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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折花枝

    第51章 容盈盈不追了


    {本章容盈盈x朔王支线}


    自上次受父皇训诫以来,朔王已数月未踏足烟花之地。然眼下,他仍为容盈盈与太子之事耿耿于怀。故而,他今日破例,应友人之邀,来这王都新开的青楼做客。


    这儿的头牌观他容色深沉,恐是很难伺候。他将其拉入雅间,也不忙办事,只顾着举杯自饮。


    头牌可看不下去了,“月公子,您这都第几杯了,还喝呀?奴陪您说说话可好?”见他不答,她继续说着俏皮话,“公子这样的,奴见过,估计是和娘子吵架了?”


    此言一出,可谓是直捣了月公子的痛处,“什么娘子!”他将酒杯重重掷到桌上,发出砰然巨响,“不会说话就别说!倒酒!”


    头牌吓得一颤,眼泪珠子潸然落下。恐其暴起伤人,她战战兢兢地斟满酒杯,低声言道,“公子,请用……”


    他这一生受了容盈盈太多刺激,最是见不得女子垂泪。只瞧他憋了一肚子火,却又无奈唉声道,“行了行了,你到屏风那头弹琵琶去。”他给了她几张数额不小的银票,终见她神色稍缓。


    头牌拿下银票,心里却不踏实,“公子不要奴陪您喝酒吗?”


    “不用。 ”他身心俱疲地扶着额头,“我现在很烦,你若能弹点让我高兴的曲子,我必有重赏。”


    “真的?!好嘞!若要听曲,公子这可算是找对人了!”头牌瞬间收起愁容,满心欢喜地拿来她心爱的琵琶,移步屏风后,全神贯注地弹奏起来。


    朔王也终得了清净。本想来这儿消释心头郁结,哪知入此门庭,所见皆是男欢女爱之景,更叫他不由联想了太子与盈盈。思及他二人会不会早已在他视线所不及之处 ,做了那云雨之事?他愈想愈是烦闷,遂起身立于窗前,凝眸远望。


    这家青楼选址于樊街对岸之路口,凭窗而望,闹市繁华尽收眼底。只是暮色四合,天还下起了霭霭细雨,集市人潮渐散,唯余冷清街道与阵阵热浪轰鸣。


    窗下小石桥畔,一女子打着油纸伞,步伐轻盈地踏上石桥。随行的丫鬟侍从手捧刚买的大包小包,紧追其后,“小姐你等等!店家都打烊了,我们也早些回府吧!”


    那女子转过身来,将伞往追来的丫鬟头上略倾了些,“难得娘亲允我出府,我可不能这么早就回去啦!”


    她转过身时,其容颜恰被二楼的朔王所窥见。容盈盈的两颊被空气中湿沉的热浪烤得绯红。她似在远处看到了什么好东西,遂将伞交给了丫鬟,淋着微凉的细雨,独自往桥下走去。


    时隔两月,再见未婚妻子,朔王心虽未明,但脚步却已坚定。他恍若自梦中初醒,转身夺门而出。那些邀他来的友人怎的呼唤,他都旁若无闻。


    爬上那座石桥,他沿着盈盈消失的方向去寻,可足足跑了两条街,也没见到她的身影。他绕街转圈徘徊,只觉自己像只无头苍蝇,狼狈且可笑。


    正当他要放弃时,却忽闻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朔王殿下?是您吗?您怎来逛街了?”


    他一个猛回头,眼前人正是他心之所念。她手里拿一袋子,不仅神态自若,嘴里还在细细嚼着什么。顿然,他发觉自己丢人丢到家了,前脚还在青楼寻欢作乐,怎一转眼就跑来找她了?


    他随即板起面孔,倒要瞧瞧她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好东西,竟把他遛成了狗。他夺过她的袋子,打开一瞧,原来就是包腰果仁而已。他愤愤不平地贪了两颗,后才将袋子还给了她,“我乃一国皇子,逛个街也不行吗?”


    他心猿意马地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迈步离去。心里又在暗自忐忑,不知如今的她还会不会跟来?


    容盈盈的内心也是一番挣扎,她说过要放下他的,分开了两个多月,她以为自己都快要释怀了。可今日这无巧不成书的邂逅,又险些要教她再陷进去。


    此时,他不知何故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问她:你怎还不跟来?


    她知道他兴许没这意思。但仅凭这一瞥,她就又着了他的道,满心欢喜地向他奔赴过去,“殿下,您等等我嘛!”


    两人漫步于清冷的小街,周遭只剩少许挑着竹筐贩卖杂活的小贩。


    她高兴,发自内心地高兴,“殿下,上回我还说要带您出来玩儿。今日这么巧,我们就在街上碰见了!”她举起一颗腰果仁要给他,可他却似瞎了一般无动于衷。而她对此早已习惯,“殿下您不是一直在闭关吗?今日怎么出来了?也不带半个侍卫什么的,是特意出来逛街的吗?这会儿要回去了吗?”


    朔王不理人,她还接着问,“听闻殿下您画了幅极品雪景图给皇上。我也想见识见识,只可惜那幅画挂在皇上的寝宫里,我是看不到了。朔王殿下您还会接着画吗?可否多画一些,让我也瞧瞧? ”


    任凭她问什么,他皆一概不应。二人步入一间占据亭台的小面馆坐下,他要了一碗面。容盈盈紧随其后,“老板,再加一碗!”


    容盈盈的随从们识趣地蹲在半条街外远远候着,不敢打扰小姐这千年难得一回的艳遇。


    “殿……”她忽然忆起,不宜在外随意泄露朔王之身份。于是想了半天,她给他弄了个妥善的代号,“萧兄,今日真是好兴致呀。”


    朔王心想,这算什么鬼称呼?


    店家端上了两碗面,他自筷筒中分了双筷子给她,“我在外,化名月。”


    “月?哦!”她灵光一闪,敲了敲手心,“朔乃初月,有道理有道理!那您怎么不叫初月呀?”


    “我是要登台卖艺吗?!”


    朔王听着虽没生气,但容盈盈还是老实地闭上了碎嘴。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低头啃面,无半句闲话。待他享用完毕,放下筷子,端坐如松。见他有要事相商,容盈盈赶快正身,候他发话。


    “我想过了。”朔王眉宇间隐现忧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启齿,“这一次我一定要与你解除婚约。”


    容盈盈一双圆目瞪着他痴痴发怔。此话虽非初次听闻,可这回她就是知道,他心意已决。朔王,真的要与她解除婚约。


    她语带哽咽,茫然一笑,“不是,朔……月公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解除……”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涟涟而下,顺着脸颊落至下颌,最终滴落于玉指之上。


    “我受够了!”朔王逼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空碗,“我早就该下定决心,结束这场闹剧。明日我们就一同去向他请旨。”


    事已至此,容盈盈死也要死个明白,“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最近也没来烦您呀,不是吗?您瞧不上我,您从小就瞧不上我!我琴棋书画一般,身段相貌也不出众。我知道我不是您喜欢的模样,所以就是因为这些,您才不要我的吗?”


    在容盈盈看来,朔王出于怜悯,提起了他尊贵的指尖,为她沾去了一颗将落之泪。“不是你的过错。你,你很好,你从头到尾都很好。是我,我……”


    “够了!!”容盈盈猛然击案而起。她要听的是她到底为何不配,不要他一番出于愧疚,迂回婉转地往他自己身上揽错。她毅然决然地抹去两颊的泪痕,向他行了个礼,“小女知道了!您不必说这种话搪塞人。明日巳时,在您宫门口,我们一同去见圣上。小女告退!”


    言罢,容盈盈疾步离去,她剩下的半碗面仍冒着热气,她只吃了几粒的腰果仁也落在了桌上。朔王好似被抽光了力气,蒙着飘进亭子的细雨,呆坐良久。


    这结局就是他想要的吗?


    ——


    次日辰时,宫女禀报,容盈盈已恭候于甘易殿外。


    她昨晚一夜未眠,亦不敢向爹娘透露分毫。只因若容大学士插手,这事定又要办不成了。她已下定决心,誓不再为人笑柄,今日她就要彻底和朔王划清界限。


    朔王走出宫门,遣走了所有下人。容盈盈除了向他请安外,再没说旁的。他本还心存遐想,猜测以她的作风,今日定会哭着闹着求他和好。


    然而她并未如此。今日,她稚嫩的脸上,竟露出逼人的峥嵘之姿,犹如心中号角长鸣,满怀肃杀之气的战士。“走吧。”她用从未有过的冷静口吻对他说。


    她转身启程,毫不畏缩地走在他前头带路。


    赶上她的步伐对朔王来说并非难事,他只是没料到容盈盈对解除婚约,竟是这般急不可耐?


    眼见定贤殿的檐角已隐约可见,再往前走就要惊动侍卫了。他下意识地不愿再前行一步,蓦然转身,伸臂横阻容盈盈前路,“你可想好了?!再往前就没有退路了!”


    容盈盈竟丝毫不带犹豫地甩开了他,“殿下您等这一刻等多久了?为何今日您倒唯唯诺诺了起来?”她直视着远处的定贤殿,言辞间毫无动摇,“我就是要和您解除婚约!谁也别想拦着我!”


    他没想到小兔子也会咬人,咬起人来,竟还这么疼。心乱如麻的他不顾礼节,也不屑解释,抓起她的手腕,转身逃离了此地……


    第52章 朔王喜提耳光


    {本章朔王x容盈盈支线}


    容盈盈一路嚷着让他放手,可她的力量在他面前,犹如蚍蜉撼树,几乎是微不足道。


    至一僻静转角,朔王才终于撒手,厉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取消婚约?!”


    “您说什么?”容盈盈一脸茫然,反问道,“我难道不是在成全殿下您吗?!”


    朔王踟蹰不定,愁然地来回踱步,最终还是忍不住驻足质询,“我知道你攀上太子了。朔王妃之位,已满足不了你容大千金的胃口。你要做太子妃才满足,对不对?!”


    她愕然不解他是如何得出这般结论的?“什么?我容盈盈何时攀附过太子?又何时觊觎过太子妃之位?!”


    “你们在花园做的事,我都亲眼看到了!”


    闻言,她才恍然忆起,莫非是太子莫名亲了自己那回?但她问心无愧,自当心怀坦荡,“对,我是与太子交好没错,可我与他是清清白白的!就算您看到了什么,也都不是真的!是你自己眼睛脏,心更脏!”


    “那你告诉我何为真?!我只见你围在他身边转个不停,早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你心里是不是巴不得这桩婚约,一开始就是许给太子的?!”


    “住口!”


    “你喜欢的,是婚约上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言罢,一记耳光清脆,赫然落在了他的左颊上。他杵在那儿,僵如顽石。他竟被容盈盈扇了巴掌,此生头一回,他被一个女子打了。


    “萧勤果然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大混蛋!!”那一掌过后,容盈盈手心也犹自震颤。她一路疾步欲冲入定贤殿,却被随后而至的朔王拦下。


    他不愿服输,更不屈输于女子。他把她拉到身后,誓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想摆脱我?下辈子吧!”说罢,他比容盈盈率先进了殿,来到圣上面前恭声道。“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此刻,容盈盈也跟了进来。他们俩人可是头一回并肩面圣。


    皇上心中疑惑丛生,遂掷下手中奏章,起身道,“免礼吧。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俩竟一同前来请安?”皇上瞧盈盈一副苦闷模样,自是要为其撑腰,他直指朔王道,“你又做了什么好事?把人家盈盈委屈成这样?”


    “父皇,儿……”


    容盈盈当机立断,抢着回答,“陛下,臣女斗胆请罪,恳请陛下恩准,取消臣女与朔王殿下的婚约!”


    这话从容盈盈嘴里说出来,倒是新鲜。皇上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的长皇子也急着开了口,“父皇,儿臣亦有罪!父皇为儿臣赐婚,乃是对儿臣天大的恩泽。然儿臣不孝,一再推诿,才使得准王妃心生委屈,故而来求父皇取消婚约。一切都是儿臣的错。恳请父皇莫要当真!”


    “才不是这样!朔王殿下您不要胡说!”容盈盈急忙辩解,“陛下,臣女是真心请求取消婚约!”


    “父皇!”朔王万般虔诚地磕了个响头,“儿臣不愿解除婚约,儿臣要娶容盈盈!儿臣想立即完婚,还请父皇成全!”


    “朔王殿下,您不要这样好不好!明明是您要……”


    朔王慌乱得很没道理,全然不似平日里的他自己。他不让容盈盈开口,再次向皇上叩首请旨,“儿臣要娶容盈盈为妻,恳请父皇赐婚!”


    “你!你好卑鄙……”容盈盈发出以下犯上的言论,心灰意冷地坐到了地上,吞声哭泣。


    皇上观此二人所言所行,已略猜出一二。他走到朔王身前,不由分说地拽起了儿子的下巴,瞥见颊上异样红痕,心中又悟几分。一二相加,七八已明,绕来绕去,无非也就是儿女情长。


    他鄙夷地将儿子的下巴甩开,转而换上和煦之容,向盈盈走来,“孩子,你不是最仰慕你朔王哥哥了吗?不要因为一些小事断送了这段缘分。朔王自小目中无人,阴阳怪气,骄横得很。朕这做父皇的也深感头疼。但他毕竟是长皇子,你上哪儿再去找像他这般的良配?朔王对你做了什么?朕替你罚他。即便是你俩成婚后,只要你告诉朕,朕不分什么青红皂白,一律治他之罪。你看,这样如何?”


    “陛下……”容盈盈在皇上的慈眉善目里,读到了不容违抗的凛气。她已预见了今日的结局。她自知她乃臣子之女,可他却是皇子。皇上平日庇护她,不过是表面文章,一旦关乎皇室颜面,皇上怎可能委屈皇子来顺应她意?


    她若再敢啼哭抗命,只怕皇上就不会再对她笑了。眼前的天子,正在耐心地待她妥协。于是乎,她抹干眼泪,收起满腔愤怒,毕恭毕敬地向皇上叩首,“谢陛下隆恩,臣女愿意嫁给朔王殿下。”


    皇上龙颜大悦,亲扶准儿媳起身,“好,如此皆大欢喜!朕立即找国师算个黄道吉日,让你们尽快完婚。”


    “劳陛下操心了。”容盈盈逼自己笑着谢恩,可身子却无意识地往后退开,复施一礼,“若无他事,臣女便告退了。”


    她黯然离去,朔王本想追上,却被父皇叫住。“你想去哪儿?给朕过来。”皇上脸色遽变,方才的和蔼已全无踪影。


    朔王在父皇面前逞能,从未得过好果。他垂头复跪,叩首请罪,“父皇,儿臣有罪。”


    “罪在何处?”


    “从前屡屡拒婚,是儿臣不知好歹。”


    皇上懒得去关心琐碎,他颔首道,“亏你还知道。”


    “总之,儿臣感激父皇成全。”


    皇上坐回龙椅,以奏折挡住龙颜,已然立起逐客之意,“是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朕可没逼过你。身为皇子,连个情人都看管不好,吵架吵到朕殿上来,皇家的颜面都被你给丢尽了。此事下不为例。滚。”


    朔王步出殿外,循径找到了容盈盈,疾步上前拦下,“你站住!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未置一词,而是使出全身力气,往他右脸上奋力一挥,又是狠狠一记耳光。随后便缄默无言地走了。


    朔王和容盈盈终于敲定婚事,容府闻讯,上下一片欢腾。容母在祠堂里,向列祖列宗禀告这天大的喜事;容大学士一高兴,亲自在府邸大门外挂上俩双喜大灯笼。


    唯有容盈盈愁眉不展。直至两日前,她还翘首以盼着朔王迎娶。可自从朔王那一番言辞后,她才醍醐灌顶。他举止前后不一,只因他不想输给太子。


    朔王与太子之争锋,容盈盈自幼就看在眼里。朔王本乃天之骄子,可偏偏遇上了太子的真龙传说。世人对太子之偏爱有目共睹。或在世人心中,都在暗自遗憾:太子之前,怎还有个兄长呢?若太子生而为长,岂不更是妙哉?!


    容盈盈深知,皇位之争,朔王已败。所以在其他事上,朔王样样都不愿屈居太子之下。此番亦是如此,朔王为求一胜,不惜违心也要娶她为妻。


    ——


    几日后,邶山天阁的玄阳道长奉旨入宫,为朔王与容盈盈推算婚期吉日。


    大殿之上,容大学士与容盈盈率先到场。为博道长喜欢,容盈盈她爹特意叮嘱她要细心装扮。她着一身妃色罗裳,髻中垂同色蝴蝶小簪数点,清新雅致,淳美而不妖。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


    朔王进殿一见到她,便不禁瞩目良久。二人分列大殿两侧,容盈盈扭过脑袋,且当他不存在。


    今日皇上好雅兴,竟亲自旁听推演。只见玄阳道长起身至朔王面前,掐算一番,时不时摇头低叹。他又到容盈盈面前,见小女子唇红齿白,面若银盘,乃有福之人。道长颇为满意地颔首微笑。


    数位道长聚首商议,花了好些功夫仍未得出个结果。容大学士可有些坐不住了,不就挑个日子吗?有这么难?容盈盈一瞥余光,发觉朔王也正忧心忡忡地俯首蹙眉,指尖不住地叩击桌案,焦虑之情全写在脸上。


    片刻后,终于商量妥当,玄阳道长轻捋三千白须,对圣上道,“哎,这婚能成,但需时日。”


    朔王听此番话,暗自攥紧了拳头。这若是出自某江湖术士之口,他怕是早已掀桌而起。


    然比朔王更着急的,还得是容大学士,“这话怎讲啊?!”


    道长深入浅出,娓娓道来,“今日已是六月十五,鬼月将至,不宜嫁娶。且贫道观朔王身上背负怨念太重,想来是殿下历经沙场,刀下冤魂无数。若携此等煞气成婚,恐对朔王不利,更恐对国运不利。”


    事关社稷安危,皇上不得不慎重,“可有化解之法?”


    道长翘首问苍天,对曰,“回陛下,朔王之煞气,需以清修化解。贫道请求陛下准予贫道带朔王殿下回邶山,清修一百零八日。期间,贫道会日日对朔王诵经祈福,以化其煞。”


    什么?要朔王天天待在道观听道士念经,岂不要了他的命?他是要成亲,可不是修成正果。“父皇,儿臣……”


    皇上根本没理他,反而若有所思地问起,“一百零八日……够吗?”


    “父皇!”朔王急坏了。


    “闭嘴!”皇上不胜其烦,猛一挥手止之。


    朔王含悲带愤,但又不敢再言。他一眼瞧去,瞥见容盈盈正低垂脑袋,肩微颤,抿着嘴,窃喜不已。


    “那好,就按道长说的办吧!”皇上拍案而定,“吾儿就交给道长了。”


    两人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廿八。道长既至,便拟在宫里做几日法事再走,届时携朔王一同启程。


    宫宴结束后,朔王向容大学士请示,他想与盈盈单独聊聊。准女婿说啥,准岳父都欣然答应。于是,两人并肩漫步于宫闱之间,一路无言。


    直到远离耳目之处,容盈盈不打算再陪他演戏了,“朔王殿下,您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朔王转身看她,故作淡然姿态,“本王要去邶山了,你很高兴是不是?”


    她出乎意料地直言不讳,“怎能不高兴?您最好是能就此出家,再也别回来,更是大快人心。”


    他也不是这么好激的,不为所动地冷笑说,“与其操心本王,某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学学怎么做个王妃,起码的琴棋书画够格吗?四书五经背了多少?可会操持家宅?本王这一百零八日是清修,你这一百零八日可也得恶补吧?别到时候丢了你容府的颜面。朔王妃?喜欢本王这么叫你吗?”


    “你!”容盈盈竞对此无力反驳。于一个王妃的标准来说,比她出色的大家闺秀实在不计其数,她素来是知道的。只是这话出自朔王之口,更伤人而已。“你太可恶了!既然这么不满意我,为何又要娶我呢?你难道真没看见这些年来,我为能配得上你,做了多少努力,受过多少白眼吗?你呢?你根本就不在乎!整个王都的人都在看我笑话。我才貌皆不出众,是因为我不想出众吗?!看着那些小姊妹各有特长,你知道我有多心虚吗?可我写不来诗,评不了政,算账处处错,弹琴还跑调,我没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长辈夸我……年年夸我可爱,也只能夸我可爱了。我都是个大人了,再下去连可爱都夸不了了!”


    “盈盈……”朔王见她哭了,那梨花带雨的折眉愁容,揪着他心一阵阵酸疼。


    “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从未正眼相待过我。你明明这么瞧不上我,却还要娶我,说到底就是为了不输给太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下半生该如何度日?你可以三妻四妾,我呢?!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活该吗?!”


    言及此,容盈盈愤然离去。朔王方才意识到,她这一生得用多少泪,才能换来一丝笑?他急追而上,从身后将她抱入怀里,“盈盈,我非此意!对不起!是我嘴贱,我笨我坏,你别生我的气。我……”


    “神经病!放开我!”她奋力挣扎,然终是徒劳。


    “你听我说完!你不用和别人比,你和所有人都不同。我,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容盈盈哪怕再傻也不会相信他这种话,她奋力以肘击其小腹,“我再理你,我就不姓容!”


    她之力虽不足以伤他,然他恐再激其怒,最终还是放了手。自此,两人分道扬镳,一个被逼着上山清修,一个被逼着筹备婚礼……


    第53章 被她气到吐血


    容盈盈与朔王的婚期终于敲定,霎时成为城中最为热议的新鲜事。李沐妍久居深宅,也已有所耳闻。她恨自己出不了府,没法亲自向盈盈道喜。忆往昔,最后一次见到盈盈,是众人一起商量着,如何撮合她与朔王的美事。没成想如今当真得偿所愿,不知这其中,是否真有太子的功劳?


    时光如常过,某日,信差送来一封李沐妍老家的来信。她记得宁王早已替她断绝了与老家的往来。如今这封来信,不知会是何事?她启信一读,乃是她孙姨娘的亲笔,信中说她爹因贪墨钱财而被查,如今已遭贬黜,家产亦被籍没。举家十余口人,眼看要揭不开锅了,故来求李沐妍接济些银两。


    她放下书信,理了理思绪。姐姐过世后,父亲这个本就不受王爷待见的老丈人,彻底失去了靠山。可他竟还敢贪污银两,如今落此下场,皆是自作孽也。


    唯令她放心不下的,是沐修和沐悦。沐修年已十七,竟落得家道中落;而沐悦还只是个女娃娃,估计这下连学也没得上了。父亲常年嗜酒如命,挥霍无度,恐是破产也难改本性。若非姨娘当真走投无路,也不会低三下四地向她开这个口。


    她寻思,此生既已困顿于宁王府,钱财于她已无意义。为了沐修沐悦,她得帮这一回。可她身上值钱之物只有两件,一是母亲的遗物洛香白玉簪,另是去年宁王送她的玉镯。她想起来,还有一只瓷娃娃,但她对此物的价值毫无头绪。


    眼下看来,只有玉镯最为适合。且纵使是当初他最为尖酸刻薄的那阵子,他都没喊她把那镯子吐出来,想必他早已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还有另一难题横亘眼前,她如今身陷王府,手里的镯子无法变现……


    与之交好的丫鬟们方才轮值完,下次休沐还得等上好几日。但或许还有一人可助她一臂之力,于是她赶紧找到了杨从武。


    彼时,杨从武正在王爷书房外舞刀练功,见着李沐妍可有一阵没来王爷这儿了,今儿倒是新鲜,“沐妍,你怎来了?王爷在里面呢!”他在府里待久了,自然清楚了他们之间的瓜葛,遂以身拦在门口,不让她莽撞进屋。


    “杨侍卫,我不是来找王爷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嗯。”李沐妍轻侧身,“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从武跟她到了角落里,见其自始便满面愁容。他很是担心,“沐妍,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侍卫,杨大哥!我……我有事求你,你帮帮我吧。”她没有十足的底气要求他,只得用无以复加的卑微哀求。


    “慢!怎和我还这么客气?你要有事就告诉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杨从武的真诚,真是将李沐妍衬得太谄媚了些,她羞愧一笑,继而言道,“是有一件急事,我只能拜托你了。”她取出镯子与回信。“烦请你帮我把这镯子当了,换得银票,连同这封信一起寄到我家里。”


    杨从武接来镯子,可他甚比她还要不懂玉器,还想就一石头能值几个钱?“行,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不就寄封信嘛。对了,这镯子能当几两?我不懂这个,可别让我把它贱卖了才好。”


    可她亦不识玉器,只知此乃王爷所赠,应是没法便宜的。记忆里,姨娘的玉镯也就值十余两,而相较眼前这枚,她也没看出两者的成色有啥高低?“嗯……我估摸着四五……”说到一半,她想起曾逛碧君楼时那骇人的物价,遂改口道,“一百两吧!七八十也成。”


    杨从武难以置信地把镯子高高举起,对着日光捕捉其光彩,“哇,这镯子这么值钱啊!”


    她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仍郑重其事地向其行礼,“那,那就拜托你了!”临走前,她又想起自己忘了叮嘱他,“对了,镯子的事千万千万不要告诉王爷!千万千万!!”


    杨从武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包我身上,放心吧!”辞别了李沐妍,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回到书房外嗑起了瓜子,思量着明日外出时,抽个空把这镯子当了便是。还没等到他吐出几瓣瓜壳的功夫,书房里的丫鬟便传话说,王爷要见他……


    书房里,王爷手持书卷,闲适捏杯,饮一口茶,“小杨,见你在外辛苦,本王让你进来歇歇。”


    杨从武难得受主上关怀,惭愧不已地挠了挠头,“真的啊?那便多谢王爷了。属下就坐这儿,不打搅您。”言罢,他坐到了角落的矮凳上,呈上一脸乖巧模样。


    “小杨,本王对你还算不错吧?”


    “这是自然,王爷对属下可好了!给的月钱又多,每天陪着王爷又不累,王府的菜还特好吃,顿顿都有肉。属下可太好福气了。”


    “嗯,知道便好。”


    “知道知道!”


    一时间,二人各陷沉默。杨从武真当王爷是好心让他进屋休息来了。


    气氛熏陶够了,宁王这才不急不慢地切入正题,“适才你走开的一会儿,上哪儿去了?”


    “哦,李沐妍来找属下。”


    “找你何事?”


    “哎,就是……”杨从武突然意识到前方或有埋伏,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她,她叫属下帮忙寄一封信。”


    宁王闻言,把书抛到了桌上,“什么信?”


    王爷语气阴森,杨从武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想,只要别把镯子的事说出来便好,“没……没啥,就是一封她寄给家人的信。”


    “拿来。”


    杨从武有些抗拒,“不妥吧王爷,这是人家的家书呀。”


    宁王抬首,眼如利刃,狠狠扫了他一眼。都不用再等王爷再开口,杨从武的屁股就已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王爷请过目!”他从衣襟中取出李沐妍的家书,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


    宁王接过信,读完这字里行间,不禁怒拍案几,忿然曰,“荒唐!这姓李的老头为官风光时,视李沐妍如草芥,还把她当做物件一般卖与他人。如今潦倒之际,却反来找她索要钱财?天下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杨从武闻此,亦是惊愕不已,“什么,沐妍她爹竟是这种人?!”


    “若非李沐妍不甘被她爹卖掉,她也不会逃到王都来,也就不会……”言及此处,他将信纸揉作一团,“他还有脸问她要钱?”说着,他想到了更来气的事,“她到底还有没有骨气,这样的家人她还要管?!”他突然想起了重点,“对了,她信中提到银票,她何来的银票?你是不是还没老实交代?!”


    见王爷这般大动肝火,杨从武可不敢欺瞒,“王爷,可沐妍叫属下别说的,特别是别告诉您。”


    宁王没工夫和他迂回,径直甩出句,“从实招来!”


    “是!”杨从武利索地从衣襟中取出镯子,谨慎递出,“就是这个!”


    宁王接过镯子,胸口顿感郁结。曾有那么一个夜晚,他些许微醺时,亲手将这枚镯子送到了她手里。然世事变迁,他早已将此事置于九霄云外。如今再见此物,美玉依旧温润无瑕,唯独人心却已千疮百孔。


    见王爷默然,杨从武索性禀告个痛快,“沐妍叫属下去当了它,说能换个百八十两,到时换成银票,随信一并寄出。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么块石头能值这么多钱!”


    一听到这报价,宁王不仅是清醒了,更是险些呕出血来 。这枚镯子,别说是百八十两银子,就是百八十斤黄金,都没资格碰它一下。他盖阖双眼,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抚平心绪,缓过劲儿来才说,“我……我迟早被你们两个气死……”


    杨从武仍是一头雾水,“怎的?不对吗?卖便宜了?”


    “闭嘴。”他懒得与他解释。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地趟进了李沐妍的浑水。即便这女子不出面,也能把他搅得一团狼狈。思忖再三,最终,他极不耐烦从柜中取出一纸银票,连同被揉皱的信一并塞入信封。“这是一百两银票。你就告诉李沐妍,这是当了镯子换的。派人把这信送到她家人手里,切莫出任何差池。”


    “哇,王爷您出钱啊?可您不是说沐妍她爹是坏人吗?怎还给他钱呢?”


    他用信封敲了敲杨从武的脑瓜子,“或者你去告诉她,本王拆了她的信,夺了她的玉镯,她一家老小要流落街头了,她要让她的弟弟妹妹们失望了。”


    杨从武尬笑一声,“哈,不行不行,这也太残忍了。还是王爷英明,王爷对沐妍可真好!”


    宁王眼里流转着五味杂陈,意味不明地白了杨从武一眼。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站住。”


    “还有吩咐吗,王爷?”


    “话这么多,掌了嘴再走。”


    “啊?又来……”


    第54章 镶宝石的麻袋


    拜托杨从武的事已顺利完成,李沐妍自也安心不少。


    雪奴昨日在花园廊间碰见只耗子,结果却让它给跑了。猫儿钻了牛角尖,非要来这儿守株待鼠。李沐妍怕又弄丢它,便也只好陪着。


    碰巧院里的小姊妹们提及,她从前留在茅厕的香囊可太好使了,她们的鼻子都被她给宠坏了,便嚷着让她再多做一些。于是,她便一边留意着雪奴,一边坐在阴凉地里缝制香囊。


    可近日她总感莫名困乏,即便是站着都能犯困,此刻沐浴花香,乘凉小憩,更是惬意地耷拉了眼皮。


    半梦半醒之际,她忽闻雪奴嗷叫,揉了揉睡眼,她闻声追去,只见雪奴被一位丫鬟温柔地团在怀里。此人正是之前遭贬至偏院洒扫的翠屏。


    见李沐妍来了,翠屏轻踮着指尖,揉着雪奴油光蹭亮的皮毛呢喃,“你可把这猫管教得好呢。既不怕生,也不招人烦。粘人,又知分寸。这样的脾气,做个家猫是再好不过的了。”


    美人之所以为美,即使是被贬,亦不过是在翠屏的眉梢上添了几簇低垂之细丝。较之往日那副明媚之姿,眼前的她,竟更叫人心疼得摧眉折腰。


    李沐妍上前,去同她一起逗雪奴玩,自那日在王爷院里匆匆一瞥,她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翠屏,好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好……我自然是好。我哪能不好?不好的那些,早就尝够了。接下来,我都会好!”翠屏头也不抬,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奴的后脑瓜。她这话听着敞亮,可又总让人觉着这话里头,铺了好几层言外之意,字字听来,直叫人头皮发麻。


    她想,翠屏如今应已断绝了那些念头。她见其隐有幽怨,于是便提议,“今后你若空闲,可来我们院里坐坐。我打算在院子后墙的空地上种些金桔,又好看又能吃。可我担心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如你来陪陪我?”


    翠屏的眸子以旁人难以解读的方式转了转,“好,等我有空一定来。只是府上不养闲人,我若是偷懒被抓到,是要被责罚的。我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可不能再惹事了。”


    以李沐妍的身份,她亦没法说出,‘没事,有我呢。’这样的话来。她只得轻吁一声,“那好吧,若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翠屏粲然一笑,口吻变得暧昧起来,“妹妹,姐姐真羡慕你。你和王爷那夜在参月台,我可是瞧见了。”


    闻及此,李沐妍霎时满面红霞,羞得无颜见人。原来纵是漆黑夜,也藏不住她与宁王的不伦。


    翠屏抱着雪奴坐到廊边,护之如婴孩般,对着李沐妍一番苦口婆心地劝导起来,“说实在的,咱们奴才伺候男人,能碰上像一个王爷这样的,就算是撞大运了。你福气好,就该趁着他还看得上你的时候,好好捞他一些。眼前的呢,多挣些财物傍身;可放长远了看,捞个儿子到肚子里才是上策。肚子一旦鼓了,那些里的外的,就都有了。”她把雪奴翻过来,揉猫儿的肚袋,“对不对呀,小猫咪?”


    “翠屏?”听她说了这些,李沐妍突然意识到,这已非她此生第一次听到这套论调。自幼年起,在她娘亲的训诫里,在她姨娘的编排里,在邻里之间的闲话里,在父亲衙门的官司里,她早已将此话听了个无数遍。随着她年岁渐长,她愈发察觉到这套论调谬误至极,可终究道不清到底错在了哪里?


    直至今日,当她自己成为了那些编排,闲话和官司里的女子时,她才终于想明白了。只见她牵着翠屏的手,语重心长地反驳,“翠屏,我们是奴才不假,但也是人呐,不是拿来装子嗣的麻袋子。麻袋子就是缝了金线镶了宝石,塞满了金银珠宝,可它自己终究还是个麻袋子。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啊!做奴才就做奴才罢了,没有男人疼又不丢人。至少养活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双手。付出多少收获多少,一切都在我们自己的手里,这样不好吗?”


    “做奴才就做奴才罢了?一切都在我们自己的手里?”翠屏汗颜地摇了摇头,反过来抓住了李沐妍的两只手,强行将其摊开,“可你自己看看你的手。每逢冬日冻疮发作,那痒到骨子里的滋味有多难受,还用我来告诉你吗?你还想忍受多少年?你再看这偌大的宁王府千百余号人,又有哪一个没因做奴才而烙下病根的?你想想,等你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你还得拖着一副病躯,三更天下榻,鞍前马后地伺候一个做你重孙都嫌太嫩的小丫头片子,就因为她比你年轻比你漂亮。任何一个沾了丁点儿世家血脉的小童,都能踩在你的头上作威作福。到那时,你再问问你自己,想到年风华正茂时,怎就甘心做了个奴才?怎就没去搏一搏,做个缝了金线镶了宝石的麻袋?!”


    两人互抓着彼此的手,李沐妍无法苟同她说的每一个字,“你又如何肯定眼前的恩宠能足你受用一生?麻袋若是旧了,可没人会费心缝补。他们只会把镶上的宝石生生扣下,缝上的金线一把扯去。那些你珍视的宝物,统统都会重新安到新人身上。届时,你就只是一个百孔千疮的麻袋了,你还剩下什么?”


    此语直击翠屏最不想要的结局,可她却慌乱地捂住雪奴的耳朵,“不,我不听!”


    “你听我说!”李沐妍却重重按着她的肩头,“我也见识过男人!我亲娘就是太笨了,信我爹的风流是逢场作戏,但对她却是独一份的真爱。结果就是,我爹在娘亲怀着我的时候纳了个姨娘进门。娘亲忍受十月怀胎之苦生下我,竟因又是一名女婴,而遭到了整个家族的责备。身为正妻都如此了了,更何况你去给人做妾?!”


    瞧她说了这话,翠屏倒又笑了,“你看你还是太天真。我又不是要他一个王爷宠我爱我。我只求拿着肚子换个身份,身份不同,命便不同了。三十年后在同一间屋子里,我是坐在殿上,还是跪在堂下,全都要凭我现在的本事。”


    “你若一开始就以色侍人,到头来只会被一个比你更美的人取代!”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翠屏听不得她的这些歪理邪说,她抱着雪奴忽生一计,“好妹妹,你把雪奴借我一回。我翠屏差的就是一个机会。我去找王爷,就说雪奴迷路,走到我这儿来了。只要给我机会亲近王爷,以我的姿色,何患心愿不成?”


    李沐妍此番也直言不讳,“我跟你说过,他不会接受你的!”


    “那他不还碰了你吗?!你这害死了他王妃,害死了自己亲姐姐的凶手!!”


    李沐妍万没想到翠屏竟出此言,扎得她刺心穿肠,顿时语塞,半句话说不出来。


    却不料,翠屏冷不丁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你瞧我这嘴!话到嘴边就收不住了,我不是有意要说你的。好妹妹!你就成全姐姐这一回吧!我这辈子走到如今,已无路可退,我再也不要过任人鱼肉的日子了!我只剩这张脸了,不成功便成仁。你就成全我吧!”


    李沐妍不知,这只比她年长无几的翠屏,此生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但她知道,她与翠屏皆是可怜人,各有各的可怜处,所以她们才无法说服彼此。


    若翠屏只能靠她认可的手段来获得幸福,李沐妍又何苦要拦她前程?“好……”李沐妍努力将满盈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哽咽道,“可你别拿雪奴。它若再走丢,他就真的要罚我了。我帮你想别的主意,好不好?”


    “不!王爷最在乎雪奴了,我得立功才能求赏呀!你就帮我这回吧!”翠屏执意紧抱雪奴,向王爷书房奔去。


    李沐妍紧随其后,二人在廊道中纠缠起来。雪奴实在不堪其扰,从她们之中破围而出,凭借天生灵性,跳进了角落里主人的怀中。她们一同转身,这才瞧见身后正站着宁王。


    “王爷?!”俩姑娘做贼心虚,扑通一声,一同跪了下来。


    宁王听见了她们所说的每一个字。眼下,雪奴在他的怀里终得安宁。而他却僵立在那儿,不置一词,用凝重的目光直刺她们。


    她俩各自回忆自己方才说的哪句话,会招致王爷的责罚?可就她们俩的对话而言,恐怕是任何一个男子听了,都不会高兴。俩姑娘紧挨一起,连呼吸都怕逾矩,却又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彼此的手。


    事已至此,宁王知道他总得说些什么才能收场。迫于无奈,他佯装怒色,厉言喝道,“一个个都没事干吗?!拿本王的雪奴开玩笑?李沐妍!”


    她身躯一颤,对上他深邃难测的双眼。


    “你给我过来!”他吩咐完便转身而去。


    李沐妍得赶紧跟上他,她松开翠屏的手,临行前又叮嘱了一句,“有事先来找我,千万别做傻事!”


    翠屏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独自跪在原地,呜咽良久,方才离去。


    李沐妍追上了王爷,才跑了数步,她竟觉吃力得很,肚子都跟着抽筋。


    宁王多瞥她一眼,见其蹙眉护腹,一脸苦楚。他放慢了步伐,直至停下脚步,有些话本想到了书房再质问,此刻便已脱口而出,“所以那些都是你肺腑之言?男子在你眼里皆是如此不堪,本王也如同你爹一般?”


    她紧握双拳,却难掩战栗,“王爷恕罪,奴婢是不想看到翠屏犯糊涂,有些话没过脑就说了。奴婢的爹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这么说,我连你爹都不如?”


    “嗯?不是这样……”


    “哼……”他揉着雪奴的脑袋,不禁微扯嘴角,“镶着宝石的麻袋?呵……李二小姐,你未免也太以己度人了。”


    她真想问他:不然呢?至死不渝的爱情神话,终究只书写在话本里,诱使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前仆后继地嫁为人妇。可自幼至今,她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做到坚贞不渝。昔日满怀憧憬与爱意之少女,终成独守空房的怨妇,用肚子担下家族荣辱,用血汗填满柴米油盐。最终,她容颜老去,受百般嫌弃。而春秋万载,诗人再写新篇,又哄得一群少女钻茧自缚。李沐妍见得太多了,连她自己都是从那样的茧里诞生而来的……


    “你在想什么?”王爷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没什么。”


    第55章 美丽既是原罪


    李沐妍近日似是病了,胸中常郁一口逆气,不上不下。这大晚上的,她却夜不能寐,与她同屋的俩丫头鼾声此消彼长,胸闷欲呕的她,索性披衣而起,悄然走出了屋子。


    时值盛夏三伏,唯有这四更时辰稍透凉意,可那蝉鸣依旧在耳旁聒噪。她刚踏出院子,就见黑黝黝中有一团比黑夜更是阴森的身影。“啊!谁在那儿?!”她吓得惊退数步。


    那团人影踽踽走到月光之下,轻声道,“妹妹,你不认得我了?是你叫我有事就来找你的啊。”


    那女声空灵寂寞,幽幽飘来绝望。李沐妍以为自己撞了鬼,“我,我……”她愣是僵死在了那儿。


    直到那女鬼又不紧不慢说,“你见着鬼了?我是翠屏呀。”


    “翠屏?”李沐妍方凑近一些,辨认出眼前人的确是她,这才续上一口气,“原来是你,吓死我了。”


    翠屏笑话她,“瞧瞧你,定是干了不少亏心事。”


    李沐妍无从否认,只护着噗噗乱跳的胸口,“你怎这么晚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翠屏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呵……倒也没想着要来麻烦你。只是听了你的话,记进了脑子里。这脚底下走着走着,就到你这儿来了。欸,你怎也在外头?”


    “我也睡不着。”


    “嗯……都是一样的。”翠屏幽望一眼玄黑的天际,叹着气转身走了。


    今晚的她太古怪了,不禁让李沐妍心生警觉。她走近翠屏,竟见其衣衫不整,外袍上甚有多处撕扯痕迹。“翠屏,等等!”她拦住她去路,“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搞成这样?”


    “咦?啊……”翠屏跟着李沐妍的目光,也一同打量了自身一番,随后却浑不在意地嗔笑起来,“这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


    “翠屏,你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翠屏折下眼角,似无缘由的泪水顷刻垂落,她却语气淡薄道,“说来话长,你若是无事,就同我走走吧。”


    李沐妍将自己的外袍披上翠屏之肩,随她一起向花园步去。


    “沐妍妹妹啊,我一直觉得你命好,好得让我嫉妒。你先别急着反驳我,听我把话说完。”翠屏信手择下身旁枝头一片叶,捏在手里捻丝,“我生来并不叫翠屏,还是有个全名的,姓什么我不记得了,但家人都叫我小水。小水在她九岁时,被自个儿爹欺负了,说要是她张大没人要,就自家留下照顾兄弟。可不知是小水走了霉运还是好运,十二岁时被老爷看上,买到了府里。小水伺候了几年老爷,学了些做小妾的规矩。原本日子就该这么混下去的,结果老爷死了,小水没了靠山,就被当做物件卖到了窑子里。”


    翠屏掐着叶子,指尖染上半抹汁液,“不知小水是又走了霉运还是好运,她十七八岁时,长得那叫一个漂亮。那窑姐儿的活儿干得风生水起,前脚大爷刚走,后脚公子便又来了,不知一日要换多少回床褥。直到有一回,小水遇见了一位她喜欢的公子……呵,窑姐儿和恩客两情相悦了……”


    翠屏手中之叶,被她撕得只剩叶茎,她却仍捏在手里不停搓玩,“小水有了个孩子,她很确定那就是他俩的。她将这喜事告予那公子,谁知隔日,他手里却举着一纸状书,说她若再死缠烂打,就要去衙门告她诬陷欺诈。小水受够了,她就不该相信任何人。她喝下了落胎药,独自一人逃来了王都。小水要重新做人,可她这辈子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她自己啊。”说到此处,她得意一笑,“听闻宁王妃过世,宁王身边正缺女人。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伪造户籍,疏通关节,改头换面之后到宁王府做了下人,希望能凭自己的本事,做一回人上人。”


    “翠屏……”


    “只可惜……”翠屏引着李沐妍走到了花园湖畔。皓月凝重,水声潺沉,黑夜里只有两女子相依,倾诉衷肠。“只可惜,翠屏未能得偿所愿。在这宁王府的下人里头,竟有她曾经的恩客。若翠屏不从,他们就要把她的底细公之于众……”


    “翠屏,你是说府里有人……他们……?!”李沐妍连说出那俩字的勇气都没有。


    见她这般惊骇,翠屏反倒安慰她,“没事的。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忍一忍就好了,都一直忍到现在了,却偏偏……”


    李沐妍硬是将泪珠,咽入腹中,毅然道,“翠屏,你告诉我他们是谁?哪怕王爷不替你主持公道,我也会帮你。我们全院的姐妹都会帮你!”


    翠屏摇头,婉拒她,“不了,沐妍。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要你帮我。反正碰过我的男人,我数都数不过来,不差这一回了。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老天爷到底有多讨厌我?本以为能在王府得偿所愿,结果到头来又是徒劳一场。哈,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若非这张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住口!!”李沐妍紧握她的双肩,语气温柔而坚定,“这不是你的问题!不是因你的容貌,才逼得那些人成为了畜生。他们是畜生,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畜生!”


    翠屏听不进她说的话,“我费尽心思,才进这宁王府,就是想尝尝那种被人当人看的滋味?可现在,我最后的出路也断了。我就想当个麻袋,怎就这么难?”


    李沐妍将翠屏搂进怀里,不停安抚着她的脑袋,“翠屏,你不许再这样想了。我们不争了,好不好?我们好好过日子。天一亮,我们就去找雀儿,只要你指认出来,她定然不会包庇罪犯。我们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然后……”言及此处,她早已声带哽咽,“然后我再求雀儿,让你搬来我那院子住。你想学厨艺就和瑞香一起,你想学园艺就和我一同去花园请教师傅。你若都不喜欢,也可以试试别的,反正日子还长。有句话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对不对?”


    翠屏今生遭无数男子亲近,可被女子拥入怀中,却还是头一回。有生之年,她终于体会到了被捧在手里的滋味。“傻瓜……”


    她幻想着此刻抱着她的人就是她自己——一个尚未将人生搞成这样的自己。


    “听姐姐一句劝……”她如一位老者,轻抚李沐妍的发髻,“生而美丽,就是生而有罪。别忍了,再也别忍了。”她松开李沐妍,又触了触她的脸颊,朝她幽微一笑,“沐妍,我想明白了。我听你的,我不争了。”


    李沐妍不知她俩所谓的‘不争’并不相同。此刻,她兴高采烈地牵着翠屏,“嗯!这就对了!我们不争了,好好过日子!”


    “呵……”翠屏意味不明地轻笑。盛夏时节,黎明赶早,天际初露曙光。翠屏指了指她们身后的苍天,“沐妍你看,太阳出来了。”


    李沐妍转头眺望东方,她还未及言语,只听身后溅起不详的水响。回眸瞬间,翠屏早已坠入碧澜深渊。


    “翠屏?!!”好在李沐妍通得水性,眼下救人要紧,她奋不顾身纵跃入湖。


    水上初见霓彩,水下却依旧迷蒙。她潜游湖里,如无头苍蝇般寻找翠屏的踪迹。东碰西撞间,她的脑袋直直地撞上了湖中的礁石。


    浮至水面换气,她拼尽全力,高呼求救,希望整个王都的人都能听见,“救命!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她再次下潜,历经苦寻,终于让她抓到了一块衣角。竭尽全力,她将已昏厥的翠屏脑袋托出水面。“醒醒!快醒醒!”她拍打着她的脸与后背,试图打醒她。好在施救及时,翠屏终于咳出了呛入肺里的水,李沐妍也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她在嘴角尝到了一丝血腥,相伴着额头竟也传来剧痛。她伸手去触,只见额头伤口涌出的鲜血,随着指缝淌满她整只手掌。


    辉光穿透水面,湖水似被血染,她整个人都浸在这血池之中。此情此景,像极了姐姐出事那日,她的双手亦是这般沾满猩红。眼前渐起浓雾,阻挡了所有视听,李沐妍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在水中渐渐晕了过去……


    第56章 未能护她周全


    两日之后,李沐妍于榻上苏醒,甫一睁眼,耳畔便闻瑞香叫喊,“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她方才恢复些意识,额际便袭来阵阵刺痛,手触伤处,发觉额头已裹了纱布。


    “小姐别乱碰,刚换的药!”瑞香把她的手拦了下来。


    李沐妍瞪着自己的手掌心,虽已不见满手鲜血,但仍是心有余悸。她突然想起了正事,“翠屏呢?!她还好吗?!”


    “翠屏她……”瑞香吞吞吐吐,“翠屏她走了。”


    “走了?!”李沐妍惊问。


    “嗯,走了。”


    “走了……”


    见李沐妍那俩眼珠子都快要落泪滴了,瑞香赶紧解释,“我说的是,她离开王府了!那日你跳水救她,她倒是毫发无损。昨儿跪了整整一日,求雀儿姐姐放她走。今日一大早,她就背着包袱走了,估计这会儿人都出城了。”


    “原来是这样……”可李沐妍依旧没法放心,也不知翠屏这一走究竟是何打算?


    瑞香挠了挠耳朵,忽忆起一事,“不过临走前,她倒是留了话给你。”


    “什么话?!”她急问。


    “她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她得走一条新路出来,她要去闯天下了。”


    此言虽短,却如电击,让李沐妍自指尖到颅顶,全身震颤不已。沉思片刻,她终露会心一笑。眼下还有另一件事要处理,“那那些玷污了她的人呢?又当如何处置?”


    瑞香听闻,紧张兮兮地凑到她耳旁,“那几个人啊……翠屏在临走前指认出了他们。他们已被送到官府去了,王爷下令要严惩,估计不是杀头也得流放。”


    此事的后续给李沐妍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未及深究,只见春华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进了屋,“沐妍,来喝点药,伤口能好得快些。”


    “喝药?”李沐妍闻了那药味,嫌弃地蹙紧眉头,“皮外伤也得喝药?难道我……”她捂着额头,已有了一番胡思乱想。


    瑞香赶紧向她解释,“你别瞎猜!没那么严重的!”


    “没那么严重,为何要吃药呀?”


    “因为……”瑞香反常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言辞含糊道,“女孩子家破了相,总归不好看嘛。这是王爷赐的药,对你有益无害,你就喝了吧。”


    “王爷给的?!”李沐妍这下更找不着头绪了,“他想干什么?他给的东西,我不敢要。反正我记得我伤得挺重……”她泄气般颓然垂肩,破罐子破摔道,“随便啦,留疤就留疤吧。喝了他的药,我又要多欠他的了。我可不喝。”


    “小姐!!”谁知瑞香竟已眼眶泛红,对她猛然亮声道,“你就喝了吧!王爷没想要害你。这是对你好的药,你就喝了吧!!”


    “瑞香,你?”李沐妍未曾想,只是喝个药而已,竟惹她如此大反应。


    春华也来添一句,“是呀沐妍,这又不是毒药。你看看你,都把瑞香给惹哭啦!”


    她拿她们没辙,“好了好了,别哭了……”她抹了抹瑞香小脸上的泪痕,“我服了你了姑奶奶,我喝总行了吧?”她端起碗,将药一滴不剩地全数灌进了喉咙,喝完了,她还故意哈着嘴卖惨,“还哭呢?你倒是给我找糖吃啊!”


    瑞香这才破涕为笑,满院子里找甜糖……


    ——


    一连几日换药,瑞香都不准李沐妍揽镜自照,每回都推脱,说是等结了痂就让她看。


    这一日,杨从武找来,见李沐妍头上还裹着布条,他异常腼腆地搔首,“你这伤还没痊愈呀?”


    李沐妍无意识地扶起自己额头,“哦,快了。这两日便能拆布。”两人陷入了片刻的尴尬,她开口问,“找我有何事?”


    杨从武如梦初醒,恍然忆起此行目的,“哦!这个!”他着急忙慌地掏衣裳,从衣襟里挖出一枚小陶盒。“前两日刚发了薪俸。我想着,当时你和翠屏出意外时,若我和王爷能早点赶到的话,或许你就不会受伤了,都怪我不好。额……你也已经用着王爷从后宫要来的祛疤膏了,所以我也没啥别的能送你。我想女子皆爱美,就给你买了盒口脂,可不便宜呢!你看看喜不喜欢?”


    杨从武把礼物塞到了李沐妍手中。她启盒,见是一盒石榴色的口脂,闻着还泛出淡淡花香。“真好闻。”她思忖,此乃他一番诚意,收了礼便可解其忧,那她何乐而不为呢?她对他行了个礼,“那就谢谢你啦。平日里见你不拘小节,没想到竟这般体贴。我也是好久都没涂口脂了。这口脂真漂亮,那我便收下啦。你也无需再为我的伤势挂怀了。”


    杨从武果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太好了,谢谢你!你喜欢就好!”


    李沐妍乐得一笑,“当然喜欢!”


    “嗯,那……那没事我就先走了。你当心身体哦!”杨从武红着脸,逃难似地跑开了。


    ——


    次日午时,瑞香正欲为李沐妍揭开布条。说好了,今日就要让她看伤口的。李沐妍坐在镜前,忐忑地抱着雪奴,揉着小猫的肚囊才稍许不那么紧张。


    不料,瑞香却惊呼,“啊呀,不妙!”


    李沐妍吓得一哆嗦,“怎么啦?!”


    “药勺发霉了,我去重拿一个。小姐你等着我,可千万别自己揭开!”瑞香二话不说,举着木勺就跑出了屋子。


    竟是虚惊一场,李沐妍抚着胸腹,缓了口气。说了让她稍候,然头上的布条已剪,答案近在咫尺,她怎还按捺得住?她回头望了望门口,见瑞香迟迟不归,最终她决定自己拆了这布条。


    雪奴从她身上跳下,端坐一旁,也想一观她伤势如何?


    李沐妍抬起双手,徐徐卷开所有布条,最后唯余一块上药的小白布覆于创口。她如临大敌般揭下了白布,初见自己额头上的疤痕。


    创口上还混着昨日敷的药膏。她取净布蘸水轻轻擦了去,发现伤口竟已无痛感。疤痕露出原形,长约一寸,在她眉角正上方,额际与发髻交接之处,色呈淡红,摸上去微微隆起。


    她曾预想过比这更恐怖吓人的样子,如今揭开一看,竟也不过如此,倒让她松了口气。屋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当是瑞香回来了,且问她,“你说,我这样了还漂亮吗?”


    瑞香并未回应。


    紧接着,她又听见门口一阵步履急促,“小姐,我回来啦!”


    李沐妍这才回首,只见屋门口竟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刚赶回来的瑞香,另一个是抱着雪奴的宁王。她惊然而起,不自觉地抬手捂住自己的伤疤。


    “不能碰!”宁王道。


    “王爷恕罪,奴婢不知是您!”


    他侧目瞥了眼瑞香,便明白她那问题根本不是问他的。不料,今日的他却异常隐忍,“无妨。”在他抱着雪奴转身要走时,他又驻足说道,“不过,你的问题本王也可以回答。就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漫游而来,仓惶而去,离开她院落时,只闻屋里传出瑞香的说话声,“小姐,你怎么哭了呀?!别哭了,别哭了!”


    他猜想是不是自己的话,令她产生了误解?可又一想,若刻意回头解释,只怕会让他们双方皆陷入难堪。


    归书房,他疲软地瘫坐下来,雪奴依桌,尾拂其臂。


    其实那瑞香哭着求李沐妍喝的药,并非用于治疤,而是女子小产后调理之剂。这一切都得从李沐妍与翠屏落水那时说起……


    静夜中,女子的呼救声穿墙破壁,他愕然惊醒,认出那是李沐妍的动静。没带分毫犹豫循声而去,至湖畔,他正见李沐妍抱着翠屏缓缓下沉,颊边还淌着辨不出源头的鲜血。他与杨从武一同扎入湖里,将她们救上了岸。


    李沐妍受了重伤,血流不止,然祸不单行,就连她裙下也在渗出鲜血。


    他急抱其归房,又速速传来了太医。最终,太医沉痛告之,“王爷,姑娘此胎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他都没反应过来太医在说什么。


    太医接着解释,“这位姑娘原先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只可惜这次意外受惊过度,导致胎儿已经……”


    屋中之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宁王,就连他自己都失语惊讶到踉跄了半步。他推演时日,莫不是参月台那夜……


    看着王爷迟迟不发话,雀儿接着问太医,“那敢问大人,是不是该开些药?日后又有何宜忌?”


    “对,下官这就写方子。等姑娘休息好了,宜多行走以排淤血。药需服一月,平时也需食补血益气之物。至少一个月内不可劳累,更不可行房事。”


    雀儿致谢,亲自送太医出府。


    整间屋子里,鸦雀无声。良久,宁王终于理清了思绪,定神质问瑞香,“我问你,此事她自己知道吗?”


    瑞香坐在李沐妍榻下,泪眼婆娑答,“回王爷,小姐不知道!近日她说她时常困乏还犯恶心,但我们都以为是她吃坏了肚子。她前几日还跟奴婢抱怨,说自己这日子过得连月事都不准了。从没人教过小姐这些就是怀了孩子的意思,她当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瑞香不掺和半句假话,宁王也自然是信了,他即命杨从武,“去追上太医,严令此事不得外泄。”


    杨从武应声而去,匆匆追赶。


    宁王肃然告诫屋中众人,“你们听着,此事谁都不准再提,若泄露半字,你们没一个人能幸免于难。记住,李沐妍只是吓晕了,再无其他。都听明白了吗?”


    一屋的下人们齐声应诺,唯有瑞香垂着头,替她的小姐不值。


    他蹲下身来,难得耐心地劝诫她,“你难道觉得她还不够可怜吗?既然孩子已经没了,她也不需要知道了。你说呢?”他的口吻里半是劝导,半是胁迫。


    瑞香默然聆听,不敢反驳一字。直到他要离开时,瑞香才卯足了劲,朝他磕了个响头,“那求求王爷容小姐安心休养,可好?您要欺负小姐一辈子呢,也不差这一个月啊!”


    他挤了挤眼角,从紧闭的齿缝中滋出字来,“本王做事,不用你教。”


    ……


    回忆到了头,此时此刻,他颓然靠在椅背,心灰意懒地叹着气。本想去探视她的,可却一语惹哭了她。他心麻肠酸,如万枪刺骨。他拷问自己,她会受伤,是不是他造成的?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错,是他未能护她周全。他不敢去细想,那些抨击,他一个也回答不上……


    第57章 新发髻新开始


    就在第二日,宁王把李沐妍召来了跟前。有一些话,他思虑彻夜,可一见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端坐亭中,他用余光窥她,酝酿了许久,才迸出这么一句,“李沐妍,我曾答应过沐仙要娶你为妻。”


    “王爷……”李沐妍猜不出他要将话题引向何处,可她知道这绝不会是好事。


    “但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话语是把弯刀,他的话锋又是一转,“不过,若再让你身陷险境,沐仙在天有灵,必不会原谅我。”说完这话,他肩头微垂,似是迫于无奈而道,“所以,你就安心留在我的身边,往后余生在王府的庇护下度过吧。”


    李沐妍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错了,“王爷,您此言何意?您是原谅我了吗?!”


    他斜目侧望,不置可否,恰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终了只说,“我只盼从未与你相遇。”


    李沐妍愣在那头,两眼失神地凝着地面。这是她听过最伤人的话。


    可对他而言,最难的话,还尚未说出口。他乍看是副泰然姿态,站起身子,悠然整饬衣袖,不露声色道,“夏雨的屋子至今还空着,你明日就搬来住下。好了,下去吧。今后不要再做出,让我后悔这个决定的事了。”他都没留给她回应的机会, 便抬步离去。


    他的命令,即王府的圣旨。李沐妍明日一早就要搬家了。是夜,院子里的姑娘们摆了桌火锅一同为她庆祝,皆羡她好运,竟能因祸得福,入王爷院中侍奉。


    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升迁。他定是对她闹出的事心生不满,亏得湖下的礁石,已代他罚了她,所以他才饶了她此次。搬去他眼皮子底下,只是为了更好地受他摆布罢了。


    ——


    翌日,李沐妍带着行囊推开了夏雨的房门,屋内的景象竟让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整个室内格局焕然一新,甚至还添了几处新装饰。旧床之地,今有屏风矗立;老妆台之处,现新床已设。屋里还新按了扇岁寒三友松竹梅的隔断,雅致非凡。这哪像个丫鬟的卧房?就是富家千金,都未必如此精雕细琢的闺房。


    此时,刚好来了名丫鬟,“沐妍,你来啦。”


    她惑然问,“这是怎么回事?怎原来的家具都换了?”


    那丫鬟将手里的铜盆、梳篦,刷牙子等物摆到各处,边忙活边答,“哦对,旧的都扔了呀。毕竟这屋子前阵子才办了白事,是该换成新的了。”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王爷这回当真发善心了?她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乖乖地在此屋安顿下来。


    雪奴也跟着弼猫官一同迁至新居。猫儿发觉新住处离主人近得很,出门左拐没俩步,便是主人的卧房。


    搬来之后,她万事皆比原先更加谨慎,见着王爷更是能避则避。她已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然经多日观察,她发觉王爷竟未曾近过一次女色。她心想,莫非他白天出门都是去了青楼?


    ——


    眼看前王妃辞世几近一载,近日来,有不少显贵之家欲与宁王府结交。每逢他出席公开场合,总有官员携女眷自荐。其中,温氏一族最为强势。他实在是招架不住,烦得赖在府里闭门不出。


    而李沐妍这头,她额前这条伤疤成印,已是定局,她选择接受这个事实。想到,既然遭遇落水,能让翠屏重获新生,那她自己也应试着改头换面一番。今日,她下定了决心,对瑞香说起,“瑞香,帮我换个发髻好不好?”


    “换发髻?!”瑞香惊愕。


    她苦笑解释,“我脸上有疤,不想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再说我都二十了,哪能还留着小孩儿的发髻呢?我也该做个大人了。你快帮我想想扎哪种好看?”


    瑞香见她能振作精神,打心底里为她高兴,随手教她梳了个单螺髻。李沐妍还是头一回尝试这般秀气的发髻,对镜而照,她心生怯然,“你说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瑞香从背后抱住了她,“怎么会?!要我说啊,你早该把小女娃娃的发髻换掉了。现在可好看多了,只怕是整个王都,也找不出比小姐更漂亮的女子啦!”


    说罢,她还亲了亲她的脸颊,李沐妍微露笑意,眸眼却是低垂。


    “对了,杨侍卫不是还送了你一盒口脂吗?今日也涂涂看吧!”


    “别了别了!旁人看了,当我要干嘛呢……”


    瑞香不听她的,执意在抽屉里翻找。“小姐呀,你看看整个王府,哪位姑娘不是天天花枝招展的?唯独您,清汤寡水!”她终于找到了那盒口脂,启盒,往指腹上蘸了一点儿绯红,“我家的小姐天生丽质。只需抹一点点儿……就一点点儿口脂!就是这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李沐妍禁不住她逗,“你是不是和春华待久了?说话都油嘴滑舌的了。”


    瑞香笑而不语,细心为其点上口脂,眼前的小姐宛如一尊活过来的玉雕仙子,她不禁感慨万千,又一次抱住了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小姐不信,唉……若大小姐在就好了,她一定比我能夸,她说的,你总该信了吧?”


    李沐妍望镜中身影,既感陌生又似熟悉。她不敢去想象姐姐看到她如今这般活着,会作何评判?此刻,她只能想到翠屏的话,美丽既原罪,皆为镜里花。


    她轻拥瑞香,只是浅浅一笑,没说旁的。


    ——


    八月底气候莫测,忽而暑气难耐,忽而清风徐来。宁王今日闲适,遣了所有下人,给自己留片清净,独坐院中亭中,下棋品茗,凉茶枕在冰鉴上,时不时轻饮一口。


    亭子邻近李沐妍卧房,叫他偶有猫声入耳。不意间,他被猫吟所引,继而还有李沐妍在嘀咕,“雪奴!商量得好好的,你跑什么呀?别逃了,该洗澡了!身上都长猫虱啦!”


    但见雪奴从她屋里窜出,于院中上蹿下跳,都没顾上向他这个主人问安。


    李沐妍呢,则是一副狼狈样地追着它跑,亦未曾留意到角落里的王爷。“别逃了小祖宗!我求求你啦!”


    又过一会儿,一人一猫皆不知了去向。他看不成戏了,黯然叹了声气后,便继续着手棋盘。正当此时,一团黑不溜秋的潦草猫影从草丛中猛然跃出,颤颤巍巍地伏在院中的草坪上。


    他浅酌一口凉茶,静观其变。


    猫儿身后探出个人影,只见李沐妍鬼鬼祟祟地踮脚靠近。雪奴转过头,与她打了个照面。常言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扑上去一把把它给抱了起来,大笑道,“哈哈,你看你!想逃到哪儿去呀?不还是在我的五指山下?”


    她高举雪奴,用自己的鼻子顶了顶它的鼻尖儿。猫儿依旧抗议,而她却是笑靥如花。


    若她此刻转身,她会看见一个男子,他的呼吸与傲慢皆已荡然无存,只会痴痴地凝望着她。


    直至她已抱着雪奴离开,他才恍悟:哦,她好像换了个发髻,甚至还化了浅浅的妆。


    醒转心神,他不愿再流连此地,脚步匆忙地离开了院落。


    未几,李沐妍刚撸起袖子要给雪奴沐浴,屋里便匆匆跑来一位平日鲜有往来的丫鬟姐姐,自告奋勇地帮衬着她一同伺候了雪奴。


    ——


    自李沐妍遭逢变故至今,那宁王都没再刁难过她。她的日子也意外变得恬淡安逸起来,一是不再劳碌辛苦,二是连她的餐食都从以往的粗茶淡饭变成了大鱼大肉,她甚至还因此长胖了两三斤。只是那次落水,似是落下了病根,她的小腹总时不时隐隐作痛。


    值此前王妃忌辰之际,宁王府内举行祭祀法事。宁王开恩,准许李沐妍于一隅观礼,但他也有一个条件:他要李沐妍做他的贴身丫鬟。


    他既已发话,哪还有她拒绝的份?当夜,她便要去他屋里,侍奉其更衣安寝。她极力掩饰胆颤,硬是故作从容进了他屋,见王爷端坐案前静思不语,她低喃道,“抱歉王爷,奴婢来晚了。”


    屋内独留八角灯一盏,较往常黯淡许多。她见状欲提灯增亮,“屋里太暗了,奴婢先……”


    “别忙了。我要休息了。”


    “是。那奴婢替您更衣。”


    移步至屏风后,她想将王爷给她的这份善意与耐心维持下去,然侍奉之事她尚不纯熟,生怕稍有差池,又要引他责难。大概是过于惶恐,她的小腹又开始阵阵作痛。


    雪奴也跟进了屋,贴着二人的衣袂绕圈。


    宁王此刻心中亦有百感交集。今日太过特殊,凝视眼前之人,他却总感到沐仙就在身边。想到她们姐妹二人皆怀一颗赤子之心,李沐仙是至善至柔,李沐妍则是仗义不屈。仗义……他没想到自己会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一个女子。


    她近在咫尺,他又闻到她身上那如暖阳的淡香。他若无其事,任凭这香气将他萦绕。若硬要让他形容这香气,那就好似是鲜花铺满在白米饭上,蒸熟开锅时,扑面而来的复合香,挠得他又暖又痒。他不自觉地向她靠拢,好想好想将她搂进怀里,可偏偏又在余光里瞥见沐仙的面孔。


    矛盾交织,难以释怀,带着幼稚的心态,他故意找茬,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轻抚那道伤疤,淡问道,“还疼吗?”


    她克制住猝不及防的诧异,颔首躲开了他,恭敬答,“有些异感,但不觉得疼了。”


    “不疼了?不疼了就好。那今晚,我想让你陪我。”


    她仿佛猛然惊醒,连忙后退避之,“王爷,今日是姐姐忌辰,请您不要说这种话!”


    “什么话?这本就是沐仙的意思。”他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拉到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于她,“再者,你早已是我的女人。这副半推半就的姿态,到底是做给谁看?”


    “你?!”李沐妍满腔怒气地瞪视着他,甚都忘了说敬语,怒火攻心之下,下腹猝然传来一阵剧痛,“啊!”她疼得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他自小便见识过后宫女子种种心机,装病卖惨最是卑劣。“又怎么了?!别以为装一副柔弱模样,就能叫男人看了心疼。凭什么?!”


    “你!啊……”她疼得躬身紧护小腹,已然无力顾及礼数。


    见她额头直冒冷汗,连站都站不住了,他这才恍然清醒,“你怎么了?!肚子还会疼,是不是?!”


    她努力硬撑着回应,“肚子好,好痛……奴婢不太舒服……可以告退吗?”


    他眼中怒欲全消,只剩喋喋懊悔,又上前去扶着她,“我送你回屋。”


    “不敢劳您费心!!”


    她突然反手甩开他,令他愕然驻足,难以动弹。诚然,或许在她看来,此刻的他,不过是在惺惺作态。


    他无奈挥一挥手,示意她可自行退下。


    待她走后,他又是一番扪心自问:萧灼啊萧灼,你不就想把彼此逼急了,好方便欺负她吗?怎一碰上她,你就不干人事?你怎成了这样的人……


    第58章 吓跑他的新娘


    {本章朔王x容盈盈支线}


    盛夏渐隐,秋意展露,红藕香残之九月,全城之中当属容府最为忙碌。容盈盈的嫁衣凤冠,修之又修,改之又改,她早已失了耐心。这日公主有诏,她一大早便入了宫去。


    公主宫里,欢逸扮作说书先生,为莫嫔依样画葫芦地演上了一段。说得累了,她就往莫嫔身上一倚,勾起指尖绕弄莫嫔的发丝,好不惬意似的,“莫嫔姐姐,你说说,我可像个正儿八经的说书人?”


    莫嫔含笑摇首,“你这不知从哪儿偷学的假把式,说书演得像唱戏似的。倒是这副男儿扮相,瞧着可是俊俏得很。”


    公主不知何故,忽而认真起来,“俊俏?可比得上朔王与太子俊俏?!”


    莫嫔双手托起她小脸,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番,“我的欢逸生得这般端正。若为男儿身,定是个俊秀小生,必不比两位殿下差到哪儿去。”


    “那姐姐可会喜欢男儿身的欢逸?!”


    莫嫔轻戳她的鼻尖儿,“若你是男儿身呀,便是本宫的亲弟弟,自然也会喜欢啊。”


    此语犹如冷水浇头,公主瞬间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致。恰宫女来报,容盈盈已在殿外恭候。公主冷着脸与莫嫔别过,回房更衣,可当她出现在盈盈面前时,早已又是怡然如故,“哟盈盈,气色不错嘛。”


    公主显然是在挖苦,容盈盈捧着脸,喟然而叹,“欢逸,你别乱说了,我烦都要烦死了。”


    “我看未必吧……”公主叉着手,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得意,“下个月可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呀!这到时候,本公主是不是还得改口叫你嫂嫂了呀?”


    容盈盈羞赧着脸,把公主轻轻推开,嗔怪道,“好啊你!以为你叫我来玩,还能让我缓口气呢。哪知你竟比我娘亲还能絮叨!”


    “分明是你自己很奇怪,好不好?!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喜欢朔王,现下真能嫁给他了,又来摆出这副姿态。”公主不明二人前日纠葛,只知自顾畅快地调侃,“莫非你喜欢他,喜欢得过头了,到现在还当是做梦呢?”


    容盈盈怒从中来,跺脚言道,“欢逸!你……你们真是一对亲兄妹!他这样对我,连你也这样。”


    “嘁!怪丫头。”公主可没工夫探究他俩那事儿,她顾盼生计,耸了耸肩窃笑问,“盈盈,反正朔王不在,我们去他宫里玩玩儿?”


    “什么?你怎想一出是一出的?!”


    容盈盈虽百般推辞,可又顶不住公主实在强势。她俩径至朔王宫外,侍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其入内。


    朔王的甘易殿,正如他这人一般乖僻。博古架上,陈列诸多子杉式工艺品,皆是她俩平生未见的稀世珍品。他墙上的宝剑蒙着薄灰,估计是不准任何人触碰。桌案上搁着一本《用兵法》,书中书签微露。


    “容盈盈!”公主无来由地拽起盈盈跑,将其一把推倒在了朔王榻上。


    这也太过分了!容盈盈直嚷着要起来,却被公主按在了身下。“你个傻丫头,大婚那晚还得在这床上洞房呢!本公主先带你熟悉熟悉环境哈哈哈!”


    “熟悉你个头!你快放开我!”


    “就不就不!”公主攻击盈盈最怕痒的腰窝子,“你若有本事,洞房花烛夜也别答应朔王!对了,你可还记得我们看的那篇《天地阴阳交……”


    “啊啊!别念啦别念啦,我求你啦!!”容盈盈被挠得哭着嗔笑,“好啦,我求饶,我服了你了,行了吧?!”


    容盈盈好一番恳求,公主才肯罢休。俩丫头玩疯了,一同累倒,仰面躺在榻上,目光盈盈相对。


    公主喘息稍定,替容盈盈抚平乱发,柔声道,“盈盈,还是你最好命,一生所求得偿所愿。我好羡慕你。”


    “你瞎说什么?朔王才不是……”容盈盈欲言又止,转而道,“再说了,欢逸你可是致国长公主。日后若看上谁,不是那人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哪用得着羡慕我呀?”


    “可那些人我一个都看不上。嘴蜜腹剑,徒有其表,有几分是爱我,又有几分是别有目的。再说了,父皇怎会容我自己挑选驸马?呵……给我配个能看得顺眼的,我就该烧高香咯。”


    “你……你别这么悲观,真心人总会有哒!”盈盈捏着公主的脸哄她开心,“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物色物色。”


    公主嫣然一笑,戏谑道,“哟,不愧是要当嫂子的人啦!”公主也捏了把容盈盈的鼻子回敬,“行,本公主就和你说叨说叨。”她思来想去,然心中早有答案,“我喜欢惠风和畅,柔情似练的人。”


    “惠风和畅,柔情似练……这种男子倒是不多,但也不能是绝迹了吧?你确定你喜欢这样的?”


    “对,我就是喜欢。”


    容盈盈苦思冥想良久,一时之间,心中竟无任何人选浮现。


    正苦恼时,公主不经意间瞥见床头内柱上,悬挂着一只绣工极其一般的香囊,不禁笑道,“你看啊,朔王哥哥怎会在床头挂这么个丑东西?难道这也是子杉特色?”


    容盈盈顺着望去,这丑东西她当然是认得的,这是她去年送给朔王的小老虎香囊。


    “这到底什么呀?”公主好奇心起,打算去一探究竟。


    “啊!!别别别!”容盈盈连忙制止。


    可公主早已把香囊捏在了手里,“这绣功真乃一绝,能同本公主不相上下。不对,这老虎的绣法怎看着这么像是……”言及此,她突然认出了这手艺的主人,回头一望,果见容盈盈那羞赧之色,早已攀上了耳根。


    容盈盈揣着手,无奈交代,“是之前我悄悄塞进他包里的。他那时还不肯收呢,这会儿倒是挂床上了……”


    公主这下算是看通透了,“天哪……你俩真够行的。”她无语问苍天,挂了个白眼,拧着眉头把那香囊物归原处,“我都能预见你俩婚后天天腻腻歪歪的样子了。”她看着那香囊感慨,“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


    ——


    近日,容盈盈常以陪伴公主为由,入宫以避双亲的唠叨。这公主日日都别出心裁,前日是抓蛙闹得满园喧嚣,昨日是风筝缠枝栽个跟头,到了今日,稍稍是消停了些,但也得逮几个宫女一起玩儿捉迷藏。


    一连五局后,终于又轮公主做鬼。容盈盈提着裙摆,不知该躲哪儿好?眼看公主将至,她匆忙间窜至廊下,不料一拐弯撞上个人。


    那人身形尤为高大,正是朔王。


    ‘你?你回来了?!’她脑海里充斥着一连串的疑惑与惊讶,一时间忘了请安,更忘了心中的怨气。


    身后公主呼声又起。朔王问她,“在玩捉人?”


    她点了点头。他二话不说,牵其手便跑。她甚至连怎般喘气都给忘了,就这么憋着气,跟他跑了一路。他带她躲到一间藏书室,直至他撒开手去关门,容盈盈方始记得喘息。


    此屋名为藏书室,可堆的书是不多,公主玩腻的玩具倒是琳琅满目。


    室外,公主的叫唤愈发逼近。朔王让盈盈别出声,又拉起她的手往书架后面藏身。两排书架间有约二十几寸的间隙,要同时站下两人甚是有些局促。


    可此刻公主就在屋外叫喊,连她的影子都已打在了窗纸之上。情急之中,朔王也挤入了这道狭缝。


    容盈盈惊得收了口气,不意造出了声响。他轻掩自唇,无声地一嘘。


    藏书室的门被打开,夹缝中的俩人保持着紧挨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原来公主只是逐一呼唤她们几人,压根就没瞧见他们藏匿于此,她自语道,“不在吗?”言罢,公主便闭门而去。


    屋外步履渐远,可屋里两人却还是挤在这狭缝里,忘了抽身。交目之间,此生从未提起的心曲,此刻尽全数在他眼里。


    直到某一瞬,朔王缴械投降,他认了输,俯身弯腰,轻揽她进入怀里,下颌抵在她发顶上,才感到安心,对她发誓,“盈盈,这辈子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她无意识地抓起他衣角,无法动,无法出声,亦无法自拔。耳旁贴其心跳,她这才方知原来他靠近她时,心跳竟也乱成如此。


    不知不觉间,二人同频了呼吸。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被他所爱之人。她幸福到灵魂出窍,不意间想起公主所言,只怕洞房花烛夜时,自己没法拒绝他。犹如此刻陋室之中,她也已无法拒绝他了一般。


    她抬起手,环其宽广腰背。她知道自己很没用,但凡他给她一点甜头,她就又变回了那个唯他马首是瞻的白痴。


    正当此时,公主猛然推门而入,“哈哈!容盈盈!”


    偷偷相拥的两人被吓得弹开,书架都险些倾倒。容盈盈慌慌张张,自缝隙中脱出,“欢,欢逸……”她羞态毕露,吓破胆了似的瞅着公主。


    公主则只是站在门口,笑道,“哼,我就听见这屋里有动静,故意杀你个回马枪的哈哈哈!”随即,她望了眼这满屋的旧玩具,不禁心生嫌恶,“好了好了,你快自己出来吧。”她走去了外头,在外等候盈盈。


    朔王仍藏于暗处,偷偷拉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他举起手背,轻划她娇俏的脸颊,又骤然低头,俯身,前倾,欲对容盈盈的唇做些什么……


    正当唇瓣即将触及之时,却听公主又在门外嚷嚷,“快一点啊!容盈盈!”


    两人惊得各退一步,朔王欲而不得,懊恼不已地转过身子,如怨鬼般用头砸书架。容盈盈亦是愣怔良久,方才急飕飕地跑了出去。


    朔王回来了,一回来就吓跑了他的新娘……


    第59章 盈盈的新婚礼


    本章容盈盈x朔王


    朔王归心似箭,策马疾驰,一夜跑完两日归程,这刚一回宫,就惊走了心上人。


    容盈盈心里千疑百惑,她想听他解释,可他却压根不见踪迹。


    直至其归来的第三日,他的马车才出现在容府门前,随人而至,厚礼三车。容大学士迎其入府,待如上宾。容盈盈坐在堂侧,持着清高。


    两人目光交汇,不出所料,他遭她瞪了一眼。他却不急不躁,因为这会儿,得先哄好岳父岳母,“容大人容夫人,此次登门造访晚辈带了些礼物来。昨晚刚随车队抵达王都,这才拖得今日才送来。”


    与朔王站在一起,容大学士显得格外娇小。此刻的他,喜得扬眉,几欲上天,“朔王殿下您实在太客气了,老臣实在是消受不起呀,哈哈哈!!”


    “容大人何出此言?今日我萧勤不是皇子,而是来拜见岳父岳母的女婿。还请岳父大人不要与小婿拘泥礼数了。”


    朔王言罢,容大学士堂堂朝廷重臣,竟是一脸忸怩得语无伦次,“啊哈哈老臣……哦不对,老夫真是……啊哈哈哈。”


    还是容夫人见过世面,上前自礼物中拣出一支玉如意,赞道,“这如意当真漂亮,玉质亦极为通透。”


    朔王恭敬笑道,“岳母大人果然慧眼识珠。这宝物可是为婿费尽口舌,软硬皆施求了好一番功夫,才让道长传给为婿的。此物曾供于天尊像前,沐浴道法数年,可乃延年益寿的好宝物。”


    容夫人听着他这一口一个的‘为婿’,一时间,竟也落得同容大学士一般,只能咯咯地傻笑了。朔王说什么他们都答应,让他们大胆笑纳礼物,他们点头傻笑;让他们接着筹备婚礼,他们点头傻笑;让他们允许他把容盈盈带出去一日,他们还在点头傻笑。夫妻二人就这么目送女儿上了朔王的马车,还搁那儿痴痴傻乐不已。


    唯有容盈盈闷闷不乐,坐在马车一隅,散着怨气。朔王揉着笑酸的下颚,从兜中掏出一小玩意,用它戳了戳盈盈的胳膊。


    初时盈盈不予理会,直到她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一眼,发现他拿在手里的,乃是只玉雕的小兔。这正合她的胃口,她顺势接下,把小玉兔捧在手里把玩。小兔形态丰腴圆润,憨态可掬,底盘镌有“邶山天阁”四字,想必又是他从哪位道长手里抢来的?


    他明知她对此物已是喜欢得爱不释手,却还要问,“可喜欢?”


    她赏他个斜眼,将玉兔收进袖中,鼓着嘴逞强,“不过尔尔。”


    朔王似笑非笑不说话了。哄心上人,可急不得。


    容盈盈觉得今日走的这路线陌生,遂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马上就到了。”


    不多时,车停,朔王先行下车,扶盈盈步下。容盈盈只见眼前是一座空关的宅邸。细思之下,她恍然忆起,“这儿从前不是个王府吗?”


    “不错,但时移世易,这里已空置多年。”


    “你带我来这干嘛?”


    “因为从今日起,这里就是朔王府了。”言罢,他把钥匙交到她手中,两人双手共力,打开了王府的大门。


    他携容盈盈步入府中,见她仍一脸惑然地问道,“可你不是得去兴州的封地了吗?干嘛还要住到这儿来?”


    他颇是自鸣得意地解释起来,“我自雷州回都以来,日日与那群纨绔子弟称兄道友,佯装顽劣,功夫学业统统荒废。若此尚不足以消朝中太子党人之虑,那我的演技也太差了。”


    容盈盈还是不明白,追问其详。


    他接着道,“朝中上下,向来以为我要与太子争位。之前去雷州,也有逃避纷争之意。哪知那些人见我在雷州有所成,便诬我有起兵谋反之心。宁王叔恐事态扩大,故才劝我回都。我只好摆出那副沉迷酒色,无可救药的样子,这才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其实父皇也希望我能留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回,我倒是难得与他同心了。”


    人穿前院,至正殿,此殿之恢弘,甚比他的甘易殿。


    朔王道,“今早父皇刚刚下令,赐此王府,为我二人的新婚贺礼。明日这消息就该传遍全城了。我想让你第一个知道,所以才把你拉了出来。”


    容盈盈闻之,还未从震惊中平复。她这些日子,一直以为自己即将背井离乡,不料竟有此变。“你说的是真的?我,我不用离开王都了?!”


    朔王欣然展颜,揽其近身,指殿中尊位道,“笨蛋,以后接待宾客,我坐在这儿,你就坐我身侧。朔王妃,这样可好?”


    容盈盈几乎要被他这巨大的糖衣炮弹给炸迷糊了,恍惚之际,她念及二人间芥蒂未除。她推开他,往别处走去。更往里走,花园里藏一泓碧渊,覆满葳蕤野草,桥畔凉轩亦蒙厚尘埃。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这待修整的花园里头。


    她于亭中驻足,转身而言,“朔王殿下,你还没告诉我,你一会儿悔婚,一会儿又逼我嫁你,究竟是因为喜欢我,还是为了不输给太子?”


    朔王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向她道歉的。他愧然长叹着朝她走去,执子双手语,“我原本以为,只要不娶你,就会输得没那么难看。我萧勤堂堂长皇子,为了朝内稳固,我不争不闹,甘居人后。我扪心自问未尝行错一事,凡事皆听命于父皇,却还要因他的所谓仁义,而搭上我仅剩的那最后一丁点自由。你叫我如何甘心?!我想让我的人生,至少能有一事是我能把控的。所以这些年来,哪怕再喜欢你,我也不能接受我们的婚约。”


    言罢,他又长吁一声,连肩角都已垂斜了,“呵,我其实猜到了是太子在故意挑拨你我,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可当你真要与我取消婚约时,我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可笑。”


    他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背,“容盈盈,我萧勤不会向太子认输的,但我今日要向你认输。我自记事起就喜欢你,世间人千千万,我就只喜欢你一个,你在我眼里,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今后你就是我的朔王妃,我会为你成为一代贤王。谁再敢说你配不上我?明明是我……连自己最宝贵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我,够不上你。”


    容盈盈鼻尖酸楚,泪流满颊,那些沉积多年的不安与失落,都化作拳拳之力,重重击向他的胸膛。朔王任由她发泄,不敢多言。


    直到她哭够了,挥干眼泪,推远他,挺身而立道,“萧勤!”


    “是!”


    “我容盈盈这辈子……”她咬着牙,气愤填膺地放出狠话来,“就原谅你这一回!你若是再敢拿你那些婆婆妈妈的小心思折腾我,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朔王没想到她就这么给他哄好了,他嘴角微抽,实难藏笑。


    “你笑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只看他折着腰,凑在她面前,“王妃娘娘?”


    “嗯?!”


    “属下遵命。”


    他半阖双眸,于她樱唇轻轻吻下……


    ——


    婚期将近,容盈盈的吉服悬挂于她闺阁之中。她忽忆起了李沐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沐妍还与太子商量着要撮合她与朔王呢。可自宁王妃出事后,一切就都变了。


    这次朔王大婚,宁王必定出席。她想着,或许她能借此机会,托宁王身边的亲信,给沐妍带一封信。


    转眼到了大婚当日,天未明,容府已忙碌非凡。迎亲的队伍驶入府前街巷,百姓们咿咿呀呀夹道而立,接受宫女们散发的喜礼。新娘新郎同入宫闱,由皇上亲自册封容盈盈为朔王妃,复又向后宫各位嫔妃敬茶。


    出宫之时,已近黄昏,焕然一新的府邸,挂上了朔王府的匾额,成千宾客见证二人结为连理。


    朔王陪宾客把酒言欢,容盈盈独守空房,遣丫鬟找到了宁王身边的侍卫杨从武。她将早已备好的信件与一份小礼统统交到了他手上,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让他亲手转交给沐妍。


    直到亥时,屋门口才传来异样的动静。等得不耐烦的容盈盈都已是睡了一觉,此刻睡眼朦胧着试图拿起团扇,却被箭步冲进屋的朔王整个人腾空抱起。


    “啊!朔王哥哥,你这是干嘛!”团扇跌落,她双腿环于他腰际,紧紧勾着。


    “那些老头烦死了!平日我都懒得理他们,今儿倒好,都骑我头上来了。哼!”他两颊微醺,借着酒意耍起孩子脾气。


    容盈盈嫣然一笑。


    这佳人入怀,迷了朔王的眼,他忽而羞涩地呢喃起来,“盈盈,我今日一直想告诉你……才几日不见,你又漂亮了。”


    容盈盈羞于与他对视,依偎于他肩头,轻声嗔道,“你怎才来呀?叫我好等……”


    “可是倦了?”


    “当然。”


    “可今晚的大事还没办呢。”


    “何事?”


    “明知故问!”


    他抱着她,两人一同跌于榻上。他想为她解下凤冠,却手拙得很,勾得她头皮发疼,挨了顿打。好不容易解开她的发髻,他执起她的手,柔声道,“盈盈,你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子。”


    他扶着她的颈部,双唇迎上,两舌缱绻缠绵。她颊泛红晕,眸光迷离,令他恍然觉悟,自己从前的执念,究竟有多么可笑。


    她半推半就,撩得他喉间干痒。顺着她衣裳的缝隙,他将指尖划入她的领口,触得她娇嫩如玉的身子。他自说自话,忍不住发誓,“我,萧勤,致国长皇子……”他舔着她的锁骨,缓缓而下,“对天立誓……”解下她的心衣,倚上心口,“你,容盈盈,是我此生唯一……”


    十指相扣,颤栗的喘息交汇爱意的音调。洞房花烛明,燕余双舞轻……


    第60章 不署名的礼物


    宁王离了侄儿的婚宴,手上拿走一份喜糖。微醺之间,他感叹流年逝水匆匆过,大好光景,却败他蹉跎。


    途中,杨从武于马车外问起,“王爷,朔王妃和沐妍是不是认识呀?”


    宁王慵倦地半张开眼,淡问,“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二人隔窗对答,杨从武回道,“哦,是刚才朔王妃的丫鬟说的,她还托属下带份礼给沐妍呢。”


    “拿来。”宁王二话不说,掀起窗帘一角,命杨从武把东西递进来。


    他接过礼物,见是一只小木盒,打开里头,其上覆了封信,底下是苏锦娘今年的新款——一只手抱莲花的瓷娃娃。他想起彼时自己也曾送过她这么一款瓷人。


    “王爷,还给属下吧,待会还得给沐妍送去呢。”


    宁王轻嘁一声,将物件悉数归置放好,连同盒子一起纳入袖中,“有你什么事?只要给她不就好了?”


    “行?行吧……”


    “对了,还有件事,本王想说很久了……”他掀起窗帘,投予杨从武一记不容商榷的眼神,“谁准你管她叫沐妍的?”


    杨从武挠了挠头,不知自己又哪儿做错了?


    归府已至亥时一刻,宁王问迎门下人,“李沐妍在哪儿?”


    得知她在丫鬟小院,他遂独自寻去……


    李沐妍困于王府高墙,遥闻玄凤塔为皇子大婚鸣钟。趁王爷今日不在,她便去了瑞香院里。春华献酒,一群姑娘夜聚庭中饮醉,都在找李沐妍打听朔王和朔王妃的八卦。众人把酒言笑,尽兴至此竟都忘了时辰。


    宁王掩于夜色,悄然近前,但见满园春色,笑语连声。李沐妍更是以他从未见过的欢容示人。


    春华眼尖,率先发现了王爷,在桌下轻踢李沐妍一脚,旋即起身问安,“奴婢给王爷请安。”


    姑娘们嘴里细嚼的,手里拨弄的,统统都咽了下去,藏了起来。众人着急忙慌地一起向主人问安。


    当诸人之面,他不愿展露声色,只朝他要找的那女子深凝一眼,便转身离去。他心中暗道,早知如此,还不如遣个人来唤她。倒让这么多丫鬟看到他堂堂王爷,亲自跑来抓人,实在是滑稽。万事遇她,他便糊涂。


    李沐妍辞别姐妹,快步追上了他。她不知他何故要亲自来抓她?猜他估计是念着她与盈盈有段旧情,叫他文思泉涌了整整一日,这会儿正憋了满腹的冷嘲热讽,急着要与她戏说。


    回他屋中,他不声不响在桌旁坐下,藏着的那只小盒被他赫然放到了桌上,也不向她解释此乃何物。


    李沐妍干瞅着,也不敢多问。“王爷要休息了吗?奴婢伺候您……”


    “你先过来。”他弱弱打了个哈欠,用眉眼指了指桌上的盒子,“打开看看这是什么。”


    她是好奇的,但奈何吃过他太多亏,她不敢掉以轻心。移步桌前,她慎之又慎地打开盒盖,像是防备着里头会窜出暗器一般。可盒子里是一张被折小的信纸,底下还有一枚圆脸的瓷娃娃。她凑烛光下,展信而读。信上,盈盈说她念她,望来日重聚,再续前缘。


    世事如梦,旧情犹坚。她感慨之泪撞落于信笺上,化开了盈盈的字迹。她与盈盈短暂相识一场,若两叶飘零,交错即逝,各奔东西,却又都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彼此的人生轨迹。


    她回过神来,忙敛容拭泪,将信放回木盒,“谢谢王爷将此物带回。”


    他可不愿让她多想,“别谢我,本王也只是受人所托而已。”他轻声微叹,随之垂下他端正了一整日的肩头,复唤她道,“过来,我头疼,为我揉揉。”


    兴许是近来一直伺候着他,她都早已习惯了,抬手,按于他太阳穴两侧,公事公办,既无情感也无情绪。


    却教他那两屏长睫为之轻颤,但他亦没说些什么。


    宁王这喜酒吃得辛苦,身为朔王长辈,宴上宾客敬酒不绝,挡都挡不住。他自知自己醉则多言,故如今饮酒,他皆是浅尝辄止。


    此刻他身心俱疲,李沐妍的指法无他,不过揉穴打圈,指尖甚是有些毛糙。可她给他的这般惬意,却无他人可比。他心中甚至本能地生念,若能倚她身上,那才可谓是真安宁。


    念想终归念想,现实中他只能依桌而憩。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渐失意识,脑袋不自主倾斜。迷糊间,脸颊忽感一丝冰凉但温柔的触感,似她正轻捧着他的脸。头部失重,令他乍然清醒,他伸手去追她手,可还未追到,她便早已躲开。


    他惊而起身,以佯装嗔怒的眉头掩了尴尬,原地转了一圈又走去了屏风后,“行了,来帮我更衣吧!”


    她照旧解开他衣襟,一包红纸包裹的喜糖落了地上,她半跪去捡。他见她跪于身前,离自己只方寸之距,惹得他春心荡漾,浮想联翩。他警告自己别去招她,他喝多了,怕是要惹出笑话。


    “这是……”她问。


    “咳……喜,喜糖。他们硬塞给我的,太甜了我不喜欢,你拿去吃吧。”


    “真的?谢谢王爷!”


    “快下去吧。”


    他甚至都不用她伺候了,亲自熄了灯,解了衣裳,急赶着她走。她一离开,屋里骤是盛夏转深秋。


    她嘴里含着蜜糖,他心里却涩得发慌。


    ——


    王都渐染幽寒,宁王正独自一人沐浴,新来的小丫鬟恭候屋外,静听差遣。


    李沐妍恰巧从门口经过,便问这丫头,“王爷在里头吗?”


    小丫头低着头回道,“嗯,王爷泡澡呢。她们说,王爷沐浴的时候喜欢下人给他揉肩……”她摇头怯怯,“可我不敢进去。”


    李沐妍见她年纪尚小,或才十有六七。让小丫头一上来就伺候王爷沐浴,估计是有人搁这儿欺负新人呢。瞧她一急起来鬓边都乱了,她信手帮其理了理发髻,“傻丫头,王爷他……”她沉下了眼帘,“嗐,他又不是坏人。其实他脾气挺好的,只要你不犯错,他是不会罚你的。”


    那丫头仍惶惶摇首,“其实我怕的是雀儿姐姐,我怕弄不好又被她责骂……”


    李沐妍明白了她的心思,不光是小丫头怕,雀儿之威,李沐妍自己也是七分敬畏。她拍她肩头,慰问道,“你也觉得雀儿姐姐很严厉,是不是?但她是府里的主事,管领千百余人,和战场上指挥三军的大将军没什么两样。是她用她的严厉,才换来了整座王府有条不紊地运行。只要我们能把自己的差事办好,就没什么好怕的啦。”


    “是嘛……可我没学过捏背啊,我怕得罪了王爷。”丫头扯着李沐妍的衣袖,“要不姐姐你进去伺候,我在边上跟着学可好?”


    李沐妍岂敢在他沐浴时进屋招惹?况且,他也从不叫身为贴身丫鬟的她,去伺候他沐浴。可既然丫头问了,她也只好寻个理由推辞。她举起十指,手心手背给那丫头看,“你看,姐姐从小干粗活,把手给干坏了,十指毛得很,不信你摸摸?”


    她伸手拂过那丫头的手心,确实如她所言,她的指尖又硬又扎。她苦笑道,“故王爷从不令我伺候沐浴。还是你自己去吧,没事的,你年纪小,他会让着你的。”


    那丫头临危受命,唯唯诺诺地推门进了屋。李沐妍在门外候了一会儿,见那丫鬟没有出来,便放心地离去了。


    隔日,李沐妍回屋时,见昨日的丫头竟候于门口。她快步上前询问,“小丫头,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那丫头一改昨日的愁容,神采奕奕地向她问好,“姐姐,你来啦!”她从手里递出一瓶药,推到李沐妍怀里,“姐姐,请你收下这个!”


    李沐妍接下瓶子,却不知此乃何意,“这是什么?”


    那丫头舌抵兔牙,怯羞道,“这,这是我入府时就带来的!额……老家带来的化冻膏,专治手裂什么的,是用蛇油、芦荟还有什么草做的。我……我的手从前也像姐姐一样毛糙,就是用这个涂好的!姐姐你看!”丫头扬起自己细嫩的十指,“姐姐,你待我好,王爷也待我不薄。这个便当是谢礼,送给你啦!”


    李沐妍将那丫头的手揉在手里,既惊又喜地感叹,“真的假的?当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了,真有这么好用啊?可这是你从你家带来的东西,你给了我,你不就没得用了?”


    “不!额……”丫头今日说话总是吞吞吐吐,“昨日得姐姐提点后,我被王爷夸了懂事,还赏了我半个月月钱呢!”


    “当真?!”


    那丫头猛猛点头,“嗯嗯!所以我要是需要这东西,我可以再去买啦。这就当是我谢谢姐姐的提点。啊呀,你就收下吧!”


    李沐妍恭敬不如从命地笑道,“好吧,好像再不收就是我不近人情了。”


    丫头欲言又止,只冲着她咧嘴而笑。


    她拉着那丫头问,“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呢?”


    “我叫妲儿,今年十七,是安州人!”


    “安州人!?我也是安州人啊!”李沐妍高兴坏了,硬是拉着妲儿进屋,让人家陪她唠了好久的家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