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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折花枝

    第61章 怎不让她续弦


    王府一封收到拜帖,朔王夫妇望两日后登门造访。未几,宫里又送了帖来,两日之后安玲公主也想来问安。若说这是巧合,未免也过于牵强。


    宁王一笑了之,坦然答应。这会儿,他正想着李沐妍,她人便来了。


    她端着一食盒,步入书房,“王爷,近日天凉,周娘特意为您炖了暖汤,还做了份糯米方糕,请您趁热享用。”言罢,她将托盘置于桌上,“奴婢告……”


    “站住。”他掷下手中书卷,沉声道,“端来,我在这吃。”他在桌子上为托盘腾出空间。瞧她又急欲告退,他先行下令,“为我研墨。”


    他揭开碗盖,细品周娘的手艺。李沐妍稍挽其袖,砚上濡水,磨那墨块。走神间,她察觉到自己在他左右伺候久了,他的态度已日趋和缓。或许有朝一日,他真能原谅她,可被原谅之后呢?她心中并无定数。那些她昔日遐想过的未来,也都已不复可见了。


    他余光偷盯她的手指,看似是比以往平润了些,那膏药的效果还真不错。他喝完汤又尝了半块糕,淡然地问起,“你可尝过周娘的手艺?”


    “尝过,周娘做的东西样样都很好吃。”


    “既如此,你把这些都吃了吧。我素不爱吃甜食,周娘每回送来我都……”他骤然咽了声,心想,同她说这些做什么?“拿走吧。”他一挥指尖,再不多言。


    “嗯……谢谢王爷赏赐。那奴婢悄悄吃了,且说是您吃完的。才好不叫周娘她伤心。”她端走了托盘,随后又回他对面,继续研墨。身段卷清风,掀来米糯香。


    他拾起刚扔下的书卷,掩住半张脸,心中暗思,她从何时起变得如此周全了?可细细想来,她其实素来如此。她的周全是懂事,是迁就,是从不愿给人添一丝烦扰。凡事皆算得明明白白,别人待她三分好,她便还人三分好,一点儿不多,一点儿不少。非得两不相欠,才叫她心安理得。他揣测,在她心中,她与他之间必然也存着一本账册。或许待她自觉还清之日,他对她的控制也就要到头了。


    他心口一沉,若她不为他所控,那该如何是好……只见他清了清喉口,“以后我的书房你别来了,叫新来的人伺候吧。”


    李沐妍诧异地停下了手头的活计,见他用书障面,都不兴多看她一眼。岂是她的安排不称他心意?她也不自讨没趣,乖乖放下手中墨块,恭敬地行了个礼,“知道了。那奴婢去叫妲儿过来。”


    直到她阖门走远,他才徐徐叹出胸中浊息,不知缘由,倍感沮丧。


    ——


    两日之后,朔王府和安玲公主的马车,几乎同时抵达宁王府邸。


    殿内,主人与三位来客品茗叙谈。客道寒暄之词皆毕,三位客人却都还沉着气。毕竟上回公主造访,宁王之怒态犹在眼前,任谁领教过都得心有余悸。


    不料宁王忽而问道,“欢逸,你平日喜欢猫吗?”


    公主揣着手忐忐忑忑,迟疑再三道,“王叔,欢逸今日来此是为了……”


    宁王知道她要说什么,故而打断,轻笑一声,“王叔在院里养了只猫,一只阴阳脸的玳瑁,既狡猾又粘人。你们可有兴趣看看?”


    朔王对她们使了个眼色,接口道,“王叔,盈盈平日里最喜欢毛茸茸了。既然是您养的猫,那我们定要去看看。”


    “好,随本王来。”他引他们步向内院。


    两位王爷并肩而行,聊着朝中之事,听闻西境有反贼崛起,不知局势将如何演变。


    公主与容盈盈则偷偷议论,“盈盈,王叔是知道我们来意的,故意玩我们呢。这下怎么办?”


    “你都没辙,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找个下人问问?”


    “行!那我们悄悄溜走?”公主已然拉起了容盈盈的手。


    容盈盈连忙劝阻,“一个公主一个王妃在宁王府里翻箱倒柜地找人。你不怕又给沐妍惹麻烦呀?”


    公主急得咬牙,“可恶……那就先看个猫,看后本公主可就摊牌了!”


    他们在内院亭中歇息。妲儿来寻李沐妍,道明来意,只说是几位贵客要看看王爷的狸奴。李沐妍把窝在窝里酣睡的雪奴抱起,小主子臭着脸嗷嗷抗议。


    李沐妍到了院子,抬眼间,竟见两抹熟悉的身影。“公主,盈盈……”她惊而驻足,抱着小猫错愕地愣在那头。


    雪奴一个翻然下地,见着今日有仨新鲜面孔,便跑去他们裙边闻闻蹭蹭。


    两位心思昭然若揭的姑娘也同时瞧见了李沐妍。安玲公主不容分说,径直扑上前去,一把将她抱住,“沐妍!可算见到你了,沐妍!”


    容盈盈也跟来了,却略显拘谨地站她面前默默潸然,“沐妍,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李沐妍意识到自己没在做梦,心心念念的故友此刻就在眼前,“公主,盈盈,真的是你们?!!”


    三人紧握彼此双手,唯见盈盈哭得最凶,“沐妍,我对不住你。你在这王府受苦,我却一点儿忙都没帮上。”


    李沐妍也从了她的委屈,随之一起泣下流泪,“傻瓜,明明是我不好,连你大婚都没去成。见你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真的替你感到高兴。你送来的礼物,我可当真喜欢。那喜糖可都发完了?还有没有剩的?我还想吃呢!”


    容盈盈嗔怪地咬了咬唇,捶她的肩头,“你讨厌!都收到礼物了,也不给我回个信。”


    “确实确实,是我的不是!”李沐妍连忙认错。


    三位姑娘围聚一处,泪眼相对,笑语交织。


    朔王知晓这三人有些交情,不料竟是如此笃深。他无意瞥见宁王,瞧他正盯着李沐妍看得出神,嘴角含笑,若有所思。


    宁王被人抓了现行,速速移开了视线,冷脸沉声道,“你们三个真当王叔这么傻,不知你们的来意?现今见到她了,可以安心了?”


    公主还是不太相信她的王叔,她护着李沐妍上下细细打量,竟在她额间瞧出异样。她掀开她额旁碎发,不禁震骇,“王叔,这是怎么回事?!沐妍头上怎有这么深的一道疤?!您又打她了对不对?!”


    “我?!”何来的又……宁王翻了个白眼,懒得自辩。


    “这是我自己磕的。不关王爷的事。”


    公主恨铁不成钢,她认识的李沐妍,岂会这样受人欺凌还不敢吱声?“沐妍,他都这样欺负你了,你怎还帮他开脱?!本公主就是来为你讨回公道的。本公主这就……就去告诉父皇,说他强占民女!再请旨把你要去我宫里。”


    宁王闻言,甚是不悦,“没大没小的丫头,她是……”


    “二位打住!”朔王冒头,当了这和事佬,“王叔息怒,欢逸这是关心则乱,您何必与她计较?侄儿看她们三位必是有许多私房话要聊。我俩在这坐着怕是碍事,要不还是回避得好?”


    宁王其情难堪,咽不下这口气,“该回避的是她们。你!”他瞪着李沐妍,“把公主和朔王妃带你屋里去!”


    她应声退下,拉上她们二人就跑。雪奴也摆着尾巴,跟上几位姐姐。


    宁王目送三人背影消失,饮下一口热茶,这才解了烦闷。


    朔王为其斟上新茶,并也感慨起来,“侄儿没想到,李姑娘与盈盈她们竟这般要好,明明相识也没多久吧?”


    宁王心中万端,眼下只化为一叹,“女儿家的事,我们是搞不明白的。”


    朔王不知其中深浅,为了方便盈盈日后,能名正言顺地来宁王府会友,他斗胆言,“闻听外界早有传言,称李姑娘是王叔您的媵妾。如今王妃已逝,李姑娘又在您府里不明不白地待了这么久。您不给她个名分,她姑娘家的名声怕是早就不好听了。这李姑娘各方面都不错,且又是前王妃的亲妹,既如此,怎就不让她续弦呢?”


    宁王闻此,险些被茶水呛喉,“咳咳——李沐妍?续弦??哈哈哈!”他前仰后合捧腹大笑,甚至连眼角都溢出了泪花,边笑边蹙紧眉头,“开什么玩笑?!哈哈哈!”


    朔王有些摸不清状况,“侄儿见王叔似乎并非恨她入骨,就刚这一会儿,侄儿便瞧出您对她颇为上心。即便不为王妃,那纳做妾室,好歹给人家个名分,又有何妨?王叔何故笑成这样?”


    宁王笑不可支,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无奈地摇了摇手,“勤儿,你娶了青梅竹马,便觉天下人天下事都理应团圆了不成?呵……”他神色渐敛,那嘴角的笑容也渐垂渐狰狞。


    有些事,朔王从盈盈口中略闻一二。有些话,他便就不得不问了,“当初宁王妃出事,现场是不是还有个黑衣人?王叔可查得那人的下落?”


    宁王紧握茶杯,几欲捏碎,“本王想抓了那歹人千刀万剐。只可惜,当时动用了王都上上下下所有的兵力,挨家挨户盘查,却都一无所获。那歹人竟真如人间蒸发一般,踪迹难寻。”


    “那此事便更是蹊跷了!若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街头肇事,怎可能找不到呢?若此事真另有隐情,那李姑娘岂不冤枉……”


    朔王言罢,宁王神情遽然一变,眼中隐生怒火。这些道理何须旁人来提醒?“勤儿,本王的事,你还是少管管吧。”他不需任何人的劝导。


    朔王识趣,不再与其论辩,可还是忍不住喟然长叹,“就是可惜,少年芳华,却囚深宅之中……”


    ——


    是夜,又于他房内那幕屏风后头,她眼中含笑,喜色不难察觉。他见她欣喜,更欲闻她自述,“今日高兴吗?”


    她施礼轻言,“谢谢王爷。”


    “谢我什么?”


    “谢您准我与盈盈和公主相见。但您放心,奴婢已关照过公主她们,今后她们不会再来府上了。奴婢日后也会尽量不再给王府添麻烦了。”


    添麻烦……他念她果然是一丁点也不想多欠他。他气不打一处来,伸指轻拂她颈间,细声问道,“你可知今日朔王殿下为你求情?”


    她屏息垂眼,眸子如小舟跌进巨浪,左右急摆。


    他的眉间也随之耸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说你……你沉鱼落雁,他说你坚若磐石,他说你举世无二。本王,当迎而娶之。”


    “呵……”她如释重负,释然避开了他的触碰。这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朔王殿下可太会说笑了。”


    在她未见之处,他举目问苍天,悄然而叹道,“是啊,本王也是这么说他的……”


    第62章 做我的驸马爷


    {本章卡椰塔x巫马霁支线}


    又至一年岁末,雷州城里两族百姓共迎佳节,人山人海好热闹。


    回想上个新年,巫马霁过得并不太平,他被子杉公主卡椰塔抓走,视如玩物般软禁了数日。今年,他决意安守城中,哪儿也不去。


    几同僚邀他共赴花巷,他不喜那风月之地,故推辞邀约,于大年夜独游雷州街头,浅酌冷酒。他累了便于堤边坐下,远眺彼岸火树银花当空灿烂。


    他身后路过几名小卒,一认出他,便吓得惊惶而逃。只因巫马霁处事严苛,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可那些小卒中却唯独留下一位,走进巫马霁身前,“小人给巫马大人请安。”


    巫马霁闻声回首,一望之下,竟令他错感见到了心中故人。他努力看清,才见眼前人只是位眉目清秀的少年。他叹自己定是醉了,不然怎会把旁人看作是她?唇勾自嘲之意,他对那少年说,“小兄弟不必多礼,我也不是什么大人,找我有何事?”


    那少年在他身旁坐下,“小人没事。只是看大人在这儿一个人喝闷酒,来陪陪您。”


    巫马霁难得被人体贴,不免赧然,“独饮而已,谈不上闷酒。”


    少年哪懂他的忧愁,只是乐而一笑,“巫马大人,小人从军前听说雷州常年战乱,边境纷争不断。可小人来这儿了才发现,这城中百姓安居乐业,一点也不像饱受战乱之苦的样子。这都是大人的功劳!小人还听说,您曾经甚至还单枪匹马从那威城的精兵营中逃了出来,真是太令人佩服了!”


    巫马霁惭愧万分地侧首避之,“你谬赞了……治好雷州的人是朔王殿下,我们这些人只是替殿下守着罢了。”他痛饮一口酒,“还有,我逃的也不是他们的精兵营……”


    “哦?那还能是什么地方?”少年站起身,恬然一叹,“总之不管是什么地方,您就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说书的都这么说!”他迎着河堤的风,畅想有朝一日他也要做这样的大英雄。他浑身上下尽是用不完的少年意气。


    “什么?说书的?!”巫马霁羞愧难当,恨不得觅个地洞钻了才好。他索性又多饮了些酒,望一觉起来能把这场谈话忘个精光。


    他长吁一声,遥望桥上行来一队子杉人。他们有男有女,护着队伍中的一位姑娘。那姑娘披裘蒙纱,不露相貌。巫马霁的直觉告诉他,这一群人不对劲。他匆匆与那少年告别,便悄悄追了上去。


    很快,那队人中便有人察觉了他的跟踪,七人分队,四散而开。巫马霁锁定那蒙面女子,紧追不舍。那女子跟着她的守卫,一起步入城中最热闹的烟花之地。巫马霁不动声色一路跟随。最后在一处亲水平台,那女子竟孤身落单,独立水滨,眺望河中花火绚烂。


    不知此女是何来历,巫马霁握着剑谨慎靠前。渐行渐近,他忽觉此影似曾相识。


    一阵萧风吹她兜帽落下,卷发如丝,长垂柳腰。卡椰塔回过身,两眼清澄无邪地注视着他。


    在那戈壁地里,他早就把这对蓄了一汪翡翠海的眼眸,镌刻在了脑海里。一瞬间,往事如潮,一一浮起。她私闯城中,闹得满城风雨;她软禁他数日,害他险些丧命;但也有她落马时,跌进他怀里的香气;过年时,她扮演女神的奇景;以及囚禁时的哭哭笑笑,更有分别时,那至死方休的拥吻。


    嗙——


    骤绽于头顶的烟花,将他猛然拉回现实,“卡椰塔?!”他剑鞘速收,惊问,“你怎在这里?!”


    “哼,你还记得我呀?”卡椰塔揭下面纱,嫣然一笑。本该水火不容的妩媚和纯真,却在她的脸上融得恰到好处。


    巫马霁的脸色唰得惨白,“怕是很难忘记……公主此次前来,究竟是何目的?”


    “是何目的?”她轻绕发丝,赌着小性子很是怄气,“好啊,你们致国男人真是薄情!!我们都那样了,你还问我是何目的?!”


    巫马霁的脸色顿时由白转青,“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你别忘了,上次你好不容易回去,还害死了一位无辜的姑娘。雷州城你是万不该再来了。即使朔王不在,可若其他将领认出你,也有义务把你扣押起来。你可知活捉子杉公主是多大的功劳?”


    巫马霁言辞恳切,卡椰塔却置若罔闻,浑不在意。更有甚者,她把双手举起,递他面前,“好啊,我人头值钱,那你拿去吧!”


    巫马霁用剑柄推开了她,并斥声训诫,“胡闹!”


    二人举动,看似危险。卡椰塔即刻转身,对暗处侍从使眼色,示意无恙。巫马霁随她目光望去,见平台另端,屹立两位身形如巨人的魁梧男子。想必又是她任性妄为,连她的近臣也拿她束手无策。


    他语重心长地劝她,“过年期间两国互不来犯,我巫马霁不会坏了规矩,但你和你的手下也不得在我城内放肆。所以你若只是来赏景的,在天亮之前还请离开。但若是另有企图,恕本人不得不现在就请你离开。”


    哪知卡椰塔竟忽然动手,捏起了他的脸腮,“还真是个木鱼脑子呀!我若真另有所图,也不会告诉你啊!”


    “住手!!”他节节败退,踉踉跄跄地往后躲得老远。他羞耻之余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瞧见。他守身二十余年,何时被人占过这么多便宜?他恼羞成怒欲图抓她,“你这还不是另有所图?!我现在就带你出城!”


    可卡椰塔也习过武,他朝她袭来,被她侧身而解。“白痴!”她肝火中烧,头都快炸了,“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的……白痴啊!”她噘嘴瞪眼,怒而不语,憋了好一会儿后方才委屈问他,“我是有企图!我的企图就是来找你要个说法!你我在边境做了什么,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对我做下了那种事,难不成还想赖账?若非趁年节来寻你,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他至此方悟,莫非她说的是离别时的那个吻?他铁青的脸犹如贴上了壁炉,火辣辣地烧起来,“那……那是个意外!是我们不小心撞上了!”


    “不小心撞上?!”卡椰塔愤然拽他衣领,把已乱了阵脚的他拉进了幽暗小巷,往那死胡同里一扔,“你管那叫不小心撞上?!明明你就是亲了我好久!”


    巫马霁根本没脸听她复盘,并继续狡辩,“就是个意外!再说了……是公主你亲的我。我对你从无非分之想!”


    她继续抓着不放,“对对对,是我主动的。我卡椰塔公主,主动亲了我心仪之人,怎么着?!我记得你也没躲,所以你也喜欢我!”


    她咄咄逼人,他败下阵来,悔不当初。他依上墙头,吁嗟摇首,“要杀要剐,任君处置。”


    她瞧他都快要哭爹喊娘了,便立即一转强硬态度,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告,“我也知道,你们致国人重清誉,一向认为我们子杉人径为放荡。可本公主告诉你,那亦是本公主初次与人亲近。”她略含委屈地戳了戳他的肩头,“所以你就不能替我想想,若你的初吻之人,亲完了你就赖账,你应不应当生气?”


    “我……”面临鱼死网破之境,他一下硬气起来,“好!既然你能这么说,那我也能这么说。谁准你可以随便亲人了?看到一个喜欢的就绑回家里,你这和恶霸街头强抢民女有何分别?你是土匪还是公主?!你可曾问过我的心意?那也是我的初吻,是你的清誉,也是我的清誉啊!你如何还我啊?!”


    她目瞪口呆,生平未尝见过这般清纯男子。这可当真是捡到宝了。恼怒一扫而光,她不禁露出一抹难掩的窃喜,“好啦好啦,知道了。怎跟个小老头似的……”


    她不禁想挠挠他,却被巫马霁凶巴巴地呵斥,“别碰我!”


    这黄花大儿郎,的确不能被不清不白地糟蹋了。她收回手,言归正传,“既然你我二人都是这般贞洁之士,清白也都已毁于对方之手。那这事看来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了……”她凑他跟前,一脸势在必得,“你跟我回去,当驸马爷吧!”


    巫马霁听到‘驸马爷’三字,立即就被这子杉公主的思路所震撼。他意识到眼前此人绝非等闲之辈,难道她此生至今,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事事顺遂?他被她逼的,不得不另辟蹊径,“公主,且慢!且慢……你我说到底也就亲了一下,何至于此?”


    “欸?!你刚还把名节挂嘴边呢。难道本公主现在对你负责不好吗?”卡椰塔把他逼向死角。


    他连连往后躲避,“不用了,我不需要。”


    他退,她便进。她逼着心上人屈膝半蹲,好让她的手肘架他肩头上。她玉手轻挠他发髻,微启朱唇,暧昧地说出最勾人的情话,“今日这事呀,必须有个了结了。你是我今生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指不定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我也讲不清楚喜欢你什么,就是从我落马被你救起后,我便日日念你。除非某年某日我能不再喜欢你,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巫马霁,乖一点,跟我成亲吧。我保证好好待你。”


    “你……”在她撩拨之下,似又重回那日吻她之时的迷惘。


    老天爷看得明明白白,巫马霁这是又快要沉沦了。


    他扭头羞赧,这才发现她的巨人侍从正堵着巷口。他如被人捉奸在床,狼狈地推开了她。神志立刻清醒,别无他法,他只好曲线救国,“卡椰塔公主,你看这是什么?”


    他举起剑,那上头的剑穗历经风雨,早已陈旧褪色。


    见他举剑,卡椰塔有所戒备地往后退了半步,“你要我看剑还是剑穗,怎么了?”


    “这是我心上人送我的。我们……”他心似鹿撞,额头冒汗地编造谎言,“我们两情相悦,她在等我回去与她完婚。我巫马霁今生今世都不会负她,还请公主放了我吧。”


    “两情相悦?”卡椰塔仍觉其为托词,“一条剑穗就想让本公主相信?我还说我头上的钗子是情郎送的呢。”她不屑一笑,立即发现了这段佳话中的破绽,“再者说,你们既都要成亲了,为何你来雷州干这九死一生的勾当,她都不舍得让你亲一下?有你们这样两情相悦的吗?”


    她言辞如刃,字字锥心。他收起剑,沉下脸,“你不要再说了。我对她的感情此生不变,天地可鉴。哪怕明日死于战场,只要她的剑穗还在,那我也就死而无憾。巫马霁此生心中,唯她一人,容不下公主了,明白了吗?!”


    卡椰塔脸色骤变,此时此刻杀意腾腾,“巫马霁,就算你拿两国大义压我,我卡椰塔也敬你是条汉子。可你却拿一个不真不假的心上人来糊弄我?你真当我这么蠢吗?你简直欺人太甚!”


    她叫来了她的侍从,最后予他一线生机,“巫马霁,你决意要这样了吗?”巫马霁倔强回视,见他死到临头还不服软,她也痛下了决心,“替本公主杀了他!”


    可她的侍从却对她耳语,“公主,不可坏了规矩。若事闹大,属下难以交差。”


    “一群胆小鬼!”她忍无可忍,抽出侍从所佩的大刀,飞身就冲向巫马霁。


    巫马霁早有应战的准备,却不料对手会是卡椰塔。他连挡十余招,她招招是杀意,他只能竭力抵御。


    “你有胆便还手!!”卡椰塔正欲再挥刀进攻之际,却被侍从一把揽起,扛上肩头。她依旧不依不饶,挣扎不已,“你放我下来!我今日一定要手刃了这负心汉!!”


    这抬着公主的彪形大汉对巫马霁赔不是,“公子抱歉,我家主人就这脾气。今夜之事还请多担待,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巫马霁收起剑,颔首答应。


    可卡椰塔仍不罢休,刀或许不是她的强项,但她可是用暗器的行家。即便身被人抬,飞镖犹可出手。“还没完呢,巫马霁!”


    不知是不是她有意为之,射来的飞镖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剑柄上,刀口精准地切断了剑穗的束绳,穗子就这么悠然落了地。


    “哈哈哈!剑穗已断,我看你还怎么两情相悦?!哈哈!!”卡椰塔被抬走了,她狂谑的笑声也飘然而远。


    巫马霁捡起穗子,托在手心上。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意外释然了不少。果然南柯一梦,到头皆空。他看着这终于断了的穗子,才意识到一件事,其实这穗子,早就断了……


    第63章 两个人的新年


    王都这头也正值小年,宁王坐在回府的车上,忽闻窗外脂粉叫卖。他示意停车,帘掀,但见摊前胭脂水粉琳琅满目。他唤来杨从武,“小杨,上回你给人家买的是何颜色?”


    杨从武不知前头有埋伏,还在那儿自得曰,“这属下可记得呢,是石榴色的,特别好看。”


    宁王喃喃自语,“石榴色……”


    摊主听闻二人对话,忙举石榴色口脂凑上,“客官,您看看就是这个!卖得可好了!”


    宁王隔窗斜睨,随即帘落,于车内说,“就属它最俗气。除了这个,其它的都包起来。”


    杨从武蒙了巨大的打击,他不甘心,得让王爷破点财才高兴。“主子,您也别太小气。大过年的,府里上下人人都有红包,唯独李沐妍啥都没有。您若不予她别的,那好歹就这些小玩意多来一点儿?您看这儿还有好多胭脂呢!”


    车里的王爷没说话,杨从武却已然心领神会,大大方方地递出银钱,“老板,这儿的每样都来一遍!”


    夜里,李沐妍回屋见妆台上摆满了各式胭脂水粉。她起先想这是妲儿的手笔,可这零零总总不下三四十件,小丫头的荷包怕是经不住这般。终于,她隐约猜出这是谁送来的礼,估计是她整日素面朝天,累了他眼。


    她坐镜前,沾些朱红,以指拂唇,再扑上妆粉,遮了憔悴,眉黛描梢……停,看着镜中那女子,她竟感到滑稽不已。顿时兴致全无,她信手抹净脸颊……


    ————


    除夕夜,近子时,李沐妍与大伙一同守岁。


    春华指指府中那座高塔,“沐妍你看,参月台塔顶怎点着灯?该不会是王爷在那儿?”


    参月台,孤亮昏灯一盏,夕夜璀璨,它却独凄潦。的确,除了宁王谁敢擅自上塔?


    李沐妍丝毫不敢怠慢,“我且去瞧瞧,过会儿就回来。”


    塔顶之上,王爷独立廊前,寂寞得仿佛与世界隔绝。他闻身后动静,微侧首,眉梢眼角似藏意外之色,“你怎来了?”


    她气喘吁吁着,“奴婢见塔顶亮灯,来看看是不是王爷在此?”


    他背对着她,发出一息默声的低叹,这女子勤快得令他哑口无言。随后,但见他又信手轻叩栏杆,“过来。”


    一声命下,她已然后悔,思忖自己何故要来自讨苦吃?数月前的夏夜,他几乎站在同样的位置,对她用了一句同样的‘过来’,片刻后,她便在那回廊上被他揉虐如痴。


    此刻,她戒慎地移步至他身后,刻意保持一段距离。


    他感她靠近,心掀涟漪,只得暗拨扳指,以掩波澜。“今晚是除夕,你在小院那儿?”


    “嗯。”


    “马上就要到子时了。我本想一个人过年,谁知你偏偏来了。”


    “那奴婢先告退了。”


    “站住。没让你走。”


    闻言,她垂下目光,静候他发落。就在这静谧瞬间,一束大金花火划破夜空,熠熠生辉绽于他们眼前。如同繁星倾落,美不胜收。“哇……”她不由迈步上前,低低作叹。


    他微瞥之际,捕捉到她难掩的欣喜。花火虽绚烂,却不及她双目中璀璨。然风花雪月皆虚幻,再灼眼的烟花都将归于虚无。她眸里的光暗了,他才回过神来,喉间干涩,心意难掩……


    他别扭地转过身,回到屋中,而她仍倚在门框边,沉醉于夜空。


    窗外繁华,不入他眼,他隐在她背后,静凝她只露出半寸的细颈。此逢盛冬,他不知她的颈间是否还如暖阳般温煦?又忆及自己匿名相赠的化冻膏,是否已治好了她手上的冻疮?他想知道,便不由自主地扶起了她的手。


    “您干什么?!”她猛然惊醒,迅速抽回了手,转过身来有意防备着他。


    她此等戒备,招来了他的不满,“你就这么怕我吗?!”言罢,他轻扣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与其对视。比霜更寒的扳指,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唇瓣。


    她这张脸,纵使无施粉黛,纵使从不展颜,亦是他心中之至美。他抚上她的脸颊,不舍多施一分力气,生怕稍一用力,她便要化烟逝去。而恨,他却抓得很紧。


    掀她额边碎发,他又见她那处疤痕。他心口乱生一阵酸麻生疼,惊愕之下,他撤回了手。为掩失态,他移开了目光,急忙警告,“别整日一副憔悴可怜,蒙了冤屈的模样,倒像是我欠了你似的。”


    “奴婢知道了。”李沐妍似有察觉,他心里必定极厌恶她的这处疤痕。每每被他瞧见,他都会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她理解这份挑剔,毕竟是堂堂亲王,他怎能容忍近身侍奉他的女人,存在半分瑕疵?


    不过,这也正合她意,她就不想当他的女人。


    此时,王都上空,新岁钟声振振。欢声笑语穿云裂石,直上九霄,而参月台里也甚是焦灼。


    他看似随意地提起一事,“李沐妍,已是新的一年了,上一年你很听话,本王赐你一个愿望。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敢上当,拘谨地婉辞,“谢过王爷,奴婢没有想要的东西,只愿尽心尽力侍奉王爷左右。”


    “本王命你说。”


    他的态度不容商榷,再不知好歹,可就是自讨没趣了。既如此,她还真有一心愿,未敢与他提起,“那奴婢有想要的东西。”


    “想要什么?”他未碰她一寸,眼神却将她裹得紧紧不放。


    “奴婢确有一件心愿。奴婢在这王府里已近两年,却始终未能习得一技之长。就像园里那些梅花,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独自开,独自败,蒙了雪,天都不得见。所以……奴婢想好好学点手艺……闻府内藏书阁有《历代草书》和《草木子》,可否准许奴婢入内借阅?奴婢此生怕是无缘再见高山沧海了,所以只想把眼前的那些花花草草照料好,让那些生灵不再被蹉跎,这便是奴婢一直想学的。所以……既然您问了,那奴婢就只求这事。”她见他的脸色很是难堪,“若是不行也无妨!就当奴婢没说过!奴婢绝无怨言!”


    她这一席话,已害他跌入了往事的漩涡里,他横眉一紧,又冷声问,“还有吗?”


    “没有了。”她答得干脆。


    他猜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存心来刺激他? 可他知道,她乃至纯至善之人,怎会有这般心机?他双眉攒紧,向她投去一瞥,道出他最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难道就从没人告诉过你,我的生母就是个卑微的花房宫女?世人皆传,她是个捧着梅花,攀上龙榻的狐狸精。七皇子萧灼不洁,连他的血都像花一样贱。”


    “什么?王爷您……”一瞬间,那些曾经令她困惑不解的谜团,皆有了答案。府内那些空置的花瓶、精心打理却禁闭的梅园,她擅自折下的花枝,此番一切原来皆是他的心结。“抱歉,奴婢当真是不知道!奴婢再也不会做那些事冒犯王爷了。对不起!”


    见她颤栗,他确定她是毫不知情。这也并不稀奇,自他功成名就之后,世间仿佛一夜之间忘却了他的出身。昔日冷眼相待,如今皆成了拍马迎笑……


    罢了,他不想去回味那些。只是方才那险些失控的欲望,这会儿已烟消云散。


    离开时,他且对她说,“答应许你愿望,本王向来一言九鼎。既然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那就好好学。不要叫本王失望。”


    他走了,空留她一人在塔顶,享尽夜空璀璨繁星。只是这份纷繁,冷得她不寒而栗……


    ——


    某日,宁王乍醒,他记不起前因后果,只见自己与李沐妍正身处烈日炙烤之下。骄阳似火,白光灼灼,世间万物皆笼于朦胧热浪之中。耳旁夏蝉轰鸣,是前所未有地震耳欲聋。


    他们各自都饱受灼热之苦。


    李沐妍热得娇颜绯红,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前。她竟又不顾礼数,拉松了衣领解热,矫揉造作地以手为扇,替自己扇风。


    见她举止轻浮,他不知哪儿来的怒气,愤愤摔下茶杯,“李沐妍!你这是在干嘛?还知不知检点了?”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晕晕乎乎坐到了他边上,夹着嗓子道,“哎王爷,奴婢没办法呀。奴婢这热得都快中暑了。难受得紧……”她手指半分狰狞,半分妩媚地轻虐自己的细颈,一看便知是明晃晃的勾引。


    他瞬间怒不可遏,“你,你长本事了?!哪儿来的胆子,敢这样与我说话?!”


    她又是一副娇嗔姿态,就是坐着也要扭腰折身,嗓音掐得细软勾人,“罢了,王爷您也不心疼奴婢。奴婢还是站着好了。”她刚站起身,脚下就一个踉跄,目标明确地摔进了他的怀里,顺势坐他腿上。


    “李沐妍你做什么!”他倒是还记得斥责,一双手却又环住了她。


    她搂着他脖子不放,不依不饶地撒娇,“王爷,奴婢腿软,站不起来了。您就让奴婢坐会儿吧。”她将头倚在了他肩上,轻声戏谑,“真是不值当,原来您的身子比这烈日还烫,烧得奴婢气都接不上了。”


    她终于铁树开花了,可他倒是掌起了矜持,“别闹了,快起来。”


    “不起来了!”她紧紧搂着他,“我喜欢王爷,我最喜欢王爷了!一辈子都不想起来了!”


    “你,荒谬……”他面红耳赤,更是动弹不得。


    她手抚他心,轻笑,“哼,您这心跳得这么快才叫荒谬。”


    他不禁搂紧她腰,管它是否炙热难耐,“李沐妍,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她指尖轻滑过他的眉梢,柔声道,“王爷,我真的好喜欢您。您能不能再叫叫我的名字?我喜欢听。”


    她依偎于他,在耳旁说着软绵绵的情话。他彻底服了软,执起她手,贴于心口,“李……李沐妍,李沐妍,李沐妍……”


    她舌尖缠唇,舐他脖上绷紧的脉络……


    第64章 莫与心意为敌


    一个激灵,宁王在榻上骤醒,四顾茫然,方知刚才一切皆为梦境。他惶恐自己怕不是要废了,好端端怎会梦见与李沐妍卿卿我我?她那勾引人的把戏拙劣至极,竟也叫他上了套。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推开,李沐妍秉烛而入,轻声问道,“王爷,奴婢听见房里有动静,您没事吧?”


    “没事……”他惊魂未定,犹喘着大气,眼前竟又见李沐妍仅披了一层薄薄的纱裙。烛光照耀之下,胸前娇柔若隐若现。


    他无意识地揉乱了被褥,口舌发干,额上渗汗,“你?你平日都是这样睡的?!”


    她低头审阅自己的着装,未觉不妥地扭了扭身子,两眼纯情又无辜至极,“王爷,奴婢这样您不喜欢?”说着,她竟扑进了他怀里,勾颈咬耳,以酥软的气音问道,“您不是日日夜夜都想得到我吗?我每夜为你更衣,您不都燥得快要窒息了?王爷,您为何不敢看我?只要您看我一眼,我就是你的了。看看我……”


    他还记得那梦里的情话,忽而翻身将她覆于身下,吻她玉颈,低唤其名,“李沐妍……李沐妍……李沐妍……”


    “王爷到底叫奴婢什么事啊?!”


    他再一次猛然醒来,发现自己竟是平卧榻上。床帘外隐现李沐妍的人影。此刻他心绪恍惚,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是醒了,还是又掉进了一层梦境?


    屋里的炭火烧得太旺,寒冬之夜,他竟汗湿衣襟。起身掀帘,抬头望去,他见李沐妍穿戴整齐站在面前。他瞥一眼窗外,估量时辰也不过寅初。


    “王爷您没事吧?”她还从未见他这般狼狈过。


    他也防备着她,“你怎来了?半夜三更在本王屋里做什么?”


    “是王爷您叫奴婢来的啊。”


    “嗯?”


    “本早就睡下了,可您却一直在喊奴婢名字,奴婢这才赶来了。”她没敢告诉他,他这叫唤如鬼嚎催命一般,吓得她不轻呢。


    要怪就怪这冬夜过于安静,也更怪他把李沐妍关得太近,终于招来了反噬。他还能怎么着?只好找个替罪羊来,“对……本王是有事叫你。”他指指屋中那倒了霉的炭盆,“今晚是谁添的炭,我都要热死了,快给我拿走!”


    她凑过去一瞧,盆里果真是堆了太多炭块。他这么一说,她才惊觉这屋子确实已热胜蒸笼。“王爷稍等。”


    她夹走几块烧得正旺的炭送去了屋外。房门半掩,才片刻的功夫,屋内温度便降了下来。他心想,定是这炭火作祟,所以自己才会做那些荒诞怪梦。


    她回屋,将火钳子还到炭盆旁,向他行礼告退,“屋内已经降温了。请问王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温热虽散,可那胯间盛情该如何平息?他想试探一番,指不定这又是一层梦境呢,“你……你没别的事要做了?”


    她承着他的切望苦思冥想,见他喉口结郁上下打滚,最终她只能想到,“您口渴了吧?要喝茶吗?”


    “你!”他用被子将自己的窘迫掩得严实,冲她没耐心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给我出去!!”


    她心安理得地阖门而去,身体力行地让他知道:这才是她,她李沐妍才不会勾引他。


    ——


    宁王府的日子平静如故。霜雪化去,万物复苏,乍暖还寒时节便是她的生辰,她二十有一,入府已整整两载光阴。不光往昔旧事皆已化作轻烟,就是宁王府外长甚模样,她都已记不清了。


    如今,她就是他手底下一丫鬟。这些日子相处着,看似与他建了些交情,然她心知,那终究是主人与所养之物的情谊。他当初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她一件都不敢忘记。她更是懂得‘鸡老则食,豕肥则宰’的道理。她看不到她的未来,或说,正因如此,她已看到了未来……


    宁王也有他的烦恼,他很想很想要一个女人。可她表面恭敬万分,实则,却连碰个小手都不行。他哪能不再起强取之念?却又见她眸中温驯渐褪,更不知从何时起透出了几分不甘,与日俱增,越烧越旺。只怕他逼之过急,她便有了名目,好把她欠他的债统统一笔勾销。他舍不得。


    于是,他被迫日夜克制欲望。只是理智归他管,而梦例外。他总会梦见她,时而千娇百媚,时而孤高冷艳,花样百出地换着各种身份,乐此不疲地与他痴缠。


    近日,户部侍郎的长子将大婚,侍郎与宁王交好,特求王爷墨宝以贺。宁王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可他已是久未拿起画笔,这一连用功几日,废纸数十,仍不甚满意。


    原本是不让她靠近书房的,可他日日耗在这头儿,耽误了盯她。无奈之下,李沐妍被叫去书房陪他一起熬着。


    他又揉皱一张废稿,抛到一旁,毫无征兆地开口,“李沐妍,本王给你个差事。”


    “王爷请吩咐。”


    “我近日多梦,睡不安宁。替我制些个香囊,多弄点安神助眠的东西进去,做好了就按到床头上。藏书阁里的书被你借去了那么多,正好借此验验你学的制香技艺。”


    李沐妍顿然来了精神,“好!王爷您放心,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奴婢这就去。”


    “别退下,就在这儿做,还需你磨墨。”


    “那奴婢去取材料,去去就回。”


    来去路上,她难掩喜色,回到书房,得他赐了个座。桌案上,工具材料铺陈开来,她专心致志地配香、过秤,研磨成碎……一针一线绣制画案。


    可她的针线活很笨,缝了拆,拆了缝,进度与他不相上下。起初,她还有绣朵牡丹的野心,可最终,绣出的那朵小兰花,便已是她登峰造极之作。两个时辰后,香囊终得制成。她见王爷正埋头作画,便不忍打扰。催眠的香囊药力劲猛,她渐感困倦,眨了几下眼帘后,便伏在小桌上安然睡下了。


    片刻后,宁王察觉她捣鼓了一下午,怎突然就没了动静?他一抬眼,便瞧她正对着自己睡得憨甜。她制的香,先把她自己给放倒了,他不禁会心一笑,但又习惯性地冷下了脸。脑海间还在拧巴着,可手却不自控地提笔,一不留神就在纸上勾出了她的模样。


    书房外有人求见,惊醒了李沐妍,更是吓着了他。他猛地回神,发觉自己所做之事荒唐至极,遂蘸了墨,赶紧涂去了整片人形。


    李沐妍起身开门,“请问何事?”


    原来是府里送信的小厮,“沐妍姑娘,这是给王爷的信。还有这封,是安州送来给你的,我一并带来了。”


    “好,谢谢。”她没想到安州竟又寄了信来,这回又为何事?她心不由难安。将王爷的信递他桌上,她回到小桌前,展开安州的信,信中字字句句,皆如她所料……


    宁王阅完公务上的来信,侧目看了眼她,只见她手中的信纸已皱作一团。“怎么了?”他带着对安州的芥蒂问,“信上又说什么?”


    她双手发颤,都已语无伦次,“说……爹,我……”


    见她话都说不完整,宁王上前夺信,来信者是她的姨娘,她写道:汝父酒后失足,坠梯而亡。吾已葬之,特以书告汝……


    后文续道,其弟李沐修早前已从军远征,如今生死茫茫。家中仅剩两位姨娘与其妹沐悦相依为命,今后李沐妍与她仨再无牵绊。


    宁王放下信,终于明白她为何会变成这样。可眼前的她竟滴泪未落,唯见眉宇紧蹙,身躯不住战栗。短短两年间痛失两位至亲,他无法想象这是何等滋味?他看着她,更不知该怎么才好?


    她立在崩溃的边缘,凭着余存的理智请求逃避,“王爷,奴婢有些不适,可否告退?”她魂不守舍地拿起桌上的香囊,甚至还朝他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脸,“对了,您要的香囊已经做好了……”


    他一手夺过香囊扔回桌上,“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她蹙了蹙眉头,没有回话。只看着那可怜香囊,她这一整日心血,怎又遭他轻视了?


    他朝前一步,双手搭在她肩上,“你亲爹死了,你若难过,就哭出来啊!”


    她毅然决然地避开他,“没有!我才不会为他难过。”她攥着拳头,鼻头都已酸得发红,而面色不改,“我才没有!”


    “没事的,李沐妍。”他依旧不依不饶,不由分说地捧起她绯红的两颊,拇指轻轻揉着,“哭出来,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可凭什么……他此生不曾疼爱过我一日,何故如今却要我为他难过?!”


    他轻轻摇首,柔声道,“你无需搞懂这些,难过或愤怒,皆是你情之所至。只求当下,随从本心,别逼着自己与心意为敌。”


    话音刚落,她心中障壁瞬间土崩瓦解。她双眸被泪水浸透,糊了眼前人的模样。转瞬,她已被他拉进怀里。他紧紧搂着她,不带丝毫情欲,唯愿她能在此间释怀。


    终于,叠加着这两年所有的悲哀,她揪着他腰后的丝绸,肆意地嚎啕大哭起来。一炷香后,她已哭得晕晕乎乎。 最后所记,是王爷将她横抱起来,一路抱回屋中。


    瑞香和春华闻讯赶来,三人同床相伴一夜。


    宁王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女人如何做到百折不挠?细想之下,其实只是她碰上了逆境,她都选择拼命去熬。实在难熬的,她就哭个几行眼泪,可最终,她总能好起来。但这一回,他终于看懂了她,他不想再让她一个人熬了。


    次日,王爷准她休憩,她就躲在屋里不愿见人,唯独雪奴还能近身,念她伤心便伴了一日。又到第三日,她从昏睡中醒来,发觉屋里似有他人。她披衣下床,竟见王爷正蹲她房里,忙活着搭一支帐篷……


    第65章 一巴掌一甜枣


    这小帐篷差不多就要搭好了。


    “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她愣在了原地,搞不懂眼前是何状况。


    “醒得正好,要不要过来看看?”他轻声唤道。


    她走近一看,见这是一支由四木为梁,暗布为壁的四角帐篷。“您这是……”她更加犯糊涂了,甚至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要不要进去试试?”


    今日的他格外和煦,她虽不明其意,却也难以推辞。


    他扶她钻进了小帐篷,帐内极为狭小,仅能容一人盘膝而坐。


    她刚坐定,他便拉下了进门的帘子。瞬间黑暗如潮,淹没了她。而紧接着,他又掀开一角,递来一只点着光的烛台。


    他蹲在帐篷外,悠悠漫语,“别害怕,我在外面。你静下心,好好感受。”


    她暂搁困惑,依他所言,静心感受。黑暗如茧,将她紧紧包裹,而帐中烛光微热,却又在提醒她:这里很安全。早春的寒意被帐篷挡在门外,就好似狂风暴雨无法撼动堡垒的铜墙铁壁,所有的危险都被它挡在了外头。这小小的帐篷,捂得她好暖好暖,她环抱自己,轻声说,“感觉到了,好安心,好安心……”


    帐外,宁王闻其呢喃轻笑。他嘴角轻扬,“那就好。”


    他与她隔着帐篷并肩而坐,不紧不慢地道来,“很小的时候,如遇难过,我就会躲到宫里一处闲置的阁楼里。那里很暗很多灰尘,满是霉味。唯独晴朗午后,会有那么一道三四寸的斜阳照进阁楼。我就把那光捧手心里,追一下午。那是这世上最安静最与世无争的地方。不论你在外头经历了什么,有一道阳光始终都会在那儿,等着拥抱你。”


    李沐妍闻此,脑海中浮现出一小男孩独自坐在黑暗中,同她一样也在默默抽泣。


    宁王却淡然续言,“我想让你也体验一下。可王府里没有那种阁楼,我只好临时搭一个了。”


    “您怎知奴婢会喜欢?”


    他沉默了一会儿,郑重而道,“我就是知道。”


    兴许是因布帐相隔,不见彼此容颜,她也放开了不少,她问道,“那奴婢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不可以。”


    “为什么?”


    两人陷入了沉默。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发出认命的哀叹,“其实……”她突然开口,“我一直很想报复他。儿时,我甚至常常弄得自己一身狼狈,只为得到他一句半句的心疼。长大后,我才看穿,那可真是我自作多情了。没人知道,我有多想让他高看我,我有多想让他看到,他最不待见的二女儿,成了最有出息的那一个。我想把他踩在脚下,就像他自幼对我那般……”


    她抹去眼泪,释然道,“我大概是在为自己难过吧,因为我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他欲言又止,可又听她继续说。


    “可是,可是觉得这世上,我好像真的什么都没了。爹,娘,姐姐,那个家,什么都没了……沐修去当兵了,瑞香和沐悦会有她们的人生。所以只有我,只有我一无是处,不见未来。他还真是从小就把我给看透了。可我还得熬多少这样的日夜?我还要送走多少人?若哪日,我离开了,会有多少人记得我来过?我又能在这世上留下什么?而我来到这世上又是为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投胎做人?天生我材,就是来吃苦的吗?您说,我们会不会只是神灵架上的调味料,历这世间苦难,只为结出盐粒,灌那盐盒,所以我只配这样活着。可我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叫熬到了头?会不会我……”


    她还没说完,就被突然照进来的强光刺着了双目。宁王冲入帐中,木杆倾倒,帐篷崩塌,他却把李沐妍紧紧搂在了怀里,严厉地告诉她,“李沐妍,你不许有这种想法!你还有我!”


    她被他捂在怀里,竟比在帐中更叫她安逸。他不会知道,‘你还有我’这四字,对她来说分量多重。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她曾暗自倾心的萧灼,又回来了。


    此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哽咽道,“对不起。我让您失去了最爱的人。”与心悸一同归来的,还有羞耻之心。她忙从他怀中钻出,强挤出一丝勉强又难看的微笑,“放心吧王爷,奴婢只是说说罢了,说出来就感觉好多了。”


    那些原谅她的话,他几乎已将脱口而出,但一时之间,太多的情思纵穿于他脑海,令他喘不上气来。如果他原谅了她,她还会留在他身边吗?他不知道,更不能轻易冒险。


    遂他放开她,刻意转过身去。“好了。你休息够了,就赶紧上工吧。别再想这么多了……”言罢,他健步如飞匆匆离去,唯有蓬乱的衣摆出卖了他的心绪。


    第二日大早,看似走出阴霾的李沐妍复工了。


    上午,宁王入宫觐见,皇上再度向他提起一桩亲事。午后,王爷面带愠色,从宫里走回了王府。雀儿见主人闷闷不乐,追上前去询问,“王爷,可是圣上又提那事了?”


    他步下生风,直往内院而行,“皇兄他又要我娶那温老宰相的小孙女。他明知我从前不会答应,如今依旧不可能答应。况且那温靖荷,我实在是没兴趣。”


    雀儿小步紧追,婉言相劝道,“可毕竟圣意难违。上回您娶王妃,圣上已经由了您一回了,这回若再驳圣上的面子,万一他……且听说那温姑娘也是这王都里数一数二才貌双全的女子。王爷,您就把她娶进门得了,别再为了一个女子惹恼了圣上!”


    “雀儿!”他止步,转身挡在了她的面前,“你我二人自幼相伴,有些事旁人不懂,你还不懂吗?!就算那温靖荷是全天下最美最出彩的女子,我也不会要的。你站住,别再跟着我了!”


    雀儿安能这样放任他不管?王爷所言非虚,他俩是相伴长大的。或许在旁人眼里,萧灼是尊贵无比的王爷,可于雀儿私心,他即她此生家人。她亲眼看着他跌进那泥潭里,又从万劫不复中爬起来,千辛万苦才得到了今日的风光。温氏一族权倾朝野,皇上亦需忌惮三分,她不能看着萧灼犯傻。


    她仍默默跟着他,却瞧见他回他院里,把那李沐妍牵出了房间……


    “王爷,您这是带奴婢去哪儿?!”


    “本王要给侍郎儿子的大婚再添一份贺礼,你给我做个参谋。”


    雀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近来这些日子,她早都看出来了。谁能碰他的桌案,谁能进他的藏书阁,谁分明是个丫鬟,可吃穿用度却同少奶奶一般?王爷哪里是瞧不上人家温姑娘?分明是他两眼早已被那李沐妍遮蔽,除了她,他谁都瞧不见了……


    宁王握着李沐妍的手,一路到了王府大门前。越靠近那大门,她越是惴惴不安。她已太久没出门了,谁知他又要作甚?她硬是赖在门口停下,问他,“王爷,您要带奴婢出去?!到底要干什么?!”


    他温柔又霸道地托起她,跨过了大门门槛,随后又牵上她手,转头回来对她轻飘飘地说了句,“把你卖了。”


    若是换做之前,她定会把此话当真。可今日,他嘴里说着戏词,可眼神却写尽善意。


    她一点儿也不觉害怕,更是盯着他痴痴地出了神。恍有一瞬,她又做回了那个被他多看一眼就要心悸的少女。与此同时,那劈头盖脸的羞耻感涌上心头,逼她仓皇地丢开他手,“好吧,奴婢可以自己走。”


    她独自踱下台阶,徐徐舒出一口陈气。时隔数百个日夜,她终于再度踏出宁王府。天地竟是如此广阔,府外的空气都透着畅快,自由真是极美妙。


    与他同坐马车,她瞧他闭目养神,便忍不住悄悄掀开窗帘,往外头张望了一路。马车停在樊街,车水马龙之中,陪他漫无目的地逛了半条街后,她终于开口,“王爷,您真的为了逛个街,就让奴婢出来了?”


    他放下手中把玩的小玩意,笑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不是,能出府自然是开心。”


    他干巴巴地瞅了她好一会儿,却未闻其一句谢言。只得忍下不满道,“说了是让你来做参谋的,又不是平白带你来。”他们在一家首饰行门前停下,“玉婉堂,你可还有印象?”


    玉婉堂,李沐妍自然记得。那时为了她参加蹴鞠大会,玉婉堂的掌柜何婉曾来过府里。姐姐出事那日,她也曾与姐姐光顾过这儿。她答道,“记得,这是城中最好的首饰铺子。”


    “不错。”


    何婉的玉婉堂,昔年也只是一个不成气候的首饰摊,经何婉十余年苦心经营,终将其打造成了王都闻名的金字招牌。达官贵人,纵至三品,到她这儿来也皆得排队。曾经,宁王妃的首饰皆出于此。何婉与李沐仙甚是投缘,每回入府,必长谈甚欢。李沐仙猝然离世,何婉亦是深受打击。


    一入店门,迎客的小二虽不识宁王,也知来者气度不凡,便赶快差人叫来了老板。何婉亲自下楼相迎,一眼便认出宁王,“民女拜见……”


    “不必。”王爷摆手止住她。店内尚有他客,他不欲暴露身份。


    何婉的目光落在了李沐妍身上,她也没忘记宁王妃那个调皮捣蛋的妹妹。只是这两年,坊间素传她久病缠身休养于宁王府内,后又说她成了王爷的宠妾。但眼前所景,却令何婉疑惑,为何李沐妍今日却作宁王府下人装扮?


    宁王直言来意,“我今日是想挑一份新婚贺礼,你推荐一下吧。”


    “是。”何婉暂搁疑惑,做生意要紧。“大人请跟我到雅座稍候。我这就派人去拿本店新品来。”


    何婉指引着王爷入座,小二拿来满满一托盘的珠宝首饰,王爷带着李沐妍一同挑选。


    此时,杨从武悄至何婉旁,不露声色地耳语,“老板,听闻你也认识李沐妍,那我就直说了,她刚经历丧父之痛,我家王爷想哄她高兴。可明着送,她定是不要。若是待会她有中意的物件,还请老板多多帮忙啊。”


    “哦?好,明白了。”何婉心中犹有所惑,李沐妍与宁王现在究竟是何关系?既要哄她高兴,为何又要做得遮遮掩掩?不过,秉持客忌多问的宗旨,她亦不多嘴。


    只有李沐妍一人被蒙在鼓里。宁王屡屡拿起一件宝贝,三番四次问她:怎么样?好不好看?喜欢吗?


    “您喜欢就好。”四次三番,她总这么答。


    终于,他的热情彻底被她的冷淡浇灭,他僵着脸,忍无可忍地凶了她一句,“那还看什么?我让你来就是要你挑!”


    何婉眼看王爷生气了,忙岔言,“大人,以您的身份送礼,一两件是送不出手的。不如凑个六件成一整套。啊,不如这样……”她走到李沐妍身边挽起她,“就让小姐全权代劳吧,挑漂亮的东西呀,还是我们女子的眼光更准。若是小姐喜欢,那新娘子也一定满意。大人您看如何?”


    何婉替宁王说出了他的心思,他故作勉强,对李沐妍挥了挥手,“听到了吗?这事就交给你了。”


    李沐妍跟着小二去看其他的货品。何婉从未见宁王如此行径,甚至还让她品出了那么一些幼稚的成分。她遂上前好心提醒,“大人,哄女子高兴,可不是您这么哄的。一个巴掌一颗甜枣,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宁王眉头紧颤,咬紧双唇只字不语,誓不肯认下这番指控。


    须臾,李沐妍和小二回到他们面前。小二的托盘上摆了七八样物件。


    何婉奉上笑脸,迎上前去,“小姐真是眼光独到,这些东西都是本店最新最好的款式。”


    李沐妍承蒙夸奖竟脸红了。“哪里哪里,我只是看着好看就拿了。特别是这只兰花簪子好生别致,姐姐的手实在太巧了。”


    果然用这法子试出了李沐妍所好之物,何婉看了眼宁王的脸色,心照不宣地拿起那支簪子,“那就请姑娘带上看看。”言罢,她不由分说将发簪插入了李沐妍发髻之中,“瞧,小姐生得好,这支簪子简直就是为你而生的。大人您看,小姐喜欢呢!”


    李沐妍与王爷对眼,一个茫然,一个生恋。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得些喜爱之物,好让她脸上能重挂微笑,哪怕是钱财砸出来的笑脸也是笑脸。


    “既然如此,就全包起来吧。”


    “多了……”她刻意多选了两件好让王爷再挑挑的。


    “多就多买。这簪子衬你。”他不复多言,起身先行离店。


    连何婉一个外人都能看出宁王对李沐妍在意至极。她将她头上那簪子摆摆正,笑对她说,“他送你了,你就戴着吧。二小姐……”见李沐妍面色阴郁,她握紧她双手,一改做买卖时的精明,柔声问道,“二小姐,你还好吗?”


    李沐妍望着何婉,她身上的气韵颇似她的姐姐。她故作坚强地笑道,“嗯,我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送走了宁王这尊大佛,何婉可算松一口气。宁王府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谣言她是一个都不再信了。她亲自派人去打探关于宁王与李沐妍的一切消息,终于被她知道了真相……


    第66章 一愈避一愈近


    走出玉婉堂,宁王回顾,瞧见李沐妍发间插着那支她喜爱的簪子。他步不由己,近前牵起她的手,“累了吗?”


    她不堪他这般的温柔细语,拗过头去避他目光,微微摇了下头。


    “那再去逛逛。”他笑道。


    她抽回手,默默跟在他身后,路过一家大衣行,他率然领人入店。


    店小二殷勤迎上,“几位客官里头请,咱店新来了几匹上等好料。这马上又要蹴鞠大会了,给您家小娘子制成罗裙,那定当艳压群芳!”


    “好啊,看看吧。”面对这样水平泛泛的吆喝,宁王却意外地应和,跟着小二去了货架前,随意拈起一匹料子,自语道,“我正缺一件丁香色的袍子……李沐妍,你也挑一匹吧。你日后跟我出门,别再穿一身被猫抓烂的衣裳了。这些料子都不错,你且任意挑。”


    李沐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的确满是雪奴的抓痕。


    小二见状,急忙推销起来,“姑娘,大人说得对啊。您看您这衣裳都毛了。姑娘肤色胜雪,就是看着有些没精神,应该多穿些艳色提提气。”说到这儿,他取来一匹红布,“姑娘看看,这是近日卖得最好的料子。这殷红比新娘子的正红略深一筹,最是衬人了!姑娘您仔细瞧瞧!”


    那小二急于促成买卖,将这殷红布匹整面铺了开来。一顷之间,她满目尽占猩红,红布泛着粼粼绸光,犹如剥开了人皮,那血肉模糊的脉搏还在苟延残喘……


    她甚至还能闻到记忆里的那股血腥气,被这猩红漩涡所摄,不得动弹,更无法呼吸。


    她过于反常,宁王亦看出了异样,“李沐妍?你怎么了?!”


    她两目狰狞,死死盯着这匹红布,记忆中的漫天血已将她压得透不过气。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二,立即将那红布推开,带她来到室外。可她眼前是姐姐一次又一次地惨死,又有她爹坠楼而亡的想象。她如坠血缸,无力自救,只能瘫在地上,抱着头,浑身发颤。


    “李沐妍?你怎么了?!”他扶着她,却不知所措。他把她捂在怀里,搓着她发凉战栗的背脊。“好了没事了,我们已经出来了,沐妍。没事了。”他这番安慰许久,却仍无济于事。他突然想起,她这副表现,在军中尤为常见。他终于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立即捧其两颊,硬是把她的脸抬了起来,“看着我,看着我!什么都别想,呼吸,慢慢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渐渐地,她仿佛在血缸外听到有人在呼喊。刹那间,她找到了逃生的出路,她循声拼了命地朝它游去!


    跟着他的节奏,她慢慢找回了呼吸的能力。终于,她浮上了那坛血缸,眼前一切都回到了现实。那个指引她出路的声音,居然正是她所求宽恕之人。她顿时泪如泉涌,崩溃地紧抓着他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没有……”


    她两眼婆娑,泪水颗颗成石,俱坠他心上。他强屏鼻酸,无奈也红了眼睛,“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敢正视她双眼,又将她护入怀中。


    回府的路上,李沐妍蜷缩在马车一角,以手掩面,泣不成声。她的眼泪止不住,如论如何都停不了。


    他将前事串联,终得一结论。恰如士卒沙场杀人后,终生不敢再触刀一般,沐仙的死亡令李沐妍开始畏惧鲜血,甚至如血之赤红,亦能令其失控。


    回府后,他立即下令,府中一切,禁用赤红。就在这一夜之间,赤红就成了宁王府的禁色……


    ——


    雀儿眼睁睁看着王爷越陷越深,她不能坐视不理。今日,趁王爷不在,她坐在李沐妍每日必经之路上,将那些她收来的红罗布剪得稀烂。瞧李沐妍路过,她便叫住她,“沐妍,过来帮个忙。”


    “雀儿姐姐,你找我何事?”李沐妍近前查看,桌上摊开满满的红布仍令她心有余悸,此刻更不敢多看一眼。


    雀儿拿着剪子,把那红罗布上绣着的黄花戳了个洞,言道,“王爷叫我们把府上所有的红布通通处理掉。红珠帘、赤围帐,哪怕是扶手上的锦帕也得换下。你看,这几日收来了这么多。我做不完,你来帮帮我?”说着,雀儿另取一剪,对向李沐妍。


    她吓得往后连退了两步,“雀儿姐姐,我不敢。我去帮你叫别人。”


    “唉,回来!”雀儿索性将那些碎布统统掀了收起,邀她一同坐下,“有件事不知你听说没有?”


    “何事?”


    “哦,是这样的。圣上给王爷定了门亲事,对方是温老宰相的孙女。温家男丁兴旺,到她这辈,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娃娃,自幼便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其相貌出众,文采亦是不凡。王爷也同她见过几次,甚是喜欢。我们这宁王府,不久就又要有新女主人了。”


    见李沐妍低下头,一副已不能言的样子,雀儿接着说,“圣上邀了王爷明日一同去春猎,那温小姐也会同行。圣上难得出宫一回,他们要在那儿住上些日子,届时两人定下婚事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沐妍,姐姐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你日后与王爷,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妙。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必我再细说了?”


    ……


    明日启程在即,宁王被那门强加的亲事扰得不得安睡,誓于春猎之际,与温小姐当面说清楚。他走出寝屋,独坐院中赏月。未得几时清静,雪奴就从李沐妍的屋窗里跳了出来。


    “雪奴!”李沐妍开窗寻猫,竟见它已依在王爷怀里,舒坦地发着咕噜。


    天色不早了,宁王问切,“你怎还没睡?”


    “马上睡了。”


    二人隔窗而谈,直到他喊她出来。


    他低头揉捏着雪奴的肚袋,柔声吩咐,“明日我就要走了,你好好照顾雪奴,别想那些烦心事了。若是一个人孤单,就把你俩好姐妹叫来陪你。我会尽快回来的。”


    李沐妍止于他五步之外,雀儿之言,使她更谨守分寸,“王爷放心,奴婢不会因为您不在就懈怠的。”


    “哼。”他将雪奴换了角度,继续盘到怀里,“对了,你应该也听说了。皇上给我寻了门婚事。她也会一起去。”


    “奴婢听闻了。”


    “害怕吗?”


    “嗯?”


    “宁王府就要有新的女主人了。温小姐才情兼备,貌美心慧。她爷爷是当朝老臣,她爹官及一品,她母亲诰命加身。若是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也是人生一件幸事。但可惜……”


    他抬手向她,手久悬半空,直到她无奈近前,他才终于够到她手,“我对她没兴趣。”


    她欲抽回手,他却不让,指尖暧昧地轻滑她的手背,低声命令道,“问我为什么。”


    “为,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想想……”他耐着性子,高抬起头,抬头仰望于她,坚定而言,“因为婚姻于我不是儿戏。我说过,我不喜欢的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温小姐纵有千般好,也与我无关。”他话锋一转,过分温驯地问她,“李沐妍……府里所有的红色都卸下了,你看到了吗?”


    她差点就要陷进去,可又惊然想起雀儿的忠告,王爷婚事乃皇命所赐,人家温小姐迟早是要进府的。她若再与他纠缠不清,他日必自食苦果。


    她猛然退开,乱找理由,“奴婢知道,您是发现奴婢有心病。您是怕奴婢日后给王府添麻烦,所以就换了那些东西。奴婢心中十分感激,但我李沐妍终究只是您的一个丫鬟……不需要您做这些。”


    “说得不对。再来。”


    她本以为他多少会生气的。但她却忘了,他是那样狡黠的恶魔,最爱诱导无辜的人走向他布好的陷阱。


    她只得再编,“因为……它们大概正好旧了……”


    他噗地一声笑出来,放下雪奴,双臂环胸,继续引她入套,“越说越离谱了。再换一个。”


    她不知道还能换什么说?若是把心里那念头说出来,那才真真是离谱。


    瞧她支支吾吾再也道不出什么,他往前探身,将她轻轻拉至身前,“你可想听我说?”


    “不想!”他暧昧至此,她已能预判他将说什么了。


    看她这般反应,他才恍然惊觉,“原来你什么都懂!”他二话不说,将她整个揽入怀中。李沐妍失重,惊呼着落入了他的怀中,就同他那些该死的春梦一般。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别出声。这是在院子里,动静太大会引来人的。”


    她四处张望,黑夜沉沉,一无所见,或许此刻正有千百双眼睛望着她也不一定。光是这样联想,就已叫她无地自容,何况他的手已攀上了她的身子。“不行!停下!”


    “天亮我将远行,半月才能回来。今晚陪我,好不好?”


    “不好!”


    她的拒绝无济于事。他将她的双腿分开,坐在了他两腿之上。两人相对,一愈避,一愈近。他手法娴熟,解去彼此亵裤,两人的性物已肉与肉地抵在了一起。


    那撕裂之痛,教她至今忌惮于他,她抵着他胸膛往后躲,“不要!真的很疼!”


    “怎可能还疼?”听她喊疼,他旋即停下攻势,捧她脸颊,见她诚然是在因恐惧而瑟瑟发颤。他自知这怎能怪她?他曾对她做下了那些,怎能奢望她不存戒惧?“是我不好。这次绝不会了,我向你保证。”


    李沐妍心犹存疑。可两人胯下之物却紧紧相贴。他那巨物充了血,经络根根凸起,交错而生,随着他的喘息起伏,磨过她全身最柔之处。参月台那夜的酥麻惬意,又一次袭上了她的头皮。


    他见她颠了颠身子,推开他的那双手都变得犹豫绵软。他速将她抱紧在怀里,双手插入她散落的青丝,搔痒她从无人问津的后脑勺,再次郑重道,“我发誓,绝不再伤害你。”


    最终,她竟败给了欲望。‘罢了,待他启程,我就逃离这里。陪他一晚,了此尘缘,此生再不欠他。’她就这样告诫自己。


    她主动抱住了他的脖子,提出最后的恳求,“别在这儿,别在这儿……”


    他闻之,心中狂喜。他盼了百余个日夜,终是得到了她的准许,终是得到了!她难得准他一回,他必得使出浑身解数,若能叫她念念不忘,那长相厮守也亦可有望……


    他托着她,抱回卧房……


    第67章 离别夜尽缠绵


    他托抱她入卧房,轻置于榻上。外袍被他随手弃于地,他覆于她身侧,微微俯下,轻啄她的脸颊,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腰侧,低声耳语道,“相信我。”


    他侧首咬她一口,轻轻地,咬在了她的耳垂上。


    李沐妍她想要害怕,她也本应害怕的,但此刻她就是做不到了。耳朵痒痒热热,叫她不得不避,可躲了左耳,便是呈上右耳。他的舌尖扫过她的耳廓,就连他最甚微的喘息和津液哒哒声都传入了她的耳里。她的耳朵背叛了她,正和他交缠了起来。


    他解开她腰带,层层拨开衣衫,如翻开荷叶寻觅花蕊一般。隔层心衣,他托起她胸前柔软,拇指拂过其敏感之处。


    她一声急吸,身子不由得弓曲发颤,情非可控,她只想抱住他。


    他放过了她已被撩得发红发肿的耳垂,徐徐下移,唇齿舌苔搔弄她颈下凹陷。她又一次被他扼住了呼吸,但这次,他用的却是舌头。唇齿继续下移,他咬散心衣系绳,那对娇柔再无遮挡。光是这样被他灼眼看着,就叫她百感交集。


    在他要靠近前,她捧起了他的脸,“王爷……”


    “怎么了?”


    “我……”她说服她自己,此生仅此一次,往后余生,不复相见。“我想……叫你的名字。”


    他握住她的手背,温然而笑,“试试看?”


    “萧灼……”


    他又冲她笑了笑,两眸尽是柔情,“嗯,我就在这儿……”他在她胸口吻下。


    “啊……”她未曾料到,此中滋味竟是如此醉人。他越撩,她越是难耐,按着他的肩头,欲推开,却又不舍。


    他唇舌乱拨,指节更忙。他欲更进一步,扬身到她面前,指尖慢慢沿身向下。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可这一次她想看着他。双手捧起他的脸庞,任他指尖去寻那最是磨人的欲珠。


    不知不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泛滥开来,如惊涛骇浪溃及全身,最终冲颅破魄。她全程盯着他的眼睛,她要记住他,永永远远铭记此刻。


    萧灼以手指轻抚她唇瓣,就像见着了一幅绝美的画作,忍不住非得上手触碰一般。


    “含着。”他两指探入她口中,教李沐妍尝到了她自己的味道。


    “别用牙齿。”他小声提醒她。


    她不知此乃何意,唯有照做。她以口舌裹他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齿尖。他颤了一颤,就如同她方才一样。只见他唇角勾笑,似又是动了什么脑筋。


    良久,她又感一阵释然的前奏,紧紧抓住他的臂膀,指甲嵌肤,欲望的证据占满了星海……


    他们同时瘫软下来,相依相惜,延喘不停。他还没完,想接着继续。她却猛然推开他,匆匆披上衣裳,夺门而出。


    萧灼怎能放她走?随便挂上外袍,他追了出去。她逃回她屋里,他就追到了屋里,将她抵在门上。英雄不仅会为美人折腰,更会为心爱之人屈膝。他单膝跪下,又侵她欲珠。


    “萧灼,我……”她背靠门上,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插他发髻,揉乱他一头青丝。刚要清醒的理智,又被他搅乱。再来又是一阵酥麻,摧折了她的双腿,她站不动了,人往下苏。


    他将她整个人托起,挂在身上,引那房门嘎吱作响……


    片刻后,她在他喘息间逃离,扶着墙与家具,艰难爬至床边。他又追来,抱她床上。两人紧紧相拥,又勾住了彼此。


    她已被撩得麻木,任他如何摆弄,都是极舒服。他们彼此相对而坐,胯下不歇,喘息声声急促。


    她理了理他的发梢,骤然清醒的头脑忽生一念:李沐妍,你看看他,他就是把你抱得再紧,也不会吻你。若是真心喜欢,怎能忍住不吻?对你百般呵护,无非是望你的乖顺,他对你并非真心喜欢。


    萧灼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只知道,他想给自己留点老脸。‘不许吻她。’他暗暗提醒自己,同时又立下目标,待他处理好那些烦心事,就给她名分,她要什么,都由着她。这两年让她受的委屈,该怎么罚,怎么赔,都由她而定。直待他们两情相悦,名正言顺,他再准许自己攀她双唇。


    他还没完呢,一把将她抱直,自己则仰身躺下。她骑于他胯上,羞耻感早已被看他臣服于下的满足感所取代。她抵他胸口,主动回应他的每一次冲撞。


    两人双双迎来那极致的释然。李沐妍倒在帛枕上,从未觉得如此困倦过,在失去意识前,她还在喃喃,“可以了……我真的没力气了……”


    萧灼倒在她身后,亦是累得瘫软,凭着意志力将她裹入被中盖好,最后才紧挨上她,与她十指相扣,沉沉睡去……


    清晨,是她先被屋外的喧闹声吵醒了,睁眼一瞧,才发现王爷竟在身旁熟睡。


    屋外,是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动静,“王爷这一大清早的怎么不见了啊?”


    “是啊,再晚可就耽误出发的时辰了!”


    “你们赶紧分头去找找!”


    李沐妍回过神来,赶紧推了推他,“快醒醒,王爷快醒醒!今日要出城呢!”


    他甚至懒得睁眼,更把头往她的肩窝里埋了埋,半梦半醒道,“不去了……”


    “什么?!!”


    她嚷得太大声,引得他发笑,却还要闭着眼睛说,“就是不去了。”


    她着急坐起来,心想,他若不去,我还怎么逃?他这般好色之徒,不得把她折腾死?无论如何,都得让他离开,“这不是开玩笑的事!皇上的旨意怎能说不去就不去呢?!您是打算抗旨吗?!”


    “可我今日实在没力气,连路都走不动。”


    “您出门坐马车,哪里要走路了?!快点起来吧,大伙都在找您呢!”她急得摇他,更是要起身下床去,“奴婢去告诉她们您在这儿!”


    声称没力气的萧灼,这下反应倒是迅速,一把将她拽入怀中,“知道了知道了,你且让我再赖一会儿。”


    谁知他口中的‘赖’并非赖床之意,那器物歇了一夜,此刻有了精神,又赖上了她。


    “住手!”


    “就不。”


    “放开!”


    他不语,反倒笑了起来。这都火烧眉毛了,他还这般嬉皮笑脸。她豁了出去,使出蛮力推开他,翻身将他压于身下。用他曾经对待过她的方式,掐着他的脖子。


    萧灼完全有挣脱的余力,却不欲摆脱。眼前她赤身裸体,满眼杀意,此情此景,何等香艳。“你这是……?”他诧异又略显期许地问。


    “我问你,你喜欢别人这样掐着你吗?!”


    “你是喜欢在上面吗?”


    “你!!”她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这样质问他,谁料到他竟拿这当挑逗了?!她气得直想打人。


    他扬了扬嘴角,按住她掐在脖子上的双手,继续挑衅道,“重一点,再重一点,我才好告诉你。”


    她越想越是不甘心,“王八蛋!你怎还笑得出来啊?!我就不应该陪你!我就不应该!”她拼了命地猛砸他的胸口,却只觉得自己手疼,而他竟毫无痛色。


    他的确没怎么疼,只是管不住这张嘴又惹她难过了,实属罪孽。握住她的手,他将她紧紧压入怀中,“好了好了,我故意闹你呢。你再哄哄我,哄我我就起来。”


    “哄你?!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还要我哄你?!你个王八蛋!你简直就是……”


    她话音未落,院子里的丫鬟们已闻声而入,一见他们衣衫不整,纠缠在一起。“啊!!”几位姑娘都叫了起来,其中也包括被人捉奸在床的李沐妍。


    她埋头缩进被子,拼力将萧灼往外推。他披上外袍下床,站在屋中,一副模样极为狼狈。


    雀儿也跟了进来,“王爷,您在这儿呢!时辰不早了,赶紧洗漱更衣吧。”


    “嗯……”他本已要走,可行至妆台前,看见自己送她的那支簪子。“你们出去等我。”言罢,他回到床边,拉开床上人的被子。


    雀儿眼睁睁瞧着,李沐妍就那样赤身睡在里头。她攥紧拳头,扭头离去。


    他凑到李沐妍身后,将那簪子插入她的发髻里。


    李沐妍当真是后悔极了,天下男子皆是一般,就好纠缠那些得不到的,一旦得手,便任由他们轻贱。


    他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令她转过头来,本还要嘚瑟,却见她已然泪下,“怎哭了?”


    她不想理他,倔强地扭过头去,背对着他强装镇定,“不要你管,你快走。”


    他又凑近她耳边,轻声细语说,“刚是在闹你的,莫要当真了。你等我回来,以后都由我来哄你。等我回来……”言罢,他拨开她碎发,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疤痕。


    随后,他转身离去。李沐妍窝囊地在床上蹬腿,心中烦作一团。


    待他启程离去后,她也下定了决心,正在屋中收拾行囊。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逃离,就已被他人捷足先登……


    第68章 金丝雀飞走了


    李沐妍坐在妆台前收拾细软,看着眼前的这些物件,仔细想来都是他的手笔。她明白雀儿为何要同她说那些话了,原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掌中的金丝雀,下一步便是要鸠占鹊巢了。


    不,她不做他的金丝雀。


    她只想带走两物,一是盈盈所送的瓷娃娃,二是头上的这支簪子,以纪念她这两年的光景。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唤上瑞香?瑞香在这儿倒是过得不错,既习得了本事,又交了好些朋友,何必随她颠沛流离?


    正踌躇间,她门口来了个丫鬟,“沐妍姐姐,周娘有急事找,叫我们赶紧去一趟。”


    “哦!那你等我一会儿。”她忙将行囊匿于被褥之中。


    那丫鬟神色慌张地拉上她的手,“别耽误了,快点吧!”


    李沐妍问何事这么急?可那丫鬟就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当她们至一草木茂密处,那丫鬟忽转身来,哭嘤嘤地道歉,“对不住了沐妍姐姐,真的对不住……”


    “嗯?”


    话音未落,身后异动骤起,紧接着李沐妍眼前一黑,顿然失去了意识……


    不知昏沉了多久,她才渐渐苏醒。她发现自己此刻正处于一个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内。不仅如此,整个世界也在摇荡颠簸。她的手足受缚,嘴巴亦堵着粗布。身子被这些不知持续了多久的颠簸撞出了一块块内伤,每颠一下她都生疼。


    原来她是被关在了一只木箱里。她摸到了两个筷子细的洞眼,透孔而望,外间漆黑如墨,似是深夜。她估计自己应该是被人装在了车上,却不知要驶向何方?


    她费尽周折,终吐出粗布,大呼救命。未几,车轮渐停。她屏气细听,闻一位大叔说起话来,“姑娘,别叫了。我不害你性命。”


    她抓住了救命稻草,奋力争取,“大叔?大叔!麻烦你放了我!放了我行吗?!!”


    大叔叹道,“姑娘,别叫了。我也是拿钱办事。”


    随即,他的声音走远了些,接着车轱辘又动了起来。


    李沐妍强自镇定下来,心道这大叔的言辞听着不像是坏人。她或许能问出些什么,“大叔你为什么要抓我?是谁给你的钱?到底要干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叔?!”


    他一路沉默不语。李沐妍不时发问,大叔一律不答。


    约一个时辰后,车轮再度停歇。她追问许多,皆一无所获。此刻她已泄了气,呆呆地缩在箱里。透过洞眼,她看到箱外点起了一团篝火。


    大叔步至箱前,终于开口,“姑娘,你该吃点东西了。我把盖子打开,你可老实点,我手里拿着刀呢。”


    “明白。”她手脚束缚,怎么着都不构威胁。


    伴着一阵解锁声,她终重见天日,眼前的大叔,草帽遮颜,渔夫装扮,看着好生眼熟。大叔给她扔了个馒头。她像个毛虫般蠕动着坐起来吃。天色少说也已是亥时了,他们身处一片荒郊里,大叔点了堆火,烤了只野鸽吃。


    吃了三口馒头,她噎住了。“大叔,水……水!”


    大叔提着水壶,赶来喂她水喝。


    她看这大叔不似穷凶极恶之徒,或许还能与之周旋?她试探着又开始问他,“大叔,你看我这命都在你手里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要这么做?你刚刚说拿钱办事,是谁给你的钱啊?”


    “姑娘……”大叔连叹数声,“哎,我别的不知道,只知有人给我银子,让我把你送出王都,送得越远越好。我老家临海,委屈姑娘你同我一起回去。只要姑娘你好好配合,等到了镇上我就把你放了。”


    “是谁给你的钱?你看,我都被你绑到这儿了,那你告诉我也无妨啊。起码得让我死得瞑目吧。”


    “我既收了钱财,就不能告诉你。”大叔手起刀落,削下鸽腿,“再说,那人戴了帷帽,我没看见他容貌。他给了我足足四十两银子,有了这些钱,我便能回老家盖房子,买船捕鱼,就能让妻儿过上好日子了!”言罢,他把鸽腿送到李沐妍手上。“吃吧,是大叔对不住你。你要是不肯跟我回老家也成,再走几日,离王都够远了,我就把你放了,也算是交差了。哦对,那人叫我转告你,说若你再敢回王都,下次就不留你性命了。”


    “大叔,你为了四十两银子,就做出了这种拐卖妇女的事吗?若是被抓了,你可曾想过你的妻儿?”


    “哼!”谁知大叔闻言,突然来了脾气,“我看你这丫头是锦衣玉食惯了!哪知四十两银子在我们那穷渔村意味着什么?别说四十了,十两我就干!”


    “若是被抓了,一百两都是白搭啊!”


    “你这丫头不知好歹!我看你是吃饱了,赶快歇着吧!”大叔捡起粗布揉成一团又塞回了她的嘴里。箱盖轰然合上,她的眼前又归一片黑暗。洞眼外,篝火熄灭,车轱辘又动了起来……


    ——


    当日晚上,春华与瑞香提着食盒来找李沐妍,却被告知,她自从上午出去后就再未归,连雪奴也是他人喂的。


    这可不像李沐妍的作风,再说了她还能去哪儿?她们越想越不对劲,都顾不上吃饭,遍寻了王府上下。直至亥时,仍不见其踪迹。


    瑞香这下是彻底没了主意。关键时刻还是春华精明,她知道一个大活人不可能自己凭空消失。可她们连府里的那几口井都找了,也无所见。更奇怪的是,府里有些人竟对李沐妍的消失无动于衷,连惊讶都不曾表露。春华觉得此事定有蹊跷,她俩黯然回屋,悄悄密谋对策。


    “瑞香,我觉得此事不简单。我们再这么找,怕是要惹火上身。”


    “那你说怎么办?小姐她都已失踪一整天了,如今生死未卜。难道我们就不管了吗?”


    春华拽着瑞香,不让她乱吼,“你小声点听我说!沐妍或是被关在哪儿了,又或许是被带走了。可只靠我们二人怕是查不出来,我们得找人帮忙才行。”


    “那你说找谁?!”


    “沐妍在王都里也就认识公主和朔王妃。公主我们够不着,可朔王妃怕是也没权利在宁王府肆意行走。”


    “那岂不就没人了?怎么办呀?”


    春华抓紧瑞香的手,急道,“朔王妃没法进府,但可以替我们传话啊!我们去找王爷,对,让朔王妃带我们找王爷去!”


    时至卯初,天还未亮,二人悄然由偏门潜出,一路连奔带跑找到了朔王府,将来龙去脉如实向朔王妃禀告。


    听闻李沐妍有难,容盈盈亦是心焦如焚,“你们别急,我马上就派人在城里找!”


    “王妃娘娘,这样怕是不够,沐妍如今不知去向,或许还在府里,若找错了方向,只会耽误救人。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赶紧把王爷找回来!”


    容盈盈觉得在理,“对!那我这就派人去叫宁王叔回来!”


    “且慢!”朔王站了出来,无法听由她们的安排。皇上此次春猎,实为促成宁王与温氏的婚事,这时去横生事端,若是事态扩大,坏了父皇的好事,他当如何交代?朔王可是一丁点也不敢忤逆父皇,“我朔王府帮不了你们。”


    “什么?!为什么?!”容盈盈不解困惑。


    朔王近身,低语对其曰,“我等会儿同你解释。”他又来到俩丫头面前,沉声道,“朔王府没法帮你们传话。但是可以送你们两匹快马,你们自己去向宁王禀报。”


    “骑马……”瑞香已吓得腿软。


    春华却当机立断,行礼谢恩。这些皇子们在想什么她没工夫猜,眼下尽快联系上王爷才最为要紧。“好!多谢殿下!事不宜迟,还请殿下给奴婢最好最快的上马!”


    ……


    二人跨上骏马,瑞香紧抱马颈,颤颤巍巍问,“春,春华,你会骑马吗?”


    “不会啊!但自己没骑过,还没见别人骑呀?!试试不就会了!”春华看着意气风发,实则手握缰绳,掌心也在隐隐渗汗,但抵不过她救人心切,“反正就一条,怎么着都别摔下来!驾!!”


    挥动马鞭,两声脆响,两匹马儿应声而奔,直朝春猎行宫而去……


    ——


    百里之外,皇上与宁王并立坂上,远眺致国春意勃勃的大好河山。


    皇上悠然地把玩着手中玉穗,与萧灼闲话家常,“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朕不过是让你娶个女子过门,又不是逼你做那丧尽天良之事,何必如此推拒?这温靖荷为博你青睐,不辞劳苦,日日妆扮,你何不就成全了她的这片痴心?”


    萧灼心意已决,定然回之,“百代之过客,但还有下句,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臣弟此生杀伐无数,不过是求两桩如意事,一是活着,二是知心伊人。温小姐是好,但并非我心之所向。稍后臣弟会亲自同她说清楚。”


    皇上不耐烦地将玉穗砸于掌中,反质问道,“朕有所耳闻,你把你王妃留下的妹妹养在了身边?你若真心宠爱那李氏,只要你肯娶温靖荷为正妃,那李氏你若想立为侧妃,朕绝不阻拦。”


    “臣弟娶妻只娶一人,绝不会纳妾。”


    皇上瞬间耐心尽失,转身下坡,行且呵之,“你果真是安逸日子过得久了,忘了我们是如何走到今日的了。那温氏祖上是开国老臣,数代忠良。朕把你们带来此处,你以为是朕在乎她区区一个女子的心意?朕没那个闲情逸致。朕是要你帮朕把温氏的血脉挡在宫外!”


    萧灼沉默不言,终见皇兄说出了心中本意。


    皇上贴近萧灼耳侧,怒声低语,“朕已决意,迟早要让温氏在朕的朝堂上消失。可你知道那温老头在想什么?他年年都想把这孙女往宫里送。可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朕不想因为这事就打草惊蛇。好在那温靖荷中意你,她见你王妃去世,执意要等你守丧期满。可若你执意不娶,待下回选秀,朕便只能把她纳入后宫。朕绝不容温氏血脉融入我萧家,半分可能都不能有。你就当是帮皇兄一个忙,帮我萧氏一个忙。只要你答应,朕可以屈尊,亲自为你的心上人加封。”


    “皇兄别再说了。挡住温氏的手段有千千万,恕臣弟帮不了这个忙。”


    “可这是最一举多得的法子!你堂堂亲王,别为了这点儿女私情就犯蠢!”


    萧灼把心一横,誓死不从,更是提起了他皇兄的死穴,“皇兄,可长姐不也是个女子吗?”


    第69章 循他声断她恨


    李沐妍在箱中又被颠簸闹醒,见洞外光明一片,细看是他们正在一条山路上。她此时养足了精神,又能与大叔周旋了,遂顶了顶箱盖问,“大叔,大叔?我要解手!快憋不住了!!”


    “尿里头吧。”


    她知他不好对付,非得耍无赖才行,“我是要拉屎,若拉箱子里头了,这得多臭呀?到时候,别说这么好的箱子废了,只怕还会臭得你都拖不动我了。若路过镇上,再让别人闻到,你……”


    “咿呀,行行行,别说了!”


    车轱辘停下,随他打开箱盖后,她眼前晃亮,好一阵不能开眼。他解开她手脚上的绳结,挥了挥小刀言,“怕了你了!但你记住,不许给我胡来!你可跑不过我!”


    “懂的懂的!谢谢大叔!”


    他把她带到一簇高草堆里,他挥舞着刀,走开了十几步,“快点,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大叔,你怎有这癖好呢?!”


    “别废话!”


    她假意如厕,实则目观四周。此处深山野林,连只飞禽都不着见,更别说是人了。看来是求助无门,只能靠自己了。她在地上寻得一块棱角锐利的石子,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先悄悄藏入了衣袖。她回到大叔身边,他让她自行钻回箱内。


    她好歹也得争取一下,“大叔,这箱子太小了,我好几回都闷绝了过去。反正是赶路,我跟着你不就得了?就别关我了。”


    “不行!你这丫头太滑头了,要是溜了怎么办?!”他推推搡搡地要把李沐妍赶进去。


    她索性赖在箱边,“大叔你且听我说,反正只要我这辈子不再回王都就完事了,谁知道路上你是怎么押我的?若是你待会儿遇上巡查官兵,要开箱查验,见我被关在箱内,那大叔你可是要坐大牢的呀!”


    她看他眼里已在犹豫,再添把火便就成了,“你赶了这么久的路,也快没什么力气了吧?别到时你还没回家见着妻儿,自己就先活活累垮了,多不值啊。”


    大叔在原地跺脚,考虑了许久才道,“那你……”他瞥向绳索,立即有了主意,“那我把你手捆上,我拉着绳走!”


    “得嘞!”


    至少不必再被囚于箱中了,这也算是个好进展。大叔如牵犊般引她穿行山间,半日过去,天色渐沉,大叔寻得一处废弃的小茅屋借宿一晚。


    他设陷捕得几只麻雀,两人一起分着吃了。明月高悬,他终是不胜倦意,沉沉睡去。


    这等大好时机,她岂能错过?


    两人之间仍系着绳子,她耗时良久,靠之前捡的石头一点点磨松了手上的绳结。可算解开了手脚的束缚,她蹑手蹑脚逃出了茅屋。趁着月色,她沿来路疾奔而逃。


    她已能望到那依旧点着几盏夜灯的山下小镇,而迎面的耸林中突然窜出两名男子,手里提着酒壶,相隔甚远都能闻到浓烈的酒气。她与之在小道上狭路相逢,避之不及,更是被他们截住。


    “哟,我当是鬼呢。原来是个姑娘!”其中稍年长者凑上前打量她说,“还挺俊啊!”


    稍年轻者摇摇晃晃地靠过来,“小娘子,这三更半夜的,怎在这儿晃悠呢?是出来找情郎私会的吧?哈哈哈!”


    两人一唱一和,凑出一出故事来,“瞧这模样,像是刚从泥巴地里钻出来,估计是刚和野男人打过滚儿。让爷爷瞧瞧你这小腿小腰上,是不是也沾了泥巴呀?!哈哈哈!”


    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向她逼近,一左一右,将她团团围住。


    “滚开!你们给我滚开听到没有!”


    稍年长者猛地拉住她的胳膊,狞笑道,“小丫头,脾气倒是不小!让你见识见识咱爷们的厉害!”言罢,他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李沐妍眼疾手快,抓起一把尘土掷向那人眼中,那人吃了一脸土,忙不迭地吐着唾沫。


    本已有逃走的机会了,可她却被另一个人按住了手脚。两人合力,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年轻者说,“哥,咱先把这小贱人办了,再卖到伎馆去,定能赚一大笔!”


    “好主意!好主意!!”


    她的力量不敌他们二人,连腿都被压着,踹都踹不动。就在她束手无策之际,忽听一声怒吼,直冲她而来。伴随着一道温热的红色洒入她的眼里,黑夜瞬间被染成了猩红。


    她不明所以,只觉身上不再有束缚。她踉跄起身,看见那年长者已被赶来的大叔割了喉咙,鲜血直流,在地上挣扎抽搐。她脸上的血便是他的,她的身上、眼里、甚至连嘴里都是他的鲜血。一阵眩晕突然袭来,迫使她腿软趴下,她再次被夺走了呼吸的能力。


    而剩下的那年轻者正在与大叔缠斗。他们势均力敌,在地上扭打成团。那男子举起地上的石头,狠命向大叔当头砸去。大叔手中小刀一闪,刺入了男子胳膊,却被他反手拔出,狠狠扎入大叔肩头。大叔一声怒吼,抽出小刀,将其扔在一旁,两手如铁钳般死死掐住那人的脖子。


    死到临头,那人又举起石头猛砸大叔的头颅。大叔被这一击砸蒙,身子一软,趴了下去。男子乘隙把他按在身下,狠狠掐脖。


    李沐妍掉进了她脑海中的血缸里,可耳边却是萧灼的声音:什么都别想,呼吸,慢慢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渐渐地,萧灼的声音被替换成了她自己的低吟:李沐妍,慢慢呼吸,没事的,没事的……


    今夜,她没有在那血缸中不得自拔,眼下有远比哀哀自怜更重要的事,她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忍受着心头翻江倒海的反胃,她艰难移爬起身来。


    而那把小刀,就落在她的不远处。


    她一鼓作气捡起了小刀,踉跄着走到那男子的身后。就在这一瞬,她眼前如过走马灯,浮现一幕幕画面,血流成河的姐姐、白色的洞房夜、娘的去世、爹的坠楼、肮脏恶臭的茅厕、沐修在战场上流血负伤、儿时因不听话而被扇过的巴掌、落在地上的花枝、萧灼与她第一次对视……每一样都够杀她千百回……


    所有的恨意一拥而上,她眼中的怒火,比她眼中的血更是腥红。萧灼送她火折子那夜,他对她说过:若再困于黑暗,有了灯火至少就不是孤行。哪怕这火光微不足道,但也是力量。


    于是乎,她毫不犹豫地举起小刀,挥刀直下,狠狠刺透那人的脊背!


    ……


    天亮了,李沐妍推车赶路,车上躺着身受重伤的大叔。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到小镇为大叔寻医救治。


    她的脸上,衣上,甚至唇纹间,都犹存着那两男子的血腥。可她无暇顾及这些,大叔奋死救了她一命,现还有一息尚存,她不能见死不救。


    走进小镇,她一路上询问医馆所在,可她与大叔两人浑身血污,连面目都看不清,吓得路人纷纷避让。直到有位闻讯而来的姑娘赶到她面前,“姑娘可是在找医馆?”


    李沐妍血红的双眸里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点头,“对,你可知道在哪儿?!”


    “嗯!我就是医馆的学徒。”小医徒给大叔把了下脉,“听闻镇上来了俩重伤的,我特来看看。还有气息,姑娘快随我来吧!”


    “太好了,谢谢你!”李沐妍已累得麻木的身躯又有了动力,推着车跟那姑娘一同到了小医馆。


    “师傅,人我接来啦!”


    医馆里的小医徒们一同把大叔抬进了屋。那领路的小医徒见李沐妍也浑身是血,便来搀扶她,关切地问,“姑娘,你自己有没有受伤?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她怕多生事端,便掐头去尾地告诉她,“我独自夜行,路遇采花贼。是这位大叔救了我。”


    “原来如此,那这大叔还真是侠义之士。”小医徒赞叹道,接着又问,“那你呢,你可有受伤?”


    “我?我不知道……”她突然想到一件要紧事,赶忙将发髻里的簪子送到小医徒的手里,“姑娘,请你们一定要治好他!药多贵都无所谓,这是医药费。”


    小医徒看见金簪,不禁叫出声来,“哇,你这也太多了吧?!我们这儿就是个小医……”


    “没关系,只要他能活就行。”


    小医徒心虚地暂收下了簪子,又看她满身是血,心疼地说,“你先同我进里屋吧,我帮你换身衣裳,顺便检查一下。”


    看到大叔得救,李沐妍心中的大石头也放下了。她跟那小医徒回屋,坐在了榻上。


    人家姑娘见她已然呆滞,便轻手轻脚为她洗脸更衣,一圈观察下来,小医徒舒了口气,“还好,淤青是不少,但并无大碍。我给你开点活血化瘀的药。”小医徒替她拨开凌乱的发髻,轻声细语道,“姑娘,你定是吓傻了吧?你一个人把他推过来,真是不容易。不过不用怕了,我们这儿很安全的。”


    她温柔细语,令李沐妍的警戒悄然消散。小医徒抹了点金疮药,擦涂她磨破了皮的手掌。“姑娘,你别难过,先在我屋里睡一觉吧。我呀,每次被师傅骂,就回屋睡大觉。只要睡上一个饱觉,就能忘记所有的烦心事。”


    “真的吗……真的睡一觉就能忘记吗?”


    小医徒嘻嘻一笑,“当然了!放心,那个大叔我们会照看好的,你就先睡一会儿吧。等第二天醒了,就又是高高兴兴的一天了。”


    李沐妍觉得自己像一只流浪的小猫,被人捡了回来,暖暖地捂在了怀里。小医徒扶她躺下,她一沾到那帛枕,便沉沉地睡去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头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即便是宁王府的参月台也都被埋进了积雪里……所有的一切,都埋进了雪里,随着她沉睡的呼吸,一点点散去……


    第二日,当她终于睡醒睁开眼时,所有旧事都已离她而去。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一时之间,她好生恍惚:我是谁?我在哪儿?


    第70章 你是我的妻子


    瑞香与春华日夜兼程,总算赶到了春猎的行宫,可她们被拦了下来,只得静候通报。


    时过黄昏,宵月赶早高挂,萧灼正与温靖荷在河边漫步。


    温靖荷提着裙摆来他身后,欣喜道,“王爷您看,今晚的月色何其明亮。”


    昨日萧灼与皇上不欢而散,但皇上仍执意赐婚。此刻他无心抬头,平淡应之,“是啊。”


    温靖荷两颊扑红,这是她头一回离他这般近。“其实此次能随家父出行,我已知足。没想到圣上竟还许了我们的婚事。王爷可还记得?我年十六时,同祖父入宫赴宴,与诸姊殿上献艺。我弹琴出了纰漏,众人皆笑话我时,唯有王爷您挺身而出,为我解围。自那以后,我便决定,此生非君不嫁。我们……”


    萧灼打断其言,神色凝重道,“温小姐,有句话本王今日必须同你说清楚。”


    温靖荷愣生愕然,一向这种开头都不会是好事。“您请说。”


    “本王如今孑然一身,并无成婚之意。温小姐你才貌双全,必能找到更适合的良配。别在本王身上……”


    “可我已经说了……”她攥紧了帕子,声音微颤,“没关系,反正都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急于一时。只要王爷您心有靖荷,就是再等个三年五年,我也愿意。”


    “别等我。于你,我不会是一个好丈夫的。”


    “为什么?”


    “我是你的非君不嫁,但你不是我的非卿不娶。你应该找一个唯你不可的人相伴终生。你我若是强求,得来终是苦果。”


    温靖荷急切地拉住他的衣袖,“请您不要说这么绝情的话,你我不试怎知……”


    可说话间,从行宫门口赶来的杨从武前来禀报,“报告王爷,瑞香和春华来了,她们说……”他凑到萧灼耳旁低语,“李沐妍不见了,生死未卜……”


    “什么?!”


    连温靖荷都能看出萧灼眼中的惊慌失措。


    “带我去见她们!”他无暇顾及温靖荷,跟着杨从武一同离开了此处。


    在瑞香和春华口中,他得知了事情的经过,眼下第一要务就是回王都找人。他遂跨上宝驹,遣人去向皇上禀报,“告诉圣上,臣弟有要事,不能相陪了!圣上要臣弟做的事,臣弟做不到。要罚要骂,等圣上回宫,悉听尊便!”


    言罢,他率宁王府众人,策马如飞,一路往王都赶回……


    ——


    李沐妍迷蒙苏醒,悠然从肺底舒出一口气来,如同任督二脉贯通,好不畅快。她不知自己所在何处?她甚至自己连姓甚名谁都想不起来。但不知怎的,她一点儿也不慌张,反而是异常的轻惬。


    步出屋门,恰见一姑娘前来招呼,“你醒啦!再不醒我就得进屋救你了,你可知你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


    李沐妍双眸茫然,“我……你认识我?我怎么了?怎会睡这么久呀?”


    那姑娘看她双眼懵懂,便觉事情不对,急道,“姑娘,你可别吓我!”她放下药篮,摸了摸她的额头,不似是发烧了。


    小医徒焦急万分。李沐妍却犹在傻乐,“我可能是出了岔子,我连我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


    医馆师傅对她一顿检查,最终得下结论,“为师知道,有时人若遭逢巨变,便会失去记忆。”


    “巨变?”李沐妍无论如何也记不得那是何等的巨变?她只顾问,“那我是不是永远也想不起来了?”


    师傅把了把胡须言,“这也未必。有人一辈子也想不起来,有人却能在数日内恢复。姑娘你不妨回家去,说不定触景生情便能有所忆起。”


    小医徒忙不迭笑了,“师傅,人家都失忆了,哪还记得家呀?”


    “哦,对哦!哈哈哈!”师傅抓耳挠腮,惭愧憨笑。


    沐妍见二人乐呵,亦随之而笑,至此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啦!”小医徒灵光一现,“和你一起的那大叔或许知道一些?!”


    “大叔?我还有叔?!”李沐妍两眼放光,紧赶着去见了大叔。


    那大叔卧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将所知一切具告,最后奉劝她说,“姑娘,我只知你乃宁王府的人,但你可千万别再回去了。你现在还失忆了,只怕一踏入皇城就要遭殃!”


    “原来如此,我是宁王府的人……”可李沐妍依旧摸不着头脑。


    小医徒也帮着分析,“我猜你应该身份不凡。你可知你出手有多阔绰?付钱时,直接给了我一支金簪子!”小医徒将金簪拿来,续道,“这等手艺的簪子,我平生见都未曾见过。又是宝珠又是真金的,不得值个几十上百两?你若只是王府的下人,怎用得起这样的首饰?”


    “那我能是谁?那那个宁王又是谁?”


    说到这个,小医徒竟腼然含笑地说起,“宁王是我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上弟弟,年未三十,却已立下赫赫伟业,为人又甚是专情。实不相瞒,我家里头还有张王爷的小像呢,那英俊模样,简直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


    仅凭这番描述,叫她如何记起那个她费尽全力去忘记的人?她摇了摇头,随口道,“不记得了……”


    小医徒叹一声,“唉,好不容易遇到个见过宁王的,居然失忆了……罢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李沐妍思忖片刻,“我想弄清楚自己是谁?可大叔说,我回王都会遇危险。”


    “啊!你该不会……”


    “嗯?什么?”


    “你看你的簪子这般贵重,况你相貌不俗,所以我猜你八成就是宁王殿下不为人知的……小妾吧!!”她越猜越上了头,“对,就像那种后宅争斗的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你是被别人算计了!”


    “等等,我,我是小妾?!”在李沐妍的概念里头,她还未出阁呢,怎就成小妾了?她不知所措地抱紧自己,别扭地咦了一声。


    小医徒见状,忙劝道,“那大叔说了,你回王都会有危险。我看你呀,就在这儿待着,等记忆恢复了再走。你给我们的簪子,都够你在这儿住个十年八年的了!”


    “十年八年……”


    最终,那小医徒的话未能打动李沐妍。只因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劝诫她:别再虚度光阴了。


    第二日,她便启程出发,她告诉小医徒,“我等不了十年八年了。我活着,得知道自己是谁。我得去王都,把自己找回来。 ”


    小医徒尊重她的决定,簪子当的钱,医馆还了她三十两,且保证他们会一直照看那大叔至其痊愈。


    她与他们告别后,便怀揣着寻回自己的愿景,满心向往地踏上了路途……


    ——


    萧灼抛下一切,急匆匆返回王都。经一番查问,府里终于有人松了口,李沐妍是被一位常来府里的渔商带走的。他循迹线索,带着人马沿渔商逃跑的路线一路寻去。每至一城一村,他都将她的画像张贴四处,悬赏重金。可苦寻数日,皆一无所获。


    当他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前初遇她的那个小镇客栈。他站在这窗台边,楼外春色如旧,与两年前一般无二。那时,她逃婚经此,而他则是要去邶山,借宿此镇。本是个悠哉无事的傍晚,他却被窗下俩女子搅了清静。他细细听着,得知她们竟在为数十文的房费与零食拌嘴。她那般孩子气,惹得楼上的他不禁生笑。


    她说,“小狗,你也要吃糖吗?可狗狗能吃糖吗?嗯……那我掰一点给你浅尝一下吧。”


    他不知这是玩笑,还是他出现了幻觉?他半身探到窗外,只见楼下有一女子衣裙飘然而去。当他跑下楼时,那女子已无影无踪,唯有一只小黑狗在角落里吧唧着嘴。


    “李沐妍就在这附近,给本王去找!!”他一声令下,周围侍卫纷纷出动。他自己也亲自冲上街头。


    一炷香后,他依旧寻觅无果,站在寂寥的小镇桥头独自发疯,“李沐妍!李沐妍!!你快点出来!我已经听到你了!!”


    他不明白,他怎会认错她的背影?明明已闻之见之,怎可能是错觉?!他还没疯个地步。


    一息之内,失而复得又失之交臂,他如一丧家之犬,忍着心脏的剧痛,软了膝盖……他不禁自嘲:萧灼,你忘了你都对她做过些什么了吗?她若当真平安无事,怎可能再轻易被你找到?就连离别那夜的缠绵,也是你逼她的。如今,她清债了,她走了,她再也不属于你了……你连再见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这就是你的报应。


    正当他将土崩瓦解之际,却有人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公子,你是在找我吗?”


    身后,竟是他苦苦寻觅之声?!他猛然转身,只见心心念念的李沐妍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沐妍?!真的是你!”他不由分说地将一脸茫然的她直拽入怀,“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李沐妍,李沐妍……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嗯?!”她大脑一片空白,且这男子力气大得惊人,箍得她无法透气,“你放开我!我喘不上气了!”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堂堂亲王竟两眸泛红,鼻酸齿寒,“你怎会在这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沐妍护着自己被压疼的手腕,眉头紧蹙道,“公子!即便我们真认识,你也不能一上来就搂搂抱抱的吧?!”


    “你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李沐妍这个名字好生耳熟,还有你这人的身形我也看着眼熟,所以才过来问问。谁知你竟是这种登徒子?!”


    “你怎么了?干嘛装不认识我?你是还在生我气吗?”他试图牵起她,却被她躲开。


    她安抚着自己的心跳,小声嘀咕,“神经……”一句两句的,她也解释不清,但看他这焦急模样,想必是旧相识。她拿出从别处揭下的寻人启事问他,“公子,我真的叫李沐妍吗?城里那些贴得到处都是的寻人启事,看着跟我长得好像,也是你贴的?你当真认识我?!”


    萧灼从未见过她如此坦率自在的神情,可却根本听不懂她在说甚。“沐妍,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她毫不惧他,甚至还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我睡了一觉,过去的事情我一件也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


    “真的!”她竟还笑盈盈地问他,“那我叫李沐妍,你叫什么啊?”


    他不信,他不信她能把过去忘得这么一干二净。若是能在她眼里捕捉到分毫惊异,那便是她在撒谎的证据。“萧灼。”他死盯着她望。


    可李沐妍却仰起头,苦思许久才道,“嗯……没印象。萧灼是谁?”


    她两眸纯净得令他不敢直视。他不服命,仍要接着试探,“萧灼就是宁王。”


    她骤然惊呼,“啊!我是宁王的小妾呀!等等,那我岂不就是你的小妾……”她来来回回反复打量着他,最终忍俊不禁,大笑起来,“你是宁王?哈哈哈,别逗我了!你是要我相信,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王,为了一个失踪的小妾,一个人大晚上的在这儿哭哭唧唧的?哈哈哈!”


    萧灼闻言,幡然拗过头去,竭力忍住泪意,“谁说你是宁王小妾了?!”


    “哦?那我是谁?”


    他依旧不信,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那些血泪、那些仇怨、那些悔恨、那些耳鬓厮磨的光景,怎可能睡一觉就一笔勾销?她凭什么能将他忘得这么干净?


    他想,只要他能‘对症下药’,就定能让她露出马脚。他铁了心要逼她露馅,于是便道,“好吧,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妻子。”


    “别骗人了,你到底是谁?”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字斟句酌告之,“我是巫马霁,宁王的侍卫。他赐婚于你我,所以,你就是我的妻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