是背朝着他说,“我不许你死,你一定要回来。”


    她这一句话,犹如为他披上了刀枪不入的铠甲。果然,他的沐妍并非绝情之人,好歹还是盼着他回来的。


    他脸上的神情,距离感激涕零也不远了,“遵旨!”他将脸贴上她的手背,献上重重一吻。随即一袭红袍加身,骑上铁骑,携万军奔赴了那千里之外的西境。


    待他行军走远,李沐妍也算是安心了。她坐起了身,从袖里再次拿出匕首,抵上了自己的手腕……


    第82章 她落下东西了


    她抽出匕首,刀尖只在指端那么一擦,顷刻便渗出血珠子来。她将受伤的指尖抵上唇瓣,尝到那腥锈的血味。


    刀如明镜,她不喜欢这上头印出的人影。她心中念着,既你是债主,我是奴仆,我今日便以命偿命,自此恩怨两清。若你来日凯旋而归,万丈荣耀加身,闻我死讯,定也悲哀不了几日。好好过活吧萧灼,谢谢你。我这一世,至悲至喜,至欢至痛,皆有你的影子。哪怕你辱我至极,到头来我还是爱上了你。凤冠霞帔,珠宝玉石,也远抵不上一支火折一支帐篷。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谅我没法做你的妻子,谅我不能告知你我的心意。只因我越爱你,越讨厌我自己。爱不该是这样的。思来想去,唯有一死……就让我顺一回心意吧。


    举起匕首,抵腕上青色的脉络,她倒觉得释然,甚至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了。刃落瞬间,血如泉涌,一震一震地随着心跳迸发而出。她毕竟畏血,没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李沐妍才再次有了朦胧的意识。却见她魂游太虚,两脚轻离尘寰,腾着群蝶翩跹,扶摇直上九重天。俯瞰渺渺山河,在那比天更高的云端,一仙女如巨神,侧倚在云端之上,更持着真神之态,惬意闲然。


    那仙女纤手穿云而下,巨掌来到面前,竟化作凡人大小,指尖探上了李沐妍的脸颊,轻轻抚了一抚,口中还念了句话。随即见她一点李沐妍的眉心,瞬息之间,群蝶瞬散,李沐妍顿失浮力,从那无限高的天上落了下来!这一落,吓得她从床榻上惊坐而起。


    瑞香见李沐妍终于醒了过来,赶忙上来抱住了她,“小姐,你醒啦!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她恍恍惚惚的,感到脚边犹有半浮的失重感。认清眼前人是瑞香,她紧紧抓住她,“瑞香我梦见姐姐了!不,不对,好像是娘亲……不知道,反正她又像姐姐,又像娘亲,还坐在一片高高的彩云上,她同我说,说……”


    瑞香越听越纳闷,也急着问她,“到底说什么了呀?”


    李沐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触感真像是被人碰过了一般。 “她说,她说……”她努力回忆,记忆里的仙女再次对她张了口,那声音似是一人,又如同千百人同声而语。这回她听见了!“她说,我落下东西了。我落下东西了?”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同时她瞥见自己的手腕竟已被包扎好了。“我这是……”


    瑞香见她一脸黯然,气不打一处来,“小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你知不知道我打开房门,只见你流下那一满床的血,我差点吓晕过去!若不是院子里有人会止血,你这条命恐怕早就没了!”


    李沐妍看着瑞香哭喊不止,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求死不成,不仅是瑞香把她拉了回来,就连天上的娘亲和姐姐也不肯留她。


    瑞香带着哭腔又问,“你到底为什么呀?!你和王爷都成亲了,王爷是真的喜欢你,你何不认命,安心做个王妃呢?!”


    李沐妍心疼瑞香为她忧心,捧起她的小脸,轻声安慰,“小傻瓜,你别哭得这么难过了。我头好晕,给我煮碗粥好不好?我饿极了。”


    瑞香抹拭泪水,噘着嘴没好气地抱怨,“也不知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了!反正门口都派人看着呢,你是断没有机会再做傻事了!你……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煮粥!”


    说罢,瑞香怨气重重地去了。李沐妍自杀未遂,还被骂了一通。她倍感束手无策,难道真要她以王妃之名,度过余生?人人都知道她这名号是踏着姐姐的尸体得来的,这要让她如何心安理得……


    ——


    瑞香与一院姑娘悉心照料多日,李沐妍脸上方才稍复了几分血色。这一日,玉婉堂的掌柜何婉登门造访,带着她铺里的新鲜款样求见宁王妃。


    何婉一来便是对她拱手作揖,跪下行了个大礼,“民女玉婉堂何婉,叩见宁王妃。”


    “起来起来!不用行如此大礼!”李沐妍差点与何婉一同跪下。两人相扶着起了身,倒是换得相视一笑。她问起,“姐姐你今日是来找我的?”


    何婉答,“是呀娘娘,从前民女无缘登门拜见娘娘,如今您与王爷成了婚,故想来看望娘娘,顺便送一份小小贺礼,望娘娘您不嫌弃。”


    这一声声的‘娘娘’听得李沐妍脸羞,“姐姐不用对我用敬语,更别叫我娘娘了。你与我姐姐情同姐妹,我看着你就像是姐姐站在我面前。所以我们就以姐妹相称可好?!”


    何婉笑着微一颔首,“嗯,那都听你的,我叫你沐妍妹妹?”


    “嗯,姐姐。”


    她们在院中坐下,暖茶小点伴二人同憩,何婉脸上一直挂着抹淡笑,“如今可好了,你与王爷终于名正言顺做了夫妻,前王妃遗愿得偿,想她在天之灵也会保佑王爷平安回来的。”


    原来,李沐妍自杀之事,外人皆不知情。她不住喟然一叹,“其实前几日我还梦到了姐姐。我……我看到姐姐,想与她一同走,可却被她赶了回来,还告诉我,我落下东西了。”


    何婉不知此乃其濒死之境,只能笑道,“哟,前王妃可从不赶人的。定是你当真落下什么了,可知是何物?”


    李沐妍摇头未答。何婉见她神色有异,可不能再说笑了,“妹妹你怎这般愁容,看来不止是在担心王爷吧?快诉与姐姐,我来替你分忧。”


    李沐妍纠结万分,眼帘低垂,甚至没脸抬头,“姐姐,倘若我说,我并不想嫁给王爷,你可会觉得我这人攀上了高枝,还不知好歹?”


    何婉未加思索,便摇头否决,“妹妹莫要妄自菲薄!怎的,难道嫁给王爷并非你所愿?!”


    何婉包住了她的双手,这份温情让李沐妍倍感亲切,恰如姐姐正怜惜着她。“我……我就从没想嫁给他。在见他第一眼之前,我便立誓与他划清界限。后来,人人都说我的出现,坏了宁王府的安宁,我甚至想过找个人嫁了,才好早日离开这里。可造化弄人,我被永远困在了这里。他要罚我,我认,毕竟是我害死了姐姐。可如果我嫁给了他。那发过的誓,就都成了谎;那些谣言,也都将被坐实。我好想好想结束这一切,可我到底是落下了什么?我究竟还要受多少惩罚才够……”


    何婉不愿见她如此消沉,更将双手握紧了许多,“沐妍,你错了!你看你自己,好好一个芳华年纪的姑娘,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蒙着冤屈任劳任怨,还在这儿自怨自艾。无论是悲是喜,皆因王爷的作为而起。旁人是看你攀了高枝,你也就当真这么评判自己了?这岂不是你借了他人的小人之心,来度了你自己的君子之腹吗?你既已当了君子,何必又自贬为那小人?这世道哪有这么折腾自己的理?”


    李沐妍听得迷糊,懵懵懂懂地问了句,“我这是在……自己折腾自己吗?”


    “嗯!可不是嘛!”何婉轻叹一声,抿口茶,缓缓道来,“沐妍,我跟你讲个故事,你且胡乱一听。话说从前有个小女孩与娘亲一起逃难来王都。娘亲被伎馆收留,寻了份打杂的活。小女孩自幼生长于那烟花柳巷的尽头,所见费力所思之事,远胜话本野史千百倍。这人世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觉得意外。她十三岁时,一位姐姐的簪子坏了,她拿去改。这一改便做成了她人生的第一支簪子。后来她娘亲病逝,她拿这些年攒下的钱,做成了发簪,在市集上提着篮子卖……”


    何婉说着,随手取下一支头上的簪子,于指尖轻轻把玩,“后来,那女孩生意做得还算不错,在樊街上开了家铺子……瞧我,扯了这么多闲话,我是想说,若那女孩自甘沉沦,没能走出那青楼伎馆;若那女孩自视卑微,自以为不配得到大家的认可,不配受贵族的垂青,那此刻我手里这只簪子就不会存在了。”她近身来牵起李沐妍的双手,“其实所有的一切,皆与旁人无关。你看你,罚也罚了,嫁也嫁了,你欠的都还清了。就是关大牢的囚徒,也有个刑满释放的日子。你何必因几年前的无心之失,而自我囚禁一生呢?”


    “我,我……”听她一席话,李沐妍如醍醐灌顶。原来宁王府不是只是四面围墙而已,真正困住她的笼子,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她起身步入阳光之下,颅顶上的刺目的骄阳如一巨手,按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姐姐,我看见了,好大一个笼子,压在我头顶上。”


    “那你可得走出来!”


    “如何走出来?”


    何婉说道,“你要分清何为事实,何为臆想?前王妃与你同行时丧命,是事实;可说你害她丧命,却是臆想。你与王爷成亲,是事实;可说这亲事不光彩,也是臆想。妹妹,你好好回忆回忆,是不是许多事,都是你胡思乱想出来的?”


    李沐妍看着何婉,恍惚间想起了梦中仙女的眼神,正如何婉这般刚毅却又温婉。那张仙女的脸此刻也愈发清晰,她不仅神似母亲和姐姐,她更像何婉,更像夏雨,更像翠屏。她这一生遇到的她们都合在了一起,告诉她同一件事:你落了东西,你落下了你自己……


    第83章 群轻狂共绝宴


    {本章群戏}


    倒也不是这夏有多迷人,只是李沐妍心绪烦忧,故多在此王府里转转,心亦畅快些。算着日子,这会儿萧灼应已抵达西境。她去拜了府中的庙堂,一祈他平安无恙,二求上天为她指引迷途。她暗下决心,不愿再为人摆布,虽困于此,事情也须有所改变。


    是日,一辆独轮车自城外小村而出,满载着粉色娇贵的山茶花入王府求见。与花儿一起到的还有一位小姑娘,正是当时在那田畔与李沐妍嬉闹说笑之其一。


    小姑娘光是入城就已看花了眼,现到了这宁王府,但见粉墙青瓦,塔攀天穹,一花一草皆比她小命金贵。


    她捧着一束花进了内院,见到了此今已是王妃的李沐妍,身后还簇拥着一群美若天仙的姐姐们,也都来看她这热闹。她是她们村里最有胆识的孩子,仿着过年叩拜祖宗之礼,她给王妃磕了个头,“草,草民拜见王妃娘娘!”


    “快快起来!”李沐妍与瑞香携手牵起了小姑娘。她取其一枝怀中花,笑问,“没想到你们竟这么快就学会栽花了。”


    小姑娘纯然含羞地挠了挠头,“是师傅教得好。这是头一批成的花,有的成了,有的蔫了。怕您等花等急了,村里就合计着赶紧挑了些最好的来给娘娘您。娘娘放心,下一回定能有更多!”


    李沐妍牵起那姑娘的手,“不急不急,这么快便就学有所成,已经很厉害了!”


    言笑间,下人们已将一支支无根堂花插入瓶中,各举一瓶,呈于王妃面前。其一说道,“娘娘您看看,这些花儿就都按这般摆置在您和王爷的院子里,可好?”


    李沐妍细瞧这些山茶,朵朵美如粉黛佳人,却都孤伶伶地囚于那狭窄的瓶口里,掐得它们透不过气来。她将手中鲜花凑近鼻尖一息,顿然有了主意。只见她折花枝半段,遂就将花儿插进了小姑娘的发髻里,“这般美的山茶摆花瓶里多孤单,就该戴在姑娘头上,和姑娘有个照应才是。你们瞧,这多漂亮!”


    随行的丫鬟们左右皆掩口而羞,齐声赞美。她又转头对下人说,“这批花可都在这儿了?”


    “是,都在这儿了。”


    “甚好,那大伙都去挑一朵,剩下的再去别院分。日后凡有堂花送来,王府中所以姑娘,无论长幼,人均有份。”


    那戴上花髻的小姑娘闻言愕然,“娘娘,这可是王爷花了大价钱买的呀!这会不会太……”


    春华却当仁不让,去花瓶前挑了支开得最艳的花,曰,“王爷花钱就是买给娘娘的呀!娘娘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她招呼着还杵着的众姐妹,“你们还愣着干嘛?再不来挑,我可都拿走啦!”


    姑娘们被她这一激,一窝蜂地簇上那些花瓶前,嘁嘁喳喳地挑了起来。


    此情此景也让李沐妍灵光一现,对呀,她求变,这不已经变了吗?她逃不出这笼子,但却是这宁王府的主人。她能‘为所欲为’了,许多事她不再是无能为力的。


    于是乎,她握紧那小姑娘的手,温言慰之,“你们只管安心栽种,有多少我们要多少。更无需只倚赖王府一家,瞻前顾后地怕得罪人。你们也能上街去卖,这花是特供宁王的,定能招揽不少客人。”


    小姑娘闻言,感激涕零,“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我,我……”小姑娘激动到失了礼数,卯了股劲扑入了李沐妍的怀里。“谢谢娘娘,娘娘太好了!!”


    “唉唉唉!”一旁的侍卫急了,急忙喝止,“你这丫头,快退下!”


    李沐妍笑着拦下侍卫,拍着小姑娘,忽又想起一事,“对了,下人小院十人一间也太挤了。那院子边上不还有一处闲院嘛?若还不够,就再造新屋。以后所有下人最多也只能五人一间。还有打扫茅房之职,从今以后设为专职,月钱翻三倍,愿者自荐。让我想想,嗯,姑且先这些吧……凡是有更好的提议,都可来找我商议,我随时恭候大家。”


    她话音停落久矣,可众姑娘们却还在目瞪口呆。只听春华先道一句,“李沐妍你莫不是活菩萨呢?!”


    “没规矩!”春华被她身旁的丫鬟狠狠骂了一句。


    随即,满堂姑娘齐声欢笑,发间花髻更显明媚……


    ——


    又逾数日,李沐妍应朔王府之邀小聚,说是公主太子等人皆会到场。此乃她头一回以宁王妃之名出府赴宴,虽还未得皇上一纸册书,然宁王之妻之名已定,排场自是马虎不得。


    雀儿更是说了其中利害,“王爷这会儿不知在前线战况如何?娘娘若是容颜憔悴,定要叫全城的百姓担心。此时此刻,娘娘你越是神采奕奕,就越是安稳民心。我朝的国泰民安,可都画在娘娘的脸上呢。”听了雀儿的谏言,李沐妍悉心地装扮一番。


    乘五马华车,随上百侍从,她一路浩浩荡荡抵达朔王府门外,恰逢太子与公主同时驾到。二女久别重逢,安玲公主上前紧拥着她。昔日最为大大咧咧的安玲,今日的言语举止却温婉得甚,“沐妍许久不见了,你近来可好?”


    李沐妍竟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欢逸,愣怔片刻,方回,“嗯,都还行。你呢?”


    公主颤了颤眉梢,也敛了笑,“且就这样。”她只这般说。


    一旁,太子也看着李沐妍,自宁王府变故之后,他便再未见过她。见她如今珠翠满头,绫罗加身,眼底却是藏心事重重,当年那撞他怀里的清澈少年早已荡然无存。


    他正唏嘘时,韩子士辞别,“既二位殿下已安全抵达,那微臣就在……”


    太子展开折扇,闲扇几番,“不进去吗?今日难得一聚,你与大家也都是老相识了。”


    “这……”


    安玲公主也劝道,“是呀韩子士,大家都是故交,你也一起来吧。”


    李沐妍也向他吆喝,“嗯,来吧。”


    韩子士难以推辞,便同他们三人一同入了府。


    话说这朔王府邸,富丽堂皇,不输宁王府分毫。有的是曲径通幽,名花仙渠。那处处布置,皆随了女主的喜好。府里沿河又在建一高塔,造势九层,势要于参月台争高低。


    李沐妍与公主边走边聊,“欢逸,我先前听闻莫嫔搬出了你宫。不知她近况如何?”


    公主忧然垂下头,似那婉约如水的莫嫔上了她身,“自她走后,我便再未与她见过。偶也托人传递过信件,但怕被父皇发现,也不敢多有往来。只知她如今在那后宫最潦倒的院子里成了囚犯。”


    “怎会变成这样……”李沐妍也跟着悲伤。然皇权在上,谁也无能为力。


    说着说着,一行人抵达内堂,朔王与容盈盈出门相迎。一见容盈盈,三人脸上顿有了喜色。所有人齐齐入座,东道主备了满座的酒菜,就是圣上家宴也不过如此了。长桌不分主次,六人俩俩并坐,其乐融融。


    容盈盈提起边上沐妍的手,笑道,“如今你苦尽甘来,待宁王叔凯旋,求得皇上一纸册书,你便是这王都之内宫门之外,最最尊贵的女子啦!我们这儿的一桌人,可都得叫你声婶婶呢!”


    李沐妍那一口糕点差点呛进肺里,连声咳嗽。


    公主啧了一声,嗔道,“你看这盈盈,都跟她的朔王哥哥学坏了。如今这嘴里半句实在话没有。”


    “冤枉,我可句句实在话呀!”


    三人嬉闹间,公主突然托起了李沐妍的手,惆怅而道,“想当年宁王叔带你入宫,还急着给你寻门亲事。哪知如今你俩倒成了亲?记得头一次去宁王府找你时,你跪在雪地里,手上满是冻疮……可如今一切都好了,就连这双手也被太医院的膏药给治得细腻娇嫩的,真是一点儿瑕疵都没有了。”


    李沐妍犯了迷糊,“何来的太医院膏药?”


    公主还没明白她为何会惊异,只如实道来,“之前王叔入宫,硬是把太医院一年只能产两三瓶的化冻膏全部带出了宫去。那贵妃冬天想要一瓶时,太医院都拿不出货了。为这事儿,贵妃还向你夫君编排过一通呢,这事儿后宫都传开了。对了,皇后也抱怨过。去年你夫君特意跑到她宫里,好说歹说讨了半天,只问她要了一瓶她独有的祛疤膏。我后来算算日子,正乃你额头受伤之时。”


    李沐妍听罢,愣怔良久。用祛疤膏的那会儿,她刚当上他的贴身丫鬟,依稀记得杨从武曾向她提过一嘴这事儿。可他说得随意,她也听得随意,并未把此物的来头当回事。而化冻膏则又是他借府里丫鬟之手,转赠予她的。她彻底糊涂了,萧灼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与此同时,安玲公主仍抚着李沐妍的手背,随手翻开了她的手掌,只见其手腕之上,一道刚落痂的刀疤赫然在目!


    李沐妍猛然警觉地捂住了手腕,如被抓包的小孩一般,无地自容地瞅着公主。公主却并未声张。俩人紧盯彼此,一个在质问,一个在逃避。很快,一切在沉默中有了答案。欢逸已非昔日之欢逸,有些事,无需亲历,亦能明了。正如女子的痛苦大多相通,而你的苦难,便是我的苦难。她已在李沐妍的眼里寻到了答案。


    二人缓过神来,李沐妍悄悄将手藏于桌下,仿佛一切未曾发生,继续与众人欢谈。只是刚才这一幕,却被一旁的太子尽收眼底……


    又过两三时辰,众位酒过三巡,容盈盈只浅尝了几口掺过水的果酒,便已晕红了两颊,摇头晃脑地教授起了为妻之道,“沐妍,我告诉你!别怕男子,特别是丈夫!本娘娘以前呀就是太卑微了,才让萧勤这家伙蹬鼻子上脸了!你可知我现在对他两天一顿骂,三天一顿打,他却被我管教得服服帖帖!”


    “盈盈……”朔王九尺男儿唰得一下赧羞了脸,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只能把手搭在盈盈背上。


    李沐妍与公主看在眼里,如今终于轮到朔王来这当受气包了。她俩满心欢喜,悄悄干杯窃喜一番。


    容盈盈气焰更盛,凑到李沐妍耳旁,边比划边悄声言,“我已经参透了!我告诉你怎么做。男子呀,都是贱骨头。你要想有一席之地,就不能事事都顺着他。本娘娘现身说法,你可得记下咯!你呀,就把他给当成小狗,你怎的对小狗的,就怎的对丈夫。你心情好,就对他笑笑,心情不好,看都别多看他一眼。估计他还得反省自己,这是哪儿又得罪你了?还得巴巴地跑来殷勤呢!男人骨子里都慕强。你越能耐,他越服你!沐妍,你可不能觉得自己曾经亏欠过他,就事事让着。你可是有我容盈盈罩着的人!听到了吗!”


    盈盈这话愈发离谱,闹得周围众人都纷纷劝她住口。最终,她倒头倚在了朔王肩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朔王如释重负地叹了声气,“让大家见笑了,我,我不是她说的那样……”


    李沐妍摇头笑道,“不管是不是。能让盈盈这么说,想必朔王殿下平日对盈盈定是呵护备至。”她举起桌上果酒,斟满一杯,“说来,我也是头一回正式见到朔王殿下。当年我们几个还一起怂恿太子去撮合你和盈盈呢,定是让你头疼了吧?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谢谢你没有辜负盈盈的一片深情。”


    朔王亦斟一杯浓酒相应,“王妃哪里话?我萧灼这辈子都不会辜负盈盈的。哪怕拼尽所有,也要让盈盈永远这般快乐。”言罢,他仰首饮尽,放下酒杯后,朝太子挤了挤眉梢,“太子弟弟,还真是委屈你,想了那么多馊主意撮合我俩。还要你亲自下场卖弄美色,真是了不起哦。”


    太子责无旁贷地领了功,“皇兄,若无本宫推波助澜,你是打算等到何年何月才想盈盈表露心意呀?”


    朔王自知理亏,看来今日这局之后,他是半点颜面都不带剩下的了。兄弟二人撞杯共饮,往昔年少轻狂,恩仇皆化于酒中,一醉泯恩仇。


    太子一扭头,也不肯放过韩子士,“子士,你怎不喝一杯?”


    韩子士直到此时仍拘谨不已,“微臣随二位殿下出宫,负有看护之责,不敢随意饮酒。”


    韩子士推脱,太子却更是强逼,“得了,子士,本宫要你喝。”他不依不饶高举酒杯,就差怼在韩子士嘴边。


    “微臣不能喝酒。”


    只见太子僵着脸,似是怒了,“韩子士,你想干什么?!”这口吻显然不是对知己好友的态度。


    众人皆将目光转来,韩子士用眼神求着太子放他一马。然太子酒气上了头,丝毫不念他感受。最终,韩子士骑虎难下,只得接来酒杯,缠眉苦饮。众人皆知太子对韩子士不讲道义,不留情面,不守分寸。然此二人如此相处已非一日两日,众人亦无从插嘴。


    公主抹去嘴角酒渍,醉态与太子不相上下,又闻她如此笑道,“哈哈!还是你们男子活得自在。娶妻生子,建功立业,成一代帝王,名垂千史。哪需看别人的脸色?弟弟,姐姐当真羡慕你。父皇宠你,百姓爱你,就连天上的神都庇佑你。为何你我同胎同孕而生,你就是天选之子,而我却是任父皇摆布的物件?令我笑便笑,令我哭便哭。难道只因我生来少了样东西,他便不把我这女儿当一回事?!”


    太子与公主对视,苦笑相向。朔王噤声,独自饮下一杯。


    公主忽而抓住太子之手,凑他颊边,以耳语关照,“弟弟,姐姐我要疯了。若再见不到莫姐姐,我就真的要疯了。答应我,你一定要做个好皇帝,快些,做个好皇帝……”


    太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她眼中读到了一丝大逆不道之意。他不敢细问,可他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想?他没说话,只将姐姐的手攥得很紧很紧……


    ——


    日渐西沉,宫门即将落锁。众人于朔王府门外依依惜别。公主拖住李沐妍,悄悄关切,“沐妍,你可还好?”她牵起她的手,轻轻按住那刀疤。“你为何做这种傻事?”


    却看李沐妍摇了摇头,“不,欢逸,这不是傻事。若非此遭,我没法知道我的不足,我原来还有那么多想做之事。欢逸,你不用为我担心的,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公主闻言,点头道,“但愿如此。你我与盈盈,虽相伴日子不长,却乃知心之交。如今你们皆找到了归宿,我替你们高兴,但也不愿见你们委屈自己。你若真遇上什么事,就入宫来找我,本公主必为你撑腰!”


    “欢逸!我……”李沐妍忽然变得吞吞吐吐。只因有一念头,一直在她脑海连日不决。现有姐妹仗义执言,她便一鼓作气,将其第一个告诉了公主,“欢逸,我想与王爷和离。在他身边,我没法成我自己。待王爷回来,我就要和离!”


    第84章 四千里赠君簪


    又过两三月余,西境发来捷报,宁王挫败哀继里,歼其半数兵马,请旨加派猛将乘胜追击一举拿下。


    “好!”皇上闻之大悦,拍案称快。满朝朱紫无不赞宁王神武不减当年。


    此时,送书驿使又言,“禀皇上,宁王殿下虽克敌制胜,可却于对阵中受了伤。”


    皇上霍然起身,揪着那奏报问,“什么?!七弟受伤了?严重吗?!”


    “尚能支应,但怕走漏风声,军中鲜少有人知道。”


    此话一出,立即有臣子谏言,“此乃一举剿灭叛贼的大好时机啊!还请陛下速遣良将支援王爷!”


    百官齐声附和,可唯独皇上却犯了难,“那你们说朕派谁去?我朝不已是到了无人可用之际,万不得已,才叫朕的七弟亲自出征的吗?当今天下,谁可继宁王之后独挑大梁?”


    语毕,满殿寂然。而正当此时,忽闻殿外清越之声破空而来,“父皇,儿臣愿去支援王叔!”只见两道少年身影昂然入殿,一位是太子萧傅,一位是震国公家的韩子士。


    太子跪于殿中祈旨,“父皇,儿臣愿与韩子士共赴西境,支援王叔,还请父皇恩准。”


    皇上可没这么好说服,“不允!傅儿你资历尚浅。朕要为致国的未来负责,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可倘若天下百姓知道,他们的储君竟是个未历战阵,遇上了狗贼,却只知躲在宫里的懦夫。那这天下还有谁会信服儿臣?”


    “可那人是哀继里!”皇上指尖微颤,质问道,“连你的宁王叔都受伤了!难道你的英勇能敌过他?!”


    太子甚已声泪俱下,言辞恳切,“父皇!儿臣身居太子之位,却徒有虚名,终日只知空谈兵法。如此德不配位,让儿臣寝食难安。儿臣已不再是孩童,应当担起储君之责!恳请父皇允儿臣出征索赤山,辅佐宁亲王,共剿哀继里!”


    太子言已至此,诸大臣也纷纷替其求情。皇上握着龙椅扶手上的龙首,沉吟良久,终见他站起身来,“也罢,也罢,朕准了!吾朝太子,深明大义,实乃我萧氏之幸。明日你们便出发吧!”


    “谢皇上隆恩!”


    ——


    朝堂之外,李沐妍闻萧灼重伤,忧心如焚,彻夜难眠。翌日昼未明,她已于府内佛堂,为他祈祷,膝下蒲团也被她叩出一块深陷。不知叩到第几回,只听叮咚一声,她发髻里的白玉簪子掉到了地上。玉器禁不住摔,当即断成了两截,一段稍长如锥,另一段则只剩个簪头。


    她拾起簪子握手里,不禁犯了心悸。这是娘亲留给她们姐妹的遗物,当初便是凭它,她才踏进了这宁王府。此刻它断了,莫不是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瑞香旁侧,轻声提醒,“太子的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小姐你要不要让殿下给王爷捎个话?王爷若能得到你的安慰,定会好起来的!你快想想该说什么?”


    李沐妍默不作声,心如这簪子一样被掰成了两半,一头是刺,一头是爱。那些深情之语,她甚至都难以自述,如何还能叫人转达?她也更不知道萧灼会在意多少?于是乎,她只将那半截玉锥给了瑞香,言道,“派人送去给太子吧,请他转交给王爷。”


    “这?”瑞香忙着问,“那话呢?”


    李沐妍将剩下的簪头捂在手心里,“不说了。这是我此生最宝贵的东西。他若在意我,便自会明白的。可若他看不到了……”她突然无名由地落了行泪,“你说我是不是太刻薄了?他走那日,我都没正脸瞧他一眼。他若是真回不来了,会不会变成战场上的孤魂野鬼,永远也回不了家?我好像太绝情了,那天我不该那么对他的。可他也有错!我都说不许他死了,他还答应了的,又骗我,他又骗我……”


    瑞香见小姐两眼苍茫,说话前后矛盾,已然是钻进了牛角尖里。她要及时把她拉出来,“呸呸呸!咱王爷什么人呐,怎可能打不过那区区山贼?再说你俩刚成亲,他敢让你守寡?!你不许再胡思乱想啦。我们呀,就盼着他平平安安回来,好和你和离呢。他可不兴死在外头!”


    瑞香紧紧握着李沐妍的手,终见她勉强破涕为笑。那半截簪子也经人递到了太子手中,由他亲自送往西境……


    ——


    太子西行数日,渐入崇山峻岭,漫山的彤云密布,难见朝光。韩子士守在太子身旁,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休憩之时,太子依坐河滨朽木,韩子士奉水而至。太子顺势接下,目光却暗暗落于韩子士腰间护身符上。护身符上垂一串小绒花,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太子看此物已是碍眼多日,今日终难忍,开口相问,“韩子士,你定亲了?何故身上带着这种女子玩意儿?”言罢,他嘴角斜挑,都没赏韩子士一个正眼。


    韩子士低头,从容答道,“回禀殿下,此乃微臣妹妹所赠护符。每回出征,微臣都会戴着。”


    “妹妹?”太子脸色依旧晦涩难懂,“哪来的表亲,叫你这般在乎?”


    “不是表亲,是微臣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太子仍是不信,“你哪儿来什么亲妹妹?”


    “这……”韩子士难得如此吞吞吐吐,“从前有位道长,说妹妹与父亲相克,若留父母身边,必引劫难。而待她年满十八,则运势大转,更能给我府上带来无上荣光。所以妹妹至今都住在母亲的老家,由亲戚照料着。”


    “呵,又是这套……”太子将水壶抛到韩子士怀里,起身向天而述,“你可知本宫的八字是如何说的?”他没等韩子士反应,接着说,“他们说,就是千百年来最伟大的开国帝皇,千古一帝……都没法与本宫的八字相比。呵……怎什么好处都叫本宫占上了?”


    是啊,就连这迷离的云雾,都似在为他散兮,一缕阳光,穿云破雾,照耀在他们的颊上。太子言,“这日光所及之处,皆为本宫所有。你及你震国公府皆是如此。不是你妹妹能给你家带来什么无上荣光,而是本宫。本宫重用你,所以你震国公府才能步步青云。”说罢,他转身扯下了韩子士腰间的护身符,信手抛到了河里。


    “啊!殿下……”韩子士冲到岸边犹犹豫豫,只见那护身符早已随流而远。“您,您为何总要这样对我……”


    太子看着他这般窝囊样,一个平日里个子高于他的人,此刻却驼背低首,似矮了许多。他忍无可忍,捏起韩子士的下巴,令他抬头。“因为你有本宫了,你不需要这种东西!”


    ——


    几日后,太子一行抵达了宁王军营。营中士兵为睹太子真容,将练兵操场围得水泄不通。而储君也不令众下士失望,他凌于宝驹之上,高举圣上的旨意,“本宫奉皇命而来,助帐前三万将士,一举擒获奸贼哀继里!不成功,便成仁,本宫与诸位同生死,共进退!”


    军中人声鼎沸,皆高呼太子威名。


    萧灼亦出帐相迎,太子下马,向王叔行大礼,“侄儿拜见王叔!”又凑他耳旁低语,“谢王叔成全侄儿心愿!”


    萧灼不语,只把太子单独带入帐中。此刻,他才方对侄儿展颜一笑,“傅儿,本王临走前,你悄悄嘱托,定要设法将你唤至索赤山。我若直接张口向你父皇要人,名不正言不顺,怎说都缺个由头。只好略施苦肉计,才能说服你父皇。没想到这招还真把你给叫来了。”


    太子听了他解释,顿觉如释重负,“委屈王叔了。所以您没有受伤?”


    “不过是肩头挂彩,不足为惧。但这哀继里真乃猛士也!他与部下被我军追得四处逃窜,危急关头,他的箭却还能百步穿杨伤到本王。想必来日,我与他必有殊死一战,定当是极畅快呀!哈哈哈!”


    太子心中暗自不解,敌强则已,何乐之有?“这次是侄儿给王叔添麻烦了。对了,这是宁王妃要侄儿带给您的信物。”


    萧灼的得意,瞬间凝化作忐忑。信物,那会是什么?


    只见太子边取出簪子,边缓缓言道,“王叔的伤势,在王都传得沸沸扬扬。估计王妃以为您已是命悬一线了,故才叫侄儿送来这只簪子。”


    萧灼愣怔接过,一眼便认出,这是她娘亲留给她们姐妹的遗物。世上唯这么一对,她也只这么一只。然此刻他手中所持,却只是此物的锥部。她这是何意?把她娘亲的遗物分他一半,是她终于接受了他,还是要和他诀别?


    他还在猜想,只听太子又说,“不过,还有件事关乎宁王妃,侄儿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侄儿,侄儿不知是不是误会了?但几月前的一次,侄儿见宁王妃的手腕内侧……有一道很深很深的疤痕,只怕是……割腕所致。”


    萧灼矍然瞳孔骤缩,问太子同时也在问自己,“怎么可能?”


    太子似不打紧地笑了笑,又解释,“兴是侄儿看错了,只是那会儿王妃的气色也不太好。但或许真是侄儿多心了。王叔莫要放在心上。”


    萧灼无法言语,紧握簪子在帐中踱步,连太子告退也未察觉。他想不明白,她就这么恨他吗?情愿一死,也不愿嫁他?那带来的这簪子又是何意?他彻底糊涂了,此刻只存似箭归心,但这愚蠢的战争,却绊他还家的步伐。


    帐外,韩子士隐约闻太子之言,待左右无人时,他忍不住问,“殿下,为何要将宁王妃企图自尽的事告之王爷?若王爷因此分神,只怕会坏了大事。”


    太子却是不屑地站上了高地,俯瞰军营,言道,“本宫自有道理。若王叔自始至终都做得无可挑剔,那你我西行这四千里,岂不真就来凑个热闹了?王叔这回已够让他恢复封号了,但斩下哀继里狗头的首功,必须是本宫的!”


    正在此时有消息来报,一队哀继里的兵马正站在两军交界处,不知意欲何为?太子与韩子士立即骑上宝驹,欲往迎敌。他们未走多远,便被萧灼追上。萧灼狠狠训斥一番后,带上二人,率众将前去一会。


    今日来犯的头领并非哀继里本人,而是其身旁一长辫勇士。此人身形矮小,终日戴龙角面具,不露真容,一头盘入赤绳的高马尾辫盘于颅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泼辣野蛮之劲。


    两军对立僵持,长辫勇士挥舞长刀,示意要与致国将士单挑。


    萧灼身旁一小将自告奋勇,策马而去,然未过数招,就被那长辫勇士一刀划破了喉咙。长辫勇士胜利的威吼,自他的面具之下渗出,“哈哈哈,宁王爷,你手下人就这点本事吗?你有种就亲自来和我打!别躲在别人后面装孙子!”


    “你!”太子焦急得连胯下的马儿都不安踱步起来,“本宫去会会他!”


    “你给我冷静一点!”萧灼何尝看不出太子立功心切?但长辫勇士之能耐,甚至不在哀继里之下,他怎能让太子去犯险?他冷静道,“你看他今日就带了这些兵马,必不是来死战的。再过几日就是西境秋源节了,他估计就是为此而来。”萧灼考虑再三,这才点了将,“韩子士,本王看你能与他较量一番。你去探探他底细!”


    “是!”刹那间,韩子士勒紧马绳,拔出刺玉剑,冲了出去。


    长辫勇士一见他,便知此人不容小觑。对方刀剑相交,摩声刺耳。韩子士惊觉,此人虽身形娇小,却迅捷异常,好几番刺杀都落了个空。


    望着二人难分伯仲,太子不禁心悬于喉。他没想到,在这西境,区区一个哀继里的手下竟能与韩子士打得这般焦灼。那这哀继里本人,将是何其的可怕?他再转头看了看宁王,心想他又是如何击溃哀继里半数军马的呢?而此等骁勇之宁王,却对父皇俯首称臣。那父皇,又是何等存在?他越想越乱,越想越不安。


    韩子士仍在与那勇士交手,他们一者为皇朝可期之少年,一者为西境彪悍之义勇。剑之决绝,对刀之彪悍,刺来劈去,打得是一个不分上下。也不知是从何许起,较量中多了几分敬意,或真是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二人激战许久,都没分出个胜负。


    最终,长辫勇士主动收手,畅然大笑道,“和你们朝廷的人交手了这么久,今日终于让我碰到真对手了。”


    韩子士听他这声线,总觉得哪儿有些奇怪?


    长辫勇士接着说,“我今日来此,是向你们朝廷提休战的。四日之后,乃我西境秋源节,整个西境禁止杀戮,我军亦不能违背。我军承诺,休战期间,绝不出兵,绝不偷袭,也请你们遵循同样的承诺。待节后,两军再议决战时间。还请将军过去请示宁王,我就在这里等着。”


    韩子士死死瞪着长辫勇士露出的那双眸子,近距离听他说了这么多话后,他心中已然明了。这长辫勇士居然是名女子!


    “你瞪我做什么!”长辫勇士见眼前这人迟迟不回,她不耐烦地用刀指了指韩子士。


    韩子士顿时慌乱地点了点头,脑海一片空白。若此刻她来一击偷袭,他估计都无暇应对。他只得狼狈转身,回到王爷身边禀报。


    念及军中亦有不少西境籍兵士,萧灼应允了此番请求。双方约定,自此刻起,至秋源节结束,两军互不相犯。


    唯有太子难咽下这口气,当着众人之面,冷不丁地反手扇了韩子士一巴掌,“废物!连个哀继里的跟班都打不过!”


    “她……”韩子士恍恍惚惚,说不了一句话。


    “够了!”萧灼及时制止道,“太子,有什么话回营再说!”


    众人回营,休战的消息迅速传遍军营,周边部落纷纷送来节礼。众万将士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地度过几日了。


    然众人皆不知,那长辫勇士,竟另有图谋,她悄悄盯上了这个能与她杀得不相上下的男子……


    第85章 今朝酒今朝醉


    {本章军营群戏}


    苦战乱久已的西境,暂迎片刻安宁。秋源节前夕,译兰部落的长老,向致国兵营送去两位年轻美貌的部落佳丽,并配以侍卫护送,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女刺客。


    侍卫群起而攻,可皆非她对手。好在她并不取人性命,胜后她质问道,“想用女人的身子讨好朝廷的主子?想得美!”


    说罢,她挥出一尘粉末,译兰众人皆沾其身。再听她解释道,“你们已中了本姑娘的毒。若无解药,半个时辰内便会毒发身亡。”


    那毒发作极快,片刻便已让人感到钻骨痛痒。一侍卫挠着脖子问,“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哼……”女刺客尚未答言,其身后又追来一人。


    那人跃马而下,一把抓住了她,“若莎,你又出来捣乱?现在是休战期,若被致军发现了怎么办?”


    她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叔啊!我这不是在想办法?”


    此刻,警觉的译兰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你叫他叔,他叫你若莎?莫非你们是……哀继里、哀若莎?!”


    哀继里无奈摇头,叹曰,“本来这大过节,我也不想杀人的。哎,要怪就怪你又聪明又笨,看破了还要说破。”


    哀继里正要动手,却被哀若莎拦住。“叔你别急。他们已中了我的毒,为了保命他们都得听我的。”


    “你这又打什么主意呢?”


    就在此时,那俩苦命的部落女子开口哀求,“还请大王救奴婢一命。奴婢乃良家妇人,是被他们硬拉来的!奴婢不愿伺候朝廷的人,还请大王给奴婢做主!”


    “嗯!”哀继里称心地点了点头,“哈哈,看来本王乃民心所向!哈哈!好好好,本王替你做主!”


    哀若莎磨搓着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不知不觉添上了几许妩媚,“既然这样,本姑娘替你去。”


    “若莎,你说什么呢!”


    哀若莎的心思毫不遮掩,“叔,我看上那个和我打架的男人了。从他出招就能看出来,这人敦厚老实,人品极佳。而且不是我捧他,我看就是叔你本人,也未必能与我过上那么多招。等以后仗打完了,就没机会了,所以今儿晚上,我就要得到他!即便来日拼个你死我活,我也不觉遗憾了。”


    哀继里向来拿侄女没辙,只好答应,“好好好,你胡闹也不是一遭两遭了,随你吧。但你独闯敌营,为叔我不放心。待我乔装一番,与你同去。我也好趁机刺探军情。”


    哀若莎同意了,并朝那群译兰人举起一包解药,“这是能暂管半个时辰的解药。若还想活命,就老实一点。待我全身而退,自会赏你们全解之药。记住了,我们只是进致营逛一圈而已,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做傻事,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已被折磨得钻心枯骨的译兰人,爬到哀若莎面前,捧过她施舍的解药。


    片刻后,他们一行人抵达致军大营门口,静候士兵通报宁王。


    ——


    这一夜,大营之中歌舞升平,四方兵士围坐篝火,把酒言欢。那万里悲秋之哀凉,只在萧灼帐中独有,他沉沉地凝着簪子发呆,这大好秋色,他本应与沐妍缠绵共度,怎就落得在这千里之外的荒山野岭里,同几万臭男人一起斋戒过节了呢?他越想越恼,究竟何时才能归家?


    下人来报,译兰族献来美人。萧灼闻言,毫无兴致,反倒是苦恼地扶额道,“译兰族那几个老头怎想的?别的部落送米面杂粮、军备物资,他们译兰族却送美人?他们是不是通敌了……”他喃喃自语,将自己的苦闷,借斥责之名抱怨个没完。“罢了罢了,邀他们进来,但别让他们乱走,好生招待一顿就送回去吧。”


    杨从武唯唯诺诺道,“那王爷,您不要的话……”


    “你想做甚?”萧灼瞧他这贼眉鼠眼的模样就来气。


    而杨从武似也知道,王爷又冤枉他了,“属下是想说,要不要请示太子殿下,问他意下如何?”


    萧灼冷哼一声,“在营内近女色,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若此刻他手里攥的不是沐妍的簪子,只怕是早戳杨从武头上去了。冷静下来后,他才心力交瘁地同他解释,“再说了,本王此行是将功折罪。若让皇兄他老人家知道,他的宝贝储君在我的军营里破了身……”言至此,他俯首掩目,哭笑不得。


    杨从武仍抱怨不止,“您说这皇上和太子也真是的,一个想让儿子立功,一个自己想立功。可父子俩人都要绕着弯儿,暗使王爷您来办成这事。搞得好似我们求着太子来救急,否则必败无疑一般。不就是想把杀了哀继里的头功塞给太子殿下嘛……”


    萧灼打断其言,“你别说了。我本就不为立功而来。再说,这样不好吗?装一回惨,卖出两份人情。只可惜我百密一疏,害得沐妍为我操心。”他郁郁托着脑袋,又复生惆怅,“你看她都把娘亲的遗物送我了。这就足见她多少还是在意我的嘛。我受伤了,她担心坏了,指不定还哭了呢,对吧?!”


    萧灼是相思病病糊涂了,才会问杨从武此等糊涂之语。小杨也是不忘初心,一脑门的浆糊,“唉,王爷多虑啦。您没来之前,怎能笃定不受伤呀?说不定您下回就受伤了,正好能把谎圆上。再说,她肯定得担心啊,您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就成……”


    杨从武未敢言尽,萧灼看着他这副缺根筋的嘴脸,也早已是抛下忧愁,怒声而吼,“你说啊,你有种就把话说完!”


    杨从武战战兢兢地噤了声,给萧灼气得推了把桌子,“滚!没事少在本王面前晃悠。回去就把你退给兵部!快滚!”


    杨从武耷拉着嘴角,默默离开了营帐。


    ——


    宁王的口令已传达至译兰一行人,这倒帮哀若莎省了不少事。她打听出那日与她交手的将军叫韩子士。这会儿她带着译兰众人去了他帐外。


    韩子士与诸将浅酌数杯后,便独自返回寝帐。酒意上头,精神却愈发振奋,胸口不知何来的燥热,闷得他唯有挥拳发泄。直至他体力虚脱,褪了上衣,躺倒在了床上。


    一闭眼,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那同他斗得不分上下的女子,还有那一记太子的耳光。他不禁促息,耳畔是帐外军士喧哗,是帐内荧火噼啪, 他的手不自觉地搭上了小腹,徐徐下移,握起了阳物。


    正于此时,外头侍卫来报,惊得他猛然坐起。


    “韩将军,译兰族为谢将军您大挫逆贼,特献美人,此刻已在帐外,可叫她进来?”


    “啊?不用不用!!”韩子士隔着帐篷火急火燎地拒绝,“将在外,怎能近女色?让她回去吧。”


    帐外侍卫答,“将军,人都在这儿了,您自己和她说吧。”


    侍卫未及回应,哀若莎便已跌跌冲冲地进了帐篷。韩子士此刻正光着膀子,那满身紧俏坚实的肌肉蒙着一层绒汗,肤色似被烛光烫得赤红。哀若莎见眼前此人,心中难忍感叹:绝色,真乃绝色。


    “你?!”韩子士与之对目,总觉在何处见过此人?随即想起自己衣衫不整,他连跪带爬躲到了屏风后头。“姑娘稍等,我马上送你回去。”


    趁他更衣的功夫,哀若莎打量起了四周,见与她交手的宝剑此刻正架在案上。她信手慢拂,见其上刻着剑名‘刺玉’。她抿然一笑,想这剑名倒是合了她今日的目的。随即,她肆无忌惮地走进屏风后,掐着比平日里轻柔许多的语调说,“韩将军?”


    韩子士的耳朵经不住这声刺挠,脚下踉跄地往后躲,“姑娘稍等,我会送你回去的。”


    “回去?”哀若莎大步迈前,视线从他的双眼滑到喉结,随后忧叹道,“你若就这样让我走,便是害了十几人的性命。”


    “此话何意?”


    他俩一进一退,在帐内盘旋不已。哀若莎低垂眉梢,怨声载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家人触怒了族里长老,他对我们要打要杀的。这回给了我个机会,说只要把皇城来的大将军给伺候好了,便可赦免全家的死罪。”


    “这也太荒唐了!我这就带姑娘去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哀若莎意味不明地垮下了脸,透着几分讥讽地笑了,“是呀,是得找公道。明明我们才是苦主,却被坏人颠倒了黑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说完此番话,她立即又一转话腔,柔弱无骨地朝韩子士扑了过去,“不过将军你去求情也没用,难不成你能保我一辈子吗?等你来日走了,我们全家还是得受那群坏人的欺负。所以今晚,你就从了我吧!让我把你伺候好了,救我全家人性命。”


    “不可以!我怎能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就……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怎也没想到这韩大将军竟是个爱磨叽的?她不得不更激进些才好,“没有了!这就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了!”


    他还往后躲,她却如驱羊般将他引至榻边,她忍无可忍道,“别转了!我头都晕了!”她猛然一推,将他推倒在床上……


    ——


    韩子士的帐外好不热闹,偷听的将士将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连太子也察觉到了异样,“韩子士那儿怎这么多人?”


    身旁的侍卫忍不住笑了,“殿下,韩将军寝帐中进了位译兰族送来的美人。殊不知咱韩将军是个和尚。您看,里头都你一句我一句讲半天了,韩将军到现在都没从了那美人。大伙听得都快不耐烦了,哈哈哈。”


    侍卫们都在窃笑,唯独太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笑什么?!韩子士出糗很好笑吗?他若哪日在战场上出糗,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侍卫们顿时被骂得气不敢喘一声。


    太子犹不满足,喝道,“将那些偷听的统统赶走罚禄!再有多管闲事者,军法处置!”


    “是!”


    侍卫传去了太子口谕,韩子士帐外瞬间没了人烟。太子怒火中烧,欲亲自前去制止此闹剧。可此时,他却忽见一个超乎常人的黑影一闪而过。此人行迹诡异,被人叫住竟拔腿就跑。太子怒不可遏,立即带上了一队人马朝那人追去……


    那被追之人,正是混入军营的哀继里。见人群皆被韩子士帐内闹剧吸引,他便打算潜至内部,刺探军情。可他还未及寻得作战室所在,便已被抓了个正着。


    好在他身手不凡,脚力极快,将追兵引入一片密林之中。待他再回头时,见还剩一华服少年仍紧追不舍。他于池塘边停下脚步,笑道,“你可真厉害,手下人都走丢了,就你还能追到现在。”


    “你是谁!可是哀继里那狗贼派你来的?”太子见其身着译兰族服饰,心中惊疑,“译兰族里竟有奸细?!”


    “哈哈!”哀继里顺水推舟,笑道,“既已被你发现,我便不能留活口了!”


    言罢,他抽出匕首,直刺太子。五招过后,太子已明显居于下风。


    哀继里将他推开,大言不惭地调侃,“小孩你武功不错,只可惜和我比还是差了那么……个十万八千里。看你打扮也不是普通士兵,说说,你谁呀?叫什么名儿呀?”


    “滚你不配知道!”


    “行,随你说不说,反正我都得杀了你。”


    瞬息间,哀继里竟将匕首抛向空中。太子见状,趁机刺去。然而,这一切皆在哀继里预料之中,他侧身一闪,转身以臂扣住太子腰身,击落其剑,另一只手顺势接住落下的匕首,抵在了太子的脖颈之上。


    哀继里这般行云流水之势,直叫太子瞠目结舌,随即又恼羞成怒,“狗奴才!有种就杀了我!”


    哀继里紧扣太子,教他动弹不得,“唉,你这小孩怎骂人这么难听?”


    “我不是小孩!我劝你最好是杀了我!不然我保证你会死无全尸!”


    “哦?好嚣张哦!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身份?致国军营里何时冒出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说罢,哀继里开始在太子身上摸索。被此等狗贼轻薄,令太子连番作呕,“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碰我一下!”


    说话间,哀继里在他腰上摸到一块硬物。取出一看,竟是太子御令,在月色下金光闪闪。“太子?你,你是太子?!”


    哀继里一个不留神,让怀里的太子溜了出去。


    既已暴露,太子也不需再藏着掖着了,“对!你若识相,就老老实实跟本宫回去受审。若从实招来,或还能饶你一命。”


    哀继里是个实打实的疯子,非但不惧太子威严,更发自内心地感叹眼前这孩子实在天真,“可你不觉得,反正都是一死,我若把你杀了,我还能载入史册,名垂青史吗?哈哈哈!”


    “那你可想清楚了。以本宫看,就算是哀贼本人,都没这个胆子敢动本宫。”


    “你!”哀继里狠狠瞪着他,发觉太子有意去夺地上的宝剑。他顺势扫腿,将剑踢到了远处。


    太子不甘示弱,决心非要杀了此人不可。两人在池塘边拳脚相向,扭打在了一起……


    第86章 双雏失贞之夜


    本章是支线。有拆CP的车。


    哀若莎仍不依不饶,将韩子士挤至榻上,“韩将军,难道你真要为守节,而牺牲我全家的性命?”


    迫在须臾之际,韩子士灵机一动,“不如我求译兰长老开恩,赦你全家。战后,你等随我回王都安度余生。如此,姑娘你也不用再怕长老报复了,可好?”


    哀若莎闻此,愕然视之,她没想过他会说这种话。她看着他,若睹一件不可思议的宝物。“你要把我带去王都?你可要想好了,我若跟你去了,可得跟你一辈子。”


    韩子士没有片刻迟疑,“一辈子就一辈子!我会安顿好你的家人,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了。”


    哀若莎笑了,笑这男人为了不碰她,竟轻易许下此等山盟海誓。但她知道,眼前这男子没在诳她,独此足矣。“韩子士,你是个好人。我猜若能和你相伴一生,定当是圆满极了。只可惜,我生于西境,长于西境,我所负之理想皆在这片土地上。我的族人离不了西境,而我也离不了他们。”


    她轻轻捧上他的脸,嫣然而笑,“亏得我没看错你。好了乖了,你且当是做善事,不许再拒绝我了。”


    “我求求你,不要乱来……”韩子士自小就被教导,男子当顶天立地,也当怜香惜玉。他此生甚至未尝对府中婢仆说过一句重话。如今被女子压在身下,他更是无法招架。不觉间,他已平卧榻上……


    ——


    与此同时,在池塘边,太子与哀继里犹在激战。自得知太子身份后,哀继里愈发谦让,若非如此,二人早已决出胜负。他们滚至池边,相互推开,太子的衣袖沾上了池水的沁凉。


    哀继里一脸事不关己地心切,“太子小心了,我这儿的池子看着浅,却能吞人呢。”


    “你用不着假惺惺!别以为本宫看不出你在让着本宫。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瞧您这话说的。我都知道您身份了,总不能再辣手摧花了不是?”哀继里的眼角里露出几丝不合时宜的暧昧,“你还别说,王都的风土就是好,竟能把男子养得这般白嫩。”


    “放肆!你嘴巴放干净点!”太子喝道。


    “哟,太子殿下着急了?这可不得了。来呀,叔叔我给你糖吃。”


    太子听出其中调戏之意,顿时怒不可遏,“下流胚子!本宫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哦?那我可不会再让着你了!”哀继里言罢,身形飞腾,以膝窝勾住太子脖子,顺势将其扑倒。


    太子实在挣脱不了,气得继续骂他,“你个狗贼!有种就杀了本宫!”


    哀继里并未如他所愿,而是动了别的念头。“呵,我是笨,但也没这么笨。我等造反是为讨个公道,倘若杀了皇帝的宝贝儿子,他老人家可不得御驾亲征屠了我西境?唉!不是说你背上有个龙纹胎记吗?给我开开眼呗?让我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真龙到底什么模样?!”


    太子感到背后有不轨之手在胡来,“你在干什么?把手拿开!”


    哀继里无羞无止地侵犯太子,不成体统地亵渎着这尊千金之体。他褪去太子衣裳,落于其背脊上的赤龙随其挣扎扭捏而栩栩生姿。


    哀继里那只混着西境沙土的手掌,覆上太子的胎记,沙之冷冽,土之炽热,显尽混乱与嚣张,肮脏与狂热。太子因哀继里不可抗拒的强大而浑身一颤。“你这淫贼!本宫非要叫你人头落地!”


    哀继里不以为然,反倒啮咬太子的耳根,魅声问之,“太子弟弟,你的赤龙是甜的吗?”他押紧太子的双臂,逼他受着这一切,埋头陷入太子腰窝,他贪婪舔舐那胎记,犹如品味一块甘甜腻人的麦芽糖画。


    太子未曾想,此人明知自己身份,竟还敢如此行事。这世上就从未有人敢如此逾越。可男子的体型过于魁梧,几乎两倍于他。他扑压而来的肉体,散着青草与血腥之气。太子渐渐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心中反胃,却奈何又兴奋得无法言喻。


    很快,哀继里便想要索取更多。他卸甲褪裤,引欲入魂,太子不胜其苦,可随之而来的快意,又让他抓心挠肝,欲死不能。此生,他从未在任何事物上获得过如此快感。


    若此刻侍卫追来,他们便会看到堂堂一国储君正与造反狗贼,在池边苟合。


    “呃……”太子耐不住撩骚,总在释然时发出了声来,随即猛然惊醒,重重推开了他。“放肆!你……本宫一定要杀了你!”


    哀继里却是春风得意得紧,“瞧你,刚我俩还你侬我侬的。没想到一爽完就……”见太子脸色铁青,似要吐血,于是他话锋一转,“你杀不了我的。你就是再练二十年,也杀不了我。连我都对付不了,你就更别想杀哀继里大王了,哈哈哈!”


    “你!无耻!!”太子猛扑至哀继里跟前,似是要亲手掐死他才可泄愤。可哀继里体魄雄壮,太子之力,于他而言,不过如纤纤玉手轻挠而已。


    哀继里推开了太子,没皮没脸地问,“殿下,莫非还想再战一回合?”


    “滚!滚!”太子再也不想与此人纠缠,“本宫警告你,你若敢将今夜之事说出去。本宫必亲率大军,灭你译兰全族!用你的人头盛酒喝!”


    哀继里心中偷乐,可面上却故作恭敬,“好好好,小情人你且放心吧。你我之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他转身欲走,却又忍不住调戏一番,“对了,我其实还未窥得什么军事机密呢,就被你给发现了。若不是你这么冒失,跟我到这儿来,刚才的事根本不会发生。哦,还有你这胎记……呵,我还真以为是什么真龙呢,原来不过是纹了个朱砂印啊。”


    此言一出,若五雷轰顶,炸得太子两腿发虚,“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哀继里不再周旋,一个翻身的功夫,便已没入夜中。太子只闻其声,不知从何处飘来,“太子小情人,你我很快会再相见的。保重!”


    太子怒不可遏,只得当空怒骂,“你别走,你给本宫回来!什么叫朱砂印,你说清楚!!回来!!”


    ——


    话到韩子士这头,在哀若莎紧逼之下,他终是败下阵来,却仍存一丝请求,“我能不能……蒙上双眼?”


    哀若莎诧异地笑了,“你当真是一点儿不近女色?还是对我丝毫没兴趣?”


    “不,我……”韩子士拦下她在他身上游走的手,“我有喜欢的人了。换别人……我不行……”


    “嘁,还挺痴情。”哀若莎自然是满足了他这点儿小要求。她罗裙半解,酥乳半露。


    韩子士含羞避目,她则近前,以腰带蒙住其双眼。随着女子靠近,其气温柔亦拂面而来。


    眼前被她红腰带障眼那是一片迷红,韩子士呼吸渐乱,拽紧了被褥,直往后躲。


    哀若莎半倚在他身上,轻轻柔柔地吻上他裸露的胸膛。起初他还颇有几分抗拒,然情爱之迷思,缠他已久,他太想知道这究竟是何等滋味了。


    他在床上拘谨隐忍,与沙场上威风的他判若两人。可哀若莎就吃这套。她万没想到他竟真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轻易的挑逗便激得他连连发颤,如风摇弱草,脆弱不堪。


    韩子士胯间之物,与其外表甚是相配。哀若莎迫不及待,与之相合。她不忍叫出一声,却换来韩子士紧眉错愕,附言一句,“别出声。”


    她不得不保持安静,韩子士如此勉强,叫哀若莎好不甘心,于是她盘他身上,以蛇之姿缠绵引诱。


    韩子士如何堪受得了这出?“殿下……”他无意识低唤一声,伸出双手扶上她腰。他渐入佳境,便不满足居于人下,只见他猛然起身,将哀若莎覆之身下,在她身后好生威猛。


    帐内一片死寂,哀若莎紧咬双唇不得吱声,肉欲几多纯粹,碰撞声便有几多羞耻,且正沿着帐篷的缝隙传去外头。


    韩子士口中不停地唤着殿下,哀若莎愈发不甘,翻身猛踹一脚,将他踢到了床下,逼之顺从。


    泪浸湿了她的腰带,可他却不得动弹。这一切早已远超韩子士可受之范围,胯上女子,哪是在伺候他,分明是在强取豪夺。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出于求生欲,他苦苦哀请,“停下,请你停下……啊……慢一点,求你慢一点!!”


    他越是这般,哀若莎越是乐此不疲,脑内甚至萌生想把他玩弄到死的念头。肉体相击,毫无暧昧可言,唯有不计后果的侵袭,皆来自哀若莎单方面的碾压。此刻的哀若莎,甚至还有余力问起,“将军,你们找到哀继里那逆贼的藏身之地了吗?”


    韩子士理智全失,脱口而出,“没有……我们还在找,没有找到……”


    “嗯……”她心生一计,“我听人说,有人在索赤山西侧山腰三十里处,见过一座寨子,指不定就是他的老巢。”


    “好,好……啊啊……慢一点,我快要不行了!啊啊……”片刻后,韩子士防线崩溃,缴枪投降……


    一切结束后,韩子士捂着被子,蜷缩在床脚。


    哀若莎意犹未尽地整理衣裳,“韩将军,你还真是个痴情种。若战后你能活命,回去便可向皇上求赐婚,让他将公主许配给你。”


    “什么公主?”韩子士听糊涂了。


    哀若莎都替他臊了,“哎哟,你刚床叫的时候,就差念她小名了。”


    “胡说!我才没有!”韩子士没法解释,只能急得瞪了她一眼。


    哀若莎不理他这茬,“哼,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你快走吧!”他催促道。


    她本都要走了,可又回到床边,挑起了他的下巴,“若再叫我碰上,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对了,我提醒你的事儿可别忘了。”


    韩子士不明所以,只得愤然撇开脑袋。


    哀若莎拂袖而去,带着众译兰人离开了军营。与译兰人分别时,哀若莎将毒药解药的配方传给了那两位被强拉来献身的部落女子,教她们要让这群人余生都受她们的牵制。


    而当韩子士与太子再度与那对叔侄相见之日,便是兵戎相见,非要杀他个你死我活之时……


    第87章 殊死战千里情


    秋源节后,两军对垒。时至今日,本应是致军稳操胜券,岂料哀继里兵出奇招,引上千野牛群直踏沙场。兵马从八方来挑,狂牛潮从正面袭侵,一时间溃得致军分崩离析。


    然野牛之势,只当一波冲击,萧灼一声令下,散卒每百人为圈,千人为环,渐成左中右三路坚阵。又见他独披军旗,绕行外围,哀军数千人竟被他一人独挡,硬生生杀得他们不敢进前。


    韩子士、杨从武,如萧灼之左右翼卫,他传令,“韩子士,你带五百人从东面入山,侦察兵会带你进入哀继里的老巢。若能趁机毁其大营,他后院失火退无可退,势必与我一战,那这仗今日便能打完了。”


    韩子士不解问道,“可卑职得知,他的大营在西侧山腰。”


    “西侧?谁报的?”


    韩子士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萧灼斥曰,“呵!其大营所在,本王已遣兵暗中探寻数月。你情报中的西侧山腰,乃延绵百里之峡谷,一旦敌军设伏,我军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你可有看出他们今日少了五六百号人?说不定就在那儿埋伏着呢!”


    韩子士愧然领命,率军破围而出。萧灼等则固守此地,牵制哀军。


    此时,哀若莎心觉不妙,“不好!那韩子士带人往东面进山了,怕不是找到我们大营了?”她心中暗恨,心疼她设下的埋伏竟无用武之地。


    “啊?!”哀继里仍心存侥幸,“不可能!我大营那般隐蔽,岂是他们能找到的?你看那宁王就在中路躲着,我带上兄弟们冲杀进去,看我不亲手宰了他!”


    “叔!”哀若莎拦住了他的去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他们真找到了我军大营,夺我军备,吞我粮草,那我们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当务之急,是救大营要紧,今日就先撤了吧!”


    “可你看那宁王就在眼前,今日他杀了我这么多弟兄,我咽不下这口气!”


    “叔,你要顾全大局啊!等我们这边打完了再回去,怕是一切都晚了!叔叔!!”


    哀继里刀已出鞘,又不得不收回去,“唉,依你!全军撤退!走!”


    萧灼见哀军慌乱撤兵,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拔出佩剑,他对全军诸将高喊,“哀贼胆破矣!两军决战之时已至!今日战功三倍以记!死士赐葬钱五千,身后赐爵!三军听令,疾速出击!”


    宁王之号令,随西境的狂风落入每一位致国士卒的耳中。鼓声作,步履疾,他们带着必胜之决心,如潮水般冲向哀继里的大军。


    哀若莎见身后发起了总攻,她急呼前头的哀继里,“叔,你赶紧去守住大营,宁王我来对付。宁王一死,敌军必乱!”


    “你说什么呢!”哀继里赶紧勒马而停,眉宇紧锁道,“你去就是在送死!事已至此,就让我亲自会会他吧。”


    “不要啊叔!索赤山不能没有他们的王!没了你,谁还能带领我们推翻朝廷的统治?!”


    “你啊!”哀继里决然拽下脖子上的项链,扔给了哀若莎,“今日若我不敌宁王,就由你来继承大业。记住,一定要活下去,留存实力,来日再战!让这帮皇城的老爷,看到我们的厉害!叔我只是个会打架的粗人,而集结这一切的人,和索赤山真正不可缺少的人,一直都是你啊,若莎!!”


    “叔……”哀若莎泪眼婆娑。


    哀继里见身后追兵逐渐逼近,他喝道,“走,快走!”他狠狠抽了鞭哀若莎的战马。她回过头望向叔叔,似已知晓这即是诀别。


    哀继里不再撤退,而是跃下马背,见神杀神见鬼杀鬼,斩尽所有来犯之卒。眼看宁王渐近,两人交会之际,哀继里挥刀欲斩其马足。而萧灼拽紧缰绳,提起马蹄,战马一跃而起,凌空越过哀继里的头顶。


    剑光一闪,萧灼用剑挑下了哀继里的头盔……


    战场另一侧,太子由他的众多侍卫守护,无人可近身来犯。他遥见宁王叔与哀继里正在交锋,他不顾安危,直冲过去,誓要亲夺逆贼狗头。


    萧灼与哀继里,剑影刀光,数招已过。宝剑来,长刀去,身上不知何主血?宝剑明晃晃刺砍劈,行云流水,长刀犀利利抹挑撩,不留余地。正乃英雄遇英雄,若非为了公家事,民生怨,两雄何来此方仇?


    两人棋逢对手,斗得皆已近气竭,不约而同喘息暂歇。此间,萧灼竟在这万里血泊之中,瞥见一朵白洁的小花。不算艳丽,亦不算精致,只是孤零零,但顽强地生在那里,竟一滴血都没沾得。他抬手,示意哀继里稍候片刻。


    哀继里默不吱声,静看宁王小心翼翼将花儿折下,轻存甲中。哀继里喘着气不禁笑问,“王爷,这是哪出?”


    萧灼却澹然一笑,“夫人喜欢。”


    哀继里也跟着发笑,没再说旁的。


    两人皆已歇足,萧灼从容道,“哀兄,投降吧,今日你败局已定。本王知道你起兵造反是被地方贪官污吏所逼。本王以人格担保,你若肯降,不仅能挽回全军几千人的性命,本王也会替你们讨一个公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别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哀继里却大手一挥,“免了!自我起义以来,就知这是死路一条。你们朝廷大可拿走我的人头,但休想诱我折弯膝盖!”


    萧灼闻之,喟然而叹,“为一时意气,罔顾百姓死活。你也不配当什么统帅。来吧,再战!”


    “你懂什么!老子杀了你!”


    说罢,气急败坏的哀继里翻着他的长刀横向袭来,萧灼曲腰躲过。两者又一次大战不休,其左右兵卒无人敢上前搅合。唯有太子越靠越近,真真切切地认出这哀继里便是那辱了他清白的畜生。


    存亡之际,哀继里骁勇绝伦,劈击不成,便转手一挑,竟成功伤到了萧灼的腰际。刀甲相击,迸出星星火花,萧灼受伤血流不止。


    哀继里得意之际,萧灼顺势换手执剑,那剑是毫不犹豫,不偏不倚,一剑刺入了哀继里的眼窝。他那一声嘶嚎响贯沙场。萧灼拔出剑,顺带还勾出了他的眼球。


    眼窝鲜血喷涌,失控的哀继里他如狂兽般挥刀乱砍。萧灼被逼节节后退,却寻得反击之机,连消带打,在哀继里身上留下无数大小创口。


    哀继里满身猩红,殊死一搏,壮硕如熊的手臂挥刀劈来,萧灼以剑相迎,两人僵持不下,一时间谁都动弹不得。


    就在此刻,太子出现在他们身后,“让本宫来杀了这畜生!”


    “住手!”


    萧灼的命令管教不住愤怒失智的太子,他拔剑便斩向哀继里脖颈。


    这一剑下去,哀继里的脖子竟还不断。只见他嘴角溢血,身子已在不住乱颤,可犹是一边硬撑一边笑道,“是你啊小情人,就说了,你杀不了我。”


    “啊啊啊!”太子疯了,再次举剑,这一回倾尽了他毕生之力。


    哀继里当即人头落地,甚至滚出了老远的距离。顿时,整片战场哀嚎遍野,哀军溃逃,乱作一团。


    萧灼取哀继里人头,插于长枪之上,交给了太子,“人是你杀的!由你来举!”


    太子接过长枪,哀继里的血沿着枪杆流他一手。他忍住呕吐的冲动,跟着萧灼一起冲向哀军的大营。


    ‘哀继里人头在此,还不速速投降!’全军上下万人齐呼,索赤山周亘数百里,皆弥漫着他们大王尸首的腥臭……


    ——


    韩子士正在逼近哀军大营,哀继里的死讯震彻山谷,残军四散,唯有一长辫女子对她穷追不舍。


    两骑相距咫尺,女子拔刀欲刺。危急关头,韩子士急勒马绳,马儿猝然往后蹶倒。女子的马来不及反应,两马相撞,她失去控制重重堕在地上。


    她还未及起身,韩子士之剑已抵其喉。事已至此,他好心告诫她,“姑娘,别挣扎了。上回你我交手乃是在马上,我或不如你。可此情此景,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敬你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勇士,暂不杀你,请跟我乖乖回去拜见宁王。”


    “呸!打就打,废什么话啊?!”哀若莎拂去身上尘土站了起来。


    他恨自己口才不利,无能劝降此人。他用剑挑起她落在地上的刀,抛还于她。哀若莎二话不说,举刀狠狠来劈,然韩子士却以剑刃上的镂空夹住了她的长刀,轻而易举地一掰,他竟破了此招。


    “你打不过我的!”韩子士一边招架,一边又劝服,“姑娘,一切都结束了,投降吧!现正乃用人之际,以你这般身手……”


    “好个王八念经!你怎连打架都这么啰嗦!”她愈发凶狠,刀刀击向要害。


    “够了!”韩子士见她举止似故人,心中疑惑丛生,定要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你到底是什么人?!”


    哀若莎铆足力气狠踢了他一脚,在他倒地之前,他擒住了她的辫子,以蛮力扯下了她的面具。她横翻一跟头,遂得自由。


    山间尘土飞扬,韩子士以剑向对,绕到她的跟前,终见其真容。此女不是别人,正是与他有过一夜情缘的姑娘。“你?是你?!”他心神大乱,甚至摔落了她的面具。


    哀若莎身份暴露,便也不再遮掩,“对,就是我。”


    “你?我……”韩子士眼眸耸动,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退后!”她命令他。


    韩子士依言撤后,哀若莎举刀相向,慎重地捡回了自己的面具。“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就是哀继里的亲侄女哀若莎。哀继里造反,其中一半都是我的功劳。如何,你还想继续劝降我吗?”言罢,她跃上马背,本指望韩子士能说些什么,可惜他就是根木头……她无心恋战,抛下他,策马朝自己的大营赶去,率领残部奋力抵抗。


    未几,萧灼与太子举着哀继里项上人头,携众涌入哀军大营。哀若莎此时已负重伤,受群兵围困,无路可逃。萧灼上前对她道,“你就是哀若莎?你叔叔已死,你军战败已成定局!认命吧。”


    看着叔叔的人头,哀若莎仍然不愿向贵族低头,拖着疲倦的嗓子问,“呵,宁王殿下可真威风呐。可你就没想过,我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何要反吗?”


    此刻,韩子士也已赶到,众人皆听她续说,“朝廷每年要西境缴五十万两税收,牛羊十万。光是这些还不够,那西境总督竟还要中饱私囊,以各种名义要我们再多缴一倍的税收。寨子里的孩子连馒头都吃不上,可大人们的钱袋子却鼓得都快装不下了。你以为他们拿来孝敬你们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都是拿我们西境人的命,西境人的血换来的!”


    韩子士不解,“若真是贪官作祟。你们应当上奏朝廷,皇上是最恨贪污的。只要你们……”


    “有什么用!”哀若莎怒斥道,“我叔就是受命出山告御状之人!他是第三批,前两批的人甚至连山都没走出去,就被人灭口了!我们迫不得已,才率领了一群勇士硬闯出山,我们本无意要造反,可我们不想再过这种饭都吃不上的日子了。你们以为译兰族都是好人?他们的地里有矿,可我们索赤山有什么……”言尽于此,哀若莎视死如归,桀骜地仰起头颅,“如今我落你们手里了,要杀便杀吧,这辈子能逼朝廷出兵三万……呵,也是赚了。”


    见大事不妙,韩子士不知怎的,竟忽而开口求情,“不!请王爷手下留情!若哀若莎所言属实,那她就是西境总督贪污一事的重要证人。我们应带她回去受审,让她将功抵罪!”


    太子不满韩子士竟为一个逆贼说话,“岂有此理?哀氏此等威胁我国疆土安宁之人,怎可给她戴罪立功的机会?王叔,侄儿看此女城府极深,理应杀之而后快。”


    韩子士竟跃马下跪于萧灼面前,“殿下不可!求王爷开恩!”


    “你!”太子欲言又止。


    萧灼察觉这一向公正的韩子士对哀若莎未免也太‘通人情’了些。


    哀若莎怒目圆瞪着韩子士,“不用你替我求情!我与你没有半文钱关系!”话虽如此,可她那双眸子里却是涟漪荡漾,“要杀便杀,别啰嗦!”


    萧灼见此,盲猜她与韩子士关系非浅。同一时间,杨从武悄至其旁,耳语禀报,“王爷,此女就是过节那晚入我军营的译兰美人。”


    原来如此,萧灼顿悟了这一切反常。情形既是这般,那何不为他所用?“够了!”他厉声道,“你们纵有委屈,犯上作乱亦是事实。韩子士,她犯下的可是千刀万剐都不足惜的死罪。即便是这样,你还要替她求情吗?”


    韩子士承着太子那鄙夷的目光,可一旁的哀若莎正值生死攸关之际,他不能置之度外。“微臣……微臣觉得哀若莎纵是罪恶滔天,也应等到此事彻查完之后,再行处置。”


    “哼!”萧灼一听,脸色大变,“韩子士,本王警告你,你若敢再替这妖女说话,本王就将你视为逆贼同党,按叛国罪一并惩处!”


    此言一出,哀若莎吓了一跳。就连太子也认为王叔的话说得太重了,“王叔,子士他不过是……”


    “连你也要替他们求情?!”萧灼异于常态的狂怒,吓得太子噤若寒蝉。他怒火难平,拿剑指向韩子士,“本王问你,是不是哪怕豁出性命,你也要保下此女?”


    “微臣……”韩子士欲言又止。


    “什么?!”


    韩子士毅然决然,“是!微臣愿保她性命!”


    萧灼纵身下马,举起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在韩子士胸膛之上,“你再说一遍!”


    “微臣愿保她性命!!”


    第二鞭落,韩子士的锁骨皮开肉绽,直触骨头。


    “再说一遍!”萧灼怒吼。


    “微臣愿誓死保她性命!!”韩子士声如洪钟,坚定不移。


    太子无法理解眼前的场景,更是坐不住了,“韩子士,你够了!你为了一个蛮族女人,你……你疯了!”他又冲到宁王身边,拦下他高举的马鞭,“王叔,求您别再打了!子士他知错了!”


    “你走开!”一把推开太子,他更重一鞭,抽于韩子士颈间,那口子极深,顷刻流淌鲜血。


    “住手!”终于,哀若莎开口了。“宁王,你别再打了!韩子士为了朝廷鞠躬尽瘁,你怎忍心打一个这般忠诚的勇士?!”


    “若不是他替你求情,也不必落此下场!”


    哀若莎踉跄爬到韩子士身旁,竭力劝他,“韩子士,你不必为我求情了。对抗朝廷,我们本就是异想天开。可我们试过了,便不觉遗憾了。是我哀若莎没本事保护我族百姓,请王爷你放过其他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就拿我哀氏的人头祭这一切吧。”


    言罢,她拾起佩刀,决然欲自刎。


    萧灼眼疾手快长鞭一挥,击落其刀,“休想得偿所愿。你要死,也得是死在我军手里。来人,将她押入营中,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哀若莎已无反击之力,乖乖地被囚在了致军大营之中。其余残部,也皆受大军所控。旷日持久的索赤山叛乱,终以致军大获全胜而落幕……


    ——


    然次日,尚未天明,营中便传来奏报,韩子士不顾阻拦,竟私自放走了哀若莎。


    太子闻之,急劝王爷追击。萧灼却淡然一笑,“不必了,此事正合我意。”


    “这话怎说?”


    萧灼道,“你看那哀若莎与哀继里能建起一支如此精良的军队,说明他们在此地备受拥护,杀之,只会徒增仇恨,磨灭西境百姓对朝廷的认同。对西境治理,绝非一日之功,与其来日再冒出个不知秉性的对手,不如将这一切都交给这哀若莎。好歹她侠肝义胆,一切皆以百姓为首。但……”


    “但什么?”


    “但倘若草草放过她,哀若莎定不会领情,反可能心存嫌隙。与其逼迫,不如卖个人情给她。呵,其实若韩子士不出手救人,本王还真难找个合适的理由放她走。他这下,真是帮了个大忙。”


    太子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即便日后哀若莎势力壮大,她也得念着今日朝廷放过她的这份恩情。”然太子仍有顾虑,“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如何能指望她能讲义气?而且我们真要凭她之力,维护西境的和平?”


    萧灼却笑道,“傅儿,论身手,她不称英雄,我朝谁敢自居;论权谋,她胆识过人知进退,她能集结兵力,她能统帅万军;论义气,她擅闯敌营,只为解一时风流,甘愿自刎,以救她的百姓。此等人物是女子又如何?生而为女,何尝阻碍过她?”


    只见萧灼悠然地伸了个懒腰,却激起腰上伤口的阵痛。可他依旧畅然道,“好了,一切都结束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


    索赤山里,哀若莎坐马背上,伴着日出的红云,攀上山峰。她奄奄一息,然抬眼望去,却见山林间冒出许多见她回家高兴得蹦跳欢腾的孩子。一群年迈老媪上前将她扶下马来。


    她看着身后这群战后的遗老妇孺,皆瞩目于她,待她指引方向。哀若莎顿感躯体之苦,再不能伤她分毫。她一鼓作气,将伴了多年的面具掷下山崖,戴上叔叔留下的项链。


    此刻,她下定决心要改变这里。所有人都会过上好日子,那些贪官休想再贪得他们的粮食与牛羊。她要用她的方法,改变西境,改变她的土地……


    第88章 事事村般般丑


    西境捷报传至王都,宁王大败哀军,太子亲手诛杀逆贼,西境总督被押待审。两位殿下约于十日后凯旋回朝。


    虽主人还未曾回来,但宁王府中已是一派新气象。雀儿翘首盼主归,府中上下无不打点周全;周娘念王爷数月简食,腌制诸味鸡鸭鱼肉以待;丫鬟们也商量着上街再添几身新衣。


    李沐妍自然也是目盼心思,但却不愿让人瞧出来。另有一事更叫她头疼,昔日她冲动赠簪,等到两人见面时,她该如何解释此事?她万般苦恼,恨不得萧灼永远也别回来了才好。


    深秋之都,青石板路落叶脆,红墙黛瓦菊花盛。贤太祖母苏氏的寿宴,门庭若市。苏老夫人于先帝有养育之恩,圣上亲赐‘贤太祖母’之号。其寿宴乃王都每年一度的盛事,那正是圣上馈礼盈满席,往来宾客皆富贵,千斤寿面赠百姓,老妪又添寿万千。


    前两年均是萧灼独行赴宴,今年是李沐妍第一回 收到请柬,她打扮得恰到好处的体面,带着瑞香步入了苏府。她到时,偌大的苏府已是高朋满座。此处投壶竞技,那头棋术对弈,又有一群少年儿女闲在亭下吟诗诵词,非要争个高下。不过最热闹的还属中堂,众宾围坐宴席,大快朵颐。


    朔王府的两位主子也在席上,容盈盈远远便瞅见她,蹦踊着跑了过来,“沐妍!你也来啦!”


    李沐妍终于见着个熟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盈盈还好你在,这儿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容盈盈牵起她的手,孩子气得煞有其事道,“有我呢。”她又问,“你还没见过老夫人吧?走,我带你去问安。”她拉上她往内院行去。


    内院屋里,主位坐着一八旬老夫人,膝下晚辈环绕,一个个的都在逗她高兴。老夫人年迈可眼不拙,在人堆里又见到那面若桃花的容盈盈,遂笑问,“小盈盈,你这不是问过安,去吃糖糕了吗?怎又回来了呀?”


    屋中众人欢笑,皆将目光转向容盈盈。她端起些王妃的架势,牵着李沐妍来到老夫人跟前,“太奶奶,盈盈这会儿啊,是带一个您没见过的丫头,来给您问安。”


    “哦?”老夫人扶正拐杖,目光看向其身旁的李沐妍。


    李沐妍给老夫人跪下行叩首之礼,半虚着声报出自己的身份,“小女……宁王妃李沐妍,祝贤太祖母松柏常青,寿与天齐。不知太奶奶您喜欢什么,只备了些薄礼,已置中堂,不成敬意。”


    老夫人一听却咯咯笑了起来,“傻丫头啊,你是小七的媳妇,怎还跟着你的小辈儿乱叫呢?来,叫声奶奶听听?”


    她怯然举首,却见眼前的老夫人两眼笑成月牙,正竖着耳朵等她。她也跟着笑了笑,叫出一声,“奶奶。”


    “唉!好好好,起来吧!来,再近些来。” 有人搬来一小矮凳,让李沐妍坐在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将她的手捂在手掌里,满脸喜色地细细打量,“瞧瞧,多水灵一丫头,和小七活脱脱的天生一对。可是委屈你啦,这才刚一成婚小七,就去外头打仗了,叫你担心了这么久。不过这仗可算是结束了,等他回来,你可记得叫他来看看我老太婆。” 说罢,老夫人又摸了摸她的脸蛋,“对咯,听闻近日城中有位夫人做了不少好事,又是帮一批旗州来的贫民安排住处提供生计,又是捐了千金资助六疾馆


    (南朝·齐·文惠太子萧长懋建六疾馆,收治无钱治病的穷人,给以救济、收养。是中国古代最早的慈善机构之一。)。想来都是你这丫头做的?”


    李沐妍不敢居功,谦逊道,“旗州乃王爷封地,有百姓投奔而来,我府理应帮扶。资助六疾馆,乃念将士沙场英勇,战后若残病缠身,需得妥善照顾。小女尽些绵薄之力,也好让精忠报国之士无后顾之忧。”


    老夫人尤为感慨,“对,是这么个道理!你这算是给咱全王都都树了个榜样。传话下去,我府也捐千金资助六疾馆,当是给我这老太婆过寿积德了。”


    众人纷纷响应加入,就在这时,忽有一人急冲入屋,高声嚷道,“回来啦!回来啦!”旁人劝他慢些说,那人喘喘说,“王爷……宁王爷回来啦!这会儿已入宫面圣了!”


    李沐妍心尖儿一颤,双手在老夫人掌中不自觉地握成拳。


    老夫人恰是想起了什么,急得振了振肩头,“这孩子,提前回城也不吱一声!来人呐,去宫门外候着,王爷一出宫就把他请来。我贤太祖母要听他讲讲打仗的故事,咱这一宅子的人都等着呢!”


    堂内一片欢腾,李沐妍的忐忑被老夫人看在眼里,她拍着她的肩头,半是安慰半是庆贺,“丫头,你的好夫婿回来咯!”


    ……


    从老夫人处告退,容盈盈率先恭喜她,这回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宁王妃。盈盈又邀她去用膳,但她心烦意乱,压根坐不住,便带着瑞香在这苏府里漫无目的地晃悠。


    瑞香见她神情凝重,试探道,“小姐,王爷回来了……”


    “嗯,我知道……”


    她们脚下乱走,入了间有妆台的屋子。瑞香见她对那铜镜理了理发髻,匀了匀口脂。瑞香心念:


    瞧瞧我的小姐,嘴上说要和离,可这会儿眼看要见王爷了,她又跑别人屋里照镜子来了。这到底是什么心思呀?


    她俩又接着闲散,这头看别人捶丸,那头瞧人家藏钩,贵妇唠家常,她也从旁品了一会儿,孩童摔了个花瓶,她也得凑热闹。被这些景象占着心绪,她好不容易耗了一个时辰,终于听见那报喜声传来:王爷来啦!王爷的封号也恢复啦!咱宁王殿下回来啦!


    一时间,四周宾客相继向李沐妍道喜。她正有些招架不住时,只觉身后袭来一股暌违许久的气息。


    萧灼走进院子,所有宾客皆放下手头之事,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李沐妍落在了后头,只能远远瞧着。


    他没瞧见她,而是一路往里走,意去内堂拜见老夫人。他走在主道上,众人一路簇拥,脚下步伐极缓。她则走在回廊里,这里只余零星三两闲人,同她一般遥遥注视着他。


    不知不觉,他俩漫着同频的步伐,平行漫走,一在主道,一在廊下。


    萧灼如人神一般,受着众人的仰望,就连李沐妍也同样跌进了他那双意气风发的眸子里。西境风沙将他的棱角磨得硬朗,肤色稍深了些,却不碍他光芒万丈。胡渣瞧着是有几日未剃了,冒出几毫嵌在他的下颔上,远看像是糊了笔淡墨在脸上,这让她笑了起来。她又瞧见他头上的白玉簪,与他那身装扮甚不相配。


    她出了神,脑中竟蹦出一句疑问:这个男人是我的?


    她自问自答:对,他是你的。


    刹那间,她恢复了理智,顺便也抽回了目光。再抬眼时,撞见他竟将注视穿过层层人群,直直扎在了她的身上……但也就那么一瞬,他便又转向了别处。


    他们继续走,期间,他的目光总是撞来。


    她心中阵阵辛酸,扭捏又委屈地乱念:


    他都看到我了,为何又视而不见?所有人都和他搭上话了,唯独我,被晾在了一边。为何也没个人问他伤势严不严重,还疼不疼?难道要我先主动开口吗?那他会因此搁下别人,只与我问好吗?不知道,不知道……为何他要戴我的簪子?是炫耀吗?那他也太坏了。为何他还不过来,走向我就这么难吗?李沐妍啊,你被他看穿了……


    他终于见到了她,直觉使然,进院子的第一眼他就瞧见了她。与旁人客道间,他耐不住要瞥向她,心跳悸动,气息烦乱,全凭礼数硬压着。心中又不禁生叹:


    沐妍啊沐妍,离你数月,我才发觉你的容貌在我脑海里竟是模糊一片。我记得你脸颊的血丝,嘴角的唇纹,疤痕的长度,我能把你的五官默背在纸上,可唯独记不起你的长相。细细想来,你是由你的言语,体温与品格组成的你。离了你,我握不住这些,自然也模糊了你。没曾想你美丽的尺度竟仍有余地,今日的你,比我所有想像过的模样,甚至还要再美几分。叫我这卑鄙又不修边幅的屠夫,如何与你相配?沐妍,你怎还不来与我招呼?还在生我的气?气到非自杀不可?倘若我先迈向你,你会逃跑吗?你一定会的。求你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了。罢了,你恨我,我知道了……


    他不动声色地轻叹一声,强撑着云淡风轻模样,与众人一起进了中堂。李沐妍也总算松了口气。


    屋里,他心乱如麻,还得硬着头皮应付众人。屋外,她半倚墙角,听他在那头谈笑风生。


    片刻后,她见他辞别众宾,又朝老夫人的方向行去。她道不清出于何种缘由,只悄悄跟他身后,瑞香亦不知去了何处。两人相隔四五丈远,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他走不快,每迈开几步,便会被宾客拦下问安。


    直到她一个不留神,他转身匿于门洞转角。她失了方向,原地张望,只听身旁不远处传来一声,“别来无恙。”


    是他!她浑身一激灵,心中顾虑彷徨全然抛之脑后,转头循声赶去。见到他的背影,她刚欲开口回应,却惊然发现他压根没来找她,而是在与一位远处走来的大人互相问候。


    她心如万针扎刺一般。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耍弄,她都责备她自己:


    你刚想去干什么?别自作多情了!你不是他养的小鸟,别被他唤了一声,就扑他怀里去。看吧,他不在意你,你也别再在意他了!


    她如行迹败露般仓促离去。他余光里瞧见动静,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小肚鸡肠,被她恨就恨吧,怎能晾她呢?这下好了,她当真生气了。他急忙辞别大人,追了上去。


    她拐入一僻静小道,回廊空荡荡,只有他们二人。他跑得过她,却只在身后追赶,连她生气乱颤的耳环都叫他着迷。


    一路上,他换着法叫她‘沐妍,沐妍’,时而温柔讨好,时而强硬霸道,可她却始终不应。


    或许因他历经生死方得归家,心中比她还要委屈。他突然怨愤地叫了她一声全名,“李沐妍!”只手又拽住了她的胳膊。她顺势转身,撞在了他的怀里。他没再多说一句,却是双手捧起她的脸颊,以势压人,不容抗拒,对她的唇覆上了一吻。


    此吻好生重,两唇几乎是撞到了一起。她来不及反应,只得攥紧他的衣襟,顿了心跳,也堵了呼吸。


    直到他回过神来,主动放开了她。他知道自己又违背了她意愿,偏偏还夺了她最后一寸清白。他愧然俯首,哪怕她要捅他一刀,也是活该。他想此刻应该对她说一句,亦是这几年来一直欠她的,“对不起。”


    恍惚中,她抬起头来,见他眼中满含热泪。


    这一瞬,轮她丧了理智,她扑上前,勾他颈,强加唇吻于他之唇间,其强取豪夺之势,措得萧灼杵若木杆。可就在刹那后,他回过劲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分不清是谁先拨开了谁的唇瓣,两人舌缠齿依,如侵似虐,胡渣割胭脂,粉黛犯萧郎。她只会在他们各自的梦里这般吻他。


    就在这沉醉间,远处忽闻小儿嬉笑之声。李沐妍吓得嗬了一声,把他推得老远。她回头一看,只见一群孩童奔跑追逐,此刻早已跑远。


    萧灼此时的心情,可谓是受宠若惊,搅合着一头雾水。他一边扶额乱想,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喃喃。眼看李沐妍急着要跑了,他才上前拦住她,喘着急息,卑怯地挽留,“你别走。你,你等我过去给老夫人问个安,顶多半个时辰就出来。不如你跟我一起去?!”


    “不要!”李沐妍什么也不解释,甚是慌张地抽回了手。


    她不知她这份抗拒有多伤人,但他刚尝了天大的甜头,便也无暇顾得上心酸了,他接着说,“那你等我,我尽快出来,我们一起回家。”才走出几步,他又转回来,从衣襟中冒冒失失地取出一纸叠的小包,活像个愣头青一般,将礼物强塞给心仪的女孩,“给你!收好,等,等我……”


    李沐妍收下小包撒腿就溜。半路上,遇见了寻来的瑞香。“小姐,找你半天了,你去哪儿了?”


    “走,快走!”


    “出什么事了?!”


    “他……他,他,他又欺负我。”李沐妍拽着瑞香,神色慌张急赶着往外头跑。


    “欺负?”瑞香琢磨了会儿才明白,“好啊!王爷也太过分了。岂有此理?这婚必须得离!”


    可李沐妍却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但是,但是我也……”


    “你也什么?”


    “我……我,我也,也欺负了,他……”她羞得没脸解释明白,只拉着瑞香的手匆匆离去,“糟了,我露馅了,他肯定看出来我喜欢他了……不行,这婚得离,得赶快离!”


    第89章 你也太难猜了


    一个时辰后,萧灼匆匆归府,叩响李沐妍紧闭的屋门,却被告知她早已不住在他院子里了。“什么?那她现居何处?”


    原来,她搬去了别处的空院,距离他的住处还格外的远。萧灼百感交集,疾步而往。途中,见府中女子皆以山茶为簪,便又向下人询问了缘由。加之刚在苏府,老夫人夸他娶了个颇具贤德的王妃,他这才得知李沐妍在这数月间功绩斐然。就连王府里那些过时迂腐的旧规矩,也统统被她修了个遍。


    萧灼心急如焚,恨不能即刻见到她。他踏进她的院子,几名丫鬟迎前请安,他问王妃可在屋内,她们点头窃笑,手拉手跑了出去。


    他遂至屋外,见大门紧锁,放声喊道,“沐妍?沐妍开门,我知道你在里头。我让你等我回家,你也不等,现在又躲着我。别躲了!我们聊聊,快出来!”他甚至能听见屋中那衣裳磨搓声,他又扬言,“你再这样……我爬窗啦!”


    嘎吱,嘎吱——她房里的几扇窗接连被掩闭密实。


    “李沐妍!”他急得拍了门,“你有本事就出来见我!当什么缩头乌龟啊!”


    他在门外叫嚣良久,但李沐妍躲在门后,铁了心不搭理他。


    “啊啊!”屋外突然传来他的哀嚎。她透过那丝门缝窥望出去,只见他正捂着伤口疼痛难当,最终踉踉跄跄倒在了地上,“李沐妍,你铁石心肠……啊啊啊!我为你赶了几千里路,伤口都烂了。大夫说我这伤怕是撑不了几日了,你个薄情寡义的女人还不肯见我……啊啊啊,疼死啦疼死啦!啊啊……”


    她起初还不信,可又的的确确见他两腿在地上蛄蛹打滚,又过了一会儿,那两条腿皆没了动静,连那哀怨声都歇了气。


    屋中雪奴挂念其主,呜呼哀哉地挠着门。李沐妍掐着指尖,硬是犹豫了好一番,才轻轻推开半扇门扉。


    只见他侧倒地上,以臂为枕,又半曲着一条腿,那腰线凹下去,勾出娇媚之姿,好一副娇病模样。


    “王……萧灼?!”她顿时慌了神,扑上前将他抱在了怀里,“萧灼?快醒醒,你别吓我!来人啊,王爷死啦!”


    雪奴也跟着急眼打转,可谁能料到,萧灼他竟突然嬉皮笑脸地瞪大了眼,娇柔谄媚地叫上一声,“沐妍!!”就是皇城中最得宠的伶官,恐也叫不出这般教人酥骨的语调。他那臂膀展开,将她整个人捂在了怀里,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颈间,“沐妍啊沐妍!你怎么这么疼我呀?我们沐妍这几个月担心死了是不是?我回来啦!我想死你了,沐妍!”


    “你,你骗我?!”她确实是被这温柔香折腾得恍惚了一阵,但须臾便又清醒过来,用足力气推开他,口中斥骂,“大骗子!你欺人太甚,赶紧放开我!”


    “冤枉!我没骗你,我真受伤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哪儿呢?!我看你生龙活虎,又能跑出来作奸犯科了。哪里像受了重伤的样子?”


    他坚称自己所言非虚,她却就是不信。一来二回之下,她坐在了他的身上,好生一番搜证。“哪儿?你倒是让我亲眼看看,所谓宁王殿下身负重伤命不久矣,到底是伤哪儿了?!”


    “腰!腰……嘶!”萧灼话还没说完,就被她使劲儿扇了下腰,实打实地拍在了伤口上。她瞧他这疼得五官扭曲的德行,不像是演的。她掀开他的衣角,果见他腰上缠着数圈绑带,腰侧甚至还印着些许血痕。


    他见她愣住了,赶紧捂住血痕不令她瞧见,并解释道,“不是你弄的,是我已有两日没换药了。”


    二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她抹不开面子,只好闷声从他身上下来,嗔怒道,“那还不快去换药!闲得没事来轻薄我两下也好……”


    他却是拉着她的裙摆,义正言辞,“因为我实在太在意了。下午在苏府,你……你那回应到底是何意?”


    “我……”她还没想好应对他的借口,情急之下随口胡诌,“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他陶然哑笑一声,“这种事,你都要还的吗?”他于是站起身来,将她堵在了墙边,“那是不是我每敬你一寸,你都得还我一尺?”说着说着,他又俯下身,欲将她抱紧。


    “够了。”她抵着他的胸襟,都不屑多看他一眼,“你正经一点好不好?赶紧换药去,别在我这耽误。”


    萧灼不甘作罢,转而牵起她手,“那这样吧,听闻周娘腌了不少好吃的,我再让厨子备几道菜。我先去更衣换药,待会儿我俩一起在你这儿用个晚膳。许久不见了,陪我说说话,可好?”


    她竟爽快答应了,“好,我也正好有事,便一起说了吧。”


    萧灼还不知待会儿等着他的会是什么?趁她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翻起她的手腕,见到她内腕处当真多出一道浅痕。坐实了她割腕的证据,他心中一沉,如坠湖底,闷得难以言喻,直到退开几步,方得喘息,“好,我待会儿来找你……”


    岁入深秋,黑夜赶白昼,庖厨膳房忙炉灶,萧灼他也没闲下,沐浴更衣,修容剃须,沐发熏香,恰如一番侍寝的架势。


    而在李沐妍院外,眼瞧王爷就要来了,瑞香、春华与杨从武三人正鬼鬼祟祟地趴在墙角,抱着一壶酒密谋着什么。


    杨从武问:春华,你胆儿也忒大了,要是被主子发现了怎么办?


    春华推推他:就是发现了,也得夸我能干。


    瑞香还是不太安心:我看算了吧,小姐是等着王爷回来和离的,我们这么做不是背叛小姐吗?


    春华恨铁不成钢地拉着瑞香道:你这笨脑子,刚明明是你说的,沐妍和王爷都在人家苏府亲热起来了!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小别胜新婚’啊?今晚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杨从武起劲帮衬:嗯!我也觉得可行。你们不知道,要不是太子送来王妃的簪子,这仗还不知要拖到几时呢?


    春华叫瑞香宽心:没事啦,这不过是暖意酒,洞房花烛都得喝这个的。


    杨从武听懂了:那这不就是春……


    春华站直腰杆,往他脑门上狠狠敲了个栗子,她再次慰藉瑞香,“你都看到了,沐妍和王爷是真心相爱的。你真希望看她离开王府吗?她往后如何生存?还能遇到像王爷这样真心待她之人?这不过就是一壶酒,若是成了,对整个宁王府所有人都好;若不成,也碍不着沐妍和离。”


    瑞香还是拿不定主意,可春华却已将那壶暖意酒送进了屋去。


    ——


    萧灼将自己收拾清爽,携几束花儿,步入了李沐妍的院子。 满桌佳肴随即上桌,那壶暖意酒也一同奉在席上。


    众人退散,大门紧扣,连雪奴都不许掺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人各自端着凝眉,在不走心的几句寒暄后,便动了筷子。


    李沐妍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壮壮胆子,等待时机与他摊牌,“你的伤还没好,这酒你是无福消受了。我就替你多喝两杯吧。”


    “这点酒又没事,帮我倒上。”他将酒杯推到她面前。


    李沐妍拿来酒杯,却是没收了,“我可不想摊上事。你今晚就别喝了。”


    萧灼乖乖听话,只好以汤代酒。


    那酒醇香,她便一口灌了整杯,果然是入口甘甜,一股热气暖至心扉,熏得她整个人甜滋又热乎。在他不注意间,她已自酌了小半壶。


    酒过三巡,食至半饱,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沐妍,我看整个王府的氛围,比我在时好了许多。听闻你这几个月做了不少好事,甚至还捐了银子资助六疾馆?”


    “没有。”此刻,她已是面映霞光,甚至有些摇头晃脑,举着手指来回比划,“我捐的是金子,你的金子。”说罢,她又满上一杯,痛饮而尽。“对了,这回皇上不是要赏你万金吗?拿来,通通给我。”


    “要这么多,还拿去捐呀?”


    “你管我拿去干什么?”她指尖轻点,冲着他叫嚣,“谁让你自说自话娶我了?现在你所有的东西,有一半都归我。我就是拿去给自己铸个金身,你都管不着!后悔娶我了吗?小气鬼!”


    “哦,所以你广发善心就是为了气我?”他眉头微挑。


    “别自作多情!”她勾起酒壶站了起来,踉跄几步,摇摇晃晃地来他跟前,“我以前明明说过的,你果然都忘了。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你醉了。”他护上去,生怕她跌着。


    “醉?我酒量可好了,我在我家那块儿,没一个能喝得过我。”话虽如此,此刻她却打了个酒嗝。这醉意,竟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强势,一个劲地催她往萧灼身上靠。“不对劲……这酒?不喝了……”


    她抛下酒壶,害得萧灼忙不迭去接。只见他一手救下酒壶,一手揽住晕晕乎乎的她,将她拉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她不言语,只是眼皮微垂,迷离中平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此子精雕细琢之美,简直动人心魄。在某冷不防的一瞬间,她倾身向前,吻住了他的双唇。


    周遭一切,皆安静得出奇。


    这回,竟是他错愕地往后退开了,“你这是?”


    “不知道,想亲你。”


    萧灼今日被她搅得七荤八素,摸不着头脑。他无奈一笑,抱怨起来,“你也太难猜了,沐妍。”


    他的确是猜不透她,只见她不容分说地捧起他的脸,侵上他的唇。两人舌尖打架,毫无章法可循。


    他为夫人,寸心如狂。这两情相悦,叫他等得太过苦久。他夺回亲吻的主导,揉乱她的衣裳,将她疯狂地占为己有。她唇齿甜甜,泛着酒香……


    忽地,他从爱欲中抽离出来,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随即打开酒盖闻了闻,他能确定这酒绝不寻常。


    他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浑身发红发烫,几乎要散出蒸气。她被他碰得一激灵,又往他怀里苏了一层,竟还开口提议,“看在你大难不死的份上,我想陪你一晚。”


    “嗯?这么好?”他疑惑道。


    “闭嘴……”她说说也就算了,居然咬着下唇,往他的肩头上轻轻捏了一把。


    他的骨头酥了,那胯间器物却倒是精神了。谁叫他从没在这女子身上受过这般待遇。可他也知道,此等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哪里是她李沐妍的做派?这也太不对劲了。他瞬间恍然大悟,急忙把她拉开,“这酒!!”


    “这酒怎么啦?”


    “这酒是你自己备的?”


    “不是。春华拿来的,说是为给你接风洗尘特备的好酒。”


    “春华?呵,她倒是有心了。”他硬是抵着她,无奈地笑道,“我若猜得没错,这酒大概是暖意酒,喝了能让人……”


    “让人?”


    “思春。”他泛起了红晕。


    “哦……哦?!那不就是春药嘛。”那药力已霸占了她的理智,教唆她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春药好啊,是好东西啊……”她探着湿软的舌尖,侵他颈间与吞津的喉结。


    勾人的感官,挑战着他忍耐的极限……


    第90章 全天下的偏爱


    萧灼犹如未经情事的处子,她这般青涩的挑弄,竟撩得他魂迷意乱。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舍得推开她,“好了,沐妍,别亲了。”


    “我要你萧灼。”她含住他的耳垂,宛如当初他也是这般将她俘获。


    他低吟一声,带着微颤,凭全身残存的操守,将她再次拉开,“好了,今晚不行。”-


    为什么?-你醉了,你不是你-我是我,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是你的身体知道-那你就不能满足我的身体吗?从来都是我在满足你,你来满足我一回吧-我也想,但今晚不能-为什么?-你会恨我的……


    她捧起他的脸,真诚甚至有些强硬地告白,“可我,喜欢你。”


    他瞬间破愁为笑,“对对对,你喜欢我。”他每一寸思绪都在自嘲,那笑意一时半会儿都收不回去。


    可她却更较真了,“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顿时心虚地敛了笑,只得假意点头应和,“好了,我知道了。”


    她不由恼怒道,“你又这样!又是你要便要,你不要便不要。每回都是在我同意之前,就开始威胁我,诱导我……男欢女爱之事,于我而言向来不齿,伺候的人是你,更让我觉得自己肮脏。可我,可我偏偏就是戒不掉。我本应最是惧你,却又望你再把我多抱紧些。怎么会?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你驯化我的法子吗?把我从一个人,变成一个心甘情愿,承载欲念的器物?”


    “我没有。”


    “那你对我做的事,又如何解释?”


    他下意识回避她的目光,随即又决心直面他们之间这难以逾越的心结,“沐妍,西境数月,我反思了自己。我当初,不该把沐仙的事怪罪在你身上。我早已意识到,我对你的恨意,不过是转嫁我对她死亡无能为力的替罪羊。我针对你,是为让自己好受些,却忽略了,你远比我更需安慰与呵护。”他隐忍着高抬着头,不许自己落泪,“对不起,沐妍。我做下的事,理应发配边疆、斩首示众。我是人渣,我为了活,此生已是劣迹斑斑。我不是好人,死后自会下地狱受罚。你怎么恨我都好,但我求你,即便是再恨,也不要伤害你自己。”


    他握起她的手腕,两人一起望着那割腕留下的痕迹。


    不料,她却是豁然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了。我现在只记得,它带我见到了娘亲和姐姐,她们要我好好活着。萧灼,你刚问我为何要做那些好事,反正我看你是忘了,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说过,总有一日,我会以我李沐妍自己的名字,站在高处,所有人都会听见我。”


    他脑海中骤然忆起那个曾意气风发的少女,在络桃河边女扮男装,往发髻里插上一段桃枝,只手涂改了那河边数百年的旧习。那气宇轩昂之姿,无人可挡,无人能敌-


    而且还有一点-你说。


    “那就是……”她兴奋地张开双臂,如雄鹰展翅于沧海桑田之上,“做好事的感觉,实在太爽啦!!我好开心!好开心!!”


    见她开怀,他也跟着笑了,并小心护着她别摔着。


    “所以!”她撅起嘴,手指戳着他的鼻尖,郑重其事地告知,“我必须与你和离。”


    他方才还跟着高兴,这会儿却傻了眼,“什么?你要什么?你要和我……什么?”


    她笑盈盈,又道一遍,“和离。”


    他愣得都结巴了,“为,为什么?你,你想站在高处,尽可拿去我所有财富权势。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


    “不公平。”她摇头晃脑道,“我所做一切,皆是宁王府宁王妃的功绩,无人在意我是李沐妍,还是李沐仙,又或是任何人。世人眼里,关怀百姓、体恤将士的是宁王妃;而勾引姐夫、害死姐姐的却是李沐妍。你瞧瞧,这不属于我的罪,刻我全名;出自于我的善,却冠你封号。这不公平嘛!”


    “沐妍,你想留住自己的名字,我可以给你诰命,我有的是法子。做我的王妃,享受一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难道不好吗?我给你所有的爱,都不够吗?”


    “不够的,”她淡淡回应,“也不会有人像我想要的那般爱我。”-


    包括我?-你?当然了-我不信,为什么不可能?-因为没有人能做到-做什么?怎么做?告诉我!


    她淡然地抚着他的发梢,无奈虚力地叹了声气,“好,我告诉你。我要的,是有那么一个人,给我他所有的偏爱。哪怕我没别人好,哪怕我总是逃避,哪怕他知晓我就是个吞噬爱意的无底洞,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走向我。”


    他认真确认她的心意,正要开口时,她以指尖拦住了他。只见她生生崩开眉头,似是认了命,“可我注定遇到了,也得不到。因为我没办法,我没法相信任何人。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出了错?可打我记事起,我就再没信任过任何人。即便是娘亲,她也总是满口谎话,明天带我吃蒸饺,明年会有新衣裳,她还说她会永远陪着我……”


    她嗤然一笑,“其实道理很简单的,当期待落空了一百次后,你自然是谁也不会再相信了。于是,我也学聪明了,我逐渐能听懂每个人的言外之意。我会读心,你知道吗?!可这样真的好累好累,我怎就活成了这样?我不是这样的,我讨厌这样!哈哈!”泪顺着她微笑的弧度,偏移了落下的轨道。


    萧灼开口道,“沐妍,你要的爱,我会给你。相信……”


    “不,我要的太苛刻了。”


    “不就是偏爱?我给你。”


    她哭肿了眼,嘴角却是笑了笑,“谢谢了。其实你给过我的,你或许忘了,但我从未忘记。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那所谓掌上明珠,被人捧在手里,到底是何等滋味?可你告诉我,湖里的鲤鱼可以吃;为我做新衣裳前,你会问我喜不喜欢;我不见了,你还会亲自跑来找我,你告诉我火折子再小也是力量……我知道你是我的姐夫,那是你的爱屋及乌,我知道,我都知道……可那实在是太像偏爱了。即便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就只是这样被人在意的滋味,也已经是太好了……”


    她捂着脸默默啼哭许久,随后又一口气抹干了所有的泪,释然地笑了笑,“你要是问我到底要什么样的爱,我再说一遍,我要这全天下所有的偏爱。随你怎的说我矫情,我就是要这个人坚定不移地只要我一个。可我又注定不相信任何人,自然也包含了他在内。我会将他拒之千里,却又盼他向我奔来。强加于我的,会令我窒息,可当我拒绝时,却不是真的拒绝。你看吧,像我这样矛盾之人,自己都要疯了,还要求别人?”


    “那我如何分清你是真的在拒绝,还是想我再进一步?”


    “不知道,连我自己都搞不清。”


    “那回答我,今日白天在苏府……你为何吻我?”


    她别扭地瞪了他一眼,难以启齿道,“明知故问。”


    他帮她回答,“所以,你心里有我?”


    他等着她坦白,可她却轻轻偎入他的怀里,轻轻呼噜着睡着了。


    他瞧她困了,便横抱着将她送至榻上。


    “别走。”她半梦半醒间,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是难得的撒娇,他是司空见惯的心软。他坐在床头,将她上身搂在怀里。


    那些推心置腹的话已说了太多,此刻她乏乏的,只剩闭眼呢喃的力气,“话说你怎这般厉害?竟能打倒那战无不胜的哀继里。”


    他浅浅一笑,“你搞错了,我才是战无不胜的那个。”


    “哼……就你能耐。可我认识你这么久,也没见过你耍过一次剑。”


    “我不喜欢舞刀弄枪。”


    “可我喜欢,我最喜欢看杂耍了。”


    杂耍?他不禁摇了摇头,“好吧,那明日我便耍给你看。”


    “今日不行?”她追问。


    “不了,你累了,我也累了。”


    她不服气地嘤唔,“可我还是热。”


    “彼此彼此吧。”他笑言。


    他用指甲轻扫她后背,或许是抚弄太过舒服,她言语渐迷,终还是晕了过去。


    临走前,他在她额上留下轻轻一吻,不知是何居心地说了一句,“走着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