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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折花枝

    第41章 盈盈不要他了


    本章蹴鞠大会,出场人物:公主/莫嫔/太子/朔王/容盈盈


    自那日顶撞皇上后,朔王自认了禁足,没日没夜地窝在宫中习画。


    那些拥护太子的朝臣,不论他做什么,皆能挑出毛病。他闭关在宫里,却被他们说成朔王疯了,整日闭门不出,只会不务正业。好在他早已见怪不怪,任他人道是非,反正也翻不出新花样来。


    不知不觉,暖春之风在一夜间,吹开了王都的桃花,新春的蹴鞠大会如约而至。今年自然是看不到宁王府的踪影,太子的席位也还空着。唯独安玲公主今儿倒是早早到了,与她常年不出宫的莫嫔娘娘共赏球赛。


    这些年来,莫嫔一向是宫中传说,今日是她十余年来首次出宫。旁人瞧着这位义母娘娘淡素衣装,不施粉黛,却贵气难掩,果乃气质不凡之美人。难怪安玲公主一见她就赖上了,这般美女子,谁不想讨去认姐姐?


    莫嫔轻摇团扇,一番岁月静好的温婉之态,轻声向公主发问,“欢逸,你来都来了,何不去络桃河走走?难道打算在这儿坐上一整日?”


    安玲公主放下手中刚拿起的瓜子,笑道,“莫嫔姐姐,我看球看得正高兴呢。再说了,哪有我堂堂公主这么早就急吼吼去络桃河的道理?本公主要去,也得是压轴的呀。”


    莫嫔笑嗔道,“哼,就你道理多。不过也是,欢逸若是进了那络桃河,那些公子们必定得排起长队来送你桃枝。”她想着想着不免替公主害臊了起来,“还是晚些去好。”


    公主可不稀罕那些的桃枝,“呵,我看谁敢这么不自量力?”


    莫嫔提起一颗樱桃,轻轻塞进公主的嘴里,“口是心非。”


    马蹄声疾,骑兵远来,人们的目光不由地被吸引过去。如上回一样,太子出宫必有精骑同行。今年更有震国公长子韩子士领队护行。


    太子今已年满十八,是该定门婚事了。诸家纷纷把自己的闺女自络桃河边叫了回来,若能被太子相中,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荣耀。可太子下马入席,目中唯有蹴鞠场上的赛事,根本看不到那些向他示好的小姐。


    他的小宦官福安凑到他耳根提醒,“殿下您看,盈盈姑娘今日也来了。”


    太子也知她被罚了三个月的禁足。眼看还差些时日,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这儿碰上她。他吩咐道,“你去传个话,把盈盈叫来。”


    福安劝道,“殿下,这种场合把她叫到这儿来,恐要添非议。”


    太子懂他言下之意,却也不以为然,“容盈盈乃本宫好友,自能清者自清。你去叫来便是。”


    “是。”福安虽觉不妥,仍遵命而行。


    过了一会儿,容盈盈随福安而至,太子起身亲自迎接。这一幕可是引来不少看客。


    “盈盈给太子殿下请安。”


    “免礼免礼。”太子不顾旁人侧目,亲手扶起她,“盈盈,你禁足期未满,怎么跑来蹴鞠大会了?”


    容盈盈苦笑,“殿下,我这两个多月在家中都闷得长蛆了,好不容易才求得爹带我出门的。不过他不准我自由走动,连公主刚才相邀,都被爹给拒了呢。”


    “哦?那容大学士是给本宫面子了。待会本宫去问候他一番。”


    “好呀!”


    二人并肩入席,容盈盈拿起坚果,边剥边吃。


    太子微启朱唇,轻啜一口茶,“你知不知道,你的朔王哥哥也被罚了三个月禁足?”


    容盈盈诧异极了,“听说,不是皇上让朔王殿下做一幅画吗?!”


    太子嫣然一笑,就此打住。


    只见容盈盈异常气馁地垂肩问,“那朔王殿下今日是不会来了?”


    “应该是吧。”他放下茶杯,察觉她神色黯然,不禁调侃,“哦,原来你求着要来这儿,是想见朔王哥哥?”


    “哈?!哪有!”容盈盈慌忙掩饰,故作严肃道,“经这两个月的时间,我想明白了。我看我还是趁早放弃他吧。”


    “什么?此话怎讲?”


    太子一惊,连福安也面露诧异。


    容盈盈强装不在意,理了理裙摆,“哎哟,就朔王殿下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嘛。我都已经这么努力了……这次还闹了这么丢人的笑话。哎,我也该认清事实了。我和朔王殿下都应该去找更适合自己的人。”


    “其实你们,你……”太子欲言又止,心中纠结着是否该告诉她那个秘密。


    与此同时,远处又有一队车马呼啸而来。太子顿时有了对策,“本宫看你是日日思君不见君,泄了气了。若让你再见到朔王,你还能如此坚定?”


    容盈盈这可不乐意了,“殿下小瞧人!我这回可是下定决心了的!”


    “你看那儿。”太子露笑,略抬以下巴,指向马车所在的方位。


    容盈盈随着望去,只见远处四驹马车上下来一位高俊的公子。她认得,这天底下的少年,只有朔王有这般身形。两月不见,她瞧他像是瘦了许多。她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却碍于刚才和太子夸下的海口,连忙转身背对过去。


    她拙劣的掩饰可骗不过旁人的眼,太子抱着肚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你看看你自己。刚说要放下,这就食言了!”


    容盈盈嗔怪,“殿下你故意的!”


    太子瞧见朔王并未入坐亭中,而是脱了外衣,束了腰封,一副要上场踢球的架势。他早就盼着能与朔王一较高下,随即激昂地拍案而起,“快,本宫要上场!”


    见朔王是自己更衣,太子也拒了太监的伺候。自己更衣束腰,一个跨步跳下亭子。走在亭外,他才对容盈盈说,“盈盈,本宫过会儿带你去络桃河!”


    他这话说得洪亮,顺着春风传遍四周,也刺进了朔王的耳中。


    太子着红队衣,朔王着蓝队衣。场地原本熙攘嘈杂,此刻皆已戛然而止,人们都在等着这场好戏开始。


    韩子士自告奋勇助阵,却被太子拦下,是何用意不言而喻。今日,是两位皇子首次在蹴鞠场上正面交锋,以球代武,胜者便是致国最能武的皇子。


    容盈盈耐不住兴奋,匆匆跑到了场边观战。


    三声鼓响,朔王开局一招‘风摆荷’,将球轻盈传出。场上的队员也都是各中好手,皆不辜负朔王的好功夫。


    蹴鞠不落地,那才真风流。朔王一转足尖,蹴鞠翩然蹿过风流眼,其队先得一分。风流眼的对面,又见太子腾空而起,以胸膛接球。


    皇子们这般英勇潇洒,引人们纷纷放下手头之事,簇拥而来,场边不一会儿就围满了观者。


    安玲公主义不容辞地站在前头,给两位兄弟喝彩,“太子英勇!朔王哥哥英勇!!太子英勇!朔王哥哥英勇!!”


    有安玲公主开了头,场边的公子小姐们也都纷纷放下了矜持,一声声此起彼伏地呐喊,为自己心仪的皇子喝彩助威。“太子殿下好威风!!”“朔王殿下好神武!!”“太子俊哉!!”“朔王霸气!!”场边成了两方爱慕者比试嗓门的赛场。


    赛规十筹定胜负,现朔王已十中得八,还领先一筹。


    球又从眼过,到了朔王面前,他抱着球示意暂停,场上场下皆不知此乃何故。


    只见他解带敞衣,将衣裳扔到侍从手里。朔王赤裸的身躯浸着汗水,血脉偾张,他本就凸曲的手臂像是布上了荆棘,强势且禁忌。肩上散溢出灼热的水汽,站在逆光之下,仿佛他身后有一面大光相,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皆言朔王风流成性,现下看来果真如此。场边的千金公子们,脸红心跳的,咽咽唾沫的,羞而离场的比比皆是。就连太子的爱慕者都要动摇立场了。容盈盈也在其中,她小鹿乱撞,整个人都入了迷。


    太子可不是朔王的爱慕者。只听他轻蔑地嘟囔着,“不要脸……”


    朔王颠了颠球,将其传给骁球位,却听见对面的太子说,“公主、盈盈,给本宫助威啊!”


    公主咧嘴一笑:“好好好!太子弟弟力拔山河,所向披靡!”


    容盈盈瞧见朔王正一脸怒意地瞪着她。她虽是迟疑了下,最后还是举起双手高喊,“太子殿下浩气英风,定能大获全胜!”


    这不是摆明了在给朔王倒喝彩吗?容盈盈此话一出,周遭众人皆不住笑了起来。


    众叛亲离之下,朔王还能说什么?飞球来矣,他愤而一跃,将其踢过了风流眼,这一脚踢得又高又远,太子愣是没能接着。


    赛至最后一筹,而朔王显然是分了心,球在足上颠了好几番险些落地,周围的看客纷纷为他捏一把汗。幸其及时救回,一脚破门,蹴鞠势如破竹般飞过了风流眼。场里场外阵阵喝彩:朔王赢了!当朝太子与当朝长皇子,皆是致朝的好儿郎!致国未来可期矣!


    太子虽败,但朔王这一球踢得他心服口服,他主动去搭话,“朔王,今日踢得漂亮。本宫佩服!”


    朔王将汗布扔到侍从手里,拍了拍身上的灰,连瞧都没有瞧弟弟一眼,只冷冷留下一句,便傲然离去,“下次踢双门的,你一筹也别想得。”


    眼看朔王这般驳面,福安上来插嘴道,“殿下,朔王这也太小气了,都赢了球了,还这么和您说话。”


    太子却一脸势在必得,“不要紧,他倒霉日子在后头呢……”


    第42章 谁叫他惹她了


    宁王府上的桃花开了。李沐妍不知今春的蹴鞠大会是不是早已办过?王爷不去,府里自然也无人言及。


    念一年前的此时,李沐妍跟着王爷在蹴鞠大会上出尽了风头。而今才时隔一年,她已成了宁王府里最卑贱的丫鬟,没了姐姐,没了名节,没了自由,也没了自己。


    她已太久太久没出这宁王府了,世界里只剩下这座富丽堂皇,却冷如冰窖的府邸。她曾逛过的樊街、去过的宝阁、入过的宫殿,皆已如那梦幻泡影。久而久之,她甚至怀疑自己真的去过那些地方吗?或许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宁王府的小丫鬟,从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臆想。


    所幸,如今日子尚算安逸。有春华、瑞香同乐,又有雪奴时时相伴,整个丫鬟小院的姐妹都和她处得不错。她在一方天地,得了一方安逸。


    是日,宁王未时就忙完公务,回了府。旋即召雪奴去他房里。


    李沐妍这次做足了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先吞了个大肉包子,怀里又揣上一张饼,也给雪奴喂饱了饭。此刻,她立于王爷卧房门外。没人来招呼她,她也不敢擅自走动,就抱着猫守在外头。


    就在此时,忽闻房内巨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碰本王?!滚!”这怒斥者正是宁王。


    话音未落,只见翠屏从他的卧房里哭着逃了出来。


    “来人!人呢?!”宁王从屋里暴然冲出。


    远处闻声赶来两位丫鬟,而他第一个看到的,却是抱着猫儿,一动不敢动的李沐妍。他一时没空理睬她,而是吩咐那俩赶来的丫鬟,“传话下去,不要再让那个贱婢出现在本王面前!”


    “是,王爷!”两位丫鬟异口同声地回答。


    其中一位丫鬟见宁王的腰带半解,似是在更衣,便问,“王爷是要更衣吗?让奴婢来伺候吧。”


    他起先也已默许,可转念一想,又拒了她,“不了,你们统统下去!”


    丫鬟领命而退,也把他的话传达了出去。


    雪奴见到主人,瞪圆了眼珠子,甩着尾巴嗷嗷叫。


    他看似恢复了平静,却又没耐心地下令道,“你带雪奴进来。”言罢,他转身进了屋子。


    四下无旁人,王爷这话,是对李沐妍说的。她紧张地憋住了气息,不得不进屋去,与他相望。他看似平和,可眼神里却藏着一池的汹涌暗潮。


    “关上门,把雪奴放下,替本王更衣。”他说完话,就绕去了屏风之后。


    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明明有老练的丫鬟在侧,为何他还要她来伺候?


    日色透屏斜照而来,他形影如画,映在了屏风之上,这正是她心中阴霾的轮廓。


    他在屏后轻咳,传达了最后的忍耐。她知道他心情已经很糟了,不敢再忤逆他的命令。她故作镇定地放下了雪奴,克制发颤的指尖,近他面前。


    他目视前方空茫,等着她来伺候。雪奴自顾自在屋里嬉戏,对墙上的字画产生了兴趣。


    她模仿贴身丫鬟的姿态,却不知如何下手?他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暴虐模样,她正愁着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惹怒他?


    他有些不耐烦,提醒道,“中衣乱了,快点。”


    她举目一瞧,见他中衣领口确实是鼓了起来,这最好是解开腰带重新穿一遍。她说服自己,权当眼前之人是弟弟沐修,头脑放空,别去想旁的事情。她把心一横,上手解开了他的腰带。或是因她的这番动作太过决然、太过唐突,甚至令他愕然一惊。


    她将他的各层领口重新叠好摆正,为他再次系上腰带。余光末梢,她见他锁骨上仍有咬痕的淡淡印记。


    他说要换的衣裳在橱里,她找到了一件紫色的外衣。他张开双臂,可她却手忙脚乱,怎的也找不到袖口。“王爷,您……您稍等一下……”


    明明叠得好好的衣服,也能找不到袖子,他无语地阖上了眼睑,叹了叹气。


    “找到了!”涔涔汗珠渗满了她的额头。终于,她强装利索地为他穿戴好了一切。


    他在镜前自凝,不可一世的盛气透过镜子映成了双份。他在镜中瞥见李沐妍微弱发颤的睫毛,轻描淡写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对翠屏吗?”


    “回王爷,奴婢不知。”


    “你猜猜看。”


    两人透过镜子对视了一眼。


    翠屏的心思,府里上下无人不知。可若李沐妍当着他的面编排翠屏,未免也太傻了。她格外谨慎地回答,“她定是做了让您不高兴的事,别的……奴婢真不知道。”


    “她呀……”他似有一番闲情地把玩他的扳指,“说想给本王做通房丫鬟。呵,还真是蠢到极点了,她难道不知道本府的通房丫鬟就是你吗?她想挤你的位子,你能答应?”


    她没法回答这问题。


    他将目光投向她,露出鄙夷之色,“本王的床榻,从始至终只待过一个女人,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她撇过头,“是王妃。”


    “王妃是谁?”


    “奴婢的姐姐,李沐仙。”


    “哼。”他面如寒霜,“你还记得便好。”他凑到她跟前,冷笑连连,“所以你才和别人不同。哪怕你从头到尾都属于我,你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他轻浮地挑起她的发梢,嘲笑道,“李沐妍你也太听话了。为了赎罪,你真就这么乖、这么贱?”


    她猜她知道王爷喜欢听什么,他定盼着她自轻自贱,自辱一番。可她安守本分,谨小慎微地过着每一天。今日她更是没有犯错,为何还要如他所愿?只见她颤着嗓子,做好了被他惩罚的准备,狠狠地瞪着他答,“奴婢顺从王爷,只是因为奴婢和您一样,都深深地爱着姐姐。”


    宁王心中一震,仿佛胸膛挨了她一记重捶,把他打得发懵,懵得无以应答。她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在此刻看来,已然成了忍辱负重。


    他故作波澜不惊,却挤着牙说道,“滚,滚出去。”


    李沐妍走后,萧灼疲软地垂下肩头。他这是怎么了?他不懂,她怎敢这样瞪他?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刚才竟对她束手无策?


    她抱着雪奴狂奔回屋,满腹痛楚无处宣泄。她不明白,宁王为何这般热衷奚落于她?她能接受赎罪,但已承受不了他的屡屡羞辱。


    她印象里的萧灼,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他照顾她,他看到她,他在乎她,他把她当个人看,甚至还赠了她几分偏爱。而如今的宁王,根本就不是萧灼!他只有一个和萧灼一模一样的皮囊,实则却是个自大狂妄的施虐狂!


    从此刻起,她对宁王除却愧意之外,又蒙上了一层怨意……


    第43章 好一个缺心眼


    巫马霁离任后,宁王身边一直缺个贴身护卫。各处虽荐贤才,却皆难入其法眼。


    却道是,去年春,他封地旗州匪患猖獗。一弱冠少年,英姿飒爽,率民兵上山剿匪,竟成不世之功。去年秋,少年受朝廷招安,进了王都兵营当差。然其心高气傲,不羁管教,可他又是这般热血侠义青年,大则除暴安良,绞黑帮据点灰飞烟灭;小则仗义援手,助弱女惩治薄情郎……


    此等人物,兵队可是容不下了,但放生出去,只怕是养虎为患。于是乎,兵部大人一拍脑门儿,便将此人举荐给了宁王殿下。王爷亦是个不按常理出牌之人,他闻其事迹,不禁抚掌大笑,又念其乃旗州出生,遂决意收了此人。


    少年一听能来侍奉宁王,他可是巴巴地就来赴职了。今儿一早,这少年就跪在了王府中堂,拜见新主,“卑职杨从武,叩见宁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从今以后,就由卑职来守护王爷了!”


    一旁的雀儿不忍发笑,杨从武望她一眼,腼腆地别过了头去。


    宁王淡然一笑,抬手命其起身。


    雀儿挥一挥手,侍者奉上托盘,盘中一把宝刀熠熠生辉。


    宁王步至宝刀前,欣然道,“听闻你是使刀的。此刀名为‘百斩’,乃前朝大将军卫氏之遗物,其历经战火,百年不朽。今日本王便将它赠予你,就当是见面礼了。”


    杨从武挪不开腿更移不开眼,直直地盯着宝刀,惊叹道,“哇王爷,这礼也太重了!我这辈子用过最好的刀,也就是镇上铁匠打的了。您这么好的刀,我真能收吗?!”


    宁王看这小杨单纯憨厚,不免会心一笑,“既赠予你,便是你的了。本王不善用刀,藏之亦是暴殄天物,何不将它送给真正用得上的人?”


    “哇!那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杨从武笑得灿烂,边说边举刀比划了起来,“收下了,哈哈哈!”


    雀儿可听不下去了,在一旁提点他,“什么我不我的,在王爷面前,你得自称属下!”


    杨从武被这姐姐训了一句,这才恍然大悟,红着脸笑道,“哦!对对对!属下谢谢王爷厚爱啦!!”他这老实憨态,引得满堂欢笑,连宁王也不禁扬起嘴角。


    这杨从武虽不如巫马霁来得俊秀,可也算端正清爽,眉宇间气拔山河,眼中满是义气。且这人还整日乐呵呵的,为人又热情实诚。不出几日,就讨得了府里上下的欢喜。


    ——


    这一日,宁王回府,命其去把雪奴带来。杨从武受了命,却不知雪奴是谁?好不容易打听了一番方知,原来这雪奴乃王爷爱宠,由一个叫李沐妍的丫鬟照料。


    他寻到李沐妍的住所,一进院子,他便见里头有个长得还怪漂亮的丫鬟在扫地。他上前问她,“叨扰了,麻烦问一下李沐妍是不是住这儿?”


    那丫鬟停下手里的活,回答道,“我就是。”


    杨从武乍见李沐妍,心中不禁诧异,这丫鬟是他入府以来所见最俏丽的女子。依他所见,府里最好看的姑娘们,皆侍奉于王爷左右,怎这李沐妍却沦落到在这管一只猫呢?


    他被她瞪得害羞了,下意识挠了挠头,“啊,王爷命我来取雪奴。”


    “你……”李沐妍见他腰佩宝刀,又一身武职装扮,“你是府里新来的贴身侍卫吧?”


    “正是在下,我姓杨。姐姐以后就叫我小杨吧,王爷也这么叫。”


    她把扫帚搁在树边,淡笑一声,“王爷能这么叫,但我可不能,我还是叫你杨侍卫吧。”


    杨从武害羞得都结巴了,只会傻笑道,“杨侍卫好,杨侍卫好!”


    她转身进屋,把雪奴抱了出来。但杨从武说的话,让她觉得不太对劲,“王爷说……让你来取雪奴?我不用去?”


    “对啊,他说的。”杨从武笃信自己没听错。


    “那也好,那便有劳你了。”她安抚了几下雪奴,将其递入杨从武怀中。雪奴在生人怀里甚是胆怯,伸出爪子紧紧勾着他衣裳。李沐妍摸着它头,柔声安慰,“雪奴别担心,这哥哥是带你去找王爷玩的,别害怕哦。”


    杨从武颔首告辞,离去时,恰与归来的春华、瑞香擦肩而过。


    春华瞧这情况不太对劲,凑到李沐妍身边,满是八卦味儿地问起,“这不是新来的那侍卫吗?”


    瑞香也拉了拉李沐妍的衣角,“小姐,他怎把雪奴抱走了呀?”


    “是呀,平时里不都你送去的吗?”春华也纳闷道。


    李沐妍也摸不着头脑,咧嘴一笑……


    杨从武抱着惴惴不安的雪奴步入书房内。王爷正埋首文书,未曾留意到他。片刻之后,他抬首,升起目光,见雪奴望着他,发着令人心碎的嗷叫。他当即便心软了,赶紧起身,将它从杨从武这个大老粗的手里抱过来,为它心疼道,“雪奴,让你受委屈了。”


    猫儿收回了焦虑的小尖爪,安心地匍在主人怀里。


    他目不转睛地瞅着雪奴,口中却问,“她在外头?”


    杨从武纳闷了,“谁在外头?”


    王爷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解释,“就那个看管雪奴的丫鬟。”


    “哎,王爷,您不是让属下去把猫抱来嘛?”


    只见王爷的眉头纠成了一团,用眼神质问:所以呢?


    杨从武倒是不知者无畏,“属下就从李姑娘那儿把雪奴给抱来了呀。”


    王爷冷着脸,“所以……她没来?”


    “没呀。”杨从武还没意识到自己哪儿做错了。


    “你!”王爷冷不丁跑到了门口,左顾右盼地望了好几眼,最终气冲冲地对杨从武责怪起来,“李沐妍是……雪奴胆小,李沐妍是本王特命看护它的。你看你!才抱了一会儿就把它吓成这样了。你给我记住,以后凡是传雪奴,就得由她亲自送来,知不知道?!”


    杨从武仍未想通其中奥妙,实在摸不着头脑,“哦,这样啊。可李姑娘方才也没说呀。”


    “没说?!她当然不会说!因为她巴不得看不到我!”他急了,竟把心声都抖露了出来。


    连雪奴都惊讶地瞅着他,猫眼膨成了两颗大黑豆。


    第44章 竟如此看轻我


    杨从武还没见过主人失态动怒的模样,麻溜地赔不是,“知道了!属下保证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王爷您别生气了!”


    “我什么?我生气?我生什么气?”王爷似乎是在心里劝了自己一番,又把手掌埋在猫儿的绒毛里,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微叹一声,倾下额头道,“你刚来,这事记住就好。下次别再犯了。”


    “谢王爷宽宏!”杨从武认了错,得了原谅,就立马变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他也不避主仆之分,自说自话凑到王爷跟前,挠起雪奴的下巴,嘴里还喃喃着,‘真漂亮啊这猫!养得真好!’之类之类。


    宁王像是在打量一件他从未领教过的玩意一般盯着杨从武。他心道:难不成我收了个傻子?耍大刀的人脑子都缺根筋吗?


    杨从武还跟主子吹嘘起来,“王爷,咱府上竟有李姑娘这等漂亮的女孩儿?!属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天仙!就李姑娘那模样那身段,就连那花魁都比不上呐!”


    宁王一听他这话,算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他苦涩一笑,想看看小杨还能扯出多少傻话,“哦?那你还见过花魁了?”


    杨从武腼腆地挠挠脸,“这不是过节的时候会巡游嘛,在路上看到的。就属下这点军饷,伎馆的门儿都进不去呀。”


    宁王有意逗他取乐,“也对。那以后你就跟着本王,把王都所有的伎馆画舫都逛个够吧?”


    杨从武当真是半分儿都没听出这话不对劲,瞬间欣喜若狂起来,“真的假的?我能去喝花酒啦?!谢谢王爷!跟王爷真是跟对了!王爷就是属下的亲王爷!!”


    杨从武这般坦诚,倒甚是难能可贵。人被气着了,当真会会心一笑,宁王笑一声道,“那好,可一码归一码。先领罚吧,掌嘴。”


    杨从武傻了眼,自己干错啥事了就得掌嘴?这还是王爷头一回罚他,“王爷,属下做错什么了吗?”


    “蠢货。李沐妍才不是外头的花魁。”宁王不着力地敲了敲杨从武的脑瓜子,“她是我的女人。”


    终于,杨从武总算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他只好认栽,十个巴掌,打得自己心服口服。


    ——


    自杨从武得知李沐妍乃王爷通房后,自是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但他这脑瓜子确实又与常人不同。他想,既李沐妍是王爷通房,且这府里就她这么一位,那她就相当于这府里的夫人了。他照顾好了夫人,王爷定会高兴,自然会给他很多很多的赏钱!


    这日,杨从武去李沐妍的院里玩猫又练功,一练就是一个多时辰。一个男子在满是女眷的院子里挥洒汗水,终究是不合体统。


    李沐妍瞧他始终不走,只能婉转地问他,“杨侍卫,你这么闲吗?王爷他今日不是出去了?你不跟着?”


    杨从武收回大刀,拭去额头细汗道,“王爷说今日他是入宫,就不要属下陪了。”


    “哦,那你就没别的事要做了?”她看他实在憨得紧,旁敲侧击无益,只好直说了,“我们这院子毕竟是住女子的,你在这儿,让大家有些不自在……”


    杨从武听了大白话,这才懂她意思,没成想竟还委屈了起来,“哎呀,夫人这是要赶我走……好吧,属下告退了。”


    “夫……?什么啊?!你站住!”李沐妍把他叫住,拦到他跟前,“你说什么夫人?”


    杨从武还没从那十个巴掌的委屈劲儿里走出来,“前几日属下把猫从你这儿带走,王爷他还怪属下,怎没把你带去?后来他告诉属下,说你是他的女人。属下打听过啦,这王府上上下下就你一个在伺候王爷。你不是夫人,谁是夫人?”


    李沐妍花了些功夫才跟上他的思维,“王爷他告诉你,我是他……”她一时语塞到说不出话来。她暗想:难道王爷不以此为耻吗?还是即便面对旁人,他也要这样不遗余力地羞辱她才高兴?她不禁要问,“王爷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杨从武说话不过脑,又抱怨了起来,“哎,那不是因为属下夸你长得比王都的花魁美嘛!王爷居然就生气了,罚了属下十个巴掌呢!”


    听他如此说,李沐妍的脑袋里却只有负面的念头,原来与王爷而言,她竟然连伎人都比不上?她不禁感到寒心,垂目望着地面,喃喃自语,“所以……在王爷看来,我就这么低贱……”


    继而,她又发出一声冷笑。杨从武歪头搔首,总觉得事非她说的如此,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说清?


    她低头不语,似已心有所悟。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姑娘们嘻嘻哈哈的声响,是瑞香和春华她们回来了。


    关于那些烦心事,李沐妍从未向任何人袒露,即便是瑞香,也以为她的小姐早已走出了阴霾。看到好友,她立即振作了精神,脸上挂起那素日常含的笑意,唯独底色多了几股凄凉,“你们回来啦,今日怎这么早?”


    春华手里提了个饭盒,“没什么事了,就早点回来呗。你看,借着雪奴的名号,我们搞了盘红烧鮰鱼回来!”她往院中的石桌上摆出这道鮰鱼,瑞香帮着铺开一桌的饭菜。三个人聚到石桌前,正准备用晚膳。


    那杨从武不请自来,第一个入座,“哇,好久不吃鱼了!”


    瑞香这可要急眼了,“你谁呀?有说要带你吃吗?怎还坐下了呢?”


    杨从武愣了愣,“唉,这不是……”他用眼神向李沐妍求助。


    哪知李沐妍和瑞香才是一伙的,“是呀,你谁呀?我们都不认识你。”


    春华乐了,噗地笑了出来。


    杨从武自知不占理,起身给二位新来的姑娘行了个礼,“是在下不好,在下冒昧了。我乃王府新来的侍卫杨从武。二位就叫我杨侍卫好了,敢问二位姑娘芳名?”


    春华使了个坏,“不敢当,小女叫瑞香。这位是春华。”


    瑞香憋着不说话。


    杨从武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瑞香姑娘好,春华姑娘好。”


    他对着春华喊瑞香,对着瑞香喊春华。她们三人一时没憋住,一起笑了出来。


    他还不知是自己闹了笑话,也和她们一起笑,“既然大家都认识了,那就一起吃呗。等下次我发月钱了,给你们带壶好酒来!来来来,春华姑娘快吃啊!”


    四人有说有笑,这晚膳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每每欢笑,李沐妍才能将那些苦恼抛之脑后……


    第45章 不可控的在乎


    要说这杨从武,办差还算得力。可除了办事外,他基本就是把小脑纳进了兜里,小心藏着,绝不多用一分一毫。他随王爷四处奔波,所至之处,皆能与小厮混得熟稔。


    小厮之间也总爱打听主人之事,但凡谈及主人,他必与人炫耀他家的夫人。“哼,那醉花楼的倩倩算什么?我家王爷的夫人才是这王都里最美最美的女子!”


    某小厮回他,“瞎说呢吧?王爷不还在服丧吗?也没听说他纳了妾。”


    杨从武笑道,“哎哟,服丧归服丧嘛。咱王爷仁义,所以才没对外宣讲。”


    那小厮听得有些道理,“真的假的?果真有那么漂亮?!”


    “自然是真的!我们夫人那模样,那心肠……哼!”杨从武还故意卖关子,不与那小厮多说了。


    小厮抖抖眉头,“那该不会,王爷就是为了那小妾,才……”他在自己脖子上‘咔嚓’比划了一下,“那个了前王妃吧?”


    杨从武霎时就急了,火冒三丈地骂咧,“呸!我家王爷才不是你家老爷那种人!!再说了,夫人就是前王妃的妹妹!”


    “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怎么了?!我说,你家王爷是不是早看上妹妹了,这下正好能占为己有啊?!”


    “你说什么呢你!!”两人谁也不服谁,正要动手时,杨从武下意识看了眼远处的宁王。不料正遇上王爷慑人的目光,他这才赶紧收了拳头。


    拳头虽敛,可谣言却一传十十传百,传得也是越来越不堪入耳:听说了吗?宁王有了个新欢,就是前王妃留下的那个妹妹。她长得那是一个沉鱼落雁,只可惜是个蛇蝎美人,不甘心只做个媵妾,逼着王爷故意弄死了前王妃。


    闲话如雾,蔓延百里,传遍王都王公贵族,甚至是百姓之间。又辗转传回了宁王府内,那污秽不堪之词,终于落入了宁王的耳朵里。他起初还觉得奇怪,李沐妍在府里这么久了,闲话亦未曾流传到府外,怎这会儿突然就有了这么难听的谣言?


    他无意一瞥,看到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悠哉悠哉欣赏着宝刀的杨从武。想到其与那些小厮勾肩搭背的场景,一切恍然有了答案……


    这个口无遮拦的糊涂虫!


    “杨从武!你给我跪下!!”宁王顿然怒不可遏,猛地拍案而起。


    杨从武还是偏傻的,压根不知自己又犯了什么事,但还是乖乖地扑通跪地。“王爷,属下又做错什么了?”


    “你做错什么?你说你做错什么!!”宁王指着他鼻子骂,恨不得抽他两巴掌,一见他手里的大刀就来气,“怎就把这刀给你了呢?!”


    他一把夺刀出鞘,这可吓坏了杨从武,连一旁的丫鬟们也都跪下。


    “王爷,属下到底做错了什么,您竟要杀我??”杨从武堂堂剿匪英雄,竟哭起了鼻子。


    “杀你?不!我不杀你!杀你便宜你了!”宁王气地把刀扔到了地上,双手举着刀鞘,往他的身上一击毒打,“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这杨从武皮糙肉厚,打下去声音都是闷的。然其更是胆大包天,王爷打过来,他竟然还敢躲。只见他连跪带爬地满屋子逃窜,“王爷,属下知错了!可您也得告诉属下我这到底犯啥错了啊?!”


    “错在哪儿都不知道,就知错了?!你这逆贼!!”宁王气得捶胸顿足,方才喘过一口气,怒问道,“说!你是不是跟那些小厮说,本王为了李沐妍宠妾灭妻,蓄意害死了王妃?!”


    杨从武的脑子里似走马灯一般,“啥?!王爷,属下可没说过这种话!属下顶多就和他们吹吹咱夫人漂亮罢了。”


    宁王更是气极了,“漂亮?!她漂亮要你说!!你个蠢东西!我身边就你一个脑子里全是浆糊!我今日就收拾了你,再去兵部找那帮家伙算账!”


    “王爷,冤枉啊,王爷!!”杨从武仍在屋中四处逃窜。


    就在这时,一名门口的丫鬟突然通报,“王爷!奴婢好似看见李沐妍抱着雪奴过来了!”


    宁王挥起刀鞘的双手悬停在了半空,心中疑惑,李沐妍找来所为何事?她可从不会自己找上门来。她看见他,不掉头逃走就算不错了。


    他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只将刀鞘扔到地上,指着杨从武的鼻子喝道,“给本王站起来,滚边上去!等会儿再收拾你!”


    杨从武颤颤巍巍地爬起身,捡起刀和鞘,惊魂未定地缩到了墙壁旁。


    宁王整了整衣裳,微阖双眸,努力静心凝神了一番,再睁眼时,他让屋里多余的下人们都退下。他又狠狠瞪了眼杨从武,吓得小杨大气不敢出。


    屋外,李沐妍欲拦住路过的丫鬟,要她们替她传个话。可她们都走了,无人搭理她。


    屋里,宁王身后传来她的脚步声与雪奴的嗷叫。


    “奴婢拜见王爷。”她一进屋,就看见杨从武蜷缩在角落,像小孩做错了事,在罚站似的。


    而王爷依旧如常般冷冽傲慢,他转过身,面露寒色,“稀客啊,李二小姐竟亲自来找本王?”


    她再度颔首行礼,“奴婢有事向王爷禀报。”


    他心想,莫非她也听到了谣言,找他评理来了?


    正行礼间,雪奴一个翻身从她怀中跳下,朝着王爷蹦跶过去。她赶紧上去,追上又逮住了小猫。起身时,她才发现自己已与王爷贴得太近了,这才仓惶地往后退却了几步。


    方才若她再靠前半步,便就要撞到他怀里了。宁王胸口一阵酸,心想这女人要作甚?光天化日之下,竟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靠过来了?他不自觉地攥紧眉头,手藏到背后,无意识地拨弄扳指,清了清喉咙才问,“到底什么事?”


    他竟瞧见她抿着嘴,若有似无地向上移了分毫的嘴角,似乎是在笑道,“王爷,雪奴好像长大了。”


    虽她这笑容很是拘谨克制,带着卑微,且转瞬即逝。可这是长久以来,她头一回对他展颜。


    宁王在不会被旁人察觉到的程度下,惊到愣住了,由心而起地浑身发麻。随后他一如既往地挑起眉梢,更快更烦躁地拨乱扳指,冷脸问她,“什么意思?”


    李沐妍拍着雪奴的背,娓娓禀报,“雪奴这两日胃口都不太好,到了晚上也不睡,就对着窗户叫。按它这个样子呀,加上它的年纪,这便是情窦初开的小母猫第一回 发情的样子。奴婢老家的小猫也是这样的。听他们说,您之前没养过猫,又见您这么宠爱雪奴,所以奴婢才会擅作主张,来与您禀告此事。”


    第46章 弄丢你的挚爱


    她克制着心绪,不让自己过分雀跃、过分谄媚,也是自知这么做,颇是有些自作多情。可她想尽职尽责地做好弼猫丫鬟这份差事,且她想试试,若是他不稀罕她做这些,那她以后就再也不会自讨没趣了。


    他看得出她有多高兴,哪怕嘴角不含笑意,可眼窝却也弯出了小小月牙。他的心绪如飞矢射天,直冲云霄又顺势跌落,最后也不知落了何处?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所措。


    李沐妍对蜷缩在角落里的杨从武微笑问好。


    他旋即清醒,冷声道,“把雪奴给我。”


    她递上雪奴,然今日的猫儿有些不听话,怎的都不肯松开爪子,紧紧扣着她的袖子。


    雪奴似垂死般嗷叫。宁王将它的爪子从她袖口上拔下来。这近看之下,他才发现,她的袖口早已被猫爪挠得毛糙,其手背上也满是一道道新旧交错的抓痕。


    他好不容易抱住了雪奴,猫儿竟勾上了他的脖子一个劲儿地舔舐,像在尝什么人间美味一般。他安抚着它,藏笑道,“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比平时还殷勤。”


    她也堵着笑意,认真道,“您若把它放到桌上,它还会翘屁股呢。”


    宁王闻言好奇,便依言将雪奴放上了边桌。雪奴本想伺机跳下,却发觉主人竟在挠自己的小猫臀。只见它似懒腰欠身,把后腿伸直,高抬玉臀迎上了主人的爱抚。


    还是头一回见狸猫如此,他顿然会心一笑。一时间,他忘了两人的仇怨,竟持着笑意看向了她。俩人俱拜雪奴石榴裙下,欢笑目意,竟在同一瞬间撞到了一起。


    他立即反应过来,即刻收笑敛容,对雪奴的爱抚也戛然而止。但见他冷淡地退开几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猫毛,无所谓道,“好了,看够了。你带它走吧。”


    他的阴晴不定,令人摸不着头脑。李沐妍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显然雪奴也没明白,它朝着他的身子蹭蹭脑袋,又是四脚朝天翻肚耍赖,卖得一手好绝活。


    只可惜宁王铁了心肠,重申道,“带它回去。”


    一人一猫皆感莫名其妙,但她也只好去抱起嗷嗷叫的雪奴,言道,“奴婢告退。”


    临走时,她悄悄举目望他,见他躏眉紧蹙,透出满溢的厌烦之意。她明白了,宁王恨她,她今日所举太过放肆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来。不过这样也好,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自作多情了。


    ——


    是夜,李沐妍一如往常准备睡下。雪奴蹲窗槛于上嗷嗷叫着。她将它抱置床上,可它还想着往外跑。三位姑娘一传一地打个哈欠,熄灯入眠。寝至卯时,三人便又起床干活了。


    醒来瞧雪奴不见踪影,可倒也不是大事。天气暖和后,它便常独自在附近几处溜达,用膳时才会回来。院里的其他人皆忙活去了,留下李沐妍一人打扫庭院。


    一整个上午,不闻一猫声。她有些犯嘀咕,遂提前了半个时辰拿出猫食。往昔,但凡猫食一出,雪奴不管在哪儿,都会立即蹦蹦跳跳地跑来。


    可今日不对劲,不论她怎么喊,雪奴都不曾现身。她敲着它的食碗,在这一片逛了一大圈,心里越来越慌。糟了,雪奴丢了?!


    雪奴当真是不见了。


    李沐妍寻遍其常去之处,可却连根猫毛都没见着。她心悸气竭,两眼昏花,不敢想雪奴独自在外是否已遇不测?亦不知道当宁王追责时,她该如何自处?


    她彻底乱了手脚,跑去求助于夏雨,“夏雨姐姐,拜托你帮帮我!雪奴不见了!雪奴不见了! ”


    夏雨看她已是六神无主,跟丢了魂似的,她拍着她的背宽慰,“你别急,瞧你都慌成什么样了?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沐妍将她所知的一切尽数道出,“……我已经找了好几圈了,可什么都没有!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若连雪奴都照看不好,我还能做什么!他难得信我一回,我得担负起他的信任,我不能再搞砸了!”言罢,她难堪重负,不胜崩溃地痛哭起来。


    夏雨比她看得多,也更比她稳重。她立刻想好了对策,牵住了李沐妍的双手,“你先别急,我这边也派人去找。”她转头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马上派几队人守住整个王府的内墙,绝不能让雪奴逃出去。再派几队人于府内外分头寻找,一定要把雪奴找回来!”


    夏雨迅速集结了王府之力,雪奴被找回的可能大增不少。她按住了李沐妍的双肩,口吻中不夹责备之意,倒似个长辈般,语重心长地教诲她,“沐妍你记住,遇事哭是没用的,要静下心来想对策。这世上再难办到的事,也有人做到过,无非是坚持二字。你放心,雪奴一定会找回来的!”她又抹了抹李沐妍前额的细汗,“都有这么多人去找了,你先歇会儿吧。”


    李沐妍松开了她的手,毅然道,“你说得对,哭没用!”她决然地擦去泪痕,“我一定能把雪奴找回来的!”她不顾劝说,又一次动身出发,将王府的每一处都找了一遍。


    即便已靠众人之力寻了整整一日,可还是不见半点雪奴的踪迹。夜幕如笼,盖住了明媚,宁王回府时,天上一击雷震,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无人敢向王爷禀报此事,只要他不宣雪奴,这事就还能再瞒下去。


    雨势如瀑布倾崖而落,众人皆已回屋避雨去了。只剩李沐妍与瑞香、春华她们仍在雨中寻找。她们如此找了整整一晚,转眼已到了第二日。


    今日宁王没有公务,在府里难得清闲。夏雨吩咐大伙切勿声张,她一面祈祷李沐妍快些找到雪奴,一面祈祷王爷莫要宣召。


    昨夜的大雨,直至此刻才歇,但空气中淅沥的轻雨,却也不见停歇的迹象。


    宁王在书房里起草文书,写到一半感到乏了,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夏雨恐其闲暇时念及爱宠,她忙上前给王爷揉肩,并故意说起,“王爷,若是累了,要不躺下睡会儿吧?奴婢给您揉揉肩。”


    他两眼合着道,“不了,这信写完今日还得送出去。我歇一会儿就好。对了,把雪奴叫来吧。”


    夏雨噤了声,仓忙停了手里的动作。宁王察觉到了异样,问她怎么了。


    夏雨用最温和的措辞,将此事娓娓道来,“王爷,奴婢有一事要向您禀报。雪奴小主好像不见了。奴婢已派了人去找,但是现在还未找到。”


    “雪奴不见了?”宁王绷断了一根心弦,“那李沐妍在做什么?”


    “回王爷,她现在还在找。”


    “她在哪儿?!”


    “此刻?不知道……”


    “一群废物!”宁王起身,夺门而出。


    第47章 只在远处窥望


    杨从武正于门外梦游,见王爷夺门而出,他蓦然一惊,懵然地和夏雨一同追随王爷而去。


    另一边,李沐妍已筋疲力尽,如一滩烂泥般,蹲在花园假山下歇气。喘息未定,目光却仍穿梭于葱郁之间,寻觅那渺茫的生机。经这一夜风雨,雪奴别说是找回来了,就连活着的可能都已微乎其微。


    她抱着膝盖自怨自艾,恨自己为何如此大意?怎就没有看住它呢?为什么,为什么又发生了这种事?


    划过她面颊的,难辨是雨是泪。然而,稍作休息后,她一把拭去脸上的疲惫,再次打起精神,勉强起身。步履虽艰,却坚定不移。恰在此时,她遇上迎面来的瑞香,她也一直找到现在,也一样寻觅无果。


    两人相扶,皆是狼狈之态,瑞香提议,“小姐,不如我们回去等吧?说不定雪奴会自己回来的。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李沐妍轻轻摇头,“不。你累了,就先回去吧。我还能再找一会儿。”


    她执意继续寻找,踏遍每一个角落,一遍遍地用几近沙哑的嗓音,喊着雪奴的名字。或许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清,她到底还在坚持什么?或是雪奴就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若连这份守护都未能尽到,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此时,宁王闻声而至,立于细雨蒙蒙的檐角之下,遥见雨中觅猫的李沐妍。他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却又隐忍不发,只是静静地,以一种近乎冷酷的耐心,观察着这一切。


    身后,杨从武与夏雨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或许老天爷也可怜了她。恍然间,李沐妍似是忽闻一声猫叫。她放慢了手脚,定身抬头向天,全神贯注地谛听。过了片刻,又有一声微弱的小猫叫声,自未知处传来。她加倍警觉起来,这第二回 猫叫绝不是她的错觉。她赶紧唤来瑞香,两人一同在她所处附近寻找。明明她们都听见了猫叫,可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只闻瑞香抬起头,忽然大叫一声,“小姐你看!!”


    李沐妍顺指望去,只见在一棵榕树最高层的枝干上,有一条微微摆动的尾巴。她一眼便能确定这就是雪奴。“雪奴?!!”


    太好了雪奴找到了!它还活着!


    眼下必须尽快把它救下来。可这树实在太高了,李沐妍和瑞香都不会爬树。她想起来,眼下就只能指望他了,她拽着瑞香的手,“快去找杨侍卫,十万火急!快去!”


    瑞香点点头,火速往王爷的书房赶去。


    而这一切,皆入宁王眼帘。


    夏雨见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王爷却还是无动于衷。她不得不替李沐妍说一句,“王爷,李沐妍她们昨晚冒着大雨,寻了整整一夜,没吃没喝一直找到现在。她来找奴婢想办法,哭着说这是您托付给她的职责,她要担负起您对她的信任。若是雪奴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真不知道她承不承受得住,又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王爷,您看……能否让杨侍卫去帮帮她们?”


    王爷不语,只静望着树下的李沐妍。她的身影在微雨中显得格外纤弱,似是雨滴再大一些,就能将她击垮一般。他看不透是什么在支撑她这副身躯,难道真如她所说,只是为了赎罪?仅仅为了不辜负他的信任?


    和初遇她时一样,今日的他,依旧猜不透她。却见他微微偏首,用余光斜视杨从武,叹道一声,“去吧。”


    ……


    做戏得做全套,杨从武追赶上了瑞香,瑞香见之如见救星,急忙拉住了他的胳膊,“杨侍卫!正要去找你呢!!帮我们救救雪奴好不好?!”


    “好,你别急。我们走!”王爷嘱咐了杨从武,不准告诉她们,是他准许他来的。


    杨从武功夫了得,爬棵树不算什么。但是树干经了整整一日的雨水,湿滑难攀。他将宝刀卸下,纵身一跃,双手勾住树枝,光凭臂力就顺势攀上了树中腰。可离雪奴所在的枝干,尚有一个人身的距离。他右上跨步,双膝勾上树干,以倒挂金钩之姿,折腰又上一层,只要再攀一层,就能够到雪奴了。


    眼看杨从武越爬越高,越来越危险,李沐妍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迸出胸膛。


    杨从武引臂上树,终于爬到了雪奴蜷缩的树枝旁。雪奴也正在朝他低声求救。他伸手够到了它,把其放到了自己的衣襟之中。雪奴已疲得动弹不得,任凭他摆布。


    眼看着杨从武接到了雪奴,李沐妍的泪不觉而出,抽泣着抬起了双手。


    杨从武分了五六阶下树,一点儿也不敢压着胸襟。他站在最靠近地面的树枝上,不敢轻易往下跳,便轻声唤来她,“沐妍,你来接着,我怕压着它。”


    “好!!”李沐妍与瑞香赶紧围了上去。


    杨从武从衣襟中慢慢将雪奴取出,托着它的胸脯往下伸给李沐妍。雪奴看到哭红了眼的李沐妍,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她嗷地叫了半声。


    李沐妍踮着脚尖接过了它,紧紧将它护在了怀里,“雪奴回来了,雪奴回来了……对不起,是姐姐没有照看好你,姐姐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宁王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笑意。一切终是有惊无险,他闷不做声,甩袖而去……


    杨从武直到天黑才回到王爷身边。他禀报说,李沐妍还没走回房就晕了过去。后来他们一起给雪奴喂了饭,还洗了个热水澡。他离开时,她们几人一起叫李沐妍也快泡个澡。


    宁王平静地听完了杨从武的汇报,颔首道,“知道了,今日你表现不错,赏半个月月钱。”


    “真的吗?!谢王爷赏赐!”杨从武一想到腰包鼓得满满的样子,就傻呵呵地给王爷行礼叩谢。


    “她……”宁王竟犹豫到许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杨从武大概是知其所指,“沐妍吗?您放心,这会儿不是泡澡,就是睡下了。”


    “嗯……”宁王瞧他这副德行,心里就是不太放心,刻意问了一声,“她们知道是我让你去的?”


    “王爷您都吩咐过了,属下岂能再让她们知道?她们当真以为我是路过的。”


    宁王这才松了口气,再也没说旁的。


    第48章 下辈子做自己


    李沐妍回屋后,实在无力沐浴,仅勉力换了一身干衣,一沾床沿便沉沉睡去。这一觉足足睡了七个时辰,直至翌日午后才醒。


    睁目之际,见雪奴正盘她胸前,亦随她酣然大睡。虽一娇小狸奴,此刻却如巨人展臂,环抱着她。一阵难以言喻的踏实感自心间袭来。


    然,她忽打了个喷嚏……


    她给自己满上一桶热水,褪去罗裳,泡上了澡。雪奴伏案对面,尾巴躁躁而动,似是在担心她会不会溺水?


    话说她睡了七个时辰,却犹未醒转。热流熏蒸间,她双腕撑着脑袋靠在桶边,颤了颤眼睑,便又睡了过去。


    似梦非梦之间,她感到发梢被人掂了起来,轻轻地夹到耳后。那人又以指尖拂过她的脸颊,柔声叮咛,“沐浴的时候,勿要睡觉。”


    那口吻过分轻柔,哪怕是雪奴的咕噜都比之吵闹。李沐妍伴着那人的触碰,更是睡沉了。


    不知又过多久,她再次朦胧睁眼,发现自己已卧于榻上,被褥也盖得周全。她再一瞧,榻边还有两块因擦拭湿发而染湿的棉布。


    雪奴趴在窗边又想着要出去。


    她茫然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到这榻上来的?好像这一切犹若梦中,唯脸上的触感格外真切。


    雪奴找回之后,宁王未召她兴师问罪,只传令来罚她一个月不得用晚膳。她没想到王爷竟就这么放过了她,她这回可是又差点害死了他的心头肉啊……


    ——


    宁王府的日子,渐趋平淡安然。直至五月底的某日,李沐妍在院中闻丫鬟闲谈,说夏雨这回咳嗽得很厉害,甚则呕出了血,恐是命不久矣。


    她立即放下手头的事,直奔夏雨房去。甫至门前,就见一大夫面露难色地从里头出来。


    她踏入屋内,即闻床头传来阵阵咳嗽。“夏雨姐姐你怎么了?!”她扑到榻边,发觉其手中的帕子已被染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令她头晕目眩。


    夏雨扶着床架,在咳嗽的间隙中艰难开口,“你……咳咳……你怎么来了?我病成这样不想见人。”


    她握起夏雨的双手,“你怎还与我见外?你都成什么样了还逞强?快告诉我,大夫是怎么说的?”


    夏雨轻拭唇边血迹,声音微弱言,“大夫说我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咳咳……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先前曾托雀儿陪我出府问诊。郎中说我这病最多再撑一两个月。果然大限一到就,就……咳咳……”


    “怎么可能?!”李沐妍双目瞬时泪水满眶,“姐姐你明明每日看着都精神得很,怎可能突然就……”


    “哪里突然了?”夏雨无力一笑,“我这病都好多年了。人各有命,活一天是一天,我早就无所谓了。”


    “姐姐你瞎说什么?!定是大夫医术不精,误诊了你。我去求王爷,给你召太医好不好?!”


    夏雨勉强地摇了摇头,“方才走的就是太医,给下人看病,不高兴穿官服罢了。”


    原来如此,李沐妍这下彻底没了辙。夏雨又咳了好一阵,递上干净帕子,却很快又染红了一片。终待夏雨稍定,她抬手指了指妆台,“沐妍,你去打开第二个抽屉,里头有本册子。”


    李沐妍依言而行,见抽屉中有一黄面册子,“是这本吗?”


    “对。”夏雨示意她可以翻开,“我近日整理了王爷的日常喜好和习惯。既知自己时日无多,那照顾王爷的事就得另托他人了。”


    李沐妍明白她的用意,“姐姐,你这……”


    可夏雨抢着说,“给你了,你收着!咳咳……”


    “姐姐,王爷身边有雀儿,还有其他丫鬟,何需我来?我去把这本册子给雀儿吧。”


    “慢着!咳咳咳……”夏雨艰难又坚定地拉住了她,“她是和王爷一块儿长大的,哪用着这个?即便不叫你伺候王爷,里面也记了些他所厌之事,也好让你日后少惹无端之祸。相信我,你总会用得到的。对了,府里的梅花林可千万别再去了。”


    夏雨嘱咐完毕,顿觉身心俱空,眼角不自觉滑下一行凄凉泪,“这就是我此生二十五年为奴为婢留下的宝藏。若无人知晓,那我这一生不就彻底白活了?这辈子我为主人卖命,没为自己活过一日。我可不想再把这些奴才记的东西带进棺材里了。我把这些给了你,我便能统统忘掉了。只望来世,无主无仆,成一只麻雀也好,任行天地!我再不用记这些东西了。”


    她目光涣散盯着屋顶,竟又恍恍展颜一笑。


    李沐妍听着这完完全全就是将死之人的遗言。她心如刀绞,却强忍悲痛,未放声痛哭,而是问她,“姐姐,你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此时此刻,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我来替你完成。”


    “我……”夏雨空洞洞的眸子里逐渐泛起一丝光彩。“有,还真的有!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家人带我吃过一种肉沫拌麻酱,辣得发麻的面食。可长大之后,我怕发病,就再没吃过。总觉得以后一定还有机会,便从未去主动寻过,呵……沐妍,能否为我寻来一碗?对了,我记得上头还有花生粒!”


    李沐妍抹了脸上的泪,一个劲地点头,“好,好!你等着,我去去就回!我请府里的大厨给你做!”


    李沐妍夺门而出,一路快跑到了膳房。瑞香正宰着鱼,见她竟来此,她万感诧异,“小姐你怎么来啦?!”


    王爷曾下令,禁止李沐妍踏入膳房。这大白天的膳房里这么多人,大家可都看见她了。然她已顾不得许多,回头王爷怎的罚,她都认了。“瑞香!你得帮我个忙!”


    她将事情原委告知瑞香。两人一同去求总厨,一番好说之后,庖厨依其描述,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食。肉臊子、脆花生与辛口辣椒,卷着一把弹牙的面条,浸在红油肉汤里,麦香以柔克刚融了辣香,馥郁香气跟着李沐妍飘了一路。她端着托盘,疾奔回了夏雨的卧房,瑞香也一同跟来。


    二人推开房门,“夏雨姐姐你看,是不是这样?”李沐妍手捧面碗,轻置于夏雨眼前。


    夏雨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顿时精神陡振,边笑边咳,“对,对,很像了!呵,没想到我夏雨了了一生,最后心里头念的竟是一碗热面……”


    李沐妍挑起细面两缕,卷成一小团,送她的嘴边。夏雨张嘴吃下一小口,光这一口就辣得紧,她一阵咳不可止,所食统统都咳了出来。


    李沐妍强忍泪意,而瑞香已匿于床尾,暗自垂泪。等这一阵咳止,夏雨竟示意还要继续吃。李沐妍又卷了两缕面,送入她嘴里。夏雨慢慢咀嚼两口,毅然咽下了所有,强压着剧痛道,“好吃,真好吃!”


    稍顷,夏雨已坚持吃了小半碗面,“再吃一口……”她用尽残余的力气说。


    李沐妍卷起面,谨慎送面入口。夏雨含着面,仰头遥望,仿佛压梁之上有广阔天际一般。她对她自己说,“下辈子,我想做喜欢的事。”


    她带着笑,看着‘天’眨了两眼,最终瞑了双目,再不复睁开。


    夏雨已逝,瑞香跟着嚎啕大哭起来。李沐妍似被抽了魂一般,端着面的手不胜颤抖,她努力克制着,才将碗平整放到了地上。她忍啊忍,忍过了头,连怎么哭都不会了。


    只见她走出屋子,坐到了石阶上。


    屋外经过俩丫鬟,听闻屋里传出鬼哭狼嚎才来望了一眼。见此情形,她们险些吓得摔倒,赶紧通报了全府上下。


    过了片刻,宁王迈着流星大步而至。他首先见到的,是坐在夏雨房前的李沐妍,其次是在床尾哭天哭地的瑞香,最后才是榻上已魂归故里的夏雨。地上还放着半碗诡异的红油面。


    宁王步至榻边,见夏雨仰卧闭目,像在做一个甜美的梦。身边的杨从武上前探其脉搏后,遗憾地对他摇了摇头。


    他为夏雨之死黯然垂首,可他身为王爷,为了一个下人哀伤,恐要失了礼教。


    他步出屋外,站在李沐妍身边,语气冷峻地问道,“告诉我,为什么又是你?”


    在李沐妍看来,宁王的平静是不通人性,是冷血无情。她没说话,只是无视了她。


    “地上那碗面是怎么回事?”而他的耐心已近极限。


    被他问到这个,原本哀戚的李沐妍却忽是一笑,“夏雨姐姐……呵……夏雨姐姐说她想吃面。奴婢便去膳房做了面给她吃。如此美味,她竟然没吃完,真是太浪费了。”


    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没必要明白。“李沐妍,是不是所有沾上你的人都要倒霉?”


    他这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反倒让她释然,她长吁一声道,“那王爷可得离奴婢远一点。”


    她起身走回屋里,搀起瑞香,叫她莫要再哭了。


    俩人一同离开此地。她甚是逾矩地从宁王身旁走过,而他也并无拦她之意,只在她经过时冷冷说道,“毒妇……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49章 非得用激将法


    {本章朔王x容盈盈,太子x韩子士支线}


    时光如白驹过隙,倏然又至盛夏六月。连续数日的烈日高照,纵有寒冰坐堂,储宫里犹是热如炙烤。


    这日,太子终于结束了一上午的策论,回寝宫时已是头昏脑胀。他一展衣裳,赤条条地倒头睡下。下人们取来冰块,置于榻侧为他降暑。太子睡得熟,浑然不觉韩子士已悄然进殿。


    韩子士乃太子之心腹,出入储宫无阻。他今日来督促太子习武,之前殿下老以春困为由偷懒,如今这都盛夏了,正宜勤练剑法,精进武艺。


    他知殿下喜静,小憩之时,宫娥宦侍皆退避三舍。他进了殿,但见空无一人,最吵闹的,还是他自己的衣履沙沙声。


    无防备少年,偃卧珠帘后。韩子士透过颗颗赤珠,窥见太子背脊上的纹路。他无意识地抬手,潜拨几柱珠帘,甚不觉此举已然逾矩。


    他终于目睹了那传说中象征着致国国本的胎记。见者才知,这可不是指鹿为马的把戏。太子背上那龙栩栩如生,宛蟠背脊之上,高昂龙首若在龙嚎,龙尾低垂,勾在他的腰窝之上。随着殿下的一呼一吸,神龙似欲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韩子士豁然开朗,无怪那么多朝臣对太子忠心耿耿,誓死拥戴。自此刻起,他亦成了太子最忠实的信徒。


    而太子则仍在熟睡中,又转身来仰天躺着。韩子士猛然意识到自己窥探天子龙体,实乃大不敬,然目光却不能移。


    相较于长皇子朔王之威猛,太子看起来只当得‘弱不禁风’四字。殿下胸臂之间,只隐约雕刻些青涩的肌肉轮廓。在韩子士眼中,这远远不够。太子实在太瘦弱了,弱得让他只觉得心疼。


    恍惚间,太子察觉周遭有异,缓缓醒来。一睁眼,他见韩子士站在面前,遂起身,揉了揉眼,“本宫午睡时,下人可从不敢擅入。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韩子士这才想起君臣之礼,连忙放下珠帘,避开目光,退却数步,侧过身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向太子回话,“微臣有罪,惊扰了殿下清梦,实属不该。”


    太子微微一笑,“无碍。”他起身披上上衣,却不系绳,袒着胸膛掀帘而出,“反正本宫也热得睡不好。话说你有何事,非要在这么热的天跑宫里来?别说你是想在这个时辰叫本宫出去练剑……”


    太子自给自足,斟上凉茶痛饮一大口。他又另取一杯,不容分说地递给韩子士。


    “微臣……”韩子士捧着茶杯,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太子站他跟前,宛若一只过于轻信人类的小鹿,对韩子士毫无芥蒂之心。


    韩子士克制己念,放下茶杯,寻得太子上衣的系带,亲自为其整衣,两眼却只敢盯着绳结。“殿下,屋里有寒冰,您圣体尊贵,万万不可冻着了。热点总比着凉好。还请殿下恕微臣冒犯。”


    韩子士颔首请罪,哪知却引来了太子笑话。“哈哈,本宫真是没看错人。韩子士,有你在侧,甚好。”


    韩子士心中早已波浪滔天,唯愿一跪以表衷肠,“殿下放心,我……我韩子士此生愿为殿下披荆斩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生为殿下仆,死为殿下魂。我愿……”


    他还在滔滔不绝,就被太子给拉了起来。“够了够了,本宫知道了。”太子会心一笑,“韩子士,你也太一本正经了。哪日你要是能给本宫说笑话听,你要什么本宫都赏你。”


    “微臣不敢。”


    太子闻言,笑容更甚,像是韩子士当真说了个笑话似的。


    ——


    太子给足了韩子士面子,两人于阴凉殿内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术。终是以散步为由,结束了这番苦修。


    行至御花园,恰逢容盈盈。太子遂令韩子士退下,自己则快步赶上了她,“盈盈,你这是要出宫了?!”


    容盈盈人如其名,笑脸盈盈地向他行礼,“是呀殿下,我今日来陪欢逸和莫嫔听曲儿。这不天太热了,我便打算早些回去。”


    “离宫门落锁尚有一会儿呢,你陪本宫说说话可好?好些日子不见了,且与本宫讲讲宫中宫外又有何新鲜趣事?”


    太子执意拉着容盈盈,不容她分说,一路引领至湖畔小轩。


    太子素非好奇八卦之人,惹得容盈盈也甚是好奇,“殿下怎今日这么好兴致?”容盈盈理了理自己的发髻,“跑得我头发都乱了。”


    “本宫见着盈盈妹妹,心里高兴呗。”太子抬腿撑在石阶上,望着微漾波澜的湖面,似在谋划着什么。“盈盈,下次有机会带本宫出宫逛街如何?”


    “真的?!那我可义不容辞啦!”容盈盈闻言,手舞足蹈地跳到他身边,“殿下还没去逛过街市吧?可好玩儿了!比宫市有意思多了!”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本宫可就跟着你了。”


    太子斜睨身后的太监福安一眼。福安自是心领神会,转身向外张望一番,复又回头对太子摆手示意。


    太子无奈,接着找话攀谈,“话说盈盈,朔王最近可有找过你吗?”


    提及朔王之名,容盈盈本笑意满满的面容,倏而沉寂下来,“朔王殿下怎会无事找我?上次见到他,都已是两个月前了。”


    “哦?”太子不屑地摆动脑袋,低声嘀咕,“那他还真沉得住气……”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身后的福安突然发出几声怪异的咳嗽。太子接到信号,顺势牵起了盈盈的双手。“容盈盈!”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惊得她猛地一颤。


    “殿下要干嘛呀?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太子不理她,继续喧道,“盈盈,本宫跟你说个事,本宫喜欢你。别嫁给朔王了,嫁给本宫吧!!”


    言毕,太子凑近盈盈,猝不及防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她傻傻地呆滞在了那里,双目直勾勾地瞅着太子。


    恰在此时,自靶场归来的朔王路过此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


    太子计谋得逞,得再去添把火激激正主。次日,他换上了久违的射箭服,欲入靶场。


    福安手里提着殿下的弓,问道,“殿下,您这招真能奏效吗?”


    太子戴上手套,淡然一笑,“谁知道呢?本宫这回都出卖色相了,若还是不管用,那本宫今后再也不插手了。那个闷油瓶,爱怎么着怎么着。”


    言罢,太子夺过长弓,走入了靶场,只见朔王已早早在此练习。


    近来,朔王每日午后皆于此苦练,见太子至,他一脸不爽形于色。


    太子近身问候道,“朔王近日好勤奋呀,箭法都已这般出神入化了,竟还要精益求精,真是难得。”


    朔王引弓满弦,漠然回应,“毕竟本王不是太子殿下您,做不到高枕无忧。”他松手放箭,羽箭如电,直贯两百步外靶心。


    太子没接朔王的话往下说。福安适时递来一支羽箭,太子气定神闲将弓拉满,对准了靶心。箭矢离弦,紧贴朔王之箭旁落,只可惜却在靶心之外。


    朔王勾了勾嘴角,“太子这箭法该好好练练了。若哪日上了战场,以这身手如何御敌?”


    “确实,本宫日日忙着策论,论及武艺,实在不敢与朔王哥哥相提并论呢。”


    朔王引弓而发,箭中靶心后方回,“你到底是忙着策论,还是谈情说爱?”


    太子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呀,是昨日本宫向盈盈表露心意被你撞见了吧?呵,瞧见就瞧见吧。本宫喜欢谁就光明正大地喜欢。不像某些人,占了别人的便宜,撒腿跑了几千里。”


    “你!”朔王闻此,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怒甚得连手臂都在发抖,一副要杀人的势态。他将弓扔到下人手里,狠狠瞪了眼太子,便扬长而去。


    这下,连福安都看出了玄机,“殿下,朔王这难不成是吃醋了?您这招还真奏效啦?!”


    太子淡然冷嗤,似是早已将朔王看穿,“小屁孩一个,装什么大人?”朔王之反应,正合其意,“只可惜,明明答应了沐妍不能搭上盈盈的清白……”念及此,他也没了继续射箭的雅兴,扯下了手套,弃至一旁。


    说起来,太子之所以敢用激将这招,只因他笃定朔王心仪容盈盈。这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因他曾在无意间,目睹了一件事……


    当年,就在朔王去雷州的前几日。宫中设宴,容盈盈喝酒不知深浅,于殿前失态,皇上让朔王照看容盈盈。两人离席后,便不知去了何处。


    太子趁解手之由,来御花园透气。就在沿湖丛中,他偶见盈盈趴在朔王身上,而躺在地上的朔王则捧其脸颊,轻吻其唇。两人似这番缠绵许久,难舍难分。即便容盈盈晕睡了过去,朔王也依旧搂着她。两人仰卧在花丛里,久久不愿起身。


    直到朔王瞥见在一旁偷窥的太子。只见他像是被人当场拿获的小贼一般,瞬间两颊绯红。


    几日之后,朔王便丢下了王都的一切,去了雷州,这一去便是两载春秋。而盈盈则全然忘却酒后之事,根本不记得自己已和心上人互赠了初吻。


    太子从未将此事告予任何人。只是他素来看不惯朔王仗着自己年长些许,就故作老谋深算的那副德行。更是心疼容盈盈实在无辜。


    不过,太子也已决定,自己的插手到此为止。若朔王还不知珍惜,那就是他自己配不上这门亲事。


    第50章 尝禁果的甜头


    宁王府里,王爷聘请高僧,为夏雨设坛超度。随着丧事办完,府内的一切已恢复平常。


    时至夏雨头七之夜,可府里却已无人提起。想当初,夏雨成全了李沐妍送别姐姐的念头,如今她愿为夏雨超度七日。她独自一人带着纸钱,去往府中的参月台。


    参月台乃府中宝塔,巍然矗立,直面皓月,镶金瓦竖金柱,层级七重,登其巅更可攀月。塔如其名,实乃府中最沐月光之所在,亦是最不会被人打扰之地。


    趁着夜色,她就选在这里祭奠亡灵。


    夜幕深沉,寥寥星辰闪烁着冷光,夏夜倒是被衬得清凉。她备了些纸钱烧给夏雨,对着火光轻声道,“夏雨姐姐,今晚是你的头七。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你对我与瑞香的大恩大德,我李沐妍只有来世再报了。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烧纸,你若有未竟之志,也可托梦给我。”火光熏干了她眼里的泪,“你说得对,遇到事情哭是没用的。可我还是太软弱了。只盼今后我也能变得像你一样坚韧不拔。若是可以我想……”


    语未竟,她忽闻一侧传来脚步声 。若被抓到在王府私自祭扫,后果可大可小。她急忙灭了手中烛灯,心虚地躲进了塔底梯下。那步声渐近,正烧着的纸钱之火也已湮灭。


    来人身影模糊,然其气场却令她颇觉熟稔。过了片刻,外头竟没了动静,她徐徐探出脑袋,战战兢兢地钻了出来。可她才刚走几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以为我抓不到你吗?”宁王把她从角落里拉了出来,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视力敏锐,李沐妍已顿时惊泪盈眶,瑟瑟眸光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我只是……”她被吓得支支吾吾地不能言语。


    他怒目横扫边上还冒着火星的纸钱,“你是在祭拜夏雨吗?在本王的参月台下,祭拜一个死人?”


    “今日是夏雨姐姐的头七。奴婢……”


    “头七?!”他想不通,她怎敢这么做?他弄不懂她,她做的许多事,他都不懂。借今晚这大好良机,他索性就来一探究竟。他不再质问,而是紧锁眉宇,执起她冰冷的手,跨上了参月台的阶梯。


    她虽不明其意,却也预感凶多吉少,可只能迫于他的力量,无奈地跟他上了楼。


    他硬拽着她攀上了参月台之塔顶,铁了心要折腾她,管她是不是早已累得快断气了。他打开塔顶房门,手腕一扬,她被踉跄甩入了房内。


    她筋疲力尽,躲去角落里喘息许久。而他则步履轻盈,神色自若地步入室内。


    她与他独处一室,心中不觉惶恐。


    他缓缓打开回廊大门,斜倚着木栏,目光穿过已落阑珊的王都夜色。那些灯火离他太远,唯有一轮新月高悬,肯做他眼中星光。他已比先前冷静许多,亦没忘记此般折腾她的目的,他开口问,“你知道下人不能在府中祭祀吗?你为何能如此大胆?”


    “今晚是……”


    “头七。”他抢在她前面说,“那又如何?”


    李沐妍心中一凛,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是呀,区区一个下人的死,他怎会放在眼里?“对不起王爷,奴婢不该擅作主张,今后再也不会了。”


    萧灼诧异地转头望向她,他拉她上楼来,可不是为了听她道歉。“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了,非得本王把你逼急了才肯说实话?”


    她切身体会过被他逼急是何等滋味,她不想再尝了。见他此刻似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她心想,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吧。“因为……夏雨姐姐待我好。”


    “怎个好法?”


    “若不是她,奴婢和瑞香可能都没法活着走出那柴房。如今能过这太平日子,多半也是得益于她的帮助。她在世时,奴婢只给她添过麻烦,从未为她做过什么。如今送她一程,也是奴婢最后报答她的机会了。”


    萧灼转过身,背靠栏杆,双手环抱胸前,眉头紧锁地审视着她。他明白她所言非虚,可眼前的她,竟比刚才更教他捉摸不透。他心中仍有一个疑问挥之不去,“那那碗面呢?夏雨常年咳嗽,碰不得任何辛辣之物。你为何还要那样对她?”


    “那是她的遗愿。”


    “遗愿?”


    “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看向他,道出自己的想法,“王爷,遗愿又不非得是豪言壮志。正因夏雨姐姐常年肺疾,所以才一丁点儿辛辣都不敢碰。奴婢想她的遗愿其实不是一碗面,而是一个她想要尝试的人生吧。”


    听完她的解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了她,但这仍不足以让他赔不是。他反其道而行,抬起居高临下的颚骨,反问道,“那你呢?若此刻就是你人生最后的一盏茶,你的遗愿是什么?”


    她心下一凛,难辨他这话的虚实。他们此刻正站在可以俯瞰整个王都的参月台上,以他的身手,把她丢下这百尺高楼简直是易如反掌。


    萧灼不知道她竟当真了,见她迟疑不答,他等得不耐烦起来,“你在想什么?”


    “奴婢,奴婢在想……”她握紧了拳头,思忖着总得说些什么,“若是奴婢等会儿就要上路,那奴婢一定……”


    “一定什么?”


    她不敢看他,旋即转过身,于屋中踱步,似真的在为这事考虑。片刻之后,她心意已决,“应该会冲回屋里,再和瑞香、春华,还有雪奴待一会儿吧。”


    闻此,他顿时气地切齿,语带浓重的疑虑与鄙视问,“你就这点出息?!”


    ‘不是只剩一盏茶嘛……’她在心中嘟囔,怯生生地抬眼观察他的神色。


    他面目阴郁,如恶狼盯着猎物一般锁视她,连睫毛也不颤半下。“你不赎罪了吗?”


    他的提问,反令李沐妍摸不着头脑,“难道您会在一盏茶内原谅奴婢?”


    她此话一出,他如鲠在喉,竟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似是不情不愿地转过了身,背对着她,方才冰冷生硬地说出口,“想都别想。”


    ‘那你还问?’李沐妍心中如此念着。


    他不相信有人能这般纯良,到了她这样的程度,唯以一个‘傻’字可概之。他就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聪明却处处犯傻,卑微却事事无畏。


    他遥望夜景,沉默良久,无人知晓他又想了些什么?片刻之后,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指尖轻扣栏杆,他悠悠下令,“过来。”


    击声嗒嗒,不断催促。难道是这一盏茶的时限已至?李沐妍不敢多想,只有唯唯诺诺地走向他的身后。


    他双手撑栏,背肌也因此更显雄健。昔日这背影,即便是幻想里,她都不敢靠近半寸。可如今看着,却只叫她心生寒意。


    身后随她而来的气息,如羽毛般扫过他的心跳。他问她,“你会讨好男人吗?”


    她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又说了一次,算得上是命令,但也有几分真意,“讨好我。过来抱着我。”


    她吃不准他要做什么,却又不敢违抗。缓缓靠到他身后,她的指尖触上他的背脊。酥痒如琴弦轻拨,在萧灼的头皮散开。她谨守礼数,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腰际,却不敢往他身上靠去。


    “我说了,抱紧我。”他在前头命令道。


    他拨一拨,她动一动,又向前去了半步,双臂环住他腰。


    可这显然不够。“别逼我教你。”


    他这话比任何命令都要管用。她忙不迭挨近了他,整个人全然贴在了他的背后,两只手攀上他的胸膛,竭尽全力地勾着他,只教与他紧紧相拥。


    他屏息克制,却终究乱了气息,欲望上头,不解难消。“蠢货,连讨好男人都不会。”他拽起她的手,猛然转身,将她抵上栏杆,自背后将她一拥入怀,亲自示范一番何为‘讨好’。


    她被他牢牢按住腰际,眼前便是塔下百尺深渊,稍有不慎,便将粉身碎骨。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紧贴在她背后,将她整个环扣怀中,又依在其耳后,如梦似魇般低语,“这里是整座宁王府最高的地方,你瞧,甚至可以看见玄风塔。”


    他的言语是诱导,又是命令。他握起她的下颚,教她抬首。她远眺出去,玄风塔塔尖明灯烁烁,叫人不得不去在意。


    此刻,他柔声命令道,“看着它,别想别的,也别害怕。我告诉你,何为讨好。”


    恐惧悄然袭心,她不禁倒吸半口寒气。


    “嘘……看着它。”这便是今晚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遂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握着栏杆,冀望玄风塔的明灯能给她一些力量。


    借教导之名,他顺理成章地解下她肩头的衣裳,体温炽热,暖甚夏日阳光。更有早已与她融为一体的花草清香,他埋首肩颈之间,轻吻这寸芬芳。


    他一直知道,她的身上好香好香。每一次靠近,即便是擦肩而过,他也都会在意。占有颈间已难餍其欲,指尖一不留神滑进了她的衣襟,蹂一双柔美,卷一颗欲珠……


    “不要……”李沐妍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不能归为疼痛,但也绝不叫人轻松。


    他唇齿轻啮她耳后至颈之交界,舌尖一路向下,在她锁骨上不着力地咬下一口。


    “啊……”出于本能,她无地自容地发出娇声,羞耻感更是扑面而来。她不知他对她做了什么,恐惧却好生着迷,窒息却无比惬意。“住手……”身子不由弓起,失控的错愕令她慌乱无比,“住手!”她还在逞强,可身体却已几乎投降,痉挛颤颤,毫无章法,几次三番险些要掉下楼去。


    他单臂环住她肩头,二人共退至门框边。他背倚门扉,半蹲马步,引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欢愉如潮涌至,彻底颠覆了她对男女之事的认知。那滋味逐渐侵蚀了她的理智。她扣着他的手腕,却又没有让他移开的意思。最终,某种从未有过的冲击,势如破竹席卷而来。她无意识地疲软倒下,双手松开,这才见他的手臂上,早已被刮出数道血痕。


    察其反应,他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他渐渐放慢频率,留给她喘息的空隙。


    她尝到甜头了,可他还没有。他带着她一同坐到了地上,解开她的腰带,她早已松垮的衣裳,甚至比她还要言听计从地从两肩滑落。眼前,她的美背如玉,淡薄的月光将她衬得超脱凡人,犹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降临凡尘,只为与野汉偷尝禁果。


    一切美妙如此,他心神俱醉,搂着她往后躺下,二人相合,她整个人都叠在了他身上。唯有真在做着这事时,他才会意识到自己念了她多久。那些对她难以言说的话,都统统化作了行动。他狠狠咬住她后颈,用力之甚,似有报复之意。牙印之下渗出血丝,尝着竟是甜甜的铁锈味,此情此景,更添他亢奋不已。


    本该是无比煎熬的剧痛,但今日她却未感分毫。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暧昧。但凡恢复了一丝理智,她便不愿消受这一切,她咬着牙,扣着地板,死死硬撑。


    可他却硬是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攻城,她的身体终不敌诱惑,再一次背叛了她的意志。


    两人在彼此身上耗尽了所有力气,一同仰天而卧,喘息许久难平。她湿透的发梢黏连着他的喉结,他的器物犹在她体内停歇。


    蓦然,李沐妍迎来此生最为清醒的时刻。她陡然起身,含泪怒目地瞪着他,眼里尽是毫无遮拦的憎恨。


    他看得出,她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骂他,可却终究不敢开口。


    最后,她果然还是未吐一字,只狼狈整理衣裳,一言不发地冲下了楼。


    她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萧灼仰望星空,连那些星星都对他颇有微词,闪闪烁烁似对他指指点点。他亦随之清醒,扪心自问:萧灼,你故意刁难她,就是想换取她的顺从吗?你究竟为何不放过她?


    ……


    自此之后,李沐妍和宁王皆有意避着对方。


    宁王原先也说了,不想再看到她。她便比之前更为深居简出,专心照料雪奴的同时,承揽下院中所有的杂活累活。她又从花园里移来了几株绣球花,下个月便可花开。


    若宁王想见雪奴,就派杨从武来接。起初,雪奴还甚不习惯,嗷着不肯离开。可后来它也就习惯了,大家也都跟着习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