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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男主今天爱上师尊了吗

    第271章


    “皎皎, 你累坏了。”


    奚未央含糊的“嗯”了一声,也不知是真的在回答,还是只是因为听见了声音的本能。


    顾鉴抱起他, 在他耳边说:“我们回家, 好不好?”


    奚未央:“……嗯。”


    司空晏就站在顾鉴对面十数步的地方,严格一些的来算,这还是顾鉴成年以后,第一次与司空晏真正的“见面”。出于礼貌,在没有撕破脸之前,以他们现在的身份, 其实顾鉴应该同司空晏打一个招呼,可他实在不愿意, 于是转过身抱着奚未央就走了——反正现在中州各个家族对他不记人脸这个特点, 已经非常习惯了,顾鉴至少要见一个人三四次,才可以靠自己认出对方姓甚名谁,所以他认不出司空晏, 那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司空晏:“……”


    司空晏才不信顾鉴是真的认不出来他。大概也只有顾鉴自以为藏得很好, 但实际上, 他看向司空晏的眼神充满了抗拒与厌恶, 若是那眼神能够化作刀子, 那司空晏大约已经要被他给捅成筛子了。


    奚未央闭着眼睛, 任由顾鉴将他一路抱回家,直到进了屋,他方才懒懒的轻声道:“你这样很不礼貌。”


    奚未央并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然而他不用说顾鉴也知道。顾鉴道:“现在都流行对着杀全家的仇人恭恭敬敬了吗?”


    奚未央说:“你将来也可以杀了他。”


    顾鉴将奚未央抱到床上,和他说:“闭眼。”


    “皎皎, 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休息。至于其他的,那都是将来的事情。”


    顾氏鸵鸟精神就是,不想面对的事情,能少面对一刻是一刻。反正天又不会塌,急什么?


    ……


    奚未央昨夜的举动,唯一完全爽到了的,只有他自己和顾鉴。奚未央是放飞自我,顾鉴是终于如愿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有老婆,并且奚未央很爱他,至于经过昨晚以后,迅速传遍四境的各种消息以及猜测……只要它们能衍化成实际的利益,那就是好事,至于注定伴随的其他小麻烦……顾鉴不着急,毕竟他相信,时间是可以解决一切的灵丹妙药。


    顾家除夕的宴会,顾鉴必须出席,不过他倒是可以中途溜走。奚未央白日里睡了一天,晚上倒是来了精神,陪着小朋友们打雪仗。孩子们起初还想要和他告状,哼哼唧唧的说顾鉴吓唬他们,跟他们说 ,从今往后奚未央都不管他们了,奚未央闻言,沉吟片刻道:“他并没有吓唬你们。”


    奚未央道:“来年,我确实不会再有前些日子那样多的精力,来照看你们。且过完今年,你们就已经来石苑一年多了,既不似从前陌生,也不再如过往年幼。阿乐,阿婴,秀玉,凝玉,不是都在照顾你们吗?”


    顾瑾说:“可是他们都不是先生啊!”


    奚未央问:“他们不好吗?”


    顾瑾:“……”


    顾瑾一时愣住,阿乐他们当然很好啊,可是他们很好,和他们想要奚未央陪,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顾瑾潜意识觉得,这两者是无关的,但奚未央问的是,阿乐他们好不好,这样的提问方式,直接把小朋友给问懵了,愣愣的说不上话来,他求助的看向身边的顾珩,顾珩倒是直接,他道:“先生,他们当然好,可是我们想要和先生在一起!”


    顾瑀:“对对!”


    顾玥小声道:“安安也想和先生在一起。”


    奚未央心疼的抱过顾玥,亲了亲她的额头,却还是道:“先生知道。但是安安,先生还有许多事情必须要去做,就像是你们去学堂上课,是你们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一样。明白吗?”


    顾玥此刻,已经听出了奚未央是绝不会再如前段时间一般的整日陪着他们了,但她还是很舍不得,顾玥忍不住鼓起勇气问:“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待小姑娘,奚未央还要比对待旁人多了几分耐心,他温柔的哄顾玥道:“是会和很多人相关的事情。”


    “等到你们长大以后,或许就会了解。”


    又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顾瑀有些失望的道:“啊,又要等长大以后啊。”


    为什么大人总是喜欢对小孩子说,等你们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呢?为什么就不能在现在他们想知道的时候,就告诉他们呢?


    奚未央笑道:“因为这世上有许多事情的答案,只能等每个人自己去寻找。如果是你真心想要探知的事情,它也与你有缘,那么等到该你知道和参与的时候,你就会忽然发现,其实你早已经身在局中了。”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一辈子不入局,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顾鉴此时恰好早早地溜了回来,正听见了奚未央这句话,他忍不住笑道:“皎皎,你对他们几个,可真是仁慈。”


    奚未央说:“你这话就说的怪,我对你不好吗?分明在你们还小的时候,我就总说,我不需要你们几个来替我增光添彩,你们只需要做你们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顾鉴道:“正因话是如此,才愈发觉得,如今造化弄人。不过说到底,在真正需要的时候,皎皎你也未曾对我们手下留情啊。”


    奚未央不接口,顾鉴便兀自继续道:“有件事情告诉你,你大概会觉得欢喜。等过两日,师兄会来中州,陪我们一道过完十五再回玄冥山。”


    奚未央:!


    奚未央果然一下坐直了身体,他放下怀里的顾玥,就连声音都变得清亮了起来:“你说什么?不念要来?过两日就来吗?那到底是后日还是大后日?他住在石苑吗?那我还要快给他收拾间屋子出来……”


    顾鉴:“……”


    顾鉴忍不住感慨道:“你看你,我就说师兄是你的心肝宝贝,一想到师兄,你心都要飞了。”


    奚未央道:“你总不至于连他的醋也要吃吧?”


    顾鉴当然不至于,毕竟天王老子来了,沈不念对奚未央也只有铁打的师徒情,顾鉴只是心酸:“我看我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奚未央:“……”


    奚未央懒得理他:“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过来坐下一起守岁。”


    顾鉴不情不愿的道:“和他们一起?”


    顾鉴可只想和奚未央一起度过美好的夜晚。——划重点,只和奚未央一起。


    顾鉴很有道理的道:“他们还太小了,哪里熬得住?可别明天大年初一,各个熬得顶着两个青眼圈。秀玉——”


    顾鉴叫来秀玉,嘱咐他道:“你找人一道看着他们洗漱,叫他们仍旧是在该睡的时辰睡,别熬得太晚。你们几个也是,弄完了他们便好,其余没什么需要守着的事。”


    论起好伺候这一点,顾家再没有哪家主子,能比得上家主了。顾家的人都怕顾鉴,偏偏石苑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觉得他很好:顾鉴话少事也少,若是赶上他心情好,顾鉴还会很开心的给他们送灵珠,更不用提顾鉴其实长得非常不错……综上,顾鉴在秀玉他们几个的心里,简直就是一年更比一年完美。


    如果可以,他们希望石苑的岗位可以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愿意在石苑一直干到养老!


    秀玉他们四个今晚其实准备好了摸牌守岁,一听顾鉴说只要照顾好了几位小公子和小姐,他们就可以自在的想做什么做什么,禁不住更开心了,他欢欢喜喜的答应了,然后领着一串并没有那么开心的小萝卜头离开。顾鉴松了口气,说:“可算是清净了。”


    奚未央捧起茶盏笑道:“你该说,可算是叫你得逞了。”


    顾鉴饶舌道:“我的得逞就是终得清净了。”不过,顾鉴笑着看向奚未央道:“原本我还以为,你会很舍不得那几个小的,他们朝你哭一哭,撒撒娇,你就会心软呢!”


    奚未央淡淡道:“但凡稍稍了解我一些,就知道我从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胡说,”顾鉴认真道:“你明明就最心软了,恨不得给谁都留条后路。”


    奚未央道:“因为我比其他人都更强大,所以我有能力,也希望别人不要因为一时的某个决定,而在未来后悔时,没有回头的机会。毕竟一生很长,天下很大,从来没有非黑即白,纯善纯恶……”


    顾鉴闻言,故意作势捂起了耳朵,他嘻嘻笑道:“师尊又要开始上课了吗?”


    奚未央:“……”


    奚未央仿佛对“师尊”这两个字过敏一般,他随手抓起小桌上一把哄孩子的杏仁核桃,就向着顾鉴砸过去,顾鉴眼疾手快抢到了几个,慢悠悠往嘴里丢,顾鉴挑眉看奚未央道:“皎皎,你慌什么?”


    奚未央冷声道:“闭嘴!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顾鉴:“师尊,冷静。大过年的,别激动。”


    奚未央:“……”


    奚未央蹭的一下站起身,面色都急得泛红:“顾鉴!你还说!”


    顾鉴就是觉得没什么不能提的,甚至这也是一种情趣啊!


    顾鉴疑惑道:“为什么不能说?又不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况且这里也没别人,你知我知,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奚未央急道:“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如今我们是道侣,那就是道侣,……这事儿难道很光彩吗?”


    顾鉴思索道:“那倒也不是。”


    奚未央:“所以!你别这么吊儿郎当的叫我师尊,成何体统!”


    顾鉴:“……”


    行吧。但顾鉴还是想要挣扎一下,尝试师徒play的可能性,他可怜兮兮的问:“皎皎,真的没得商量了吗?”


    那当然是没得商量了!


    奚未央面红耳赤道:“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赶紧绝了这个念头。”


    “不然信不信我半夜把你从床上踹下去!”


    顾鉴:“……我信。”


    毕竟这种事,奚未央真能做得出来。


    奚未央道:“今晚你别上床睡,自己找床被褥,打地铺还是睡小榻,都行。”


    顾鉴:“……???”


    顾鉴也站起来了,他急道:“为什么!”


    奚未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漠道:“因为我是你师尊。所以我们两个同床共枕,非常不应当。这不是应该正合你意吗?”


    顾鉴:“胡说八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顾鉴立刻就改口:“谁是你徒弟,我才不是你徒弟。你说我是你徒弟,你有证据吗?现在烁星才是你徒弟!”


    奚未央:“……”


    奚未央意味深长的看了顾鉴好一会儿,他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声:“啧。”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这一声给念破功了,他的表情彻底绷不住,险些弯腰大笑出声,:“皎皎啊皎皎,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顾鉴眨眨眼睛,努力装得纯良道:“可爱!”——


    作者有话说:镜子:多有情趣啊,以前刚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总叫?


    皎皎:今时不同往日,那能一样吗!闭嘴啊啊啊啊啊!!!


    第272章


    沈不念是初三来的中州, 奚未央亲自去接他,反倒是吓了沈不念一跳。沈不念受宠若惊到有点惶恐:“怎么能叫师尊来接弟子,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顾鉴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现在是师尊的眼珠子, 他盼你盼得日也念、夜也念, 连夜准备你爱吃的菜。我和他说我来接你,他还不乐意,非要亲自来。——师兄,你可得赶紧习惯才好。”


    沈不念:“……”


    沈不念感动道:“师尊对我真好。”


    只是若是好过了头,怎么反而让他有种全身发毛的感觉呢?


    幸好奚未央的厨艺一如既往的高超,沈不念对美食的热爱, 暂时压过了他心里的惶恐感,等到用完了膳, 奚未央又问了沈不念许多玄冥山的事, 大多都是有关于他和沈清思的。沈不念心里明白,这些事奚未央大抵都知道,但他既然问了,沈不念自然会再一一细致的告诉他。到最后, 奚未央想起了自己交托给沈清思照顾的那些花草。


    沈不念这就答不上来了, 他道:“弟子惭愧, 并不精于此道, 因此竟不曾留意。不过姐姐是个细致的人, 想来是不会出错的。”


    奚未央点了点头, 也没太执念,等到了晚上,便与顾鉴一道带着沈不念出门去逛中州的集市。顾鉴同沈不念道:“这中州新年之时,每到子时便会燃起烟花,可照得街市上亮如白昼, 这烟花一直会放到十五,夜夜不同花样,实在是不可错过。”


    沈不念闻言感叹道:“早便听闻中州繁华,今日方知所言半点不虚,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奚未央道:“四境广阔,每一处有每一处的风情,单是北境,就何其辽阔。不念,若是你愿意,大可以四处走走看看……”


    奚未央这话说的小心,唯恐触及到沈不念的伤心事,却不想沈不念笑着接口道:“是。弟子正有此意。”


    奚未央闻言一怔,旋即欢喜道:“不念,你,你想通了?”


    沈不念道:“是。从前弟子只以为自己的人生再无希望,浑浑噩噩了数年,之后幸得师尊和师叔不弃,叫我知道,原来不论能不能修炼,我都还是一个有用的人。只是多年以来,我终究心里还有道坎难以跨越,可那道坎究竟是什么,弟子自己也说不清楚。直到前段时间,见师尊您原来也能够暂且离开玄冥山,方才忽然想通,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无法放下的东西与责任,只消无愧于己,不做临阵脱逃之人,这世间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去?”


    “仔细的想一想,其实遨游四境,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呢。只是经过这些岁月,到如今,竟然才敢记起来。”沈不念长舒一口气,他轻松的道:“幸好,也还不算晚。”


    年幼时沈不念对自己未来的想象,是做一个仗剑行走天下的游侠。如今仗剑天下虽然有些难,但他依旧可以走遍天下,——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做到。


    顾鉴勾住沈不念的肩,问他:“所以,中州是你的第一站吗?”


    沈不念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我来中州,是真的就想来看看你们。还有你的不器学院。——不器学院明年要在整个中州招生,但其实四境都听闻了消息,对这学院很好奇呢。”


    沈不念说的情况,顾鉴作为顾家的家主,自然知晓,只是对于四境的热衷,倒是颇有些在他的意料之外,顾鉴道:“我在准备办不器学院的时候,从没想过能这么顺利,还以为要好生花费一番功夫。毕竟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宝,要将自己的宝贝孩子,送到别人家去上学,甚至有些还离得颇远,需要住在学院之中,他们竟然也能舍得?”


    沈不念倒是觉得这没什么,他道:“宗门里不也是这样?你这学院的日程还更透明呢!何乐而不为?”


    顾鉴:“……”


    顾鉴想到有些宗门严格的师兄弟上下等级,以及无处不在,却藏于暗影无法管束的各种欺凌行为,忽然就觉得沈不念说的颇有道理。既然总归是将孩子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学本事,那一个日程透明,每天可以去看孩子的学院,总比那些无法窥视且一旦进入,就只能按照宗门规则来的门派强,只是这样一来……顾鉴忽然想到了一个隐患:


    目前他还只在中州招生,情况不显,可未来若是面向四境开放,像玄冥山、昆仑那样的一方主宰,自然无所谓,可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宗门,不就被他损害利益了吗?


    凡涉及利益之争,难免就会有敌对,这都是潜在的隐患,不能不早做准备。


    顾鉴打定了主意,准备等年后就开始策划起来对策,防患于未然。他问沈不念:“你既然来都来了中州,何苦那么早就回去?等过两日,我带你去看看我不器学院刚竣工的新校舍。——师兄有没有兴趣,来不器学院当上一两年先生啊?”


    原先的不器学院,是顾家的族学,因此仍旧沿用了原本的屋舍,明年却是不行了。顾鉴找能工巧匠建了一年,不惜成本投入了巨大的资金,这才在弯月湖旁,落成了新的校舍,到目前为止,除了建筑师外,也就只有顾鉴、顾家的几位长老、不器学院的院长和奚未央去看过。奚未央看着顾鉴,似有些无奈的摇头叹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顾鉴说:“我和师兄客气什么?”


    沈不念其实也有点心动,他问顾鉴:“你要我去学院当先生,可我教什么呀?炼器这一行,九成全靠天赋,不是光学就有用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口才一般,不擅与陌生人交谈,何况是些小孩子……”


    顾鉴淡定道:“这个不急。现在学院里的学科分门别类,有十几门呢!到时候你看看,哪个有兴趣,想试试,那你就试试。若是都没兴趣,你还可以开个炼器理论的选修课嘛!每周上个两三节课,有兴趣的学生就自己报名来上。如此,你也可以趁机观察观察,有没有炼器的好苗子。四境的炼器师如此稀罕,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过于冷门,又只在师徒之间传承绝学,以至于耽误了许多有资质的人,这样在学院里开设几节选修课,说不定,还真能有机会,为师兄你寻个徒弟呢!”


    沈不念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当场就答应了顾鉴。奚未央简直没眼看。虽然他承认,顾鉴说的话其实有道理,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顾鉴根本就是在给沈不念画饼。若是炼器师真的这么容易找,那四境之中优秀的炼器师,又何至于如此珍惜,一度几乎无人可传?


    不过,沈不念只要愿意不将自己困在一处,肯到处走动走动,那么不论他是准备游历天下,还是先试着当几年不器学院的先生,只要他开心,沈不念与顾鉴兄弟两的事,奚未央也懒得去插手。孩子们大了,就随他们两个的心意吧。


    ……


    中州各家族过年期间,便是数不清的往来人情,家主一般不会样样过问,顾鉴基本都交给顾炀去办,但初五这日,顾炀忽然拿了张礼单来找顾鉴,顾鉴随意一眼,便被那上面丰厚的各色珍宝给震撼到了,他赶紧去看落款,究竟是谁家这样财大气粗,原来竟是归墟。——顾鉴瞬间对这份礼物失去了兴趣。


    顾鉴不悦道:“归墟这算是什么意思?去年过年也不见他们如何积极,平素更是无甚往来,怎么现下竟无端送这样隆重的礼物,莫不是要叫我们掏空了家底去给他回礼吗!”


    顾炀赶忙道:“正因为去年他们疏忽了,所以今年才要补上。”


    顾鉴听闻,脸色更难看了。他冷笑道:“如此,便是去年他们觉得我没有坐稳顾家族长的位置,不屑于我了?”


    顾炀:“……”


    顾炀也不知顾鉴究竟为何如此敌视归墟,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因为归墟与顾硠往来密切的缘故,以为顾鉴大抵是恨屋及乌。于是顾炀便解释道:“归墟以商敛财,凡商路销往四境,必经中州,因此归墟与中州各大家族,关系都经营的不差,只是归墟因为怕做事之人侵吞暴利,所以不论哪处的总负责人,都是三年一更换。去岁恰赶上更换之时,兴许是新来的人疏忽了,也未可知。——从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况。”


    顾鉴:“从前?那是多久的从前?”


    顾炀:“……”


    顾炀被顾鉴问得愣住,他努力在脑中回忆着,不大敢确定的道:“大约……几十年前。”


    顾鉴:“呵。”


    顾鉴冷冷道:“几十年,那也该换了十几个人了,莫非这新来的负责人,连依葫芦画瓢也不懂,这遵循旧制,循到几十年前去了?”


    顾炀:“……”


    顾炀冷汗都快出来了。他本意是想要劝道顾鉴和归墟之间的关系,谁承想,越说越不对了。顾炀无奈,只得直接说道:“家主,南境的贸易虽然要从中州走,但这些年,中州也从这些商路中,获益颇巨。中州与归墟的关系密切,决不可交恶啊!”


    顾鉴凉凉道:“关系密切?可过去一年多,我也没见他们与我们顾家有多密切。”


    顾炀:“……”


    顾炀无奈,却也只能道:“这世上多是踩高捧低的趋利之人,南境由是,无利不往。如今他们肯主动示好,不正是因为家主的才干,叫他们不敢再轻视了吗?”


    顾鉴道:“不好说。他们不敢轻视的究竟是我,还是奚未央?”


    顾炀听见了顾鉴这句话,更谨慎了,他道:“家主与奚首座本是一体,何分你我?”


    顾鉴点头:“不错。你说的有道理。”


    当初他把顾炀留在身边做事,并许以高位,一来是因为顾鉴的确对顾家不熟,无人可用,于是便就暂且用着;二来,则是为了向顾家众人表示,若实心为他办事,他顾鉴也不是小气之人,好处将来多的是。却不成想,这顾炀还真有几分本事,别的不说,光是察言观色与口才,就已经胜过了顾家许多人了。


    并且,顾鉴现在越来越发现,顾家也不是没有不能做事的人,只是因为顾家内部的陈腐与垄断,导致这些人大多如从前的顾炀一般无处施展,直到顾鉴来了,他们方得机会。——真真是要被自己人给生生拖毁了。


    顾炀松了一口气,见顾鉴神色逐渐如常,方才敢递上第二张红纸,顾鉴接过一看,竟是一张请帖,是如今归墟在中州的负责人,诚邀中州各大家族的家主,于正月初十晚,共聚海天一色宴饮。


    若说天乐坊是中州最繁华的风月之地,那么海天一色,就是整个中州最豪华的酒楼,从前它归属于谁,如今已经不再重要,因为现在,归墟才是海天一色的东家,——一如天乐坊。


    顾鉴将请假合于案上,他问顾炀:“我记不得了,他们去年请我了吗?”


    顾炀道:“其实是送了请柬来的,只是去年您才刚任家主不久,又因顾硠一事,我们家于归墟一度断了往来,再加上他们更换人手,所以不论是来往礼物,还是请柬,都十分简陋。您去年除却除夕夜的家宴,其他宴会几乎都推掉了。属下想想,归墟也无甚诚意,就没有格外劝您。”


    顾鉴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去回他们吧。今年我会去的。”——


    作者有话说:我发现镜子的班味真是越来越浓了,啧啧


    第273章


    请柬上写的是初十酉时前往海天一色, 顾鉴虽然没有想过拒绝,但也对这种虚与委蛇的应酬没半点兴趣,几日来他提都不想提及, 直到初十当日, 方才不情不愿的和奚未央说起自己今晚要去海天一色,奚未央对此表现得十分淡定,他摆摆手,似是全不在意的问道:“那你今晚还回来吗?回来的话大约什么时辰呢?”


    “我当然要回来!”至于什么时辰…顾鉴道:“我也说不好,应该不会太晚吧?一般别的筵席,我最晚也没有过过子时。如果我要走, 他们总也不能拦着我。我又不想久留,亥时总能回来了吧?”


    奚未央点点头, 说:“行。”


    沈不念坐在旁边, 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泛着光,满眼都是好奇与跃跃欲试。顾鉴看沈不念恨不得能跟着自己一起去,他倒是也愿意,只是还来不及开口, 这事儿就被奚未央给按下了了。奚未央瞥沈不念一眼, 凉凉道:“你看着他做什么?”


    沈不念:“我……”


    沈不念倒是也敢说, 只听他纠结道:“师尊, 我……我好奇。”


    虽然活了三十多年, 但是沈不念的人生经历, 可以说比顾鉴还单纯,尤其是少年时遭遇那场死里逃生的大难过后,沈清思简直把他看得比眼珠子还紧,更不用说沈不念之后又去了石头山,天天跟着苏昀朗烧炉子打铁, 生活周而复始、一成不变,也就亏得他心定,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倘若换一个人,恐怕早就枯燥疯了。


    是以这几日到中州来的沈不念,简直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什么都新鲜,满大街都是他没尝过、没见过的好东西,当真是花花世界,看得他目不暇接。


    “不过都是些老狐狸,有什么可好奇的。”顾鉴能招架住的人与事,换成沈不念这样的经历脾性,恐怕会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奚未央道:“不许去。你若实在无聊,今晚为师教你玩骰子。”


    沈不念:“……啊?”


    “骰子?”沈不念迟疑的看着奚未央,问:“可是师尊,这,这不是赌博吗?”


    沈不念至今都还对奚未央的过去处于近乎一无所知的状态,哪怕他知道了奚未央就是长乐先生,沈不念也只会觉得他师尊不愧是他师尊,果然厉害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能够扬名天下。但是其余的,譬如赌博,譬如酗酒,譬如抽烟,再譬如许多其他堪称恶劣的行为,这一切都应该是与他完美的师尊永远也不会沾上边的。——因为从小到大,沈清思就是这样教育他的。


    奚未央:“……”


    奚未央毫不怀疑,沈不念只要再和他多呆几天,那么沈清思多年来在他心中树立的完美师尊人设,很快就要崩塌了。奚未央为自己找补道:“烂赌自然是不可取的,但我们又不涉及财务,不过是助兴下酒的游戏罢了。”


    奚未央一本正经又语重心长:“不念,水至清则无鱼。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迂,衡量的天平应该源于己心,而非世俗论调,知道吗?”


    沈不念点头,深以为然道:“我都听师尊的!”


    奚未央于是欣慰的点了点头,顾鉴在旁看得失语,他莫名有一种奚未央在诈骗小朋友,而他是个沉默的从犯的感觉。然而要问顾鉴敢说话吗?毫无疑问,他不敢。


    顾鉴只配心情沉重的把头发梳成大人摸样,然后再去做一些大人必须要做的事【划掉】。


    要不是奚未央在沈不念面前还收敛着点,顾鉴真恨不得拿过他的烟给自己点一杆。


    ……


    虽然顾炀有说,这初十的宴席是每年的惯例,但兴许是先入为主,顾鉴总觉得那日见过司空晏后,司空晏不会是如此安分的人。然而归墟派在中州的负责人,显然不可能是司空晏,因此司空晏也并不会出现在今晚的宴席之上。一时间,顾鉴竟然说不准自己究竟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归墟在中州的负责人名叫楚吟,是个面相看起来相当斯文的天一境初期修士,光看容貌,大约维持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再结合他的修为,顾鉴计算他的真实年龄,最多不会超过六十岁。毕竟修士的寿命延长,并不等于永远青春永驻,天一境的寿命至多不过两三百年,他们的衰老诚然会减慢许多,但却并非永远不会老。除非……能够像奚未央那般。


    顾鉴如今光看皮相,也不过只是个二十出头些许的年轻人,可他再想一想自己的修为与寿命,实在是很难不提前年龄焦虑。


    如今的奚未央看起来虽还要比他年长几岁,但这一大部分原因,是源于奚未央的眼睛与神情,他的眼中便就是有许多的经历,那是岁月的沉淀,与外表无关,而他的外表……天仙境的奚未央,永远也不会再变老。


    素来喝不了酒的顾鉴,今天头一次烦闷的自饮了一杯。


    上首主位上的楚吟微微笑着看向顾鉴,说道:“素闻顾家主不胜酒力,因此在下还特意叫人为您换了不醉人的果酒,不成想,今日家主竟然有兴致?”


    顾鉴面无表情道:“只有这一杯的兴致。”


    楚吟却似是好性,他仍旧笑道:“能叫您有这一杯之兴,也已是这酒的运道了。”


    这场宴会明面上只是归墟每年初十与中州各家族联络一番感情,实际上却更像是由归墟出面,举办的一场将中州各家族召集最齐的一次宴会。他们广发请柬,便是最末流的小家族也不会遗忘,——自然,来与不来,就全凭自愿了。


    顾鉴没来时就想着要回去,空身一人都嫌累赘,就更不用说什么“家眷”了。直到到了海天一色,顾鉴方才发现,除他以外,其他家族的族长,几乎都是带着家人一起来的。最多的是只带了儿子,全家一道来的也有,儿子在他们看来,自然是为了结识人脉,至于女儿,此刻则是难得的“相亲”好时机。


    意识到了这一点,顾鉴顿时更觉得难受了。他如坐针毡,度秒如年,又不好光明正大走得太早。虽然顾鉴不介意人言,但他还没有猖狂到连可以避免的事情,都要上杆子要叫人说,是以,顾鉴也只能继续忍耐,熬着时间。


    楚吟看出顾鉴兴致不高,他虽不气,却也没有继续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顾鉴不搭理他又如何?中州还有那么多家族。更何况,相比于交际,楚吟更喜欢看戏。


    譬如……配着美酒,看顾鉴被小姑娘们搭讪。


    哦,不止小姑娘们。俊俏的小公子也不少呢。


    果然,司空晏说得对,哪怕全天下都知道奚未央在中州,也挡不住中州那么多家族里,总有对自家莫名自信的人。不过,转念想想,其实这样也没错。毕竟勾搭上了血赚,勾搭不上也不会亏,重在尝试嘛!


    如果说,顾鉴原本还只是一个人在发呆熬时间,那现在,他就真是要发疯了。对着怯生生的小姑娘,顾鉴还能勉强忍耐,维持风度,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怎么还有男的也来?!而且女孩子好歹知道矜持,看他神情冷淡,就知退却,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却不管这些,先是一个直接伸手紧紧抱住了顾鉴的手臂,顾鉴猝不及防,直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头皮发麻,刚想推开,冷不防旁边之人有样学样,都觉得这样有戏,直接把他另一条手臂也抱住了,顾鉴惊恐万分,——因为他感觉到,他身后甚至有只手在摸他的背!


    啊啊啊啊啊啊!


    若说前一秒,顾鉴的脑子里还存着几分清醒,顾及着他周围这些,可能会是谁家谁家的儿子,万一他一不留神,出手太重把人伤着了,之后还要花钱赔礼,但现在,顾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又羞又恼,直接用灵力将身上、周围的几人全部震开了数步。顾鉴气得脸色发白,他怒视楚吟:“楚先生,这算是什么意思!”


    顾鉴的确分不清这些人都是谁家的,但这场宴会,楚吟是东道主,那他自然是找楚吟要说法。


    然而,楚吟显然不会给他什么说法。楚吟看戏看得高兴,自然笑容满面,他道:“顾家主年轻有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得人倾慕,方是常情。孩子们年轻,没经过什么事,见了倾慕之人一时情切,也是有的。说到底都是玩闹而已,顾家主您太认真了。”


    顾鉴:“???”


    顾鉴诧异道:“我认真?我分明已有道侣,此事世人皆知。我想凡知礼知耻之人,都晓得要与已有婚姻之人保持距离,若是这种程度也叫玩闹,那在楚先生看来,不玩闹起来,又该是什么样?”


    即使楚吟早听司空晏讲过,说这顾鉴全不似顾砚与奚未央,十分的不通风情,但此刻当真听见顾鉴这样说,楚吟还是心下难免诧异,怎么奚未央养出来的人竟会是这般模样,果然怕不是被奚未央管怕了,可怜这傻小子,却对此浑然不觉。楚吟叹道:“是否玩闹,说到底不过是要看对不对得住自己的心意。若顾家主心如止水,全无动摇,又怕什么乱花迷眼呢?”


    顾鉴闻言,忍不住冷笑道:“你这分明就是偷换概念!我既然已经无意,又怎么可能会放任他人放肆?您口中所说的玩闹,在下恐怕承受不起,先行告辞了!”


    楚吟:“……”


    楚吟一时无语,还来不及阻拦,就见顾鉴脚下生风的直接冲了出去,快到楚吟都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顾鉴是故意的?


    莫非,他闹这一场,就是为了找到借口……早点回家?


    太可怜了,这孩子。


    楚吟打心底里同情顾鉴,——他这得是有多怕奚未央啊?


    ……


    “阿嚏——”


    因为沈不念在,屋中一向是将地龙烧的温暖如春,奚未央却不知何故,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沈不念抹了一把满脸的字条,问奚未央道:“是不是屋子里太热,反而闷着了?”


    奚未央:“……”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天仙境的修士,就算是到了火焰山,也不至于被闷到热伤风?


    奚未央摆手道:“没有。只是恰好觉得有些痒。不妨事。恐怕是谁在念我呢!”


    沈不念若有所思,意味深长道:“哦……那就一定是师弟了!”


    奚未央仍是摇头,笑叹道:“他没这个胆子。”


    说罢,奚未央揭开了骰盅,他笑道:“不念,你又输了!”


    “啊?!”沈不念捂脸道:“不行不行,我脸上实在是贴不下了,我这把喝酒吧!”


    沈不念原是能喝酒的,可再能喝,也禁不住这样的输法,所以才改了喝酒与贴条子二选一。沈不念将碗里的温酒喝完,他叹气道:“师尊,求你了,让我赢一把吧!我到现在都还没赢过呢!”


    奚未央道:“可你不是自己说,不许我放水的?”


    沈不念“啊”的大叫一声:“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不行吗?我不知道就不算放水啊啊啊!”


    沈不念气得恨不得直接躺在榻上打滚,然而他的叫声还未落下,顾鉴就怒气冲冲的“砰”的一声推门冲入了房中,他一看见奚未央,便瞬间变脸,原本的怒色全化作了委屈,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了,顾鉴往奚未央身边一坐,抱着他的腰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往他的腿上伏,顾鉴可怜又无助的红着眼圈对奚未央道:“皎皎!有人骚扰我!”——


    作者有话说:沈不念:哦豁,有瓜!


    镜子:原本想想是气的,但是看见老婆,必须要卖惨!


    第274章


    “骚扰你?”


    奚未央还来不及说话, 沈不念已经瞪大了眼睛,他凑近身体,声音都下意识放轻了, 沈不念问顾鉴道:“谁骚扰你?怎么骚扰的?”


    奚未央:“……”


    沈不念不问还好, 一问顾鉴更委屈了,他又“蹭”的一下从奚未央腿上爬起来,悲愤道:“有人摸我!”


    顾鉴一回想起那个画面和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就又要起来了,他道:“你们不知道,我原本还想着好言好语的拒绝呢, 谁知道突然一个抱住了我这条手臂,我当时就懵了, 都来不及反应, 有一个人抱住了我另条手臂,就像把我整个人架在那里一样,然后还有手在我后背上摸……”


    顾鉴连说带比划,听得沈不念十分入迷, 却听奚未央冷不防问了一句:“男孩女孩?”


    顾鉴叫道:“男的啊!当然是男的!真是吓死人了!”


    沈不念:“啊、啊?”


    沈不念一愣, 他突然有些迷茫:“男, 男的……镜子你不喜欢男人吗?”


    顾鉴脱口而出:“废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男人啊!”


    沈不念:“……”


    沈不念神情复杂的看着顾鉴抱着奚未央不放的手, 结果就听顾鉴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只喜欢皎皎!”


    沈不念:“……?”


    沈不念感觉自己不能理解。


    奚未央安慰沈不念:“你别理他。”


    然后又揉揉顾鉴的脸, 说:“好了好了, 回来就好。——你没和人吵架吧?”


    顾鉴趴在奚未央肩头,说:“吵了……”


    奚未央:“……哦。”吵就吵吧。


    顾鉴说:“那个楚吟太过分了,他说别人只是与我开个欢笑,我说我承受不起这种玩笑,他还说我太较真, 说我若是坦坦荡荡,又何须怕这些……这不是偷换概念是什么?气死我了,我当场就走了。”


    奚未央:“……”


    奚未央道:“楚吟?他现在在中州?”


    顾鉴:?


    顾鉴抬头道:“你认识他?”


    顾鉴又解释道:“他就是归墟去年才派来中州的负责人。”


    奚未央略一点头,说:“原来如此。”


    顾鉴:“原来如此?”


    顾鉴戳了戳奚未央,说:“没别的了?”


    奚未央想了想,又道:“别的……我也没什么好说,反正你别去与他要强,若是觉得与他气场不和,有需要交涉的,就派别人去,不要与他正面冲突……不过,你们大约也正面接触不上,他这个人从不善管理,大抵也就是司空晏叫他来暂且顶一顶,他出于情分以及归墟奉上的厚礼,不好拒绝,便就来了。其余一应事物,想来仍有专人管理,他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不会去多问的。”


    如果是楚吟的话,关于归墟去年的宴会,以及今年的厚礼,奚未央就觉得,都属情理之中了,毕竟去年楚吟刚来,下面的事他又不管,出了纰漏很正常,至于今年……奚未央对顾鉴说:“他应该是真的挺想见见你的。不过不用担心,你别搭理他就好。”


    顾鉴从奚未央熟稔的语气中琢磨出了一丝不同凡响,他忍不住又开始酸:“听你这话,你们很熟?”


    奚未央说:“过去还好,如今已是几十年不联系了。”


    顾鉴于是便道:“他能和司空晏混到一起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奚未央道:“他本来也不是好人,所以我叫你别搭理他。”


    顾鉴:“哼,那你怎么还和他这么熟?”


    奚未央:“……”


    顾鉴与奚未央饶舌这一通,听得沈不念头都胀了,楚吟莫非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一环吗?沈不念忍不住道:“镜子你也别酸了,满屋子都是醋味。——师尊你快哄哄他,他马上要委屈死了!”


    顾鉴:“听听,听听!师兄都知道我委屈!”


    奚未央:“……”


    奚未央嫌弃道:“这话也就你好意思说!”


    顾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理直气壮道:“那你快哄哄我啊!”


    沈不念:“……”


    请问他还有什么存在在这里的意义,原来他也只是顾鉴的一环,再呆下去那就不礼貌了,——每当沈不念觉得自己已经逐渐习惯看顾鉴和奚未央在一起的时候,顾鉴又会给与他新的心灵暴击。


    于是沈不念赶紧道:“师尊,天色已晚,弟子先回去休息吧?”


    奚未央也没有阻拦,只是叮嘱道:“这酒虽然不烈,但你也喝了不少,洗漱完睡前记得喝碗醒酒汤。”


    沈不念点头,起身脚底抹油般的跑了。奚未央瞪顾鉴一眼:“你现在满意了?”


    顾鉴狡辩道:“我明明就是怕师兄再这样输下去,醉倒在这里。不过话说起来,他输成这样,居然也没怀疑过你出老千?”


    奚未央:“?”


    奚未央震惊道:“我出老千?你在说什么胡话!”


    顾鉴:“……”


    顾鉴能屈能伸的秒认错:“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


    奚未央冷哼一声起身,懒得和他说话。


    顾鉴自觉地将桌上的酒碗酒坛骰子等物整理好,回过头来走近,又是一句:“那个楚吟是不是喜欢你啊?”


    奚未央:“……”


    奚未央长叹一声:“我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灵丹法器,哪里来那么多人喜欢我?我好歹活到这把年纪,有些许故人不是很正常的事?”


    顾鉴:“……”


    顾鉴勉为其难承认奚未央说得对,可既然如此,顾鉴问:“那他是你的故人,为什么还要放任别人骚扰我啊?司空晏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心理扭曲,见不得我们好,那他又是为什么啊?”


    奚未央觉得这一点也不奇怪:“闲的无聊想看戏呗,他这个人,就是以作弄别人为乐。”


    顾鉴撇了撇嘴,没有接口,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他是与司空晏一道的吗?”


    言下之意,便是当年顾砚夫妇的死,与这个楚吟有关系吗?


    奚未央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我以为……他没有理由要参与杀你父亲。一来,他们没有冲突。二来,如果楚吟厌恨一个人,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为他就是南境的那位毒仙。”


    这世上捧着珍宝法器,求楚吟帮忙炼药的人数都数不清,若他想要谁死,自有大把的人愿意去为他达成心愿,杀顾砚这件事对于楚吟而言,既没有任何好处,也不存在太大乐趣,他没有理由参与这样的谋杀。


    顾鉴道:“那如果,他也好奇于魔灵呢?”


    奚未央不置可否,只道:“顾鉴,你若是有证据,那他自然是你的仇人。若你没有证据,便不可妄断。如果你实在怀疑他,那你应该做的,是想办法去求证,而非对着我因为醋意而胡乱猜疑。——我和楚吟没有任何感情纠葛,我可以向你保证。”


    顾鉴用力抿了抿唇,说:“好吧。……对不起,皎皎,但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你知道的,这世上有很多人爱你,他们爱你爱到恨你,但对于这许多人,你其实都一无所知,甚至……你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司空晏好歹曾经算是奚未央的密友,但覃雨枫、顾磷等等,甚至还有更多没有出现的人,奚未央于他们而言,都具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或许仅仅只是人群中的惊鸿一眼,在奚未央的记忆之中根本就无法寻觅,却就能够改变那些人的一生,且是往恶性催化的一生,——过去某一阶段的奚未央,他就像是所有恶劣欲望的化身,因为他曾经,就是魔灵最初、也是最为契合的宿主。


    人种下什么样的因,就必然收获什么样的过,这也是轮回之道。秦羡在奚未央的身上种了魔灵是因,可作为因的奚未央,却必须要承受许多原不属于他的恶果。顾鉴真的是怕了这些了,凡所有与奚未央过去有所接触的人,顾鉴每一个都不敢掉以轻心。


    ……


    “原来竟然是这样啊!”烁星垫着下巴,趴在桌上,他歪头对顾鉴道:“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你确定真的一直不准备告诉他吗?”


    顾鉴摇头:“不行,我发过誓的。魔灵的真相,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


    就因为秦羡在奚未央的身上种了魔灵,奚未央才会一度如此放浪偏激,而若不是为了救他,魔灵不会附在顾夫人腹中胎儿的身上,便也不会因为秦羡想要寻找魔灵,而挑唆集结了一群仇恨顾砚的人,去搜寻追杀顾砚一家,导致顾砚夫妇之死,以及之后沈不念的重伤……如果奚未央知道,这所有一切的根源在自己,就算是他再清楚,这全都是秦羡的过错,他也很难不陷入自责,原因很简单:奚云逸、顾砚、沈不念,都是奚未央太亲近的人,而这些人就因为他,死的死、伤的伤,这让奚未央该如何自处?


    顾鉴道:“反正如今那魔灵几经易主,且说到底,它也从未在奚未央体内真正长成过魔脉。他知道这件事,不过徒增烦恼,就算不知道,也造不成太大影响,又何必多此一举,令他自苦?”


    烁星不太在意这些,反正和他关系也不大,于是烁星说:“也行。随便你。”


    顾鉴道:“但我还是想要找你问问,这魔灵有没有别的克制方法。蔺云岩天赋非常,魔灵曾经在我体内存在过,我能感觉得到,最多再过三年,蔺云岩一定可以修成魔脉,介时,以他的资质与疯狂,天仙境于他而言,恐怕不是难事。”


    正因为顾鉴是魔灵曾经的宿主,且上一个轮回之中,魔灵在他的体内长成过,所以顾鉴比任何人都清楚,摧毁魔灵,阻止它继续寄生的最好方法,不是封印,而是待它长成魔脉,与宿主彻底融合之后,再将宿主斩杀,如此,方才可以将其彻底销毁。然而,众所周知,疯子是不可控的。直到如今,哪怕还有任何一点其他办法,顾鉴也仍旧不愿意赌奚未央与蔺云岩这两个天仙境修士的正面碰撞。


    以蔺云岩的疯狂,他自然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这一世的奚未央不行。他如今有了牵挂,有了后顾之忧,他已经不再是上一个轮回之中孤注一掷,最后一战权当尽兴的那个奚未央了。


    “天仙境……”烁星从来不否认,自己从前就不聪明,现在被父神封印了那么多年,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思考不了太多复杂的东西,烁星道:“你们这里的天仙境,其实就是可以飞升离开原本位面的境界……当然,现在有封印,飞升不了了,但天地规则还在,会有天雷的吧?”


    “魔灵是殒道里的东西,三千位面位于阴阳两面之间的混沌罅隙之中,之前这些位面又没有封印保护,虽然外面的仙人们想要进来,必须自削仙骨,掉了境界才行,但父神总在阴阳两面之间来来去去,难保身上不沾点脏东西……说不准就是祂什么时候不留心,落在这里的!”


    顾鉴:“……”


    顾鉴心道,那这也太不留心了。顾鉴:“不至于吧。父神怎么可能放任这样的魔物危害世间?”


    烁星淡定道:“祂没有放任啊。因为魔灵造成的影响,对于父神来说,甚至对于这三千世界,乃至于整个阳面三界,都根本不值一提啊!”


    顾鉴:“不值一提?”


    烁星点头:“对啊!不然你以为我要说什么?三千位面虽然位于混沌罅隙,但此方位面若要飞升,必然是飞升到他们所谓的天界去,既然如此,那此方位面的规则,就要按照阳面的规则来,而阳面的规则就是本能的抗拒魔物侵扰。——蔺云岩只要到了天仙境,就一定会降下天雷,但位面规则是排斥魔物的,所以他的雷劫将会格外凶猛。等待他的只会是两种结局,成魔、或者灰飞烟灭。”


    顾鉴提醒道:“一般来说,修士面对雷劫,也只有这两种可能。”


    烁星:“你怎么听不懂我说话呢!寻常修士死在雷劫之下的可能性是五成,要么生要么死,但位面规则对魔物的雷劫,则是九成死,一成里面还有一半可能是成为废人,剩下的那么一点点可能性,才是成魔。——这种概率,就算是父神亲自来,怕是也不敢赌会成功。对了……”


    烁星突然想起来:“我之前教你的口诀,你念了吗?你找到祂了吗?”——


    作者有话说:星星:你找到父神了吗?


    镜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父神突然想到了一句歌词,看出师未捷而身已老,道道天命终究难为了【捂脸】


    偏题了,也不能算太适合,但确实有种天命难违的感觉,毕竟他这一生,就是在按部就班的奔赴宿命【摊手】


    第275章


    顾鉴:“……”


    烁星不提还好, 一提起找父神,顾鉴比他还着急。顾鉴道:“念了,怎么不念?我每日都冥想那段口诀, 可宇宙如此浩瀚, 要想刚好那么巧的找到父神的残念,谈何容易!”


    烁星闻言,点了点头,他说:“是挺不容易的。但没关系,反正只要你还活着,就一直找呗!没准哪天运气好, 就能碰上了!”


    顾鉴:“……”


    顾鉴听见这话,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有不好意思发作:烁星的寿命久长, 但他只有两三百年,这两三百年于岁月长河而言,不过是展眼就消逝的浪头,他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


    偏偏只有轮回道能跨越时间和空间去寻觅父神的残念, 要不然, 顾鉴非得逼着烁星和他一起找不可!


    顾鉴站起身来, 没好气的道:“顾家事忙, 我先离开了。”


    烁星道:“你不出去和他聊聊天吗?我要找他说话, 他常常不理我, 可我觉得,他其实也是想要说话的……他好像还挺喜欢你和那个奚未央的,你去陪他说说话嘛!”


    顾鉴:“……”


    顾鉴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对烁星道:“你若真想要他理你,那么他有名有姓, 叫徐春风,你只需要唤他的名字即可。总是用‘他’来代称,‘他’又是谁?”


    烁星理所当然的道:“他不就是徐春风吗?”


    顾鉴都无语了:“那你倒是叫他名字啊!”


    烁星皱眉,不说话,好一会儿,方才道:“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不要。”


    顾鉴:“???”


    顾鉴真的很想要把烁星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汪洋大海:“徐春风这个名字不好听,所以你不想叫,那什么名字好听?隐月好听?和你还配!”


    烁星:“!”


    烁星倏地立起,他大声道:“你提隐月做什么!他不是隐月!”


    顾鉴:“……”


    顾鉴无奈长叹一声:“你原来竟是因为他不是隐月,所以才不愿意叫他的名字吗?”


    原本顾鉴还以为,烁星不愿意承认徐春风的名字,是因为他怀念隐月,希望有着相同容貌气息的徐春风,能够是隐月。却没想到,正是因为烁星太过于清楚两个人的区别,所以才无法对着与隐月几乎一模一样的徐春风,喊出真正属于他的名字。——这两者之别,竟不知哪一样更为可笑可悲。


    顾鉴对烁星说:“我觉得,你恐怕娶不到徐前辈。”


    烁星的眼睛立刻化作了幽紫色的竖瞳:“你要毁约?”


    “不,”顾鉴摇头,他说:“因为你不诚心。”


    “如果你不爱他,何不放了他?或者,就如现在一般,不远不近的做个朋友,又有什么不好?”


    烁星:“?”


    烁星奇怪的看着顾鉴,道:“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为什么要和他不远不近的做个朋友?”


    顾鉴:“可是你们现在这样,不也在一起吗?”


    烁星点头,说:“可是他会不想要我啊!”


    顾鉴:“……”


    顾鉴真是服了烁星,他怎么就能想的那么美?顾鉴忍不住又问烁星道:“你真的喜欢他吗?——我不是问你想不想要和他在一起,我是问你,你爱徐春风吗?”


    烁星在此方位面破壳,而后天生地养,除却一些本能的传承之外,唯一对他有所引导的人,只有隐月。因为过于强大,为了繁衍后人,龙的本能就是重欲且滥情,他们内里凉薄,很难真正意义上的去“爱”某一个人,因为那无异于将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譬如他的父尊,他是阴阳清浊有分之后,天地间孕育的唯一一条龙,他没有同族,而要承受那样举世罕匹的力量去为之繁衍后代,对于孕育的母体而言,是真正的以命相搏。在烁星模糊的灵魂传承之中,他可以记得,他的母亲原身应是一只紫雕,而在他尚未完全长成之前,她就已经因为孕育他,而痛苦的死去了。正因为此,烁星先天不足,即使有缘孵化,也无法在尚未安定的恶劣大洪荒环境下长大。为了救这灵卵的性命,父神于是将他送到一方相对安稳的位面,希望他可以在此养魂,待到来日真正长成,再回归他应去的地方。可谁知晓,阴差阳错,不仅烁星再也离不开了,父神与他的父尊也早就陨落,星移斗转,如今已不知是几番沧海桑田了。


    烁星定了定神,说道:“隐月曾说,爱一个人,就是想要长长久久的和对方在一起,见到对方就会心生欢喜,见不到对方,就会时刻惦念……”


    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爱一个人,就一定会想要和他一起睡觉!”


    顾鉴:“……”


    虽然槽多无口,但顾鉴不得不承认,烁星,哦不,应该是感情大师隐月,他总结的还挺到位。


    顾鉴说:“所以?”


    烁星很自然的说:“所以我觉得,我很爱他啊!”


    顾鉴终于再也受不了烁星了,他忍不住冷冷道:“你爱他?你还觉得你很爱他?——烁星,我建议你摸着良心再好好想想,你真的希望那具身体里存在的,是一个叫徐春风的灵魂吗?”


    原本顾鉴还以为,烁星是无师自通了替身文学,却没想到他还更高一层,达到了是你非你的地步。烁星明明无比清楚,徐春风和隐月是两个不同的人,但他又很贪恋过去徐春风对他不加诱骗的好,——烁星并不是希望徐春风能成为隐月,而是他想要徐春风从一开始就不是徐春风!


    他自以为自己爱着徐春风,可他从始至终,都在对此感到失望,甚至是抗拒——为什么徐春风要是徐春风啊?


    既然隐月已经以身补天,魂飞魄散化作了世间万物,那么天意为什么又要让一个如此相像,却偏偏不是他的人,来到他的身边呢?


    ……


    木头人慵懒的躺在灵海边上,他的一半身体浸泡在水中,舒服的简直想要发新芽。


    烁星慢吞吞的在他身边抱着膝盖坐下,他轻轻地戳了戳木头人的鼻尖,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去外面的世界?”


    徐春风:“嗯。”


    烁星和他保证说:“我会陪着你一起的!我可以保护你!有我在,你谁也不用害怕!”


    徐春风没有吭声。


    烁星被他沉默的有点慌,他又问:“你想要我在你身边吗?”


    徐春风说:“随你。”


    烁星:“那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时刻惦念,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徐春风不由得惊讶:“你居然会用辗转反侧、寝食难安这样的词了?”


    烁星:“……”


    烁星摇摇他的手臂:“你会不会嘛!”


    徐春风如实道:“一开始或许会有一点不习惯。”


    但没关系,人都是很容易适应的生物,把他锁在寒洞里饿几天,让他跪在地上学狗爬都行。


    烁星的脑子省略了“一开始”三个字,直接跳跃到最后的“不习惯”。很好,验证徐春风是否爱他的进度条,已经可以达成一半了。


    烁星兴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直起身跪坐在木头人身边,分明是很不好意思的,可他就是忍不住唇角上扬的要笑,烁星十分紧张的问道:“那、那……你会想要和我睡觉吗?”


    徐春风:“?”


    徐春风:“???”


    徐春风浑身一颤坐起身来,诧异的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僵硬、甚至许多地方斑驳未褪去树皮的躯体,头皮发麻的道:“你说什么?”


    烁星低头戳着自己的手指,还没反应过来呢,他持续羞涩道:“就是,就是你看见我,会不会想要,想要……和我做那个?”


    徐春风沉默道:“我没有这个功能。”


    烁星:“过几年就有了嘛!”


    徐春风努力平和的说话:“烁星,我知道,你是龙,所以你的欲望需求,的确可能比别人重一点。这没关系的,实在不行,实在不行……”


    徐春风麻了,他实在说不出让烁星去嫖这样的话,这挑战他的道德底线了。徐春风恍惚道:“不然,你自己解决一下?”


    “自己解决一下?”烁星有点茫然,自己怎么解决?他坦坦荡荡道:“可是我只想和你一起!”


    徐春风:“……”


    徐春风明白了:“所以你之前问我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件事?”


    其实烁星想知道的是他爱不爱自己,不过睡觉也包含在爱不爱的环节中间,于是烁星确定的点了点头。


    徐春风:“……”


    徐春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但他就是笑出声了:“你的意思是想说,你可以陪着我去四处游历,保护我,但我要陪你睡?”


    烁星觉得他说的很对,赶紧用力点头:“对啊,这不就是爱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顾鉴还问他徐春风爱不爱他,徐春风明明就很爱他!


    徐春风:“……”


    徐春风真的感觉自己好累,他明明一直在努力的忍耐,努力的做一个与人为善的好人,可是为什么,他过去只是想要能有个人真诚善意的回馈他、不想孤独一人,这他得不到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如今他想开了,觉得余生一人也挺好,只要可以自由自在的看遍世间百态,做自己想做的事即可,——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一点小小的心愿,他也不配得到吗?!


    世人遇见痛苦不幸时,常爱质问自己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可是他分明没有上辈子,却要继承神木的因果,继承……隐月的因果。


    凭什么?


    凭什么倒霉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他?!


    都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徐春风不信,自己永远就只能有气往肚子里咽。


    ……不对啊?


    徐春风突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忍?


    之前对着黎华尊者忍,是因为谁也不想天天不是被骂、就是挨打罚跪,之后他对蔺云岩虚与委蛇,是因为在拖延时间,宁死也不愿意变成被他操纵的傀儡。但是现在,面对烁星明显过分的要求,他为什么还要忍啊?!


    果然人是很容易养成习惯的!他这不就是已经忍气吞声成习惯了吗!


    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就是海阔天空。精神太稳定,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徐春风深吸一口气,问烁星:“爱?你是觉得你爱我,还是我爱你?”


    烁星想了想,说:“当然是你爱我,我也爱你啊!”


    徐春风:“……”


    徐春风已经懒得去思考烁星的思维逻辑了,共情对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直至此时,徐春风依旧忍不住温柔的想,幸好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翻不了白眼。


    徐春风又呼出一口气,他对烁星道:“既然你说你爱我,那你应该会听我的话吧?”


    烁星觉得自己貌似一直蛮听话的,所以他又开始了点头。


    徐春风说:“好。你想要我和你在一起,其实也很容易。只要你愿意把你识海中,所有关于隐月的记忆,全部都抽离,然后和我重新从头开始……烁星,我说到做到,我一定会试着去好好爱你。”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徐春风抽开自己的手臂站起身,垂首冷冷道:“像刚才那样的话,永远不要再让我听见,如果你还是胡言乱语,那我们就不要再相见了。”


    烁星着急的跟着站起来,说:“为什么?”


    徐春风心烦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我不想看见你。就这么简单。——松手!”


    烁星:“我不要。”


    徐春风:“我管你要不要,你放开我!”


    烁星难过的问:“一定要把过去的记忆抽离才可以吗?可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如果连我都忘了的话,就没有人再记得隐月了……他虽然……但其实,他真的不是坏人。撞毁神木明明是我的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逃避自己的责任和命运,是我……”


    徐春风打断烁星,他冷漠的道:“好的,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所以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烁星依然不放手,他不依不饶的还要说话:“徐春风,如果我把过去的记忆抽离了,可不可以不要让它们消散掉?”


    “只把它们封印起来好不好?”烁星说,“我不想……”


    徐春风:“你不想忘记他,对吗?”


    烁星:“……”


    烁星想要点头,但本能的又犹豫了,他不敢,害怕自己一点头,徐春风更生气了。


    徐春风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再生气也不过如此,毕竟他从提出这个要求开始,他就很清楚,烁星根本做不到。


    “没关系。”徐春风淡漠的道,“那本就是对你很重要的一段记忆,也是对你很重要的人。舍不得才是理所应当。烁星,好好珍重它吧。——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烁星拼命摇头,耍无赖似的道:“不放,我不放!”


    徐春风:“……”


    徐春风无力道:“可是你拉着我没有任何意义。你到底想干什么?”


    烁星小心翼翼的问:“我把记忆抽取,交给你保管,你不要驱散它们,好不好?”


    徐春风:“……”


    徐春风对此毫无兴趣:“那是你的东西,你是想驱散,还是想留着,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有一点,不要交给我。我不想看见。”


    诚然,记忆珠这种东西,交到他的手里,他可以选择看,也可以选择不看。如果换成是别人,徐春风自然不会去动,但是烁星……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样的自制力,所以他宁可从来都不要看见,也不想要去感受那份记忆之中沉重的感情。


    烁星感觉好难过。


    他真的不想忘记隐月,但是他又好怕徐春风不要他。烁星虽然脑子不太灵光 ,但是直觉还是准的,他相信徐春风说他会不要他,那就是真的不要他。烁星确实舍不得关于隐月的记忆,可是他想,自己和徐春风一起度过的几十年,其实他也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忘记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很令人恐惧的事情。就目前而言,两者相较的话,他终究还是更想要留在徐春风的身边。


    几天过后,烁星跑出秘境灵脉,去找顾鉴和奚未央,要他们帮他保管自己抽出的记忆凝珠,顾鉴听完前因后果都惊了:“这会是徐前辈提出来要求?——你清醒一点,他只是想要你知难而退!”


    烁星说:“我为什么要知难而退?我可以做到啊!”


    顾鉴:“……”


    烁星又说:“隐月曾经说过,只要能被人记住,那就是一种超越死亡的永恒。我觉得他说得对,所以这样的话,我就更要把我的记忆取出来好好保存,这样机缘巧合的话,说不定在将来,还可以代代相传!”


    顾鉴:“……”


    奚未央:“……”


    奚未央淡淡道:“这是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参与。”


    顾鉴也说:“此事非同小可,你要不然再考虑考虑吧!毕竟抽取记忆,哪有人能真正精准到具体时间的?说不定你一觉睡醒,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烁星当然也知道,但他是直肠子思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烁星只对一件事深信不疑:“可是他说,只要我这样做了,他就会好好爱我!”


    顾鉴:“……”


    顾鉴一个头两个大,他着急的给奚未央使眼色,奚未央会意,说:“我出去透透气,你们聊。”


    顾鉴着急道:“好好好,你快去!”


    奚未央于是潜入思明镜,将外面的闹剧告诉了徐春风,徐春风对此异常平静:“随他去。如果他真的能做到,那我自然会对他的余生负责。况且你别听他现在吵着闹着要和我在一起,等他真的什么都忘了,他难道还能记得我吗?”


    奚未央道:“记忆一抽取,谁也不知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还能记得多少。如果他真的还记得你呢?”


    徐春风说:“那我就会兑现我的承诺。”


    “同样,如果他不记得,那我和他,从此就只是陌生人。”


    奚未央长叹一声,没有再劝,他离开了思明镜,见顾鉴与烁星还在拉扯这件事,奚未央便对顾鉴道:“如果烁星真的决定了,那就尊重他的决定。”


    顾鉴:“……”


    他懂了,徐春风这回是真半点不心软了,主打一个随便,烁星如果记得他,那他就尝试着努力去爱他,如果烁星不记得,那他就当得了耳根清净。反正,都行。


    既然是出于双方自主意愿,那顾鉴也没什么好劝的,反正说到底,和他貌似关系也不大。


    于是烁星就这样面带笑容,开开心心的自己抽了自己的记忆,然后倒头昏迷了。


    奚未央将烁星的记忆凝珠加固了封印,和徐春风说:“我会将它安置在玄冥山密阁之中,除却我与烁星本人,不会有人能再打开它。”


    徐春风正用湿布巾给烁星擦着脸和手,他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道:“这些不用告诉我。”


    奚未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只是赶回了一趟玄冥山,而在他第二天回来时,烁星刚好转醒。


    坏消息是,烁星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睁开眼睛迷茫的环顾四周,然后不无警惕的问道:“你们是谁啊!我又是谁……不对,这里是哪里?”


    木头人站在最后,一时被顾鉴的身形挡住,烁星晕乎乎的坐起身,这才迟钝的看见了他,烁星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于是,好消息是——烁星一下跳下床,跑去抱住小木头人说:“我认识你!”


    小木头人便问:“你说你认识我,那我又是谁?”


    烁星摇摇头,说:“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好像……”


    烁星说:“我记得,我喜欢你!”


    徐春风:“是吗?可是你什么也不记得,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人?”


    “不会啊!”烁星很机智的说,“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却还能记得你,那肯定就是你啊!怎么会有错!”


    徐春风:“……”


    徐春风第一次觉得,烁星的话原也是有那么点道理的。可惜,气息是一种感觉,并不是一种记忆。烁星熟悉与恋慕的气息,或许是他,也可以是隐月。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毕竟,就算他爱的人是隐月,那段有关于隐月的记忆,也已经永远从他的脑子里消失了。


    徐春风缓缓回抱住了烁星,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后安慰他:“没关系。”


    “不记得没关系。”


    徐春风温柔的道:“忘记了过去,说不定才会有更好的未来。”


    “我叫徐春风,双人徐。如沐春风的春风。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名字。”


    至于烁星……


    烁星这个名字,徐春风同样很不喜欢。


    既然要忘,那就索性了断的更加干净一些吧。


    昨日已不可追,是时候,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徐春风告诉烁星:“而你,你的名字,叫做北秋。”


    “北方的北,秋天的秋。”——


    作者有话说:小徐同学放飞自我白切黑阴暗一下。


    可怜的烁星同学,又被迫改名了。


    烁星:所以我到底是叫……


    父神:其实你爹也给你起了个名字,不过现在看,你好像也不缺名字……


    烁星:那我还有机会叫回我原本的名字吗?


    父神:可能没有了吧,毕竟你老婆已经给你亲自改名了。


    镜子:换一个对象改一次名???


    第276章


    烁星有记忆的时候都很好忽悠, 就更不必提他现在重又成了一张白纸,还不是任由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其实如果光是奚未央和顾鉴的话, 烁星少不得要警惕的考虑考虑, 但是徐春风也这样说,烁星就自然而然的相信了,——于是,现在的烁星,哦不,北秋, 彻底变成了奚未央身份特殊,被隐藏起来的秘密徒弟, 他因为叛逆期贪玩溜出门, 被昆仑弟子徐春风所救,之后他虽然被带回了宗门,但却仍对对方心心念念,再之后就是徐春风不幸去世, 北秋想方设法救他, 最终, 徐春风暂时变成了现在树人的模样。


    烁星听得一愣一愣的, 深信不疑, 只是有一点疑问:“那我为什么会又失忆了啊?”


    “这就说来话长了。”顾鉴沉吟道:“其实, 你是自己一怒之下,抽取了自己的记忆。”


    烁星:“一怒之下?”


    烁星问:“为什么啊?”


    顾鉴信誓旦旦道:“因为你和徐前辈吵架,你要和他一刀两断,所以就一怒之下……你当时在气头上,我们又不在场, 徐前辈一个人来不及阻止……等到我们赶到,你已经变成这样了。”


    烁星:“哦……”


    烁星没怎么怀疑的就接受了这个原因,他问徐春风:“我们为什么吵架呀?”


    徐春风沉默,顾鉴便接道:“因为你们两相互怀疑对方心里有别人!”


    烁星脱口而出:“我没有啊!”


    他赶紧问徐春风:“你呢你呢?你喜欢别人吗?”


    徐春风:“……”


    徐春风说:“不喜欢。”


    烁星于是放心了,他松了一口气,说:“我就说嘛。肯定是我冲动了。你才不会喜欢别人!”


    徐春风心知自己此时最好不说话,但他鬼使神差,竟就说出来一句:“我是没有,谁知道你。”


    烁星:“???”


    烁星对自己很有自信的说:“我肯定没有啊!”


    “我要是喜欢别人,那个人应该对我很重要才是,我怎么可能会一怒之下把记忆抹掉?肯定是因为我坦坦荡荡啊!”


    徐春风:“……”


    徐春风心道,你确实坦荡,你还要把隐月的记忆封存起来,流传后世呢!


    顾鉴见烁星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现在的状态,也就放心了,他拉着奚未央对徐春风道:“既然烁……北秋没事,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你们两个好好聊聊,冲动真的要不得。这回是索性没有闹出大事,虽然失忆了,但好歹不伤及身体……北秋你也真是的,做这种事,叫我们多为你担心。”


    烁星觉得自己目前的状况很健康,完全不需要人担心。但既然顾鉴他们担心都担心了……烁星灵光一闪,难得乖巧有礼貌的道:“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鉴:“……”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道:“没事。你好好休息就行。”


    顾鉴也是呆不住了,他拉着奚未央赶紧离开了思明镜,顾鉴说:“天呐,皎皎,看着烁星现在纯良的样子,我的良心真是过意不去!”


    哪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完全是烁星自愿的,而且其实对他和奚未央有利,但顾鉴还是忍不住有点纠结:“隐月当年骗了烁星,可我们现在……”


    隐月便是在烁星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逐渐将他调/教成了自己最想看见,以及最爱他的模样,如果要按这样来看,徐春风如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况且隐月需要烁星,那是因为他接受了自己的宿命,所以希望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可以拥有纯粹圆满的感情,这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徐春风呢?现在的徐春风有很爱烁星吗?并没有。他同样只是太孤独了,他一直都是渴望能有一个人与他相伴的,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烁星不过是他最合适、也最愿意的那个选择而已。


    “话不能这样说。”奚未央淡淡道:“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现在徐春风对烁星或许只是习惯,但他过去,本来也没想过要敞开心扉。况且,抛开爱与不爱这个问题,究竟什么才算是欺骗呢?只要烁星自己愿意,他觉得开心,那就是好的。隐月的欺骗只是因为,他没有骗他一辈子。——可这一点,徐春风他可以做到。”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不是所有人的感情都一定要经历如火般炽烈,细水长流同样是一种状态。论迹不论心的话,徐春风绝对可以对烁星温柔体贴到无微不至,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双方都开心,并且可以长久和睦的相处,最后初衷是什么,真的还重要吗?


    顾鉴说:“这些道理其实我都明白,但心理上……仍旧还是觉得烁星有些可怜。他其实完全可以在未来得到一份正常的感情。恕我直言,隐月也好,徐春风也罢,我以为他们与烁星之间的情感,都不太健康。”


    奚未央淡定道:“可是烁星喜欢啊!”


    顾鉴:“……”


    好家伙,奚未央又一句话终结了讨论。


    情感健不健康有什么要紧,架不住当事人烁星他自己喜欢啊!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烁星的事太占脑子了,以至于顾鉴夜里睡觉都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和一个记不清面容的男人坐在一起聊天,顾鉴冲对方感慨:“是不是,他真的很好骗。”


    男人也叹气:“没办法,有其父必有其子。”


    顾鉴惊讶道:“啊?他爹也这么好骗吗?”


    男人悠悠笑道:“一开始的时候特别好骗,说什么都信。后来被忽悠的多了,渐渐就开始长脑子了。——人不都是这样吗?顾鉴。”


    顾鉴听见男人最后叫他名字的声音,只觉得整颗心猛地一颤,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向他看去,却还是只能够看见一片如正午日光般炫目的明亮:“父神……”


    顾鉴猛地惊醒,时辰竟然已经到了下午,他急促的呼吸一阵,这才渐渐缓过劲来,奚未央在他身旁道:“你的神识暂且被封于识海之中,我试过了,我进不去。但你其余一切平稳,我便没有太过于担心……除了你自己醒过来以外,旁人没有一点办法。”


    顾鉴点头,他激动的用力抓紧奚未央的手,同他说:“皎皎,我见到父神了!”


    奚未央闻言一惊:“当真?!”


    顾鉴用力点头,同奚未央说了梦中之事:“我明白了皎皎,光是我要找他,我一辈子也找不到,必须得他愿意来见我才行。——我有预感,他还会再来找我的,但恐怕不会太快,也难找到什么规律,因为这位父神,恐怕也很喜欢做弄人。”


    奚未央道:“那你为什么会认为,他会让你如愿?”


    顾鉴其实也不知道,但就是一种直觉,因为如果父神不想搭理他的话,其实只需要不回应,让他尽管做一世的无用功就好了,何必还特意来调戏他一下呢?


    奚未央听罢,不能否认顾鉴说的却是有点道理,但也不能排除父神就是那么无聊,所以来拿他寻开心。不过,事已至此,一切也只能往好的地方去想了。


    于是奚未央点头道:“但愿吧。”


    顾鉴的不器学院,过了新年后没多久,就重新开学了。为了在未来,能让更多想学习的人都可以学期,顾鉴对外招生,其实是免收学费的,所有想到不器学院上学的人,不器学院都是欢迎的。也正因为此,可能导致学生素质良莠不齐,不过没关系,不器学院设置了诸多考核,从学习运动到思想品德,顾鉴奉行应考尽考,如果持续半年都有不合格,尤其是在思想品德这块,那么不器学院就会把那名学生逐出学院,永远不再录用。


    沈不念最终还是留在了中州,决定先当一年选修课老师试试,他传信回玄冥山,苏昀朗当然支持,毕竟奚未央这个正头师尊都同意,他为什么不支持


    难得的是,沈清思不仅也支持沈不念的觉得,还同沈不念写信说,他已经长大了,往后有事,不用再总过问她,自己做决定就好。沈不念看见沈清思这样说,险些不敢相信。奚未央道:“你姐姐说的没错,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你的确可以为自己做决定。”


    沈不念道:“可是,可是……”


    可是沈清思竟然也能想开。


    沈不念无法否认,自己在看见那封信的时候,他真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沈清思是他的姐姐,如果能让沈清思放心,沈不念无所谓自己委不委屈,他一直以为,这样多年下来,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却原来,他终究还是无法习惯。


    奚未央轻轻地拍了拍沈不念的肩,同他道:“任何你所想要去做的事,你都可以尝试,失败成功都无所谓。人世一遭,只要经历过就好。——退一万步来说,你还有师尊在。”


    沈不念点头,他抱住奚未央,眼睛有点发酸:“谢谢师尊。”


    新的一年逐步步上正轨,几个月后,奚未央于集市上闲逛之时,走入了一间医馆,隔间中一号难求的瞎子大夫,眼睛上蒙着黑布,一副十分专业的模样,奚未央无声的勾了勾唇角,将手伸给他,瞎子在他的手腕上摸来摸去,再一路向上,他嘻嘻笑道:“这位客人脉象甚为强健,只有一点不好,凡事皆不可太过,您就算与小情郎感情再好,也该懂得节制才好啊!”


    奚未央甩开他,收回手道:“无聊。”


    瞎子大夫将眼上的黑布解下,正是楚吟,他冲着奚未央眨眨眼道:“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奚未央道:“那这话不如原模原样还给你自己吧。——归墟给了你多少好东西,才肯劳动你来中州顶这个差?你竟也好意思如此闲散。”


    楚吟道:“什么叫闲散,我这明明就是在悬壶济世。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才懒得留心。我楚吟,本就是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奚未央:“所以你现在改邪归正了?”


    楚吟不在意的道:“何为邪,又何为正?我想制毒时便制天下奇毒,想杀人时便随心炼制药人,如今几年我想当个名医,同样有何不可?”


    “反倒是你,”楚吟瞥奚未央一眼,道:“你这些年在玄冥山,流传于世人眼中的模样,我可真不敢相信是你。”


    “没办法,那就是我。”奚未央道:“正如你所说,你想做什么时,便就做什么,无所谓世人眼光。我虽不能彻底无所谓世人眼光,但这辈子换过好几种活法,也不算白来一趟。此番前来,我是想问你一件事。”


    奚未央同楚吟传音几句,而后问他:“如果一个修士被人用蛊,再兼走火入魔……变成了这副……满地乱爬的模样,他还有多大可能,恢复神志?”


    “不需要他恢复原本的实力,废了也好,只需恢复神志即可。”


    楚吟听着奚未央的描述,忍不住皱眉:“既然都已经这般了,还有什么救的必要吗?”


    楚吟奇怪道:“话说你怎么不去问你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师兄?”


    奚未央:“……”


    奚未央道:“我已问过师兄,他并不看好。”


    楚吟不屑:“废物。”


    奚未央:“所以,你能做到?”


    楚吟说:“我不确定。但你师兄不行的,未必我就不行。他自诩名门名师,有些法子,就算是知道,大抵也不会愿意尝试,我可不一样。”他看向奚未央道:“我可以有办法让他清醒,也可以让他还留一口气,但仅止于此了。”


    奚未央点头,说:“没关系。”


    他其实也不太在意黎华尊者最后的死活,“只要他能开口说话就好。”——


    作者有话说:楚吟:这该死的胜负欲,陆离不行的,我说什么也得行!


    奚未央:不明觉厉……


    第277章


    司空晏近期亲自前往东境瀛洲, 似乎有意与对方协商,但具体细节玄冥山并不得而知,沈清思不放心的问奚未央道:“东境允诺我们的好处, 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会生效, 可难保他们愿意安安分分的老实等到那一天。”


    奚未央不置可否,他只道:“这场仗再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前些年东境是措手不及,如今他们打着打着,节衣缩食的苦日子过上十几年,也算是习惯了。归墟原本仗着极北那批物资, 有恃无恐,如今风水轮流转, 要他们也勒紧裤腰带来, 反往里面倒贴钱,他们就不愿意了。不过说到底,能够太平宽裕的过,谁愿意这样折腾呢?”


    沈清思道:“师尊说的是。”


    奚未央道:“当初瀛洲来与我们谈, 那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昆仑孤傲, 蔺云岩又一毛不拔, 只能对我们许以重谢来换取帮助, 这样情况下, 我们本就是趁人之危, 若对方愿意守诺,自然是白得的便宜,但若是对方缓过口气,开始赖账起来了,这没法拿到太阳底下的私约, 难不成我们还能强逼他们吗?”


    沈清思不满道:“可若如此,玄冥山岂非做了冤大头?”


    奚未央摇头,说:“清思,大家都想要这场战争快些结束。至于东境接壤的那些城池,就不要想了,太显眼。昆仑明面上不站队,玄冥山明面上自然也不行。当初答应他们许诺的重礼,也不过是唯有如此,才能让瀛洲相信,我们是真心帮助他们。将来有什么好处,只能私下要,但有一点,你要叫他们清楚,——如今南境之所以会这样捉襟见肘,主动要求停战,不是他东境的运道有多好,而是因为有我。”


    “本座可以加速结束这场纷争,也可以让它持续下去,归墟那批物资在极北荒原,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玄冥山说了算。”


    奚未央告诉沈清思:“旁的不用同他们多纠缠,就这样明明白白说给他们就好。”


    被人拿捏,以及永远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压在头顶,这样的感觉没有人会喜欢,但很遗憾,奚未央就是有着可以随意拿捏任何人的资本,如果他想的话。


    说完了正经事,师徒两难免要闲聊几句。奚未央问沈清思:“你这几个月,有和不念联系过吗?”


    水镜之术并不困难,只要沈清思想,其实她随时都可以和沈不念“见面”,但沈清思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


    “我不想去打扰他。”沈清思说,“我怕我……我怕他会觉得我烦。”


    奚未央无奈笑道:“清思,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你该问一问他的。不论怎样,他都是你弟弟,你也永远都是他的姐姐。”


    沈清思情绪有些低落的答应了一声,奚未央原已准备结束通话,却听沈清思忽然说道:“师尊,您也好,师弟也好,现在就连不念,都离开了玄冥山。虽然如今我所做的事,确实是我擅长且想要做的,但我依然会常常控制不住的想,我是不是那个被留下来的人。”


    最熟悉亲近的人都一个个离开,哪怕玄冥山再是熟悉的环境,宗门中再是朝夕相见的同辈与长辈,沈清思仍旧会感到孤寂。


    奚未央静默,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尽可能用温柔的语言,去宽慰沈清思,因为对于如今这样年龄与阅历的奚未央而言,孤寂是每个人生命中的必然。


    且不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算是亲友都在身旁,这世上又有几人,会是永远快乐,从无一时一刻寂寞失落的呢?


    没有。——这样的人永不存在。


    奚未央只能很肯定的告诉沈清思:“你不是被留下来的人。你永远都是你。不论身在何方,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就像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尊,不念永远都是你的弟弟一样。”


    “中州和玄冥山的距离,对于天一境的修士而言并不远。清思,在你寂寞的时候,其实你大可以过来看一看不念,看一看我们。”


    奚未央对沈清思说:“不念他也很想你。”


    这确实是实话。沈不念是怕被沈清思事无巨细的管,但这不代表他不爱自己的姐姐,甚至是听不得她的半点声音,相反,他几次想要同沈清思联系,又担心如今的沈清思太忙,会打扰到她,想传讯息问候,可都只是些寻常报平安问好的说辞,多了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有道是至亲至疏,这话真是半点不错。


    奚未央道:“我一会儿去学院看他,给他带点点心。清思,我会告诉不念,你今晚会联系他,好吗?”


    沈清思点点头,竟然有些局促的道:“那师尊,您再帮我问问,他大约什么时辰有空……我,我……我也怕打扰到他。”


    奚未央说:“好。我知道了。”


    沈不念自此去了学院当先生,就在学院住了,每个月最多有几日,会回石苑呆两天,奚未央便常去不器学院看他,一开始只是给沈不念带些他爱吃的点心和零嘴,但渐渐地,奚未央就也看沈不念全身上下,哪里都不顺眼了——


    这成天穿的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也太随便了。好好一个人,竟也能把自己捯饬成这样,真是浪费了他英俊的一张脸。


    于是,就像是奚未央以前看不顺眼顾鉴一样,他也开始给沈不念全身上下大改造,沈不念一开始还怪不好意思的,但没多久,他就不得不承认,他师尊的眼光确实很不错,而且奚未央怕他乱穿衣服,还会细心地给他把衣衫都成套搭配好,沈不念只要按着搭好的衣服穿就行。俗话说人靠衣装,奚未央简直像是在给沈不念脱胎换骨。


    甚至就连炼器这样冷门的选修课,也因为沈不念如今的模样而成为了热门,这倒是叫他意想不到。


    但更出乎他预料的,是他今天明明和奚未央好好地在学院长廊下走着,恰好迎面上来几个学生,沈不念见他们眼熟,就多同他们聊了两句,哪知其中一人语出惊人,好奇的看着奚未央问他:“沈先生,这是您……夫人吗?”


    沈不念:“……?!”


    沈不念被这一句话,吓得瞬间面如白纸,险些魂飞魄散,他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还是靠奚未央解释,说:“我是他师尊。”


    学生们:“……”


    学生们终于也感受到了沈不念的尴尬,连声说着抱歉,近乎小跑的遁走了。沈不念头皮发麻,还有点没缓过劲来,他觉得自己今天完全可以入选一生中最黑暗的几个时刻之一。


    ——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


    他也好想跑,可是奚未央还在他身边,他不敢。


    反倒是奚未央安慰他:“这只是个误会,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不念恨不得刚才那段记忆能直接清空。


    他从小到大都把奚未央当父亲,但就在这几个月,沈不念诡异的又生出了一种,奚未央也可以当他娘的感觉。这听起来有点怪异,但沈不念想,父母父母,都是一样的,也不是不能自洽。但就在现下,他正和他的“父母”走在路上,突然有人问起这是不是他的夫人,沈不念顿时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这是何其大逆不道的问题啊!


    沈不念恍恍惚惚,却听奚未央道:“不过如此看来,我还不甚老气。”


    沈不念:“?”


    沈不念懵道:“您的容颜不会衰老。”


    “都是皮相而已。”奚未央叹息,“哪怕看起来面容不老,但只要与一个真正的年轻人站在一起,年纪还是很容易就能够被看出来的东西。一岁更比一岁明显。”


    “算了,不去提了。”


    沈不念:“……哦。”


    要不是奚未央是他师尊,沈不念了解他,换个人同他说,奚未央有年龄焦虑,沈不念一定以为那个人在扯淡。


    ……


    傍晚,顾鉴回到石苑,同奚未央说起沈不念几乎是他前脚一走,后脚就与他传书说了这件事,顾鉴对奚未央道:“今天真是要吓坏师兄了。再要这样,没准今后你再去看他,他都要不知所措了。”


    奚未央道:“他这是怕你吃味。”


    顾鉴道:“我哪里是这种人!”


    奚未央:“……”


    “不过,”顾鉴想了想,又道:“你是对他满腔的父爱,可落入旁人眼里,却未必这样想。”


    奚未央懒懒道:“那又怎么样?我管别人怎么想。难不成我要为了那些无谓之人的口舌,去疏远自己的徒弟吗?”


    奚未央道:“不提这些了。”


    顾鉴点了点头,他也只是随口提醒,毕竟他自己也不介意,只是多嘴多舌的人多了,顾鉴总有些怕烦。奚未央问顾鉴:“司空晏去东境了,你知道吗?”


    “居然?”顾鉴说:“我这里倒是没什么消息。怎么,他终于下定决定,准备及时止损了?”


    奚未央道:“看起来是的。”


    若是东境示弱,东境提止战,那东境就只能任由南境剐油水,所以他们之前哪怕再难,难到彻底豁出脸去求玄冥山支援,也一定要硬挺着这口气,为的就是这点。而如今,玄冥山的确暗中接济他们,虽然接济的不多,但刚好就是够他们维持,于是东境这口气又顺下来了,反倒是南境,因为极北那批物资,每月都被玄冥山可着分量的运输,导致他们从原本的毫无影响,逐渐变成了需要缩紧。如今,他们已经紧缩了快两年,若再继续下去,暗里的窟窿只会越来越大——就算之后拿回了那批物资就能填上,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若是玄冥山分十年,二十年给他们,他们这十几二十年难到就不过了吗!


    况且,真要是拖到那时候,他们还要物资有什么意义?不都被消耗完了吗!


    况且商人重利,成功的商人更懂见好就收的道理,——趁着现在他们还占上风,主动和瀛洲提止战,这样他们再经过四方协定,出一份不少,但也不算狮子大开口的赔偿,一切不就能尘埃落定了吗?


    顾鉴恼火道:“亏他们好意思,东境又没有明确认输投降,凭什么赔他们这么多!”


    奚未央只一句,他道:“傻孩子,打仗劳民伤财,持续下去,要花的钱更多。”


    “对于某些人而言,战争的最大意义就是牟利,一旦无利可图,没有人会愿意继续。而结束这一切,同样是为了利益。”


    有些人性的真相过于残忍,顾鉴饶是当了快两年的顾家家主,也见识了许多黑暗与罪孽,但总的来说,顾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总想把世界变得更好,哪怕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是很天真的,可他仍旧愿意去尝试。奚未央很喜欢顾鉴的这一点,因此,他愿意做顾鉴永远的后盾。


    顾鉴枕在奚未央怀里,情绪低落的玩了一会儿他的头发,这才终于问道:“那你觉得,他们还有多久?”


    奚未央道:“迟则一年,快的话,说不定今年年内就可以结束。阿镜,中州如今以你为首,你要早有准备。还有就是……”


    “这个时间,比我预计的缩短了近一年,对两境无辜百姓,自然是好事,可不论是蔺云岩还是徐春风,都没有那么快。只不过,蔺云岩还在闭关,于我而言,是个大好时机。”


    顾鉴抬起头来,问:“怎么说?”


    他直觉奚未央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计划,而奚未央的确准备做一件大事。


    奚未央道:“若蔺云岩闭关,那到时候四境主事之人齐聚中州,昆仑最有可能来的人,就是秦羡。你想,蔺云岩闭关,秦羡不在昆仑,这难到不是一个好时机?”


    顾鉴:“……”


    顾鉴直接问了:“皎皎,你又想做什么?”


    奚未央道:“我要烁星,把黎华尊者给偷出来。——前些日子,我已经问过楚吟,他说若用非常手段,他可以有把握,让黎华尊者恢复一段时间的神志。我不指望他接下来能平安康健的活着,但只要能够发挥作用,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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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8章


    “发挥作用……”且先不说怎么让黎华尊者发挥作用, 又是发挥什么作用,顾鉴迟疑的提醒奚未央:“你要烁星,把黎华尊者, 从昆仑给偷出来?”


    “可问题是, 黎华尊者他不像徐春风,当时只剩魂魄,所以附在木偶上带走也无人察觉。黎华尊者只是……疯了,他的实力尚在,如果没有那些附了咒文的陨铁链锁住他,他根本就无法控制。当初蔺云岩为了把他锁起来, 折损了不少人不说,他自己同样也受了不轻的伤。这样一个不可控的疯子, 要怎么悄无声息的偷回来?”


    奚未央道:“我会和他一起去昆仑。秘境灵脉不与外界相通, 介时,以我之力,将其暂且压制在思明镜中,并不算难事。——至于为什么要带走黎华尊者, 很简单, 因为只有他, 才能让蔺云岩, 成为天下公敌。”


    需要并且放任蔺云岩练成魔脉, 是因为需要借此方可彻底的湮灭魔灵, 令其无法再有机会附身引诱他人。但是这世上仍有一群听信了秦羡破天飞升之说,在暗中观望、摇摆不定的人,若是介时他们相信,蔺云岩真有那样的能力,那么他们还会在意蔺云岩是人是魔吗?


    不, 他们不会。那时的他们,只会认为,追随着蔺云岩,就真的可以触碰到飞升的希望,哪怕那一丝希望很渺茫,却也比只能困守境界,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一岁又一岁的蹉跎之中,无望的走向衰老和死亡来得强。


    毕竟,现状已然如此,但豁出去为一线希望拼一把,或许还能有成功的可能。


    飞升,终究是每一个修士,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所以,奚未央道:“只有在蔺云岩还没有成功之前,四境就已经以之为魔,那么之后哪怕是他们心中动摇,想也会有所迟疑。四境之中,或许可以承受两个天仙境修士的打斗,但却绝不能发生两个天仙境修士各自号召追随者相争。因为这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只会为苍生带来浩劫。”


    在此之前,奚未央就已经将目前所有的情况都细细的捋了一遍:


    烁星诚然也有天仙境的实力,且他是外界坠入此间的大妖,身世不凡,足以威慑号令妖族,但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人妖两族之间上万年的仇恨,不是靠着一个号召和平的大妖就可以消弭的。是以奚未央认为,烁星虽可以作为杀手锏,但不到万不得已,一旦他暴露身份,只会带来更加麻烦的后果,对徐春风现在这样敏感的体质,更是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两人,只适合于暗中行动。


    奚未央:“秦羡现在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蔺云岩的身上,可若是蔺云岩成了天下人眼中的魔头,声名狼藉,无人再敢与之为伍,那么他就算是修成了天仙境,只要有我在,那些修士们权衡利弊,依然不会轻易的做出决定,即使有人加入,想来也可以在承受范围之内……不过,最终这件事情的完成度究竟有多少,就全看黎华尊者,究竟有多么的恨蔺云岩了。”


    如今的奚未央,就是要借黎华尊者,将蔺云岩修炼魔灵一事闹大,闹得越大,将来会被秦羡说服的人就越少,他这计划光是听来,顾鉴就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几年的一片闹哄哄了。奚未央本不是倾向于这样颇多波折来做成一件事的人,他从来都更喜欢直接了当,而如果奚未央与蔺云岩正面对决,将所有的影响都压缩到最小,这才更像是曾经的奚未央会做出的选择。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曾经的奚未央孑然一身,只要可以将事做成,他无所谓方法,也无所谓代价,更不在意自己的付出与牺牲,是否为人知晓。但现在的奚未央,他只是一个凡人。他鲜明了七情六欲,变得贪生怕死了起来。他既想要世间安宁,也想要自己与所爱之人平安长久。——如今,这才是他哪怕经历更多波折,也想要去做成的事。


    ……


    两个月后,司空晏临时回了一趟中州,奚未央约他相见,司空晏没有拒绝。奚未央在小茶馆里见到他,便问候道:“这些日子,你清减了不少。”


    司空晏:“……”


    司空晏有些无奈的道:“未央,你是在关心我吗?”


    奚未央道:“毕竟这也是实话。”


    司空晏:“……”


    司空晏道:“没办法,你就当我是奔波劳碌的命吧。”


    奚未央淡淡道:“你也可以不那么劳碌,难道不是你自己喜欢吗?”


    司空晏:“………”


    奚未央这一句怼一句的,就算是泥人也要冒火了。司空晏终于忍不住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你是特意来讽刺我的吗?”


    奚未央说:“倒也没有。话头都是你自己接的,而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司空晏:“……”


    司空晏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你是铁了心,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了,是吗?”


    奚未央:“?”


    奚未央似有不解:“我难道不是一直在和你心平气和的说话?”


    司空晏终于忍无可忍:“奚未央!”


    奚未央冷笑一声,没有接口,司空晏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道:“抱歉未央,是我情绪太激动了。”


    可他着实意难平:“但事情弄到如今这样地步,不都是拜奚首座你所赐吗?”


    奚未央平静的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怎么,就只许你们南境打算靠着打仗宰一笔么?司空晏,你既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这样位置上的人,没几个是傻子,伸不伸手,靠的不是情分,而是本事。”


    司空晏自然是明白这样的道理,可就是因为他明白,所以才会在听见奚未央那句“靠的不是情分,而是本事”时,愈发的破防。司空晏气极反笑:“可不是,你就凭着你的本事,在南境与东境之间两头得利。瀛洲那一群蠢出天的,怕是还把你当恩人呢!”


    奚未央淡定的道:“论迹不论心嘛。我的确是他们的恩人。”


    司空晏:“呵呵。”


    奚未央安慰司空晏道:“放心,阿晏,我相信你的本事。趁如今,你们仍占上风时止战,虽然最后得到的,一定不及你们原本的预期,但相比于坚守着那最初的目标,如今真正可以握在手里的,才更重要,不是吗?——你不会让归墟亏本的,司空晏。”


    司空晏心道:那是自然。


    要是打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最后还亏了,凭司空晏的自负,都不消别人说,他自己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只是东境的事告一段落,他和奚未央的帐却还没完,司空晏禁不住皱眉道:“那极北的那批物资……”


    奚未央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他抬眼看向司空晏道:“你很着急吗?”


    司空晏:“我……”


    虽然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司空晏怎么可能明晃晃的对奚未央说:急,我当然很着急!


    前两年南境因此而过的紧巴巴,归墟从私库里往外掏钱去填窟窿,幸而两年多的时间不长,因此外界暂且还看不出端倪。如今南境虽然已经与东境协议休战,此事基本板上钉钉,无需再有担心,但双方战场上的人也不是一时半刻说撤就能撤的,再兼其中各种协议的商讨敲定,最快也要有小半年的缓冲期,而在这段时间里的每一天,难道不都是在烧钱吗!


    奚未央神态平和,语气却颇有些不容商讨的意味,他道:“我们当初可是有所协议,玄冥山每月会向归墟运还这批物资。白纸黑字,各注灵力画押,且往来账目月月清楚,一式两份双方互相监督。阿晏,我玄冥山可不曾昧了你归墟毫厘,怎么,如今才两年,你就想要同我毁约么?”


    极北那批物资的事,说到底也只是奚未央愿不愿意给而已,可偏偏他就不愿意给。且司空晏当年与秦羡做交易,将那批物资囤到北境的地方上去,这本就没道理,更何况他还对秦羡借用传输阵法,带妖族离开极北这件事视若罔闻,而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归墟势必要背一身的骂名。——这可不就是被奚未央拿捏住了把柄!


    只要奚未央不愿意,司空晏真是半点同他商量的余地也没有。除非……除非他也能抓住个奚未央的大把柄,他们相互威胁。但很遗憾,就目前来看,司空晏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毕竟如今,奚未央身上几乎所有的“黑料”,都已经对他造不成威胁了。——奚未央是长乐先生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修炼杀伐道听起来的确是个隐患,可奚未央都修到天仙境了,他已世无敌手,到这种境界,其实他不论修什么,都早已经没有差别。至于和顾鉴的师徒关系……


    奚未央和顾鉴的事,在四境流传了这样多年,从师徒到叔侄,再到义父子抑或小妈文学,各种版本涵盖内容简直不要太广泛。人总是喜新厌旧的,这些传闻刚出来的时候,大家或许会很好奇,很诧异的想要探究,但传得久了,传得多了,世人再听见相同的一套,哪怕那就是事实,他们大多也只会觉得:哦。知道了。


    司空晏简直为此头疼不已。


    他无奈,却还抱有一线希望,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的哄奚未央:“我怎么会想要同你毁约呢?未央,你权当是可怜可怜我归墟的弟子门人,可怜可怜我南境的百姓……”


    奚未央:“……”


    奚未央很想骂司空晏不要脸,你南境的修士与百姓可怜,那东境的修士与百姓又算什么?可没办法,奚未央本来也就是要来和司空晏谈交易的,他一开始看似态度坚决,说到底不过是玩心理的套路罢了。眼见场面差不多,他终究还是要给司空晏转圜的余地的。


    奚未央道:“你也不必同我这样装可怜,大家各自是个什么近况,说到底都是心知肚明。司空晏,若你诚心想要这批物资,那你就得听我的。”


    司空晏闻言,立马就不可怜了,他问奚未央道:“你想要如何?”


    “别急,”奚未央垂眸道,“到了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慢慢告诉你。”


    司空晏:“那那批物资……”


    奚未央微微笑道:“放心,只要你这次是诚心诚意,那我也可以承诺你,在未来两年之内,那批物资会全部运回归墟。”


    之前奚未央对那批物资的分期,简直能拖到司空晏吐血,每个月给你那么一点,却根本不能指望着周转,到头来还是要归墟掏私库去补外面的帐,又因为战事,四境的商贸也不景气,北境还免税……司空晏有时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能被奚未央温水煮青蛙一般的坑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他难免心里不服气,而更让司空晏心气难平的则是,他好像的确每次面对奚未央,都很难冷静,不论是气是怒,是欢喜抑或怨恨,总之,最后他都会宛如中了蛊一般的晕头转向,从而被情绪裹挟,偏离原本的目的……


    就像现在,司空晏仍旧会对奚未央说:“一言为定。”


    虽然仍旧需要两年,才能全部拿回,但至少……司空晏自我安慰,至少,现在只需要两年,以那批物资的量,接下来的两年,至少他们不需要再硬着头皮另外掏钱平账,紧一紧花销的话,没准还能填上点窟窿,总归已经比原本约定的分期强很多了。


    正事谈完,他们理应道别,可司空晏还是忍不住问奚未央:“你在中州这半年,过得可还好?”


    “自然。”奚未央放松身体,向后靠坐,他看着对座的司空晏,悠然道:“我不论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


    司空晏:“……”


    司空晏不得不承认,奚未央说的的确是句实话,可他就是忍不住阴阳:“是因为顾鉴吧?”


    奚未央点头,完全没有想辩驳的意思,甚至他还不自觉的笑了。奚未央道:“他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


    司空晏:“……”


    即使知道九成九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但司空晏还是更酸了:“直至如今,我还是不敢相信,这居然会是你说出来的话。——你竟然会如此信任一个男人的真心。亏你自己也是个男人。”


    奚未央支起手臂撑在窗沿上,他缓缓的道:“这与男女无关。人心从来都只与人有关。我之所以信任他,是因为我知道顾鉴是个什么样的人。”


    奚未央说:“他很爱我。”


    司空晏:“……”


    司空晏道:“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任何人爱上你。”


    “你错了。”奚未央认真的道:“那样的感情不是爱,而是迷恋。真正要爱一个人,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每每回想我与顾鉴,一路磕绊吵闹着,竟然也能走到如今,心中唯有对不可测天意的无限感激。——我能遇见他,是何其幸运。”


    “顾鉴了解全部的我,也接受全部的我。”奚未央说着说着,唇畔又忍不住含了笑意,他缓缓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我了。”


    六月里的天,宛如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天际隐隐响起雷鸣,奚未央一路沿着街市上的屋檐快步的走,哪怕那水雾并不能沾染仙人的衣角。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奚未央长舒一口气,放弃了一般的在一处屋檐下站定,不多时,他的头顶上多了一把画着青竹的油纸伞,顾鉴略倾身贴上奚未央的肩背,他低低的抱怨:“你们聊了都快两个时辰哦……”


    奚未央来见司空晏,是与顾鉴说过的,但顾鉴还是不放心,哪怕寻个地方不远不近的等着,他也想要在更靠近奚未央一些的地方等,而非是在顾家。顾鉴说:“我可不是跟踪你,也不是不信任你,我这是不放心你。谁让你之前每次见完司空晏,情绪都不大对劲。”


    “嗯。”奚未央放松,任由顾鉴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奚未央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顾鉴于是便问:“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奚未央道:“我用极北那批物资为筹码,要司空晏听我的话,站在我们这一边。他答应了。”


    这章程也是奚未央出门前就报备过的,但顾鉴还是忍不住问:“只有这些吗?我可是等了你小半天。”


    奚未央不禁笑了起来,他笑道:“自然还有别的话。”


    顾鉴支棱起耳朵来:“都是些什么话?”


    奚未央笑着回首,与顾鉴额头相抵,鼻尖相触,他道:“剩下的话,大多都与你有关。恰好这会儿下雨,路不好走,阿镜,我在这里慢慢说给你听。”


    ………


    接下来的日子,除却南境与东境止战的消息逐渐公布开来,四境准备为双方的和平而在中州会谈之外,其余一切似乎都很平静,至少是没有发生很大的事。沈清思听了奚未央的话,渐渐每个月也会来中州一两趟,沈不念见她这样跑来跑去,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沈清思便安慰他,说是自己也不全是为了他,毕竟,除了见沈不念以外,她也确实很想念奚未央和顾鉴,一趟能见三个曾经几乎朝夕相见的人,沈清思觉得很划算。


    沈不念仍旧是每个月会回石苑住两日,不过最近两个月,他回来的勤快了不少,就算是不住下过夜,也常会主动的回来吃饭,美其名曰是为了见奚未央,听得奚未央都觉得好笑。他同顾鉴感慨:“从前这么多年,我竟从未发现过,他有这样孝顺。”


    顾鉴一听,立刻警惕了起来,他又想到了之前奚未央和沈不念在学院里被人误会的那件事,顾鉴头皮一紧,慌张道:“难道师兄他,他也对你……”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语的敲了敲顾鉴的头:“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我就是不念回来的幌子罢了,他自然是另有想见之人。”


    顾鉴茫茫然,他揉着脑袋,脱口便问:“那是谁啊?”


    奚未央:“……”


    奚未央想想顾鉴刚才说的话,心里多少还有点气,于是他冷笑一声,道:“你自己猜!”——


    作者有话说:今天我试着给我的键盘换了个键帽,然后我发现,可能是这个键盘用了好几年,现在天气又热,里面有些胶都融了,还要清理,搞了我好久,离谱的是,换完之后,我居然不习惯了起来……


    不过应该很快就能习惯,毕竟人都是很容易适应的~


    第279章


    要顾鉴这样一个情感迟钝且思维清奇的人, 去察觉别人的感情动向,是很难的一件事,且就算他真的察觉到了, 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 他的方向也是错的。就像是顾鉴特意观察了沈不念几天,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他选择直接问:“师兄,你这段时间,好像回来的是勤了些。”


    沈不念:“?”


    沈不念自然不可能疑心顾鉴是要赶他走,但正因为他知道顾鉴不是那个意思, 所以他才奇怪:“我不能来吗?”


    顾鉴当然是赶紧摇头,他道:“实不相瞒, 师兄……我就是有点好奇。”


    沈不念:“好奇?”


    沈不念问:“你好奇什么?”


    顾鉴遂直白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沈不念脱口而出:“没有。”


    顾鉴:“?”


    顾鉴看沈不念面色如常, 还是那样的正直,一时间也有些动摇,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沈不念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呢?”


    顾鉴很尴尬,沈不念看他的眼神就懂了:“是师尊说的?”


    顾鉴尴尬的点了点头。沈不念便拍了拍顾鉴的肩, 同他道:“镜子, 师尊恐怕是到了想要抱孙子的年纪了。”


    顾鉴听沈不念这句话, 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沈不念认真道:“你看, 他是不是对石苑那几个孩子特别好?”


    顾鉴点头:“是……”


    虽然今年的奚未央仍旧很忙, 但他毕竟人在顾家, 奚未央只是不再像之前刚来那段时间一样,天天陪着孩子们、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可一旦有空闲,他还是会去与他们相处的,毕竟那几个孩子都喜欢他喜欢的紧……顾鉴再一想,奚未央的确时常会自言上了年纪之类的话, 这让他愈发觉得,沈不念说的话,确实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最后,沈不念告诉顾鉴:“下次师尊再和你说这些,你听听就好了。他又不能去催我姐,也就只能盼盼我了。”


    顾鉴:“……”


    被催婚催生的痛苦,顾鉴可以理解,要不是沈不念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顾鉴简直都想要替奚未央跟他道歉。不过,在他们那一次聊天之后,之后一段时间,沈不念的确回来的少了,奚未央也没有再主动的和顾鉴提起过,顾鉴又事务繁忙,自然是转头就把这件事忘干净了,直到两个月后,一天傍晚他正常回家,竟然听见了沈不念在和奚未央吵架。


    顾鉴过于震惊,以至于本能的屏息站在门口,这场争吵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顾鉴只听见沈不念对奚未央说:“师尊,我真的喜欢她,她真的没有引诱我,从来都是我主动的……我今后再也不见她了,您别伤害她,好不好?”


    奚未央回道:“我当然不会伤害她,但你既然已经决定从此不再见她,那她身在何方,又与你有什么干系?”


    沈不念的声音明显急促了起来,他道:“我只是想确定她安好!”


    奚未央:“你的意思是为师欺骗了你,且连一个小姑娘也不放过吗?”


    沈不念无奈又着急:“师尊!你何苦说这样的话!”


    顾鉴生怕两人再有什么言语冲突,赶紧推门而入,他将沈不念拉开一步,隔在两人中间,问道:“这是怎么了?”


    奚未央正在气头上,他对沈不念还知道要收敛,看见顾鉴简直就像是看见了个出气筒。奚未央没好气道:“亏你有脸问!算来你才是这石苑的主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顾鉴:“……”


    顾鉴还来不及说话,沈不念已经急道:“您训他做什么?这件事同他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确认阿婴无恙,也已经承诺了从此与她不见,您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


    顾鉴:“阿婴?”


    奚未央冷嘲道:“怎么,石苑里少了个人,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


    顾鉴:“……”


    顾鉴哑然。他是真的没有发现,不怪奚未央要骂他。顾鉴反应过来:“师兄你喜欢阿婴?”


    “这可不行啊。”沈不念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阿婴,阿婴还是秦羡暗地里的人,这不是相当于在奚未央的雷点上蹦迪,顾鉴劝沈不念道:“她是个别人安插的细作,我们之所以留着她,一是不愿打草惊蛇,二来也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需要的时候,没准还能帮忙传递一些假情报……师兄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顾鉴小心翼翼的问:“是非她不可了,还是……”


    顾鉴如今说的这些话,奚未央方才早已经与沈不念说过了,因此沈不念只道:“此事当真不是她主动,是我暗中喜欢她,想要多见她两面,可我也只是多回来几趟,连话都不曾与阿婴多说,她就算真是个细作,又能从我身上知道些什么?——你们的那些事情,我本来也不懂。”


    “呵。”奚未央一听沈不念这话,直接气笑了,他对顾鉴道:“你听听,他还真当自己占了便宜呢!连欲擒故纵都不懂。沈不念,这几个月来,我明里暗里没少提醒过你吧?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对方若真毫无回应,以你的性格,你能这样剃头挑子一头热,连我说的话都完全听不进去?”


    “亏你还有脸问,她接近你能得到些什么?你说他们想要得到什么?还不是想要拿你来威胁我!”


    奚未央原本并不想将太残酷的事实告诉沈不念,他就是因为看出来了阿婴是沈不念多年以来,第一次动心喜欢的人,所以他才想要尽可能的在沈不念的心中,保留对方美好的一面,哪料沈不念还真就是个倔强的傻子,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他把话全挑明白。


    奚未央道:“再要不了两个月,四境各大门派的重要人物,都会前来中州,商讨签订南境与东境休战的具体协议,清算这十几年来的一切。——对,没错,那个阿婴的主人也会来。沈不念,你可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宁愿说对方从无回应,也要把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可惜,就在你满心欢喜的计划着,等到下月初要与她一起去城外郊游赏枫的时候,你心爱的阿婴正听从主上吩咐,暗中做排布等着在那里抓你呢!”


    沈不念听罢奚未央说的这一番真相,内心的自我保护机制,首先就是想要否认,他讷讷道:“不可能——”


    “不可能?”奚未央嗤笑道:“好个不可能。沈不念,我是你师尊,我需要编谎话骗你吗?”


    沈不念闻言,立刻痛苦的摇头,他道:“不是的师尊,我只是,只是……”


    沈不念垂首,他此刻很想要蹲下身掩面冷静一会儿,可是他不行,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为了这样一点事,就如此崩溃,实在是丢人……沈不念深呼吸一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终于抬眸,看着奚未央道:“师尊,我还是想要见见阿婴。这些真相,我想要听她亲口说。弟子不是怀疑您,只是如果事实确实如此,她该如何处置,便就如何处置。……我从今往后,不会再惦念她。”


    奚未央长叹:“你既然能拿得起放得下,那见一见又有何妨。”


    “她就在玄冥山。”奚未央抬手,还试着像沈不念小时候那样,去揉他的发顶,奚未央道:“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回去见她。”


    沈不念很决然:“我要去见她。”


    自从察觉到沈不念的情感有异,且意识到他好感的对象是阿婴开始,奚未央就一直暗暗关注着阿婴的一举一动,而前几日探知了阿婴等人的计划之后,他更是果断将阿婴以及与她联系的数名修士全部控制住,没有惊动任何人的遣下属将他们全部秘密且迅速的押回了玄冥山。


    沈不念万万没有想过,自己再一次回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自以为是青涩羞怯的两情相悦,实际上却只是一场针对奚未央的阴谋。紫极殿下的石室之中,沈不念心情复杂酸楚的看着眼前被枷锁拷住双手的女子,他原本打好的腹稿满是质问,可在看见阿婴的一瞬,他脱口而出问得却是:“你在这里……还好吗?”


    阿婴在沈不念的记忆里,一直都是一个单薄秀气,斯文安静的女孩子,而此刻,他面前的阿婴看着他的眼中却满是嘲讽与抗拒,她牙尖嘴利的反问:“你也来试试,不就能知道了!”


    沈不念:“……”


    沈不念最初最想要知道的答案,是阿婴与自己接触时,究竟对他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好感,可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变得没有意义了起来。沈不念沉默了一阵,最终改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婴道:“做什么?”


    沈不念:“……”


    沈不念摇摇头,说:“算了。……他们从来都不愿意我知道的太多,所以这一次,我也不问了。”


    沈不念只对阿婴说:“你如果有什么苦衷难处,你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竭尽所能的帮你。”


    他絮絮叨叨:“阿婴,你还年轻,今后你别再听任何人的话了,天地浩大,今后你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阿婴断然拒绝:“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沈不念,你说苦衷难处,那我也问你,在你看来,什么算是苦衷难处?听别人的话,为别人做事就是苦衷,就是难处?那你听你师尊的话,他对你就好像是对一条宠物狗,小施恩惠就能让你死心塌地,你又何曾觉得这是难处?”


    沈不念:“住口!”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沈不念百思不得其解,“阿婴,你怎么会这样想?”


    阿婴嗤笑一声,说:“我怎么会这样想?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沈不念,你总爱说,你师尊是除了你姐姐以外,对你最好的人,哈,每每我听见你这句话,我都觉得,你好可悲啊!”


    “玄冥山首座的位置,他留给了你姐姐。他自己呢,全心全意的为着你师弟。沈不念,你自己说说,你究竟落着了些什么啊!”阿婴的话语愈发刻薄,“还是说,你之所以修炼上是个废人,归根到底是你的脑子不好使,难怪蠢到这种地步,活了三十多年连个看上你的女子都没有,我稍稍对你示好,你就欢喜的跟个什么玩意儿似的……可你不知道,我对你半点喜欢也没有。原本倒还算不上讨厌,可我偏偏不得已要接近你,——沈不念,你懂那种感觉吗?我被逼着要向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示好,你还回石苑回的越发勤,到后来,我每次看着你看我的眼神,我都觉得恶心……这都是你害的,你害的!”


    人在痛苦的时候,本就不容易保持冷静,何况对沈不念的恶感,对于阿婴来说,已经持续了很久。她不得不听秦羡的话,她厌恶奚未央,她不得不去亲近沈不念……这一切都让她感到痛苦,偏偏沈不念这个痛苦源之一,还要摆出这样一副为她好,可怜她的态度来安慰她。阿婴突然崩溃的大笑,她定定的注视着沈不念,对他说:“听了我的话,你是不是很伤心?”


    沈不念同样注视着她,见他没有回答,阿婴便又道:“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一个乞丐,因为我的母亲,也是一个乞丐。她无依无靠,只能乞讨,因为她是一个孤身的女子,不论想要怎样自食其力的讨生活,都会被人欺辱……我连我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打记事起就和母亲一路乞讨为生,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就去世了。”


    “有一个男人救了我,他将我抚养长大,也是他告诉我,我母亲一生的悲剧,全部都是一个叫奚未央的人造成的。”阿婴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的划过沈不念的眼睫,“他杀了我的外公外婆,那时候我母亲才六岁,还什么都不懂,家中仆人偷窃财务离开,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几年后又逢旱灾,竟就沦落成为了乞丐……沈不念,你的那个好师尊,他是个疯癫嗜血的杀人犯啊!”


    “你知道他修炼的是杀伐道吗?他就是个疯子,他念头起来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而家破人亡的人数不胜数,都是先生救了我们,是先生教养我们长大,我真的活的好艰难……”阿婴紧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可是奚未央他呢?他居然不需要为自己疯狂的暴行付出任何代价,因为有玄冥山帮他摆平了一切——沈不念,你不是一直自诩是个好人吗?那你告诉我,这公平吗?”


    第280章


    阿婴歇斯底里, 神情状态不像作伪,可她说的话,于沈不念而言是颠覆性的, 沈不念踉跄着仓皇离开, 他迫切的想要上去紫极殿见奚未央,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就阿婴所说的话,去质问自己的师尊。毕竟,如果阿婴说的是谎话,又或者她也只是为人蒙蔽……那么他沈不念为人弟子,怎么可以因为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细作的话, 就去质疑一个教养自己长大的人呢?


    沈不念只觉后脑发麻,手脚冰凉, 走路软绵绵的好像在棉花上,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重新走回紫极殿的。


    奚未央与沈清思在北辰阁的门口,半掩的木门遮挡了沈不念的身影, 他听见奚未央说:“这段时间, 暂且将她先留在北辰阁吧,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再予她些财物, 送她离开就是。”


    沈清思点头, 道:“只是这孩子,深恨您与玄冥山……恐怕不会领您的好意。”


    奚未央却是不在意的道:“随她去。她要怎样想、怎样决定,那是她的事情。我们只管做好我们自己的事。”


    沈不念听到这里,忍不住推门而出,他的脸色在日光下, 几乎已经到了惨白的程度,声音亦是虚浮。沈不念甚至不敢去看奚未央的脸,他恍惚道:“师尊,阿婴的体质不适宜修行,初初入门已是她的极限,可世间险恶,她一个孤身女子,纵使您予她钱财,她又怎么守得住呢?”


    沈清思担心的快步走近,她扶住沈不念,急切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不念的确状态不佳,可他仍旧执念的看向奚未央,沈不念的声音艰涩:“师尊……阿婴和我说了很多她的事,我,我……”


    奚未央微微点了一点头,他走到沈不念身边,对沈清思道:“清思你去忙吧,我送不念回一叶院。”


    沈清思有些不放心:“师尊,您……”


    “放心,”奚未央浅淡微笑道:“我和不念没有矛盾。”


    沈清思暗松一口气,她终于放开了沈不念,恭敬道:“是,弟子告退。”


    奚未央一只手撑住沈不念的后背,为他输了些温和的灵力,奚未央问道:“不念,感觉好些了吗?”


    沈不念轻轻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仍旧有些发哑:“谢谢师尊。我……”


    沈不念咬咬牙,选择先向奚未央跪下,沈不念痛苦道:“师尊,您教养弟子长大,又几次三番救我帮我,弟子视您如父,对您心生怀疑,实属不该。可是阿婴情绪激动,自述身世之时字字句句宛如泣血。弟子混账,敢问师尊,阿婴她究竟,究竟……”


    沈不念因为阿婴的话而痛苦纠结,奚未央倒是十分平静淡然,他对沈不念道:“你不必跪我。心有疑惑便问,是好事,比藏在心里自苦要强许多。起来吧,不念。”


    沈不念摇头:“弟子不敢。”


    奚未央无奈,只得叹息道:“这世上有许多事,通过不同人的描述,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如果阿婴要说,是我杀了她的外祖父母,导致她的母亲自幼孤苦,这倒也是事实。只是她不知晓,她的外祖父母原是一对人贩子,他们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痛苦离散,我年少时轻狂,笃信以杀止恶,许多行事便不周全,——我杀他二人之时,并不知他们家中尚有幼女。然而时至今日,再谈此事,我仍要说,他二人该杀。自有子女却仍不修德行,残害他人儿女,实在可恶至极!”


    奚未央:“阿婴若听信别人所言,一定要将她与母亲的所有不幸,都归罪与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从前我也曾想过,我一生要无愧于人,但到了如今的岁数,方知千万人有千万语,这世上没有人是完人,恐怕考虑得越是周全,越是一事无成,——我问心无愧。”


    沈不念双膝发软,他跪跌在地,一时竟然无力起身。他知道奚未央说的有道理,阿婴的外祖父母若真做那拐卖孩童的事,自然是死不足惜,而奚未央与他们素不相识,又怎么会知道这对夫妻的女儿是个什么情况呢!固然他有不周全的地方,可退一步来说,奚未央又凭什么就必须事事做得完美无瑕呢?


    阿婴的母亲的确可怜,但她的悲剧,当真是奚未央所造成的吗?


    就算是没有奚未央,一旦有朝一日,她的父母落网被斩,她也注定为世人所唾骂,而若仅仅如此,其他皆无恙,居然也已经是可以沈不念想见的最好结果了。


    ——可让子女去承受父母恶因种下的恶果,这真的有道理吗?


    沈不念的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绝望。他颓然道:“师尊,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一直告诉自己,人只要想活下去,就没有什么可以杀死你。可是……可是有些时候、这世上有许多人,他们仅仅只是想要最基本的、有尊严的活着,但就连这一点,也并不仅仅是他们想、他们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沈不念喃喃:“这世道于很多人而言,重逾泰山。”


    奚未央俯身想要扶起沈不念,沈不念却只是无力的靠在他的腿边,奚未央长叹一声,屈膝半跪下身道:“不念,这不是你的错。”


    沈不念摇头,他自然也知道,可是,沈不念道:“师尊,我心里很难受。”


    此前沈不念的一生,除却年幼时受了点苦,其余时间,虽然也遭波折,但他的波折与真正的世道艰苦相较,简直就像个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对于真善美尚且存有极高的期待,正因为此,沈不念十分相信“希望”。然而今天,与阿婴的对话,无异于告诉了他,在很多人的生命里,他们是根本不配去想“希望”这种可能的。


    这给了沈不念莫大的打击,让他开始怀疑起了自己,——他过去在阿婴的眼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呢?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浅薄蠢货吗?


    奚未央抱住沈不念,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同他说:“为师明白。”


    奚未央道:“我自幼一直便被灌输,因为我比其他人强,所以就必须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无疑这是没有错的。只是不念,你要明白一点,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神。”


    “承担更多的责任,亦或兼济天下,不代表你就要去改变天下,或说你就拥有了能够改变这个世道的能力。不是这样的,不念。谁也没有改变所有人的能力。”奚未央抬起沈不念的脸,告诉他:“这世间有恶行,有善举,一如光与影。绝对的完美是永远也不可能存在的。甚至你要懂得一个道理,相比于想着去改变别人,首先要做到的,是守好自己。而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不容易了。”


    “或许你现在还不能够立刻接受我说的话,没关系的,不念,我们一步一步的来。就像你目前,只需要抬头挺胸的站起来,就可以了。”


    奚未央的声音仿佛含有某种魔力,“善良是美德,但因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困顿,就会变成愚蠢。”


    他握紧沈不念的手,温柔的对他说:“起来吧,这里毕竟是紫极殿的大门口,你说是不是?”


    沈不念:“……”


    沈不念恍恍惚惚,竟然真的就这样被奚未央给牵了起来,奚未央一直扶着他的手臂,将沈不念一路扶回了一叶院,他见沈不念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便道:“喜欢燃香吗?”


    沈不念摇了摇头,茫然道:“没有点过。”


    “过来,”奚未央冲他招招手,说道:“我教你打香篆,可以静心。”


    奚未央熟练的从乾坤袋中取出香炉等物,他与沈不念闲话道:“你师弟从小总是做不好这个,如今倒反而能静下来了。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比他强些。”


    沈不念苦笑道:“师尊说笑了。”


    奚未央嘴上在与沈不念聊天,手的动作却依旧极稳。奚未央道:“不念,师尊同你商量一件事。你愿意暂且在玄冥山住一段时间吗?”


    沈不念明了道:“师尊是怕我出事。”


    奚未央点头:“原本我只是考虑。毕竟你有个全天下最强的师尊,保护好你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但是不念,你不要怪师尊说话直白,——你如今的情绪,不太妥当。其实留在玄冥山冷静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更好。”


    沈不念自然不会怪奚未央,不论奚未央说什么话,沈不念几乎都是会听的。先前阿婴的事,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了。沈不念道:“我都听师尊的。可是师尊,您也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奚未央颔首:“你说。”


    沈不念道:“我希望师尊可以答应我,在您所想要做的事,全部结束以后,可以允许弟子踏遍四境的山河。我知道,我的力量很微小,对于苍茫天地而言,不过蜉蝣一羽,可是弟子还是希望可以竭尽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半为那些苦难困厄之人,一半……是为了能叫我自己安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