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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折花枝

    第71章 失忆的蜜罐子


    “巫马霁……”李沐妍在她如雾的记忆丛林,寻觅这个名字的踪迹,“巫,马,霁……”她灵光乍现,“哦!好像听过!”她忘却了所有苦楚的双眼,正闪烁着明媚问他,“所以我是你妻子,我嫁给了你?”


    萧灼读不到任何他想看到的破绽。她当真是把他忘得一点不剩,唯独巫马霁之名,犹存心间。


    李沐妍仍心存怀疑,“可你有证据吗?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他哑然干笑一声,不甘心却也只好认命。“有……当然有。但我若说了,你又要骂我登徒子。”


    “你且说来听听。”


    继续试探只是更自讨没趣,他刻意转身,俯撑桥廊,背对她言,“你颈后有一颗痣,锁骨上也有,肚脐左侧一寸还有处胎记……还有别的,你还要听吗?”


    “够了!”李沐妍恍然大悟,忸怩羞涩地护住自己,不让他再言,“我听懂了,你别再说了!”


    恰此时,杨从武匆匆赶至,见他们苦寻多日的李沐妍竟完好无缺地出现了,“李沐妍?!可算找到了你了!!”


    “杨从武!”萧灼冷眼如刃,一扫而过,噤了杨从武的声。“杨侍卫,烦请告知宁王殿下,谢谢他派人帮我。李沐妍我已经找回来了,这些人手都撤了吧。”


    “宁王……殿下?”杨从武不懂王爷的意思。


    萧灼只得隐晦地再重申一遍,“都撤了。回去告诉王爷,李沐妍我已找到,由我一人护送她回府即可。杨侍卫,听懂了吗?”语毕,萧灼的眼里还有话吩咐:‘听懂了,就快退下。’


    “是!属……我懂了。”杨从武还是没太懂,却只能领命,速速带着人马撤离了此地。


    李沐妍看众人皆听他调遣,便更信了他是宁王府的侍卫,可能还是个侍卫头头?


    萧灼瞧她两眼澄莹,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可眼下人找回来了,便已是万幸,其余皆不足道。“走吧。”他抬起手,看样子似欲牵她。


    “去哪儿?”


    “用膳。”


    她仍提防着,把双手藏于背后,“我自己能走。”


    二人返回客栈,于一楼用膳。萧灼依她喜好,点了几道小菜。李沐妍吃得开胃了,便又弛缓了几分警惕。他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便将一切据以实告,且言,“我可能此生都想不起来从前的事了。但听到我俩的名字,还真让我觉得熟悉!要不你再说说我们从前的事吧?大夫说,触景生情能帮我恢复记忆!”


    “你我……”萧灼凝了唇齿。他能和她说什么呢?他对她所做,尽是那些诛心事。沐仙逝去后,他本应护她周全,可他却被仇恨蒙了心,对她强取豪夺,又害她历经磨难。他什么都没为她做过,那些事后的讨好,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他甚至从不见她为他笑过,他猜李沐妍定是从一开始就对他心生嫌恶。他强占她的姐姐,驱走她的意中人,又坏了她的名声。桩桩件件,他没有对她做过一件益事。


    “你在想什么呢?”李沐妍用完膳,从纸袋里取出两颗糖,一颗自享,一颗分他。


    萧灼心念一动,这或许是他们重新来过的机会,“沐妍……”


    光听他唤着名字,她便就笑了。连萧灼都纳闷,“你笑什么?”


    她两颊微红,腼然颔首,“我好像听你这么叫过我。”


    “沐妍,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他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


    她毫不介怀地摇了摇头,“大叔说了,是有人蓄意害我。那你怎会知道呢?这不怪你。”


    “你放心,我定会查出真相,给你一个交代。而且……”他愈发贪恋地握紧她的手,“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如此善解人意了。没保护好你,就是我的错,你就应该怪我。”


    她信任他。脑海中每一种声音都传达着同一个讯息:他,是你今生最信赖之人。


    她恍然回神,轻轻抽回手,“好啦,知道了!我们虽有可能是夫妻,但我如今失忆了,你于我是陌生人,你……注意一点。”她不自觉地掐起手指,像这是一个她分外熟手的小动作。


    “我明白,我不逼你。”他肩头松垂,默默一叹,似是放下了某种执念,“我在楼上有间客房,你可愿下榻?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她信他,无条件地信。于是,她跟着他上了楼。屋里点上一支昏黄不明的暗烛,微光袅袅以断黑暗的统治。客房简陋,除了榻位便仅剩一副桌椅。她寝于榻上,而他则席地而坐,倚墙枕椅而眠。


    在更深的夜里,两人却都未曾入眠。万籁俱寂,夜是这般静,她隔着床帘以耳语之声问,“那个,睡了吗?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他几乎没让她等。


    “我……原来的我是什么样的?我们又是怎么认识的?我还有家人和朋友吗?”


    室内的黯淡恰如其分地掩藏了他心虚。一谎须百谎来圆,他信手捏造了一个童话,“你是孤儿,自幼便被宁王府收养,做了丫鬟。而我是跟随王爷多年的侍卫。我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王爷赐婚,我们便成了亲。”


    “那我今年几许了?你呢?”


    “你二十一,我将而立。”


    “这样啊,原来我的人生这么简单。”她的话语中带着俏皮,“那什么……那我是不是从小就跟在你后面唤你大哥哥? 你被我缠得没办法了,就喜欢上我了?!”


    他笑着解释,“非也,是我先钟情于你。不知从何时起,我便总找各种借口,想方设法只为多见你一面。一日不见,便是荒度。是你被我缠烦了,才同意嫁给了我。”


    她掩嘴偷笑,“我懂了。好像有这么一句话,叫烈女怕缠郎?”


    “嗯。就是我,是我缠着你不肯放。”


    “巫马霁……”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唤他,“怎么了?”


    李沐妍捂在被子里,虽与他相隔甚远,却仿佛被他紧紧护着。她心头之暖,更甚帛被,“明明才刚碰见你,可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好安心。我本以为这一路会很危险,没想到竟遇上了你,有你在,真好……”她沉浸在这份暖意中,渐渐睡去。


    而他,心却如寒冰。他未曾见过这样的她,脑中浮出几个词,柔情婉娈,率直纯至。若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那些事,若那些苦难未曾降临于她,她的天性或许就该是这般纯粹无暇吧?


    这一夜,她睡得安稳,他则至清晨才倦。


    醒来后,她悄悄查验了自己的胎记,确如他所言无误。见他以手托额,依墙而眠,她宛如一只狸猫,猫猫祟祟匍到他跟前,细看他这副皮囊。即便深睡,然其眉角依旧冷峻,蕴含着一股亦正亦邪的气息。昨宵初遇,只觉他盛气凌人,不好亲近。可观他睡容,竟发现了几分纯然稚气。


    她不觉上手,以指尖轻拂他眉梢,心里暗自念叨:李沐妍姑娘,你当真艳福不浅。这样的美男子都被你收入囊中了。


    “摸够了吗?”


    “额……”


    她未来得及缩手,便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她整只手不得已覆在了他的脸颊上,并见他犹闭着眼,懒懒浅笑,“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摸。”


    就在她捧上他脸颊的那一瞬,那缠绵夜的种种便犹如一道惊雷,震碎了她记忆的迷雾。她想起来,就在那深宅的尽头,她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下,与他相呴相侵,云雨巫山。她甚至还记起了那时的念头,她好想好想他来吻她……


    突被唤醒的记忆令她措手不及,心口酥麻泛滥,逼得她喘不上气,“巫马霁!”她急急推开他,闪到一旁藏起了绯红羞容,“你,你醒了还装睡!”


    她这般娇羞,他从未见过。得见此景,即便被喊错了名字也毫无干系,只要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便好。


    离开客栈,宝驹犹在马厩等候。此处已无可留恋,他们决定启程离开。他邀她上马,似看出了她的顾虑,直接解释道,“你骑马,我步行。”


    李沐妍颤颤巍巍地坐到了马背上,紧紧抱着马儿的脖子,不敢动弹。萧灼对马儿说了几句悄悄话,马儿哼唧一声答应。此情此景,又卷她旧时记忆。


    萧灼知道回王都将要面临什么,于是他绕了段路,经过了一座水乡小镇——富宿。小镇虽不大,却是天下闻名的水乡胜地。他们来得恰逢其时,正赶上一年一度的富宿龙灯节,游人如织,从四方纷至沓来。


    河上,千百花灯船腾跃游弋,争奇斗艳,大放异彩。在持续长达半个月的节日里,富宿大小街巷皆是灯火璀璨的不夜城。


    他们在傍晚进镇,游河的龙船鳞次栉比,令人目不暇接。李沐妍坐在马上,举手便能触到头顶的彩灯,视之所及,皆成画卷,她从未见过如此人间盛景,不由笑得像个孩童一般纯真开怀。


    萧灼亦想让她玩得高兴,牵着马告诉她,“今晚我们就在这住下吧。先去吃饭,再去前头逛逛?”


    “嗯!”


    饱餐一顿后,两人携手踏上了富宿的街头。他未尝见过如此欢欣雀跃的李沐妍,她此刻的笑纯净无暇,不掺杂半分隐忍。这次失忆,对她而言,或许真是一件幸事。


    “巫马霁,你看!这小孩手里的鱼灯好可爱啊!”


    他与她一同蹲下,冲着小孩手里的玩具眼馋,“嗯,确实可爱。你想要一个吗?”


    “想要!”她却又腼腆地摇了摇头,“可好像没看见街上有大人玩这个的。”


    见她气馁,他也跟着心碎,连忙安慰道,“你看,前面有家龙灯摊,我们去买点大人玩的龙灯,如何?”


    她顺他所指望去,远处的龙灯摊已令她望眼欲穿。她迫不及待地拉起他的手,带他一同奔去。


    她于萧灼就是个不够尝的蜜罐子,街头繁华喧闹,他紊乱的心跳却更是震耳欲聋……


    第72章 骗来的终要还


    李沐妍得偿所愿买了一只龙首提灯,与萧灼手牵手,在大街上玩得乐而忘返。夜深了尚有不少供人游乐的摊位,射箭、套圈和投壶一应俱全。她一眼看上了射箭摊内的奖品,这便挪不动步了。


    “你看中什么了?”萧灼问道。


    她拉着他的胳膊,雀跃而踮足,“你看这次奖的小陶俑。像不像今日骑马的我呀?”


    萧灼找到她所指的宝贝,便哑然笑出,“呵,还真像。你想要吗?”


    她怎不想要?可她读了边上的游戏规则,不禁丧了信心,“要八次中七次才是次奖,太难了吧?”


    萧灼笑而不答,默默付了钱,摊主随即奉上弓箭。脚下距离靶心不过十余步,于他而言毫无挑战。箭出如电,正中靶心,分毫不差。


    她惊喜得赞声连连,“哇!你好厉害!第一支就中了!”她欢呼雀跃,“对我忘了,你是侍卫啊!这个你肯定拿手!”


    哪怕他曾赠她千金之礼,她亦未如此欢喜过。萧灼心念一动,将弓交至她手里,“这一发你来,我教你。”


    “啊?”她往边上躲了躲,“这……万一射偏了怎么办?”


    “偏便偏了,且当试试手。”他来她身后,轻轻一揽,将她拥入怀中。顿感她满腹的错愕惊羞,他低声宽慰道,“放松,成败都由我担着,你且当游戏。”


    他握着她的手,拉紧弓弦,准心在她这儿,他倾身贴近。两人距离咫尺,她只要稍一侧头,便能触到他的脸颊。他身躯巍峨如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李沐妍不知自己这是怎了,心悸之余,颤栗亦显。畏惧与爱慕两相交驰,难解难分。她心生一丝疑虑,两人若是青梅竹马,为何她会对他有这般感觉?心思勾乱了指尖,木箭离弦,落于靶心之外。“啊,没中……”她轻叹。


    “没事,再来。”他握紧她的手,剩下的六支箭支支中的靶心。摊主摇头叹服,心甘情愿地将陶俑递出。


    李沐妍抱着奖品,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时辰已晚,两人寻了一家客栈入住。他依旧让她睡床,自己则打算睡在椅上。


    李沐妍自谓被色相迷了心窍,见他睡椅子,竟心生疼惜,“那个……昨夜我睡过床了。况且今日我在马背上坐了一日,你却是走了一日。今晚你睡床吧,我睡椅子。”


    两人互相心疼着对方。萧灼以手掩面,闭上眼故作困倦,“没事,你睡吧。我已经快睡着了。”


    “你这样不累吗?腰酸背疼的……”


    “不累,真的没事。”


    “可你明明眼都睁不开了。”


    他没得办法,坐直了身子,振作精神试图说服她,“你看,我一点也不累的。”


    她失忆了,人也钝了几分,“因为你睡在椅子上啊,再累也睡不着啊。”


    “我……”萧灼发觉,这正话反话都被她占了去。他眯长了眼尾,细细打量着她,她娇羞之态,宛如洞房花烛夜的新娘。“李沐妍……”他禁不住这般挑逗,已然被勾起了性致,小心试探,“其实睡椅子是挺累的。若这张床榻对你而言过于宽敞,可否将其分我几寸?”


    “嗯?”分他,那岂不就是同床共枕了?她尚在怔愣,萧灼已步步逼近,连外袍都已被抛在了地上。


    她本能地往后退缩,“巫马霁?!你干嘛?!我们昨日才认识,你别胡来!!”


    “你我是夫妻啊。”


    “夫,夫妻也得两厢情愿啊!”


    他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弧度,“我能让你情愿。”


    “什么意思啊?!”她似懂非懂,只能抱紧自己的被褥。脑海里尽是那与他翻云覆雨的闪回。“你!混蛋!”她气急败坏,将帛枕砸到了他头上,“你就是个混蛋!”


    宁亲王遭到了此等冒犯,非但不怒,反而更感兴奋,只手伸前按住了她的天灵盖,“好啦!睡吧。”他按着她的脑袋,令她卧倒了下去。他则倚榻席地而坐,将她所赠的帛枕垫在颈下。“我说过,不会逼你的。谢过娘子的枕头,这下我便能好好睡了。时辰也不早了,快些休息吧。”


    “你……”她莫名有些失落,这人怎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多久,一日的疲劳攻陷了她,他宽宏的背影更是替她挡去了一切危险。很快,两个人便一同睡着了。


    翌日,富宿的大街上又挤满了挨山塞海的人流,大家皆趋一处去——龙灯船队的巡游盛况。李沐妍拉着萧灼窜进一条小路,小跑着往前赶。


    这时,一群舞龙的少年火急火燎地从他们身后追来,“快点!迟到了师傅要骂咱们了!”他们横冲直撞,眼看就要撞到李沐妍。


    萧灼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两人一同躲进了边上的小巷。那群少年从他们的身旁飞奔而过,旋起阵阵逆风。


    李沐妍钻在他的怀里,非但没有羞避之意,反而将他搂得更紧,“巫马霁,我昨夜做了个梦。”


    “嗯?”


    “我梦见你总在我最需慰藉的时候陪伴我、保护我,我被你捧在手心里悉心照顾,我好开心、好满足……”她踮起脚尖,勾上他的脖子,腻腻地耳语道,“我想起来了巫马霁,你就是我此生最喜欢的人!!”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沐妍……”萧灼下意识捧起她的两颊,唇微张,欲与她亲热。可脑海中嗡嗡作响,令他无法动弹。他自知他不是她的梦中人,唯有真正的巫马霁才为她做过这些。一个人或许会爱上保护她的侍卫,但绝不可能对那个百般凌虐她的人动情。


    望着她的眼睛,他不忍暗自嗤笑:萧灼你就是个冒名顶替的混蛋……


    他眉头闪过一丝挫败,随即牵起她的手,离开了小巷。“我们走吧,巡游要开始了。”


    李沐妍心中同样失落,她又没能盼到她所愿的亲吻……


    节日最热闹的环节,莫过于千百灯船汇集河口,争奇斗艳。他们也想赶去一睹为快。一位划着小舟的船家在河边吆喝,“姑娘、公子,坐船吗?我的船可以直接在河上看灯,不比站在岸边看厉害?”


    李沐妍当即心动了,“好啊!巫马霁我们坐船吧?!”


    萧灼对其无所不依,果断付了钱,两人相扶登船,并肩而坐。河面之上,四月春风半暖微凉,他见她肩头微耸,遂将外袍披在了她身上。她冲他笑了笑,挽住了心上人的胳膊。


    果然,坐于船上,最能将龙灯节的光影盛宴尽收眼底。诸色华美的龙船从他们的身边缓缓驶过,那群舞龙少年也立于船上,以龙为身蜿蜒盘旋。


    船停至河口,眼前百余艘龙船争艳,身旁游人如织,皆包船而观。此刻划来一只花商之船,整船以鲜花装点,花团相簇成了一群仙女翩翩起舞的模样。花商正向四周看客免费赠花。


    李沐妍伸手接来一朵,此花拿在手中,她竟莫名能认出,“好美的墨川啊!”


    那花商闻言,甚至比她更惊喜,“姑娘竟能识得此花?!此乃千百余山茶花中的一种。是我堂今年新培育出的堂花


    古代,温室中人工培育的花。别处可是见不到!”


    李沐妍浅笑道,“我好像从前在哪儿读到过。山茶花凛冬而绽,不骄不躁,乃花中高洁。这墨川艳而不俗,更是名贵稀有难养得很。”


    花商一听,愈发高兴,又递来一朵,“真是遇到行家了!来,我再赠你一朵。姑娘若喜欢,我堂能月月将此花送到姑娘府上去。”


    她与萧灼相视而笑,欣然收下花商之好意。她枕着他的肩头,浅浅打了个哈欠。不知何故,面前华丽斐然的墨川花,竟令她有些头晕犯困,连那些龙船也变得纷繁芜杂。花儿红如鲜血,拥挤的水面泛起人群与河水混杂的腥味。


    她终是敌不过倦意,在这片天旋地转中睡了过去。梦寐中,昏黄的天空之巅,黏稠的血液如瀑布般垂直落下,大地渗出血红,漫天漫地,尽是鲜血淋漓。无处可寻的方向传来她甚为熟悉的声音: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你若真想赎罪,就给我好好活着。让我一天天、一年年、一辈子折磨你。


    这不是‘巫马霁’的声音吗?他怎会对她说这些话?她被这片猩红迷了眼,恍惚时,身后传来马儿的嘶啼,她顺声回头,只见一个满身血流不止的女子从她的头顶翻身飞出……


    她惊然而醒,发现自己正卧在客栈的床上,而‘巫马霁’正睡在床脚,看护着她。


    此刻已是第二日清晨,可她对于自己是如何被送回来,竟毫无记忆。但刚才的那场噩梦,却历然在目。那个横死于她梦中的女子究竟是谁?这身旁的‘巫马霁’也有两幅面孔。


    她吓得爬下了床,小心屏息着躲去了墙角。眼前这人究竟是谁?!若是夫君,他怎会对她做下那些事?她浑身战栗,甚至不敢出声,抱着头苦苦寻思。对了!他一开始就说过的,他的名字叫萧灼,萧灼就是宁王……


    萧灼,光是忆起这个名字,便叫她头痛欲裂。她不敢再与他共处一室,转身逃了出去……


    当萧灼发现她消失时,已是一刻之后。他追上了街,可茫茫人海,寻她如同大海捞针。


    李沐妍亦毫无方向,她连自己是否还是李沐妍都无法确定。她趴在一条小巷里,抱着头,使劲逼自己记起从前。可无论她如何努力,脑雾犹不得散去。


    脚跟边,漫来腥腥浑水,与昨日那河水的腥味更胜一筹。她循味而去,原来外面是一条热闹的农贸街市。一大清早,渔贩正为客人宰杀活鱼,血水混着鱼鳞流入小巷。手起刀落,干净麻利,肥嫩的鱼儿被大卸八块,令李沐妍不忍作呕。


    她灵光一现,想起昨日能恢复记忆也是因受到了血腥气的作用。于是,她下定决心要一不做二不休,一路去寻附近的肉铺。


    猪肉铺的老板正要当街宰杀一头活猪。那猪的脑袋被生生捶了几棒,又被三个大汉吊起,倒挂在树枝上。它的死刑成了一场演出,周围聚集了许多爱看热闹与等着分肉的食客。


    那猪生得白净圆润,屠夫用碗底磨了磨刀,驾轻就熟地割开了它的脖子,鲜血汩汩流入摆在地上的木桶。


    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缓缓靠近,那道喷然的血柱滴滴答答,染红了她的眼眸。一颗血珠从桶中溅起,弹到了她的手上。顷刻间,她两眼一黑,晕倒了过去。


    ……


    待她再次醒来,已身处被宁王押回王都的马车里。所有她费劲心力忘却的过去,已统统涌回了脑海。她奋不顾身地冲出马车,看到萧灼正在车外骑马随行,她毫不犹豫地冲他大骂,“萧灼你就是个禽兽!!”


    第73章 不要陷进去了


    萧灼眼看她都要坠出车外了,急忙出手稳住,“你住手!小心!”他竭力将她控制住,又令车夫立即停车。


    李沐妍纵身一跃,奔进了旁边的林子里。萧灼下马,紧追不舍,“李沐妍,你站住!你为什么一声不吭说跑就跑?知不知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倒在地上,身旁都是血!我以为……”


    “你为何要骗我?!”她猛转过身,狠狠将他推开。


    “骗你?”萧灼踉跄后退,他的猜测果然没错,“你都记起来了,所以就逃了,是吗?!”


    “对!若是我不记起来,你难道还打算一直骗我下去吗?”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您是萧灼,您是宁王!你难不成要装巫马霁装一辈子吗?!”


    “若是能骗你一辈子,那又有何不可?!”


    “人渣!!”


    ‘啪’的一声巴掌,狠狠落在了萧灼的脸颊上。他耳畔轰鸣,大脑沉寂,唇边渗出点点血丝。


    “人,渣……”他唇角弧度渐塌,这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两个人用这个字眼骂过他。结局,是他把他们都杀了。


    他目燃熊熊如焰的仇恨与不甘,蛮横地拽起她的手腕,声色俱厉地反驳,“我是人渣?我不过就是用了你心上人的名字,我便是人渣了吗?!他到底有什么好?!保护你,不过是他的职责!他不还是弃你而去了吗?他根本配不上你,他甚至都不敢为你而忤逆我!!”


    李沐妍伤透了心,他根本都没弄明白她到底为何生气。既如此,那她也能将错就错,“对!我就是喜欢巫马霁!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强迫过我!他比你好上千倍万倍!而且他从没骗过我,更不会趁我失忆,就来玩弄我的感情……”


    说着说着,她哽咽了,“萧灼……无论你从前对我做过什么,至少你从未骗过我。你向来一言九鼎,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可如今看来,是我看错你了。我还那么天真,以为你对我好了那么一些,是因为你……可原来在你眼里,我就只是玩物,是奴隶,是伺候床榻的金丝雀!我失忆了,你是不是又发现新玩法了?等回王都后,你会怎么做?待我千般好万般好,让我喜欢上了你之后,再告诉我真相吗?你有把我当人看吗?你不是人渣是什么?!!”


    萧灼静立良久,强忍鼻尖酸意,可无奈络络血丝仍是侵蔓上了眼眶。他佯装镇定,扭头间,一把拽紧她,沉声命令,“上,马,车。”


    “你放开我!我不要再跟你回去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她脚拖着地,硬是赖着不走。


    萧灼只能将她整个人扛在了肩上。将她置于马车之上,他以双臂将她压于怀中,眼中尽是肃杀之气,警告道,“别逼我。”


    简短三字,却如寒冰刺骨,蕴藏了不听话便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后果。李沐妍再不甘心,也只能忍气听命……


    ——


    车行半日,终抵王都。一进府,萧灼就把李沐妍塞给了赶来的瑞香与春华,“好好看住她。”抛下这句冰冷的吩咐,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们三人相聚于丫鬟小院屋内,李沐妍将自己这几日的遭遇统统告诉了她们,唯独略过了她被那两醉汉羞辱之事。


    三人一起擦拭她刚洗过的头发,春华挤眉弄眼地抱怨起来,“你可算是回来了,瑞香都好几日没吃东西没合眼了。”


    李沐妍撞撞瑞香,“傻瓜,我要是再晚几日回来,你是不是打算饿死自己?”


    瑞香执拗道,“才不会呢!若王爷都没找到你,那我就自己去找你。这辈子我定要找到你!”


    “真是傻瓜……”她握住了身边二位姐妹的手,“不过这次你们实在太冒险了。不但闯进了朔王府,还骑马去了行宫。我只敢坐在马背上,都不敢让马快走两步。你们这样赶路,我光是想想就害怕……”


    瑞香挽住了她的胳膊,半是安慰半是骄傲,“小姐别放心上,我发觉骑马还挺好玩的,我如今已和那些大将军一样会骑马了!”


    春华把玩着李沐妍的发梢,“是呀,真挺好玩的!不过你若还觉不好意思,那下回王爷赏你东西的时候,分我们一点就行啦!”


    话引到了宁王,李沐妍脸上的笑也渐渐敛起,“他不会再赏我东西了。我扇了他一巴掌,还骂他人渣。他没杀了我就已是高抬贵手,估计是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瑞香茅塞顿开地感叹起来,“怪不得呢!我想王爷把你找回来了,定会高兴坏了的。谁知他一回府,竟是这般苦大仇深。原来是小姐你……”


    春华不得不提醒她,“你怕是不知道吧?当时我和瑞香赶到行宫,王爷得知你失踪,二话不说就跑出来找你了。本来春猎要费时半月的,这下把圣上气得都直接回宫了。我看那赐婚呀,估计也得黄了。”


    对了,她都光顾着生气了,忘了萧灼和那温姑娘的婚事。他当真为了寻她,抛下了御赐的婚事不管吗?她不信,怎么可能……


    ……


    夜已深,明日萧灼需早起入宫请罪,此刻他却于屋内仍不得安寝。眼下,想必半个王都已传遍,宁王为了府里一个女人,驳了圣上的面子,又拂了温家的颜面。明日入宫,也不知等着他的会是何等刑罚?


    思前想后,此刻他能做的就是把李沐妍保护好,不能让她被此事牵连。谁知皇上或温家的爪牙,会不会混入王府,伺机加害于她?她不在身边,着实让他不得安息。头脑一热,他起身去了丫鬟小院……


    李沐妍在半梦半醒中,觉察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她蓦然睁眼,发觉自己正在萧灼的双臂之上,被他挟持在了怀中。“王爷,你干什么?!”


    “嘘。别吵醒你的好姐妹。”


    她转头一望,春华扭了扭脑袋,濒临梦醒边缘。她压抑了声响,抵着他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嘘。”他单手托着她,另一手悄然推开门扉,带她离去。


    他坦坦荡荡地抱着她穿行于府内,她识得这是往他院子去的路,“你要干什么?大半夜的把我拉出来……”


    “我不放心。”


    “不放心?你又怕我要逃是吗?!”


    萧灼神色一愣,随后漫不经心地答说,“随你怎么想。”


    两人皆压着声音,用耳语向对方叫嚣。


    “你怎是这种人?!”她愤然问道。


    “我一直是这种人。”他冷然回应,“听好了,近日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我院子里待着。我会派侍卫看着你。府里不相熟的人也都不要接近。听明白了吗?”


    “为什么?我又做错什么了?宁王府这个笼子还不够吗?你如今连院子都不让我出了?”


    “照做就是。”他语气坚定。


    “凭什么?!萧灼你欺人太甚了!”她怒声反驳。


    “李沐妍!”他停下脚步,神色郑重,可双手却将她两腿轻轻岔开,夹在了自己的蜂腰之上,嘴角又更是勾起不怀好意的弧度,“听好了,我喜欢听你叫我名字。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控制不住,想对你做些登不得台面的事。听得懂的话,你就好自为之。”


    “萧……”她硬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思来想去,竟不剩下什么能说的了。


    他一手托她臀,一手护住她的后背。她被迫倚在他怀里,被他镇得噤了声。他颠了颠,将她又搂紧几寸。“这世上还没人掴过我巴掌,你是头一个。”


    他侧目,瞧见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模样,不忍又是一阵心酥。“罢了,这事我仔细想过了,是我……”他仍旧拉不下脸道歉,“是我做得欠妥。我没碰见过睡一觉就能失忆这种事。起初只想试探,想冒用你心上人的名字引你露出马脚。但当真确定你失忆之后,雪球已越滚越大……所以这一巴掌我认了,你没错。”


    李沐妍领会了许久,方才明白过来,“你是在向我道歉吗?”


    他背负着被她戳穿的心虚,恍惚地犟嘴,“我便是把你杀了,也不用向你道歉。”


    她心中暗笑自己自作多情,在他怀里差点又陷了进去。至此,她顿然清醒许多,“也好,反正我也不会原谅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奋力挣脱他并跳到了地上,自己朝着他的院子‘自投罗网’去了。


    他迈开不紧不慢的步子,追上她的流星大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既然都回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淡淡回应。


    “告诉我。”


    他搭上她的肩头,却被她决然甩开。


    “被绑架了,逃出来了,失忆了,遇到你了。就这么简单。”


    “谁绑架了你?”


    “不知道,不用你管。”


    二人走至她卧房门前,萧灼有一事必须问清,“那你至少告诉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害你失去了记忆?”


    “不记得了!”她回答得太快,明显是在撒谎。


    “你又这样……别一个人扛着了。”他看得出来,上回她父亲去世,她也是如此,明明崩溃至极,却还要强装坚强。他欠身向前,将她拦在了门上,欲图牵起她的手,却被她躲开;想捧起她的脸,她又扭头闪避。


    他猜测,她定是经历了难以言喻的刺激,才会导致失忆。可她又太要强了,不愿让任何人分担她的痛苦。“沐妍,告诉我。”他试过,想要闯进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法子。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手掌不轻不重地托起她的脸庞,“告诉我……”两指腹间,轻轻夹住她的耳垂,温柔地安抚着。


    不知怎的,她的心口仿佛有群蚁啃噬,痒得她难以忍受。她好想向他倾诉,可又自劝:清醒些,别再陷进去了。


    就在数日之前,就在他们此刻所站的这扇门背后,他曾跪在地上,将她挑弄得醉生梦死。李沐妍不知道该拿这个男人怎办才好?明明方才还恨透了他,此刻却因他几句轻声细语、几下撩拨的爱抚,他就又成了她最想依赖之人。


    “别问了!”趁她还能抽回身,她退回了房里,更一口气锁上了门。


    萧灼仍不放心,趁她还没走开,他隔门追问,“沐妍,还记得上次的帐篷吗?”


    第74章 守护者与情郎


    隔着门,李沐妍听见他衣裳窸窣,席地而坐的动静。萧灼接着说,“你且当现在是在帐篷里。我不是萧灼也不是宁王,不过是一缕陪你言谈的风声。且静下心来,慢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多日未见主人的雪奴也匆匆跑来,在李沐妍脚边蹭着脑袋问候。主仆二人如此里应外合,软磨硬泡,她顿时没了脾气,只好蹲下身,将雪奴抱进了怀里,却仍试图推辞,“真的要说?你不会喜欢听的……”


    “谁不喜欢听?”门外的低喃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一缕风声,又不是那个宁王。”


    李沐妍往上翻了翻眼珠,还是不禁轻笑了一声。她缓缓坐定,将头枕在小猫的怀里,“你也太不讲道理了,我睡得好好的,把我拉起来叫我说这种事……我真的很想忘记,干嘛非要逼我说出口……”


    “沐妍,有些大道理,不必我说你也懂。我想让你说出来,只因那些事你根本无法忘怀。硬生生忘了一回,才隔几日,便又重拾回来。你事事忍在心里,分明就是在硬扛。今后你别再一个人扛了,这些负担分我些许,可好?”


    他话语未尽,她的心就已化了开来。似是她被压于众石之下,奄奄绝息之时,有人搬开了一块石头,随即所有众石纷纷陨落,她终于得救了。


    她倾出的泪水,浸湿了雪奴的绒毛。两人隔门背靠彼此,许久许久,才听她含着微弱的泣息低语,“有两个醉汉……他们在我逃跑的时候……突然出来。我害怕极了……我抵抗不了他们……”


    门外的他,心中已预演了最坏的结局。他不禁红了眼眶,口中却是安慰,“好了,现在没事了,都过去了。”


    “好在……好在大叔来了。他一刀抹了其中一人的脖子,救了我……我挣脱了出来,可我满身都是那个人的血。我又喘不上气了……”即便是此时此刻,她依旧觉得难以呼吸。


    “别急!慢慢讲……”


    “可这一次,我爬出来了!我尽了全力!我做到了!!我看到那个坏人要对大叔下毒手,我不知道怎么了就……就拿起了匕首……一刀刺死了他……”她的情绪一波三折,战胜梦魇的喜悦却敌不过杀了人的罪恶感,底气也跟着愈发薄弱,“我好害怕,我杀人了……”


    她逐渐崩溃狰狞,吓得小猫速速逃去了一旁,蜷曲着舔舐被弄湿的绒毛。


    她双手捂住整张脸,已然泣不成声,“怎么办?我杀人了!我该怎么办……为什么总是我……我别无所求,只求活着,为什么总让我遇见这种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情绪崩溃,事态远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得多。他愤然起身,猛拍房门,决心不能让她一个人这样待着,“沐妍开门,开门!”


    她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摇头拒绝。


    “开门,让我进来!”


    片刻后,门外只传来他离去的脚步声。她被困在无尽的绝望之中,想他定是对她失去了耐心,不愿再搭理她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不曾注意到房里的窗户翻进了人来。一隙之间,她被一个强硕的身躯紧紧搂入怀中。那胸怀广阔坚实,如一块巨盾,挡住了所有向她袭来的风雨。


    “你不让我进来,我只好翻窗了。我这辈子还没为什么事翻过窗呢,真是叫人狼狈。”


    在哭得接不上气的间隙中,她却被他逗笑了,紧接着则是更为放肆的大哭。


    而萧灼却欣慰地喘了一口气,于她身旁坐下,将她紧紧抱住,全盘接住了她的发泄。“你不用为这种事自责。若换作是我,也必将他们手刃。你没有错。”他搓着她的肩头,安抚了好一会儿,见她好转了些许,他便试图转移话题,“后来呢?”


    她哽咽着说,“我……我把受伤的大叔连夜运到了镇上的医馆。医馆的人救了大叔一命,也收留了我。”


    他轻轻一笑,“不,不是医馆的人救了大叔,是你救了大叔。沐妍,你太厉害了,在那种危急关头,你还能克制住恐惧,奋力救人,你真的很了不起。”他握紧她的手,捂在胸口,语气坚定,“沐妍,你已做得很好很好了,不要再自责了。”


    话音未落,只见李沐妍似是拿出了杀伐的决断,抬起双臂,紧紧搂住了他。


    他倍感诧异,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他。“沐妍……”


    “不要说话,拜托……”她又将他搂得紧了些,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酥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到了此刻,她还是不敢告诉他,那晚她能反击,正是有他的声音指引。她更不敢让他知道,不论从前、亦是富宿又或是此刻,她都对他动了情。哪怕把他们丢到宇宙两端,重新相识一百万次,她都会喜欢上他。这些,她都不敢言说,一字一句都不敢透露。


    今晚是个注定无关风月的夜晚。比起情郎,他更应成为她的守护者。他轻搂着她,将胸膛借她枕了一夜……


    ——


    次日,李沐妍于榻上醒来,见屋里的边几上,摆放着他为她赢来的那只小陶俑。


    听闻王爷已入宫赔罪去了。这次风波被圣上压了下来,且温氏仍看重这门亲事,无意与王爷闹翻脸。然王爷毕竟拂了多方颜面,须得有所作为,以小惩大诫。


    眼下正值小麦丰收之际,萧灼自愿请缨,前往城郊村落,助农户共收新麦。此举既能彰显皇族体恤民情,又能让温氏看到尊贵的宁亲王为赔不是,甘愿承受劳作之苦。圣上与温家皆欣然接受。一连数日,只见萧灼日日早出晚归,白皙的肌肤都快晒成了小麦色。


    这一日夜里,萧灼又在李沐妍屋外敲门,却未见她人影。他有东西要给她看,非得等到她不可。


    他索性进了她屋里候着,卧房熏上了她的气息,令他惬意无比,闲来无事,便四处打量。忽见她小桌上,有物以布遮掩。他好奇掀开,原来是一块绣帕。可这绣功实在不咋地,他琢磨了一番才发现,绣的原来是雪奴。


    此时,雪奴亦跟来凑热闹,萧灼蹲下身,让它嗅了嗅这帕子,嘴里更是责问起来,“你看你姐姐多喜欢你。就是你长得太花了,定害她绣了好久。”


    与雪奴调侃间,他听屋外传来脚步声。他草草将帕子放回原处,转身步向门口。两人在门槛前撞了个正着。


    “王爷?”


    “嗯……”他必然是得故作姿态,“我找你有事,出来说话。”


    “是。”李沐妍悄悄回望屋内,见那帕子被掩得好好的,她这才放心跟了过去。


    “刚去哪儿了?”


    “在瑞香那儿。”


    “哦……”他领她到院子中央,从袖中取出一只盒子,轻声唤道,“过来。”他打开盒盖,小心取出其中之物,包在双手手心里,“把手摊开。”


    她有些忐忑,他这个神秘兮兮的样子,她吃不准。“是什么东西?”


    “你定会喜欢。”他看似别有用心地笑了起来。


    “你,你别吓我。”


    “哪儿吓你了?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抓来的。你快拿手来。”


    “什么?!”她一听这‘抓’字,就知道不对劲了,“是虫子吧?!你无不无聊啊?!”


    她刚要走,又被他一脚跨前,挡住了去路,“唉唉,我是那么幼稚的人吗?告诉你吧,这是我好不容易逮到的蝴蝶。”


    “蝴蝶……那不还是虫子吗?!”她硬是要逃,“我真的不喜欢,你饶了我吧!”


    “你……你这人!”


    拉扯间,他两手一松,只见他掌中飞出一只荧光闪烁的蝶影,它通体珍珠色的蝶翼在院中翩然起舞,于黑暗中熠熠生辉。


    李沐妍瞬间忘却了害怕,被眼前这无与伦比的生物深深惊艳,脱口而出一声赞美,“哇,好漂亮啊!”


    “今日我在田头发现的。老农说,他们村里每隔几年才能见着一只。这蝶儿叫夜明珠。”


    “哇!果然名不虚传。”她兴奋地追着蝶儿跑,可蝴儿真朝她飞来了,她又吓得往后缩。最终,蝴蝶于高处找到了自由的方向,穿过围墙,消失在了他们眼前。“啊,它……”她轻声叹息。


    他过来牵起了她的手,“随它去吧,本就想让你看一眼就放走的。看到你这么高兴,我就知足了。”


    气氛变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李沐妍也没有抽回手。他怕是从来都不知道,他这些无心之举的暧昧有多令人着迷。她陷进去了,甚至还满怀羞耻地期待着什么……


    这次闹出的风波算是停息了,既如此,他很想带她出门走走,“明日……你想不想和我一同去?”


    “去哪儿?”


    “我耕地,你,你在凉亭里看着我。”


    “不关我了吗?”


    “不关了,都过去了。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我会给你,你应得的一切。”他捧起她的一侧脸颊,身形不自觉地又靠近了半分。


    他欠身欲吻,那于他而言圣洁无比的樱唇……


    第75章 难捅破的窗纸


    她骤然推开他,匆匆逃回屋内,隔着门喊,“时辰不早了,快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萧灼耐住性子,胸有成竹地隐忍离去。


    李沐妍已彻底犯了难,萧灼这样究竟是在戏弄于她,还是当真对她有意?若是前者,她还尚能应对;可若是后者,她根本想也不敢想……


    次日一早,李沐妍带上瑞香一同出府,手里还提着两提汤桶,和萧灼同去了城郊村落。


    马车上,厢外是瑞香与杨从武在嬉笑打闹。厢内,萧灼哈欠连天,合着眼,随马车颠簸轻晃着脑袋。


    她边偷眼瞧他,边想着心事。直到他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睛,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逢。她故作镇定地转过头去,随即却闻他起身的动静,余光中,他朝她趴了过来。


    她略显局促了些,实在吃不准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径自坐在了车厢地板上,头枕于她腿上。


    “你……”


    “我好累,再让我睡一会儿。”他未再多言,更伸出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两只小腿。发觉她身体梆硬,萧灼抬起头,自下而上凝视着她,发觉她哪怕是这个角度都甚为可爱。他举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又不干别的,你这般紧张干什么?”


    只听他悠然一叹,执起她手,搁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他依于心上人的庇护下,安稳地睡了下去。


    李沐妍瞧他当真睡着了,也渐渐卸下了警惕。可内心却仍在打架。


    时值初夏,虽不算炎热,可此刻的日头却是毒辣。下车进村后,萧灼随手摘下了杨从武头上的帷帽,还满腔鄙夷地骂了声,“你个大男人,戴什么帽子?”说罢,他将帷帽顶到了李沐妍头上,或许是日光映照,他面色微红,欲言又止,随即转身走进田地干活去了。


    宁王殿下来此农忙,这事儿一开始还惊得一村的人诚惶诚恐,心想这富贵亲王怎能吃得了这等苦,定是来走走过场。可宁王在此数日,日日与村民们同进同出,午膳也与村里诸老们一起就着青菜下饭。农忙数日,没见他摆过半点架子,村民们皆啧啧称赞。


    而李沐妍和瑞香也并非真来此闲游纳凉的。她俩天还没亮就起床做了两锅碧粳粥,在田边布了张桌子,吆喝全村的人都来尝尝她们的手艺。不一会儿,村民们陆续而来,吃完了粥,道一声谢谢,握起镰刀,又投入了新一日的劳作。


    李沐妍身旁留下一群妇人,各个举着梿枷,排成两排,熟练地打谷脱粒。有群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干起活来却甚是利索。受此干劲感染,李沐妍和瑞香也加入了打谷的行列。


    萧灼今日干活的效率明显不如往常。连在他身旁之人都能看出缘由,他每隔片刻即要转身回顾那李沐妍一眼。这半日下来,少说也耽误了半亩地的收割。


    有农夫好奇问,“王爷,昨日捉回去的蝶儿,姑娘见了可喜欢?”


    他拭了额上的汗,兴然一笑,“哈,喜欢是喜欢。然那蝶儿说到底是只虫子,把她吓得够呛。”田头里的农夫们听了这话,皆发出笑来……


    日过正午,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收拾家伙回家午憩。萧灼走出田地,脱下已被汗水浸透的衣裳。他袒着膀子,那浑身的肌肉都充了血,看起来更健硕数倍于常。走到井边,他舀起一瓢水,正试图往身上浇。


    “不行!”李沐妍从他身后追来,趁他不备,夺过了水瓢。萧灼殊为惊异地瞪着她,只听她解释,“现在并非盛夏,你这样要着凉的。上回病了那么久,有多难受都忘了?来,换身衣裳就好了。”


    萧灼被她牵着手腕,带到了亭子里。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全身由内而外地泛红发热。她……她这莫不是在关心我?还真够霸道的。他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小子,脑海中尽是些与他这副成熟外表不相符的念头。


    李沐妍见他衣领处的肌肤已晒出了两色。本想如常替他更衣,可突然想到此时此地并非只有他们二人。她往后退了几步,轻声道,“你自己换吧。衣裳都在这儿了。”


    “怎么了?”他不禁有些失落,可再一瞧,原来前头那树后面躲着好些看热闹的姑娘。一股羞涩之情钻上了他的心轮。他换好衣裳,见她已被那群姑娘拉了过去。


    他云淡风轻地晃悠过去,那群姑娘见王爷来了,原先还是一群莺声欢雀的百灵鸟,这会儿一个个都成了小哑巴,恰似当年李沐妍初见他时一般,诚惶诚恐都不敢仰首。


    他立于李沐妍身旁,向姑娘们问候,语气既亲切又威严,“刚见你们在打场,看你们年少却不想竟如此干练。”


    几位丫头捏着发辫,虽不敢举首,却在羞答答地窃笑。


    李沐妍见状,这可是起哄的好机会,“王爷,既然您都夸姑娘们干练了,难不成就嘴上说说,不奖赏点什么吗?”


    萧灼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似有种被她中伤的意味:你怎胳膊肘往外拐?


    而李沐妍的眼神却似在回答:难道不应该吗?


    她都发话了,他哪还有不从的道理?萧灼故装为难地咽了声气,招呼身后的杨从武,“好吧,小杨,拿些金叶子来。”


    杨从武将携带的金叶子分发给了在场的各位姑娘。一片金叶能抵一大家子数月之用,姑娘们将叶子捧在手里,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萧灼在李沐妍身旁俯首耳语,“这样可够?”


    他这话说得,似这一切都是为她而做。她不敢认下这帐,“这种为你自己积福德的事,哪有什么够不够的?可难不成你能年年都来给她们送金叶子?你看看这些姑娘身上的衣裳,有的都褪色了,有的又短又小。你赏些银钱固然好,但也就抵燃眉之急。若能授之以渔,岂不更好?”


    “授之以渔?授之以渔……”萧灼搓着卸下了扳指的拇指,琢磨着这事,忽然有了主意,“有了!”他突然把姑娘们都召集了过来,惆怅万分地说起,“有一件事让本王甚是头疼。思来想去还非得是你们才能帮得上忙。”


    姑娘们一听,似是有报答隆恩的机会,其中一位胆大的姑娘问,“王爷您说的啥事呀?”


    萧灼微笑道,“是这样的,本王的府邸向来冷清,如今本王有意多栽些花木,着实钟意山茶,如春之台,楼兰花和宽彩带之类


    皆为粉色系山茶花。只可惜王都之中多好雪塔或红宝珠,本王心头之好久觅无果。不知各位姑娘肯不肯帮这个忙?”


    姑娘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开口。


    他笑然解释,“听闻富宿有花商精于山茶之道。本王会去请来师傅教授你们栽种山茶的技艺。一旦你们学有所成,每朵山茶本王愿以五十文收购,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五十文?!”“这也太多了!”姑娘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都已跃跃欲试。


    萧灼接着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王府里有懂花之人,可不准你们以次充好。还有一点,本王要的是堂花,月月都得有。听清楚了吗?”


    一位姑娘怯生生地问道,“那要是我一个月结了一百朵花,您就会给我五千文吗?”


    “对!分文不少。”


    姑娘们闻言,纷纷点头应允,“成成成!咱们干!又能学本事又能赚大钱,咱们都干!”


    “好,那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那些姑娘们散了,纷纷奔回家中,告诉家人这等天大的好事。


    身旁的李沐妍也在隐隐微笑,萧灼暗嘲男人还真是闲骨头,被心上人拦路打劫,也能乐在其中。他决心扳回一局,突发奇想拉起了她的手,朝前头土坡上的参天大树奔去。


    李沐妍稀里糊涂跟着他爬上了小坡,在大树的绿荫下歇憩。


    “你看。”


    “看什么?”


    他紧握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她目光所及,皆为油油麦田。在明媚的日照下,金麦起伏如浪,穗香远逸万里。


    “沐妍,你知道吗?这百亩麦田不过是致国粮仓的冰山一角。一亩田,便能养活七个人。致国近亿百姓的性命,甚至是你我的性命,都在这片田野里。”说着说着他竟笑了起来,“在我们眼前的才是真正的黄金,致国的国泰民安,皆因这些麦田才得以延续。”


    她听闻此番话,亦是感慨万千。可萧灼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他拽紧她的手,别扭了许久方才开口,“对不起……”


    “什么?”


    “富宿的事,我向你道歉。我说什么都不该骗你的。但你想听我骗你的真实原因吗?”他朝她转来,似有要递出投名状一般的决心,“是因为我嫉妒,嫉妒疯了,你失忆了,却还能记得巫马霁的名字,而我萧灼……”


    “你,你别再说了……”绯红瞬间从她的两颊染到耳尖。


    他步步逼近,直到她退到了大树的树干边,背靠树干,退无可退。“李沐妍,告诉我怎样才能得到你?你的心从前可以属于巫马霁,但从现在起,我要它只属于我。”他牵起她的手,抵在唇边,几番温柔,几番痴欲地纠缠她手背的肌肤,“我要你这颗独一无二的心脏。你狡猾却善良,卑微却高尚,温驯却反骨……你就像个谜题,将谜面高挂在那里,即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也别想解开。”


    “够了,别再说了……”手背的酥软传遍全身,直教她的气息变得散乱。


    “李沐妍,我要得到你。”


    “等一下……”她抵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明明居高临下,可目光却仰视着她,如同一只被驯服的野狼,带着傲气,却低三下四地问道,“你原谅我了吗?”


    她未作声,可也不知他施了什么法,令她动弹不得。他们四目相对,目光在彼此的眼与唇之间摇摆。两人的唇息已纠在一起,他缓缓靠近,唇齿离她仅剩分毫。


    她陷入一片空白,只能听见风吹麦浪的沙沙声。此刻,无论他要做什么,她都已无法拒绝……


    就在这时,杨从武急匆匆冲上了坡,“王爷!王爷!!”


    她猛地回过神,抵住了他的胸膛。


    萧灼眼看就要抱得美人归了,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惹得怒火中烧,他瞪了杨从武一眼,气急败坏地扯了扯下唇,骂道,“你最好是有事!”他想将他就地正法的心都有了。


    可杨从武着急忙慌地指着村口,“是温靖荷来了!您看,温老宰相和温靖荷都来了!!”


    一听‘温靖荷’这三字,李沐妍吓得丢了魂儿似地僵住了身子。


    两人朝村口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村口,旁边簇拥着众多仆从。马车前,站着一位老叟与一位姑娘。温氏全然目睹了刚才他们的那番郎情妾意。


    至此,老宰相随即拄起拐杖,将依旧恋恋不舍的孙女拽回了车上。温氏一行人浩浩荡荡,离村而去。


    萧灼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次日入宫则更是应验。上回圣上还留了李沐妍一命,可这一回,他要她死……


    第76章 哪怕丢了封号


    次日,萧灼入宫觐见,皇上令他于殿外跪候。他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直至日头近奄,皇上才宣他进殿。可入殿之后,萧灼仍是久久罚跪,不得起身。


    良久,久未抬眼的皇上掷下折子,以凌厉目光瞪着他,一开嗓,其不怒自威的龙吟便响彻殿堂,“七弟,你做事到底还有没有分寸?温老携孙女田头探望,竟瞧见你堂堂亲王和个不要脸的贱奴于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本想让你受些苦楚,以给温家颜面。你倒好,几次三番误朕大事,如今温氏讨要说法,你看该如何收场?”


    萧灼答言,“皇兄,明日一早,臣弟会亲自去温府赔礼。”


    “赔礼?”皇上的嘴角嗤然一扯,扶着龙椅的把手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勃然大怒地狂喧,“朕早已不知替你赔了多少礼?!!”


    大殿为之震颤,待随之而颤的编钟渐歇,皇上怒色稍敛,语重心长道,“你知不知道温靖荷她爹,当年为剿腐败,身陷囹圄数月,生生挨了数百鞭刑,伤痕至今未褪。朕想借温靖荷之事还个人情。可你看看你,上回春猎已辱她一回,人家还对你死心塌地,这不足见其真心吗?”


    皇上轻而易举地挥了挥袖子,决然道,“朕意已决,反正你王妃之位空悬,这门婚事今日便定下了。”


    萧灼急禀,“请皇兄收回成命!臣弟与那温家小姐毫无半分情义。怎能娶之为妻?”


    皇上耐着性子,步步走下阶来,“当年你执意要娶一小小县丞之女,朕已纵你一回,好歹她还有个安州一美的名号。如今你不愿娶温氏,又是为了哪般?可是为了那个上赶着做你媵妾的妹妹,那个被你关在府里的贱婢?你是个男人,且贵为亲王,大可三妻四妾。只要温氏为正,那贱婢你随意给个名分便是。还是说,她给你吹了枕边风,让你连朕的旨意都敢违抗了?”


    萧灼紧握拳头,坚定道,“皇兄,是臣弟自己不愿娶温靖荷,与她无关!”


    皇上冷笑,“与她无关?一是巧合,两乃意外,是要等你闹出第三回 才叫有关吗?呵……她倒是有些手段,竟让朕向来杀伐决断的七弟,变成了这副畏首畏尾的贱样!”皇上从跟在身旁的宦官手中拿起茶杯,指尖在杯口上打转盘算,“这事总得解决。你若执意不肯娶温靖荷,那朕只能用别的法子来安抚温氏了。”


    萧灼闻言,心中已猜到了几分,“皇兄?不可……”


    皇上徐搁茶杯,不当一回事地道来,“朕要这女人的命,换耳根清净。”


    “皇兄,不可。”萧灼紧握双拳,声色俱厉。


    “不可什么?!”皇上恶狠狠反问他。


    萧灼忍耐至了极点,尘封多年的叛逆揭竿而起,他未经允许,自行站起身来,“皇兄若要杀她,不如先杀了臣弟。”


    “萧灼?!”皇上愤然怒喝,他万万没料到弟弟会说出这番话,“你是疯了吗?!你知道这是在抗旨吗?你好好想清楚后果!!”圣上大怒,回音绕着大殿在屋顶上盘旋。


    “臣弟很清楚。只要臣弟还活着,就不会让她出事。”


    “哪怕抗命?!”


    他很清楚后果,可眼里仍携着杀意,“哪——怕——抗——命。”


    “你!”皇上表情一僵,骇然错愕地瞪着眼前人,似是要看看这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弟弟萧灼?“七弟,你是朕最器重之人,朕身边只剩下你这一个弟弟了。朕给你的这一切,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来得重要?”他心疼地拍了拍萧灼的肩头,“只要你这回听话,你想要什么朕都赏你。”


    可萧灼依旧杀气腾腾地瞪着他,不答一字,皇上痛心到了极点,反倒苦涩地笑了起来。他心灰意冷,看透了萧灼,随即下令,“那女人果然是个妖孽,朕今日必须杀了她。来人……”


    “住手!!”萧灼拦下了进殿的宦臣,再进一步便是忤逆之罪。他一边拦着下人,一边恳请道,“皇兄,臣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了!请允臣弟以戴罪之身去旗州封地,那里苦寒贫瘠,温氏定不舍得让孙女跟去受罪。”


    皇上怒斥着打断了他,“也更方便你与那妖孽长相厮守了不是?!七弟,你怎会变得如此?为了一点儿女私情,竟弃所有于不顾!你还配当致国的王爷吗?!”


    他豁出去了,皇上宽己严人,实乃不可理喻,“皇兄,当年您不也是为了一点儿儿女私情,才拼出这个皇位的吗?!”


    “萧灼!朕说过不准再提此事!!”皇上踉跄地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的惊愕,随即又化为了熊熊怒火,“你……你当真是疯了!”


    皇上气得声音颤抖,一旁的宦臣忍不住相劝,“王爷您这话说得,看把陛下气成什么样了?!”


    事已至此,也已把萧灼逼上了绝境,“皇兄不爱听,臣弟以后不会再提。臣弟今日抗旨拒婚,任何责罚,都请冲着臣弟来。但李沐妍,请皇兄不要动她一根毫毛。”


    “不然呢?”


    萧灼面无惧色,与皇上目光相对,沉默已给出了答案。就连九五至尊的皇上,都感到背脊发凉。


    过了良久,皇上重坐回龙椅,于死寂之中,不知是心软还是妥协,只见他双眸微微一沉,将欲下令,只是萧灼以下犯上,必须付出代价,“宁王……萧灼夺亲王封号,禁足府中,无朕旨意,此生不得出府。”


    皇上步下台阶,经萧灼身边时驻足言,“满意了?这下温氏看不上你了,你也能和你的小妾长相厮守了。还不快领旨吗?”


    “谢皇上隆恩!!”萧灼跪下,重重捶地叩首。


    皇上离去后,宦臣前来安慰道,“王爷别难过,皇上正值气头上。您可是咱朝廷一等一的功臣,下回您再立个功,这封号就回来啦!”


    萧灼敛起充血泛红的眼眶,竭尽全力控制着情绪,“多谢公公安慰。”


    “王爷客气啦。您慢走……”


    ——


    萧灼甚至还未出宫,宫中的侍卫就带着皇上的旨意,已率先到了宁王府,当着百姓与府里上上下下人的面,将府邸的牌匾扔在了地上。动静闹得太大,引来周围百姓纷纷议论,宁王被褫夺封号的消息已不胫而走。


    雀儿和李沐妍都赶到了门口,只见金墨所书的‘宁王府’三字被扔到了地上。百姓们皆在指指点点,一些不堪入耳的传言已悄然成形。


    “李沐妍!都是你!”雀儿已一口认定她就是罪魁祸首。“都是因为你昨日和王爷在一起,温氏才去告了御状。你看,你害得王爷把封号都给丢了!这可是天字号的奇耻大辱!王爷立下了多少功,淌了多少血,才换来的这块牌匾!如今就这么没了!我看你怎么赔得起!”


    “我……”李沐妍按照性子,本很想反驳些什么。可雀儿的话句句在理,甚至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是我害得王爷丢了封号……我又闯祸了?”无数声质疑在脑海中指责她,其中逻辑渐趋自洽。而一旁的人群,也都在斜着眼角,交头接耳曲舌议论。


    正当这时,萧灼骑马归来,高呼,“李沐妍!”他多少听到一些她们的对话,跳下马便扶住了她的双肩,“别听旁人胡说,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得罪了皇上。”


    李沐妍的眼底透着怀疑,双唇几经开合,终郑重问道,“当真?你没骗我?”


    在让她陷入自责与骗她之间,萧灼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骗她,并揽下了一切责任,“没有,我没骗你。都是我自己闯的祸,与你没有丝毫干系。”


    她犹心存顾虑,萧灼便唤来瑞香,把她带回了府里。他凝着门前落于地上的匾额,对身边人吩咐,“把它收起来,本王迟早要让它再次高挂。”说罢,他瞥了眼雀儿,“雀儿、杨从武,你们跟我过来!”


    萧灼的书房里,只站着他与他的两位下属。房门紧闭,有些话只能在这儿说。


    “雀儿、杨从武,你们是府里的管事丫鬟与我的随身侍卫,我有要事吩咐你们。皇上褫我封号的缘由你们估计都听说了?”


    他斜睨杨从武一眼,小杨连忙实言相告,“听那几个拆牌匾的说,是圣上一怒之下想拿李沐妍出气,您不肯……”


    雀儿着急地打断了杨从武,“果真是这样吗,王爷?!”


    萧灼扬起下颚,毫无忏意,“没错。我不仅抗旨拒婚,我更不许皇上伤李沐妍一丝一毫。”


    “奴婢就知道是她!”雀儿愤然言道。


    “你是不是觉得很遗憾,当初只绑架了她,没将她杀了?”萧灼语气冷冽地怒瞪着她。


    “王?王爷,您在说什么,奴婢我……”雀儿瞬间吓得两腿发软。


    “别再叫我王爷了!!”萧灼甩手一挥,激起身旁的珠帘激荡,如雀儿一般慌乱地发颤。“要我拿证据给你看吗?你买通的那些人早都招了!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雀儿两腿不由一软,瘫坐于地。事已至此,她知道她赖不掉了,却仍心存不甘,“没错,是奴婢所为!奴婢不能看着您为一个害人精得罪圣上。起初您罚她做贱婢,奴婢还曾可怜过她。可后来呢?您简直把魂都丢她那儿了!平日也就罢了,这次圣上都赐婚了,她还要横插一脚!奴婢都已警告过她要离您远一点!可她倒好!还要缠着你,把你拽她屋里去苟合!现在更好了,您的封号都因为她丢了!这种犯贱的妖孽,怎能留得?!奴婢是绑架她了!更后悔没直接把她杀了!”


    “住口!!若非念在从小的情谊,我早已将你五马分尸,拿去喂狗!”


    雀儿眼中那抹义愤,断然被寒意取代,“呵……您看看您自己,不是疯了是什么?!”


    “你……”萧灼眉凝纠结,眸子里比气愤更甚的是悲哀。他将目光落于杨从武身上,沉声道,“小杨,你退下。今日我被褫夺封号的真相,谁都不准再传。就说是我抗旨不娶温氏,我咎由自取,与李沐妍毫无干系。若让李沐妍知道真相,我唯你是问。”


    “是!”杨从武惴惴不安地退下。


    杨从武一走,萧灼苦撑的坚毅也顿时瓦解,他步履蹒跚,无力再保持威仪,一步三摇地走到雀儿面前,俯身,心如死灰地对她说,“雀儿,你弄错了,你整个都弄错了。她从来没有缠过我。是我……是我萧灼,软磨硬泡,费尽心机地缠着她不放。皇上是威胁要杀了她,是我接受不了才顶撞了皇上。是我,没办法,做不到,我离了她没法活。”他咬着牙,极度克制了言词,吐出的每一字都如同一柄利刃,深深扎在了他自己的心口。


    雀儿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见他额上布满暴起的经络,眼眶被泪水浸着。“王爷?您吓到奴婢了……”她颤声道。


    他继续将心事,向雀儿诉说,“你可知我与她在富宿相遇,根本不是我找到了她,而是她找回了我。她远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凡,她根本就不需要我去拯救。我将她囚在身边,假装是她心上人,得到了他从未对我有过的笑。因为我只是她的债主、她的枷锁。我甚至都不敢问,在她榻上搜到的行囊,是不是她打算逃跑用的?若不是绑架,若不是失忆,我是不是根本没机会再见到她了?现在,请你告诉我,我和她,到底是谁在犯贱?”


    他的泪滴垂直落下,雀儿见不得他伤心,欲探身去够他,“王爷,对不起,奴婢知错了。王爷……”


    萧灼踉跄坐到一旁,李沐妍捂着脸偷哭的习惯竟也已传染给了他。他一双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掩面,哽咽着说,“她根本不需要我,是我需要她……是我……需要她……”


    他这样子吓坏了雀儿,她跪着移到他面前,试图掰开他的手,“王爷,您别吓奴婢!奴婢明白了,今后再也不会欺凌她了。王爷别哭了,好不好?”


    他兴许这辈子都没这般哭过,雀儿无论如何安慰都无济于事。直到他硬生生止住泪水,双手指尖抵住下颚,就在这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盯着地板上的一处虚无,眼都不眨一下地宣告,“我要重夺封号,我要娶她。什么温氏,什么圣旨,都阻拦不了我。她不是贱婢,也不会是一个落魄皇子的女人。她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王妃!”


    第77章 都委屈都难哄


    李沐妍退回了房里,萧灼虽言此事非她之过,可事实摆在眼前,她无法忽视。旁人的窃窃私语,更叫她无法释怀。自踏入王都之日起,她便深受人言可畏之害。如今,哪怕封号之事纵与她无关,可她知道,长此以往终也将成为她的过错。


    经此一事,令她大悟,她与萧灼,于这世人而言就是不伦。她与他,没法上得台面。即便是两情相悦,也是一对下作男女……


    萧灼禁足已有数日,期间李沐妍借身体不适,总避而不见。直到某夜,萧灼实在是念她至极,轻推其门扉,见她不仅没睡,更是在案边看书。


    “王爷?”她神色无惊,似料了他迟早要来。


    “在看书?”他掩上门,轻手轻脚地近她跟前。


    她扫他一眼,目光复归书卷,不做任何表情,只浅浅一句,“瞎看看……”再抬眸又是一问,“您怎来了?”


    萧灼也浅学一番,“瞎看看……”他装模作样地在屋里瞎逛,摸摸窗雕,抖抖珠帘,看似闲散地游到了她梳妆台前。镜奁空虚没多少物件,他为她置办的脂粉宝饰皆不知踪迹。


    她任他搜刮,也好省得搭理。他终于搜到一盒口脂,坐于镜前一惊一乍地叫唤起来,“李沐妍,你快过来!快过来!”


    她瞧他在闹,只得忍气阖上书卷,挪步过去,“怎么了……”


    他万般幼稚地闹起脾气,“替你买的这些,竟从不见你用。哼,我不管了,你今日得用一回。”


    “我……奴婢不喜欢涂脂抹粉。这些东西,您都拿回去吧。”


    萧灼亦不是傻子,她躲他数日,定是心中又自责了,且她这人,一自责就爱作践自己。这不才免去的敬语,竟又被她拾了回去。瞧她这副别扭的劲儿,非得激她一激,让她发泄了才好。“李沐妍,你当你谁啊?”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李沐妍那俩黯淡的眸子都为之一颤。


    只听他接着说,“就知道整日告假,我看你精神挺好的。这几日不会真的偷懒,一件事没做吧?”


    她顿然急了,“奴婢当然有做事!今日还替您更换了屋里的香囊。”


    “哦?嗯,我说呢,比之前的好闻了。”


    “奴婢昨日还替雪奴洗了个澡。”


    他瞧出她几分孩子气,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哦,怪不得这家伙看起来俏丽不少。还有呢?”


    趴在一旁看戏的雪奴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可她忿忿不平地转过脸去,“没了。”


    他憋着心疼,继续使坏,“嗯……那还是偷懒了。”


    李沐妍紧攥着拳头,萧灼知道,他成功激到她了。他料想,待她恼羞成怒,委屈撒娇之时,他再一番甜言蜜语地认错讨好,最终便能顺理成章地抱得美人归了。女人,不都吃这套?


    但他却不知,她心中所守的底线,远比抱怨委屈来得重要。她放下拳头,理了理气,冷静道,“知道了,明日奴婢就出来干活。”


    “欸?”他这才意识到:糟了,耍横耍过头了。他忙不迭地服了软,拉住已退去的她,“沐妍,你别当真,我逗你玩儿呢。”


    “放开。”


    他认得她这眼神,恰如当年他拿剑指她,而她一心赴死的决绝。“你看你,信那些风言风语了不是?你和自己较什么劲呢?我都说了,那是我作怪得罪了皇上,同你又没关系。”


    “放开!”她竭然抽手,一时力猛,竟让他一愣。


    “你。”他越想越委屈,如今真是落魄了,连心上人的手都牵不得了,“李沐妍,你真过分。旁人都在哄我高兴,就唯独你,连个好脸都不给……”


    她随他如何想,都不打算搭理。萧灼憋闷着,抱胸委屈。她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您要在这儿闹到什么时候?!”


    “我闹什么了我?!”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每回都我哄你,你怎就不能哄我两句?一点儿亲热没捞着,他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于是,他继续胡搅蛮缠,打开口脂盖子又看又闻,“这怎用的?”


    “画唇的。”


    “对了,欢逸最喜欢在额间画钿,我却从没见你画过。”他边说边将口脂往她怀里推了推,“来,画一个。”


    “这都什么时辰了?您别闹了,奴婢要休息了。”她有些不悦。


    他却举起妆笔,塞到她手里,“那你帮我画。”


    “您?奴婢没见过男子画这个。”


    “那我更要离经叛道一回。还怕被人说闲话不成?说了我也不听。”


    她明白,这话是他对她的点拨。可他忘了,他是男子,更是亲王,他做什么都不敢有人说闲话。而她是女子之身,一丝纤尘都不允许沾染。想到这些,她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丝嫉妒。


    他眼神诚恳,期待着她的哄慰。她无奈一叹,夺来画笔,口中念叨,“那是您自己要画的,奴婢随便画了。画好您就离开。”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以笔沾脂,于其额间画上一抹红色。拿笔的手悬在半空不稳,突如其来,她被他一把框进了怀里。


    “您?放开!”


    “好好作画。”


    “你!”原来他这般千方百计的,就是想揩点油吗?她都懒得同他争了,赶紧画完,急急忙忙地推开了他,“好了,好了,快看看吧。”


    镜中,萧灼额上有一团分成三株的火苗,虽不太工整,但也甚是豪情。他转念一想,便不禁笑了起来,“是我的名字。”


    他这副灼火之容,胜似不走正道的邪魔。但若不以邪魔论之,倒像是位极为妖娆妩媚之女子。她从心感叹一声,“这眉眼还挺漂亮。”


    “我什么?”他抓住了她的话柄,“你说我漂亮?”


    李沐妍在不要脸这方面敌不过他,她甘拜下风地躲远点了。


    萧灼轻叹一声,愁然间忆起往事,“从前皇太后也说我长得很像母妃。”如此良夜,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不忍起身在屋中漫步而言,“其实我早已不记得母妃的模样了,甚至连一幅她的画像我都没有。”


    “怎么会?您的母妃……”她及时噤声,险些忘记他曾说过,他的母妃只是个花房宫女。


    他行到床边,挑拨床帏,漫不经心地问,“你有兴趣听我母妃的故事吗?”


    这是一双明柔又满怀热忱的眼睛。在昏室之中,他额上的花钿,将他衬得阴柔多情,着实美哉。在不被世俗所限的心灵深处,李沐妍直想霸占了他。罢了,那便听他说说他母妃的故事吧,反正她也一直很想知道。


    两人坐在榻沿两侧,萧灼娓娓道来,“我儿时并不得父皇的宠爱……”他眺望心中远方,忆起了过去,“母妃只是宫中看管探梅林的宫女。一回,她捧刚折的梅花去后宫,路遇迎面而来的圣驾。父皇瞧那美人捧着一束梅枝,美而不自察,当晚便宠幸了她。”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自此,母妃被封为答应。被父皇宠幸是母妃的第一难,第二难便是生我。不能侍寝后,母妃即遭冷落。后宫乃风云瞬息万变之地,多亏太后庇佑龙嗣,母妃才能顺利活到产子。”


    他见她越听越害怕,便探身握住了她的手。“我出生时,母妃已失宠多时。她本就只是个能识几个字的宫女,一朝失宠,这后宫便再无她容身之地。我一出生就被带到了皇子苑,整个童年都在那里度过。唯过年时,得太后恩准,我才能与她见上一面。”他自顾自摇了摇头,“她住在一破旧小院里。我至今还记得那屋子即便关紧了门窗,仍能透进风来,炉里更无半块炭火,我的母妃病得很重。”


    “她……”


    见李沐妍面露焦愁,他反倒安慰她一般地再次握紧其双手,“我那年十岁,母妃倚在床上……嘱咐良多。她没跟我说要出人头地竞争皇位之类。她只说天冷了要多穿衣服,读书和练功别太辛苦,长身体的时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要对自己好,但吃点亏也有好处……”他的苦笑渐渐从脸上消失,“那之后没多久,母妃便病逝了。”


    他像在述说一个从别处听来的伤心故事,淡淡一笑便忘了,转头发现她倒哭了,“怎还哭上了?”他更是笑了。


    “没事,奴婢想到自己的娘亲了。”


    他默默递上帕子,接着说,“后来父皇早早赐我前往封地,直到十五岁时,先太子英年早逝,所有皇子皆被召回王都,我这才得以回宫。之后的事世人皆知,我助皇兄登基,功成身就,被封亲王。当上亲王的头一件事,就是为我母妃追封太妃之位。母妃的骨灰一半被我带了回来,另一半葬在了她的家乡。”


    “若是您母妃知道您此生功勋,定会为您骄傲。”


    “会吗?”他沉思了一会儿,“你知道吗,她生前只要我答应她两件事。”


    “什么事?”


    他答,“宫女年满二十五岁便可退役离宫,她原距此仅差两月。她说她的梦想就是攒点嫁妆回家,寻知心人,生儿育女,养鸡放牛,过平静日子。可惜她遇到了父皇,他只爱了她两个月。但她知足了,因为他毕竟是人皇。她以为至少还有孩子是她的,可惜她错了。她在那空荡荡的破院子里守了十年,她爱的那个男人再没来看过她一眼……”


    “所以,她要我答应两件事!原话是:我只盼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若能遇佳人,你俩相爱,这辈子就只她一个,别伤了她心。她要我答应她。”他笑了起来,“我才十岁,她就要我答应这种事?”


    “那您答应了?”


    他冲她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嗯,当然答应了!”言罢,他突然没心没肺地松了手,双手撑着床人往后仰,“唉,还挺亏的是不是?想我萧灼玉树临风,位高权重,竟只能讨一个妻子。哎,算了,谁让我答应了母妃的?”


    李沐妍的泪珠子顿时全消了。适才刚同情他,这会儿又不正经了,“怪不得……”


    他释然而笑,忽又敛容,正色按住她双肩,“我这个人你也看到了,品行就这样了。唯独男女之事,我是认真的。我……”


    他言辞恳切,已无丝毫玩味之意。李沐妍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浑身飘然之感荡然无存,她急飕飕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王爷您早点休息吧!”


    “你是在邀我睡这儿?”


    “不是!”


    “哈,瞧把你吓的。”他起身理了理领口,“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但是我的话,都是认真的。”离开前,他停下脚步,再一次明着暗示她,“沐妍,我是认真的。给我点时间。”


    第78章 谁夺我小娘妻


    {本章安玲公主x莫嫔支线,含小小橘车}


    话道安玲公主,年已十九,早到了婚配的年纪。可她似毫无嫁意,蹴鞠大会回回都去,也未尝见她中意过哪家公子。


    容盈盈已成朔王妃,出入宫内反倒成了麻烦事。然公主不甚介意,因为她还有莫嫔相伴。莫嫔永远也不会离她而去,将来无论嫁与何人,但有莫嫔相伴便是足矣。


    公主在宫中戏台上,假模假式地学唱戏。只道这萧家人种身长,她扮作小生模样,那是一身抖擞长袍舞乾坤,气宇轩昂不输郎。只怪她刻意胡闹,那嗓鸣如杀鸡,愁得莫嫔在台下怨她,“你这傻丫头,快下来!我耳朵都快聋了!”


    “哎!”公主绕了圈折扇,举手邀约,“莫嫔娘娘,小生唱得辛苦!汝何不登台共吟?”


    莫嫔拿帕子掩着笑意,“不要,真丢人。”


    “啊,啊,啊,啊——”公主四声“啊”字,音调各异,学着戏腔往后踉跄了几步,叹曰,“汝竟觉丢人?!啊!吾心伤矣,伤矣!”她一屁股坐地,演上了哭戏。


    “好好好,拿你没辙……”莫嫔由宫女搀扶上台,俯下身似如本能地将公主搂入怀里,“我陪欢逸唱,可你得好好唱,瞎胡闹可不行。说吧,想来段什么?”


    “嗯……”公主枕在莫嫔胸脯上,倒也想了阵才道,“那且来段梁……”


    话未尽,戏楼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原是皇上途经此地,闻戏院嬉闹,遂来一探。


    两人相扶着起身行礼,皇上赐她们平身后,他审视着公主说,“欢逸,你这是何打扮?”


    父皇的口吻里已夹杂了责备,公主却天真未觉。她整了整衣冠,傲气斐然地答,“回父皇,这可是戏里小生的装扮。儿臣,可还入得父皇法眼?!”


    皇上岂不知此乃小生装束?


    见公主懵懂,莫嫔忙上前打圆场,“回禀皇上,公主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昨日还同太师探讨易经,今日是太师休沐,公主才得空来此小打小闹。不曾想惊扰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公主见莫嫔为这点小事如此谨小慎微,她正躬在一旁执扇掩笑。


    皇上拨弄着念珠,看似轻描淡写道,“哦,原来如此,也算不得惊扰。兴趣广泛本是好事,但身为一国公主,更应知道兴趣也有贵贱之分。这戏台子,以后不许再登了。”


    “什么?!父皇……”公主惊愕之际正要反驳,却被莫嫔暗暗拦下。


    皇上接着道,“好了,既读了易经,下回考皇子功课时,你也来吧。”


    “啊?!”


    皇上留下此话后,便起驾而去。


    “惨了惨了!莫嫔姐姐,你害惨我了!”公主慌得捶胸顿足,“我那哪是探讨,分明是被太师训得狗血淋头。这下该怎么办啊?!”


    莫嫔握她双手,不叫她乱了阵脚,“傻欢逸,看不出你父皇都不高兴了吗?再说下次考功课还早呢,我多陪你用用功便是。”


    公主犹有不甘,“父皇也是,对我愈发严苛了。我还是早日找个人嫁了吧,省得还要背书。”


    莫嫔轻笑着推了推她,“你也不怕羞,堂堂公主竟要为了逃课嫁人。”


    公主却道,“本公主早就想搬出宫住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向父皇开口?”她从其身后环住莫嫔,“莫嫔姐姐,待来日我寻得一乖巧听话郎做夫婿,让他伺候我,孝敬你。你我二人离这宫去,余生继续过这般神仙日子,好不好?”


    莫嫔往后升起手,抚上公主的面颊,“傻孩子,我乃后宫妃嫔,怎可离宫?待你嫁人后,时常来看看我,便是……”


    公主打断她,更将她搂紧。小生之姿仿若如意郎君,若有若无间轻托怀中美人丰乳,又吻上了姐姐的芳颈,“莫嫔姐姐,不许你这样想,我定不让任何人拆散我们……”


    却道天有不测风云,公主的愿景远赶不上变故。当晚,她已准备就寝,会当时,忽见宫中来了几位皇上身边的宦官,竟直奔莫嫔寝殿而去。公主心中生疑,不暇顾及礼数,曳着睡袍匆匆赶去。


    见公主亲来问话,领头的康公公躬身回道,“禀告公主,皇上有旨,召莫嫔侍寝。”


    公主一度怀疑自己耳背,令他再答一回。康公公也正儿八经地再次宣达一遍皇上的旨意,“皇上说了,莫嫔娘娘温润如玉。皇上有意册封妃位,以赐她多年照顾公主之劳苦,连那桦晨殿也赏了娘娘住。皇上说,公主您已是大人,能照顾自己了,不该再劳烦娘娘。今后公主与桦晨殿,也就不便再有来往了。”


    公主心沉重如巨石,回头看向莫嫔,见她已是一副认命模样。可公主绝不许此事发生,“麻烦公公去告诉父皇,莫嫔不侍寝,也不去什么桦晨殿!莫嫔是先帝的妃子,不是他的!”


    “公主怕是没弄清楚。” 康公公早有准备,只见他轻挥拂尘,掐着比他嗓子更锐的兰花指云,“当年皇上开恩,所有无嗣的低等嫔妃皆可离宫,所有人皆有了去处。自那以后,这宫里可就不剩什么先帝的人了。既莫嫔留下来了,那从她留下的那日起啊,她就是咱皇上的妃子!公主,您不能跟老奴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公主满心不解,父皇为何如此对她?她与莫嫔相伴多年,是她至亲之人,他已有那么多妃嫔了,为何偏偏还要夺了她的?她本欲反驳,却被莫嫔拦下。


    “好了欢逸,皇上既已下旨,一切皆是多说无益。”


    “莫嫔姐姐,你什么意思?”公主若无旁人地捧起她的脸,“你可别糊涂了!一旦今晚去了,你这辈子都没法出宫了!我俩还如何……”


    “欢逸!”莫嫔怕公主说出乱纲之言,必须打断她。莫嫔她何曾想要侍寝,可圣旨就是圣旨,她此生何去何从,皆是听了圣旨。“我迟早是要离开你的。公公说得对,你已长大,能照顾自己。让我去吧,别为难公公了!”她两目含涕,口中说别为难公公,可言下之意却是劝欢逸别为难欢逸自己。


    事到如今,公主已无暇瞻前顾后。她决然握住莫嫔双手,转对宦官说,“那烦公公容我片刻,好与娘娘道个别。即便父皇要儿臣自立,也不能将娘娘说夺去就夺去。”


    康公公微微颔首,卖个人情,“老奴明白。反正娘娘正也多年未侍寝,是该准备准备。老奴先退,一刻后再来,到时还请公主勿再为难老奴了。”


    “好,谢谢公公。”


    公主应下,群宦暂离,她也遣开了所有人。


    没了旁人,她俩终依在一起,瘫腿坐在了地上。莫嫔绝望俯首,公主抚其肩,当务之急,是要弄清一事,“莫嫔姐姐,我们只有一刻了。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就问你。”


    莫嫔怕是知道的,“欢逸,我明白你对我的情谊,一直都明白。可你我皆这禁宫女子,你父皇容不得后宫对食。你……”她顾视自己养大的女孩儿,无法再把这话说尽。


    公主托住莫嫔垂下的脑袋,坚定地问,“没时间了。我只问一句,你心里可有我?!”


    “我……”莫嫔阖唇不语,心中千言万语却不敢泄露半分。却见时光流转,若此刻错过,日后相见何期?她紧拽公主衣领,思虑万千,理智终被情感所败。只看她一许首肯,泪随羞出,认下了所有的爱意。


    两人无需多言,公主已心领神会。“我明白了。你今晚且去,但你放心,我定要再把你夺回来!我萧欢逸此生,若不能与你长相厮守,便是白活了!!”


    殿外现群鸦嘈鸣,展翅盘旋于寝宫上空,似都是急赶而来,只为见证长公主萧欢逸这一刻的决心。时辰紧迫,公主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她必须留下些念想,“姐姐且将我处子之身占去。我要你,现在就要!”


    公主提起莫嫔的下巴,对她欲唇茁然吻下,唇舌相帮,掀她莫嫔唇瓣。片刻后,莫嫔默许了她的侵袭,强吻变得两厢情愿,欲罢不能。此情此景,公主早已想象过无数回,如何解她衣裳,如何尝她娇柔,如何攻其暖穴……却不料两人初夜竟如此急迫,逼得她用蛮力扯开了莫嫔的衣裳,那对她念了多年的丰盈柔.胸豁然在目,她痴痴将脸埋上。


    莫嫔紧搂她,她此生不曾知晓鱼水之欢究竟欢在何处?此刻匐公主身下,她宛如处子一般懵懂。反倒是童女之身的公主,只因将此刻幻想过太多次,而显格外娴熟。公主骑她身上,自解衣带。看着袒胸露乳的女孩儿,莫嫔才意识到,欢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女人。这副于女子而言称得上是俊朗的皮囊下,竟藏了一双叫她窒息的柔美。


    ru首相抵相揉,公主贪婪地探索她的身体。积攒数十年的爱慕,却教她须在这一刻内,向全然倾诉。她在莫嫔下身埋着头,指尖填入那仅属于她的暖巢。莫嫔若乘空虚之中,享受这有违伦常的快意。她顿然觉悟,原来是这样的,原来被所爱之人占有,是这样的……


    一刻大限已至,康公公站在宫殿门外发话,“莫嫔?公主?时辰不早了。”


    公主在莫嫔的颈上意犹未尽地轻啄,黏着口津低语,“姐姐,你且去。我迟早会把你夺回来。你我已有夫妻之实,今日父皇夺我娘妻,他日本宫必让他追悔莫及。”


    “别做傻事!你父皇城府极深,你斗不过他。”


    门外,公公又催,“公主,别为难老奴了!”


    公主神色坚定,“姐姐放心,我是你教出来的,做不来傻事,但我会让父皇知道他有多傻。”


    门外催促不断,莫嫔忍下泪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殿,赴死般随公公离去。


    自那夜起,萧欢逸便再也不是昔日的她了……


    第79章 子士之于太子


    {本章是太子x韩子士耽线,不涉及男女主感情戏,但涉及人物塑造和后续情节。如不喜欢可略本章,感谢支持。}


    {本章是太子&韩子士耽线,不涉及男女主感情戏,但涉及人物塑造和后续情节。如不喜欢可略本章,感谢支持。}


    安玲公主与莫嫔一事,令宫中流言四起,却又迅即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平息。太子亦不得自安,本欲前去安慰公主,却遭拒门外。


    打道回府途中,他恰逢正要进储宫的韩子士。他遥望其影,不禁设想,倘若有朝一日,父皇也将韩子士送走,他该如何好?然转念又道,韩子士于他,又不如莫嫔于安玲一般……


    想着想着,韩子士已至身前,躬身行礼,“微臣给殿下请安。”


    太子换了个心情,展颜而笑,“起来吧,今日怎来这么早?”


    韩子士一如既往地恭谨答,“殿下忘了,上回瞧您的刺剑式掌握得不太对,所以今日微臣特来……”


    “知道了,知道了……”太子差点忘了,若莫嫔是安玲的半个娘,那韩子士就是他的半个爹。他微有不耐道,“可本宫今日不想练剑。”


    “不练剑。”韩子士琢磨了一番,“那练枪吧。战场上还是枪比较……”


    “休要再提‘练’字!”太子佯怒,瞪其一眼。


    韩子士慌忙半跪,郑重其事地请罪起来,“微臣该死,竟惹您生气了。”


    “呵,知错就好。”太子白眼一翻,终是忍俊不禁,“今日什么都不许练,我们出宫去。”


    太子此话当真,他们随即换上微服,仅率小队,便出宫了。韩子士不知太子打的是什么算盘,太子亦不知其所欲何处?只觉宫中憋闷,心绪烦乱,若再不离此朱墙,怕是也得疯了。


    可太子即便出宫,也并非自由之身。烟花之地、茶肆酒楼,皆乃禁地。一切出宫行程,都得报备留档。


    行至街口,闻敲锣打鼓之声,热闹非凡。太子掀帘而望,但见人群簇拥一挂着镖旗的擂台,边上架了个横幅,写着‘比武招亲’。太子从没领略过这等热闹,可不得一探究竟,遂以手中折扇拍了拍韩子士的膝盖,“走,下去瞧瞧。”


    韩子士扶太子下车,以身躯为其开道,虽有护卫随行,可他仍巴不得能变出七八个分身来护驾。


    又一壮士败下阵来,台上的老汉怒得狂敲锣鼓。“还有谁?!”台下众人左顾右盼,无人应战。老汉又哼一声,“难道整个王都,都没我对手吗?!”


    观众吆喝起来,“老头你也太能打了,要不放放水吧?!”众人都跟着起哄。


    老汉却正色道,“放屁!俺家三代镖局,今日能胜我者,不仅要娶我闺女,更要继承我家业。此等大事,岂能儿戏?非得把俺打得心服口服才行!”


    “哟!又能娶媳妇,又能赚个家业!这买卖划算!”台下无不欢喜沸腾,可独独就是没人敢上台挑战。毕竟台上这位老丈已连着打趴了五六位年轻壮士。


    光顾看人起哄,太子还不知这比武招亲的闺女长哪般模样?见台上有一姑娘,穿一身红装,羞答答地颔首低眉,一副小家碧玉之态。他用手肘推了推韩子士,“子士,这人的家业你想必看不上,但这姑娘却生得娇俏。你上去比试一番,赢了便能得个媳妇。”


    韩子士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太子却更是有恃无恐,“怎了?不做正妻,做个小妾也行。”


    韩子士终于开口,“殿下,莫要拿人家姑娘开玩笑。”


    太子听出了埋怨之意,却懒得与他争论,而直接下令道,“韩子士,本宫命你上台比武。”


    “恕微臣不能答应。”


    “你要抗旨吗?”


    “殿下,这关乎人家姑娘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太子最厌听那些大道理,一怒之下,索性来个决绝的,“你不去是吧?本宫去。”


    “殿下!”


    韩子士来不及拦着,太子已高声喊出口,“在下要来挑战!”


    霎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来。韩子士万不得已,只得挡住他,挺身而出道,“是在下要挑战前辈!”


    老汉看这年轻人乃习武之材,他捏了捏胡子,点头语,“太好了,来吧!”


    太子见状,洋洋自得地收起扇子。韩子士是个什么脾气,他这两年早已摸透,接下来就看好戏吧。


    比武招亲,点到为止。老汉的功夫用于行镖,重在震慑;韩子士的功夫则用于沙场,誓要杀伐。两人连过七招,看似老汉步步紧逼,可实际却是韩子士仅是接招,而不还手。


    老汉打出了脾气,走到武器架前,抄起一棍扔向韩子士,“好儿郎,别让着俺老头了!我们以棍为战,你且放马过来!”


    韩子士下意识望向台下的太子,只见太子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着。他奉命而来,自不能让其失望。于是,他朗声道,“好,前辈出招吧。”


    老汉如猛虎扑食一般朝他袭来,而韩子士举棒却如游龙戏水,以折腰之术直击其要害。如此往复十几回合,方见韩郎一击锁喉,定下胜局。他骤然收手,向老汉恭敬地作揖,“承让了。”


    那老汉呼呼喘息,却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好!!我局后继有人啦!”


    顷刻,台下人声鼎沸,纷纷道贺老汉招了个武艺如此高强的女婿。老汉满心欢喜地将闺女拉了过来。


    韩子士再次看向太子,可殿下却仍看得津津有味。他心中暗急,生怕再耽误下去,他此刻便要与这姑娘拜堂了。韩子士坐立难安,实在没辙,只好直直鞠下一躬, “对不住了!晚辈上台只为与前辈切磋武艺,并无娶妻之意!”


    “啊?!你说什么?!”老汉骤然喜色转怒,嗔一双怒目,瞪着韩子士。


    “请前辈恕罪,晚辈上台比武,绝无冒犯之意。”


    “你这小厮,是当俺好欺负吗?!赢了擂台却不娶俺闺女,她岂不成了没人要的新娘了?!”


    至此,连新娘子本人也嘤嘤啼哭了起来。


    台下的观众纷纷为其评理,“公子你不厚道!说好了比武招亲,你不娶人家上台来干嘛呀?!”“


    太子依旧一言不发,默然地享受着这出好戏。


    “晚辈,晚辈……”韩子士面红如柿,比武时都未见他如此狼狈。“晚辈我……已有心悦之人,实在是不能另娶他人。只觉前辈武艺超群,故来切磋……”


    此话一出,太子顿觉这出戏不再好笑了。


    “你!”老汉怒得不能言来。


    台下又支了招,“这还不简单?你娶这姑娘做正,等你继承了镖局,再把你心上人纳了不就得了!”


    老汉第一个不答应,“去你的!俺招的入赘女婿,他还敢纳妾?!”


    台上一个怒,一个哭,一个虚,而台下却是阵阵大笑。不知是谁发觉韩子士眼神飘忽不定,便又多了句嘴,“这位公子,你老往下头看什么啊?莫不是你心上人就在这儿呢?!”


    韩子士左顾右盼,活成了个有苦难言的哑巴。


    正当这时,太子终于发话,“够了!此人乃本公子的奴仆。老前辈你若真心看上了他,本公子便将他让给你。”


    老汉转头对太子说,“好,那公子你开个价。俺要他了!”


    太子轻摇折扇,笑得风轻云淡,“此人家父欠了我五千两银子,砸锅卖铁也还不上,只好把这儿子卖我府为奴。若要他做你女婿,只需你替他还了这五千两便可。”


    韩子士心头一酸,更失了底气。


    “啊?!他值五千两?!这也太贵了!”老汉面露难色,根本出不起这钱。


    太子收起扇子,神情瞬变,“呵。若是嫌贵,那便罢了!”言罢,他不怒自威的龙颜驱开周围众人,跃上擂台,他牵起韩子士的手,扬长而去。


    韩子士心中过意不去,临走前,硬是往老汉的手里塞了一张大额银票。


    老汉实在看不懂此乃何意?可怎得招呼也叫不住人……


    这还是太子头一回牵起他的手,然韩子士此刻根本无暇体会这份心悸。待远离人群,他撒开了手,冷声道,“殿下玩够了吗?玩够了就回去!”


    太子还一副意犹未尽姿态,“你还生气了?”


    “微臣岂敢……”


    “你是气本宫逼你上台,还是气给你的开价太低?”


    韩子士握紧拳头,心中定要明个是非,却又知此话一出必是冒犯。情急之下,他双膝跪地,略显唐突地吐露真言,“微臣知道,韩家世代都是皇朝的奴仆。但……但韩家世代忠良,却被殿下您拿来编排戏弄,实在是叫人心寒。再者……再者微臣于殿下,就只是五千两的价值吗?! ”


    太子闻之,不忍心头一紧,却又迅速平了心跳,漫不经心地展扇轻摇,“原来你在为这事生气。也罢,算本宫唐突了。子士于本宫,何止五千两,但若说五亿两,岂不得吓坏了那老汉?”


    韩子士别扭地转过头,依旧不吭一声。太子用扇头拨了拨他的脸颊,韩子士倔强起身,不想再与太子耗着了,“微臣身感不适,就让其余手下护送殿下回宫吧。告退。”


    “你……”太子被留在了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竟连头也不回。看来韩子士当真是生气了。


    一个时辰后,韩子士还在自个儿屋中闷闷不乐,却闻宫里送来了东西。原来是太子赏了他一件金丝软甲,可保他上阵杀敌刀枪不入,举国上下仅此一件……


    第80章 上位者跪求婚


    圣上寝宫里,陛下不知何故喝得酣醉如泥,且严禁人扰。太子不明就里,正要入殿觐见,却被外头的宦臣阻拦,“殿下,皇上今夜不愿见人,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太子冷哼一声,甚至不屑正视宦臣,“本宫有要事要找父皇,让开!”言罢,他执意闯进了殿内。


    这偌大的皇帝寝宫竟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下人。太子往内室走,见父皇独坐案前,举杯痛饮。


    “儿臣叩见父皇。”太子跪拜请安。


    隔着薄纱帷幕与水晶帘,皇上醉眼朦胧,瞥见跟前来了个人,翩翩少年难辨模样,恍若黛娥含羞而立。恍惚间,皇上认错了人,“馥儿?你来了?你终于来找我了。”


    太子闻言,上前掀起珠帘,“父皇您知道儿臣要来?”


    皇上定了定眼,见娇娥成了儿郎,眼前人原是傅儿……那双龙眸一闪,万千情愫随酒入喉,化为乌有。“哦,是你啊。”他拍了拍自己边上的空处,“是你也好。来,坐朕身边来。”


    太子恭敬入座。皇上问他何事?太子也不与父皇拐弯抹角,只听他满腔热血地道出,“如今我朝国泰民安,却独有西境索赤山犯上作乱。近日更是已集结了近万反贼,以起义之名,为非作歹。派去的将领镇压数月,竟都无功而返。儿臣见不得那帮蛮夷笑我朝无能!儿臣想带兵出征,一举灭了那所有人!”


    太子还未言尽,皇上就当即制止,“朕不准!傅儿你年纪尚小,那反贼头目哀继里乃一等一的勇士,你去太过危险。再说,你乃未来君王,君王御驾亲征,只攻必胜之仗。父皇已派诸将前去,必不再让那哀姓小贼祸乱我朝。傅儿你无需挂怀。”


    太子苦笑道,“可儿臣今已十九,一不立功名,二不议政事。儿臣只是想为父皇分忧。”


    太子言尽于此,皇上握起了他的双手,语重心长,“傅儿,你应该明白,古往今来,储君早干朝政,皆易酿成大祸。父皇绝不允许此事发生在傅儿身上。”他边说边捧起太子的脸颊。


    岂知太子今日执意要个说法,不仅躲开了父皇,更是站起身来冲撞皇上,“那父皇您倒是给儿臣个准话,儿臣到底何时才能上朝?五年?十年?还是像太子英礽一般做三四十年的太子?”


    “放肆!!”皇上龙颜大怒,朝太子足旁掷下一支酒杯,“朕若不让你干政,你莫非还要学那李氏,儿子逼父亲退位不成?!”


    见父皇龙颜大怒,太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儿臣绝非此意!”慌忙伏地,叩头请罪,“是儿臣失言了,求父皇恕罪!”颤声之中,他更欲趁着父皇的酒意问尽困惑,“但儿臣不明白,为何朔王就能带兵打仗?为何您就让他帮着处理朝中事务?但儿臣为人储君,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和你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我们不都是一母同胞的皇嗣吗!朔王甚至更胜儿臣一筹!”太子困惑地看着他的父皇,他壮了壮胆,怯声问出,“为何这储君之位偏偏要给儿臣?您可知有多少人嘲笑当朝太子德不配位!难道儿臣得这位子,就只因身上的那块胎记吗?!”


    皇上眉头一凛,忽而想起,“胎记?对,你的胎记。”说罢,他不顾太子伤怀,兴致勃勃地径自走到其身后,半跪下来,扯开了太子的衣裳。


    其背上,那威武雄壮的赤龙盘旋而曲,龙头枕胛而鸣。皇上居高临下地伸出手,炙热的手掌覆上赤龙,轻轻询问,“还疼吗?”


    太子愕然,不敢妄动,保持这般受辱的姿态,低头答道,“父皇怎知道的?这赤龙虽是胎记,可有时却会发疼。”


    皇上指尖轻滑,从龙首至龙尾,如蜻蜓点水,又似泰山压顶。“疼便对了,这可是朕这辈子最伟大的杰作。傅儿,你要记住,你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的母亲是朕最爱的女人。好生保护好你的赤龙,保护好你的这张脸和性命,朕必助你登上九五之尊。”


    他坐到地上,捧起了孩子的脸颊,如命令更甚苦口婆心的忠告,“别为了那些功劳以身犯险。你乃天下之主,这天地,除了你我,皆是草芥。”


    “父皇,您把儿臣弄糊涂了。”


    皇上未再言语,而是更甚亲昵地将太子抱入怀里。困惑的种子悄然种入了太子心田。他不一样,他为何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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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境的叛贼哀继里如有神助,令致朝军报频传败绩。这一日,前线又来急报,哀继里集兵过万,我大营被迫退却十里。皇上大发雷霆,朝中上下人心惶惶。唯有萧灼听闻此信,悠长舒了口气,机会终于来了,“传话去,我要见皇上。”


    当日,萧灼便就带着投名状入了宫。皇上只问他一句,“你想清楚了。若事不成,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臣弟明白。”萧灼跪着,落目凝视自己的拳头。


    君王最擅釜底抽薪,不以软肋相胁,岂能安心托付军权?“不仅是你,若你功败,朕第一个拿你的小美人开刀。”


    至此,萧灼这才举目瞪了皇上一眼。他攥紧拳头,藏到了背后。话既已至这个份上,他亦无需再客套。“既然如此,倘若臣弟能凯旋而归,臣弟要……”


    兄弟二人,心向一处,彼此间却要争夺主导之权。皇上打断了他,并道,“若你能大胜而归,朕不仅复你宁亲王封号,更册封李氏为妃。她的事,朕今生再不干涉。”


    萧灼眉梢微挑,得寸进尺地添了句,“口说无凭……”


    半个时辰后,萧灼离宫并得了两道圣旨。一道暂复其亲王之位,后日就要他领兵西下;第二道还未盖上玉玺;另一道,却是李沐妍封妃的册书,待萧灼回城之日,便是皇上盖印之时。


    第二道圣旨被他藏了起来。他念他光是丢了个封号,就已让李沐妍自责至此,若是让她得知,他要为她战死沙场……只怕届时都无需皇上动手,李沐妍她自己就会以命偿命。


    只是这无玉玺加印的圣旨,胜似废纸一张。恐有变数,他得先与皇上一步把事给做绝。倘若他现在立即与李沐妍完婚,届时待他回朝,李沐妍封妃之事势在必行,皇上想赖都赖不掉。若是他命丧西境,皇上出于道义,也不能赐他因公殉职的弟弟遗孀死罪。


    他思前想后,此计甚妙。当下,他便要去求亲了。


    他推开李沐妍的房门,见她又在案前用功,就连科考子弟都没她这般勤奋。经他数日软磨硬泡,李沐妍总算是不赶他走了。而他,在皇上面前敢以下犯上,在她面前却只敢嬉皮笑脸,装笨卖傻。“沐妍,别读书了,我有事同你讲。”


    出征的事还没传到她这头,见他一脸献媚,想他定是今日入宫进展不错。她懒懒合上书卷,问道“怎了?是皇上开恩,复您封号了?”


    “差不多。”他嘴角藏不住笑,更一步凑上她去,“还不止……”


    “嗯?皇上总不能还赏您什么吧?”


    萧灼冲她浅浅一笑,眼中满是得意。


    近来两人关系微妙,在萧灼看来,李沐妍他已势在必得,只待捅破那层窗户纸。


    而李沐妍却是早有打算,她没法和他这般相处一辈子。她看清了自己的欲望,她比任何人都想要亲近他,然世俗礼教,却限她不能。承着他这些讨好,她已然是在犯戒了。但她有预感,萧灼不可能被禁足一辈子,所以她决定抓住时机,多学些知识,以备将来,她定有逃离之时……


    萧灼如何懂得她的心事?他迈步于屋中,豪情满怀地大呼道,“你知道皇上叫我去何事吗?他老人家求我带兵三万,去西境索赤山攻打反贼!若能平安凯旋,不仅恢复封号,更……更赐我黄金万两!哈哈哈!”


    李沐妍一听,心中喜忧参半,愁得她眉头能揪出朵花来。“您……您要去干这九死一生的差事,何故这么高兴?”


    “因为我要娶妻了。”


    此言一出,她如遭雷击,愕然失词。


    只见这萧灼卑躬屈膝,半跪在她跟前,扶起她的一只手道,“沐妍,嫁给我吧。”


    闻言,她如坠深渊,闷了半晌,都不曾想起该如何喘息?他似是说了一大堆的情话,但她两耳嗡嗡作响,一字都没能听见。


    眼前是他情意绵绵的模样,但脑海中却回荡起那惨白的洞房夜里,他的恶语相向: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奴隶。沐仙要我娶你,可你不配。你只配做我的狗,连人都算不上。


    他正等着她的欣然应允,可只听她冷冰冰吐出三字,“我,不,嫁。”


    萧灼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答案。他看着她的眼眸,这里头读不到爱,唯独是一份决然的恨意。“沐妍,我……”


    在她耳鸣的刹那,他向她全然倾诉爱意,只愿此生与她长相厮守,他会让她成为最尊贵、最幸福的王妃。


    他摒弃上位者的姿态,摧眉折腰说完这些,得来的,却是她一句不嫁,连眸子都不带颤一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