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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男主今天爱上师尊了吗

    第261章


    虽然顾家并没有人真正了解顾磷走火入魔的前因后果, 但顾磷一个天一境后期的修士,眨眼成了个半瘫的废人,却是事实。众人嘴上不敢说, 私下却都觉得, 不拘顾鉴是如何做到的,总之就是顾鉴做的,——不动手都能有如此能力,实在是恐怖如斯!


    顾鉴:……天大的冤枉。


    他在玄冥山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谁真把他当盘“菜”,顾鉴那会儿真心觉得挺轻松的, 可怎么他才来顾家没多久,感觉名声都快能止小儿夜啼了呢?


    奚未央好奇:“所以你到底怎么刺激他了?”


    顾鉴:“其实我只说了一句话。”


    奚未央:“嗯?”


    顾鉴摊手, 无辜的道:“我说他一事无成。”


    奚未央:“……”


    顾鉴眨了眨眼睛, 问:“我说错了吗?”


    “顾磷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一心清修,淡泊名利的性格。他装模作样的努力修炼,只是因为他看不上顾硠,他想要靠实力来为自己挣得更多的利益。甚至, 他想要当顾家的家主。”顾鉴道:“可结果呢?”


    “几十年的时间啊!”顾鉴说得都笑了, “几十年的时间, 可别说他没机会, 我才不信。一个自命不凡的人, 努力了几十年, 永远在为别人做嫁衣,一事无成只是事实结果,我已经很给他留脸面了,至少没有直接骂他是个无能的废物。”


    “谁知道,他连这些话都听不得。直接气到走火入魔了。”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叹道:“你这张嘴呀, 可真是……”


    顾鉴哼哼:“我怎么了嘛!”


    “没事。”奚未央有时候觉得顾鉴有些太得理不饶人,但这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妨碍,他并不需要过于担心,毕竟,顾鉴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分寸,也能够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奚未央又在顾家住了几日,这些天倒是没人再敢到顾鉴的耳边去说不欢迎奚未央了,顾鉴难得的清净又省心了三四日,奚未央却又要回玄冥山了。


    顾鉴的好心情瞬间又垮了。


    奚未央安慰他道:“等再过半月,我还回来的。”


    顾鉴恹恹道:“还有这么久啊……”


    他不放心的问:“你真的会来的吧?说好是半个月吧?”


    奚未央点头,他道:“就算是为了徐春风,我也一定会来的。”


    顾鉴:“……”


    顾鉴瞬间矫情起来,他不开心的道:“原来你是为了徐春风。”


    奚未央笑着凑近顾鉴,几乎要与他鼻尖相碰。奚未央轻笑道:“我此刻不为任何人,也在你的身边。”


    顾鉴忍不住张嘴咬了奚未央的嘴唇一口,然后他抿一抿唇,感觉鼻腔里又酸酸的。顾鉴是真的觉得委屈,他略伏下身,在奚未央的怀里蹭啊蹭,“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才要开始就盼着结束,顾鉴未免也想的太妙了一些。奚未央预期最短也要几年,至少得等东境和南境的战事告一段落,那方才是一个契机……可是这些话,在奚未央的嘴边转了又转,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化作了安静的拥抱。


    罢了。


    有什么可说的呢?顾鉴本来也并非无知无觉,他又何苦那样较真的扫兴呢?


    ………


    奚未央离开了顾家,等折回一趟,又回了中州,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再去天乐坊,而是出现在了一间不起眼的小茶舍里。


    司空晏为奚未央斟了一杯茶,说:“尝尝吧。此处虽然粗陋,茶却是炒制得清香。换做别人,我还舍不得告诉他。”


    奚未央浅尝了一口,果然不错,他放下茶碗道:“如今,我还算不得别人么?”


    司空晏淡淡道:“吵归吵闹归闹,是敌是友也先另说,抛开这一切不提,未央,你不至于要同我连话也不说了吧?”


    许多时候,司空晏是真觉得自己在奚未央面前挺贱的,他也恼恨这样的自己,可若是真要他将自己与奚未央从前的所有情谊斩断,司空晏又做不到。——“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如果连奚未央也不理他了,那他就真的连一个能正常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奚未央:“……”


    奚未央私心里有些同情司空晏,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奚未央在初认识司空晏时,他就很孤独,如今几十年过去,他仍旧孤独。这是司空晏自己的问题,而非他奚未央所导致的。


    奚未央又喝了一口茶,他道:“所以,在你心里我之所以特别,并非因为我当真有多么特殊,只是因为你找不到替代品罢了。”


    司空晏道:“怎么可能有人能做你的替代品?”


    “可以。”奚未央平静的建议:“你可以雕一个木头人,或者直接做一个安静的傀儡。我知道,你是这四境,最强的傀儡术师。”


    司空晏:“……”


    奚未央虽然神态温和,说出的话却是如此刻薄,饶是司空晏,也难免有些不悦。他道:“未央,难道你我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奚未央道:“我倒是也想安生度日,可先要我不好过的人,不是你司空晏么?亏你也好意思,提我们的多年的‘交情’?怎么,你认识了我这么多年,是觉得我宽宏大量,还是认为我是个以德报怨的圣人?”


    司空晏闻言,忽然笑了,他道:“我还当是怎么了,原来你是为这。未央,消消气。我明白,有些事的确容易闹心,但是换一种想法——我难道不是在帮你吗?”


    司空晏道:“他毕竟是顾砚的儿子。我对不住顾砚,有些话我就不说了。但顾砚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想来你也很清楚吧。”


    “那些事情啊,我不让人去做,自然还会上赶着有别人,数都数不清。未央你想,如今你们须得分隔两地,能十天半个月见一面,已经是极限了。中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顾家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就算是没有我插手,依旧会有形形色色的男女被以各种名义和方式,送到他的身边。——他若是能耐得住性子,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同样,”司空晏似有些惋惜的轻叹:“他若是年轻,瞧见了新鲜的人与事,妄生了他念,一样是早晚的事。你就算成日里找人盯着,也照样拦不住。”


    司空晏说的颇为假惺惺:“我不过是怕你被人蒙蔽罢了。”


    奚未央:“……”


    奚未央气笑了,他道:“按这样讲,难不成,我还要谢谢你才是?”


    司空晏为奚未央添茶,他道:“大不了,今后我不再做那样的事了。”


    这话就更是虚伪了。奚未央才不信司空晏的话,他就是心理扭曲,再加上诸事不顺,于是就更见不得人好,尤其是见不得奚未央和顾鉴的好。奚未央道:“你若没有别的话讲,我就要离开了。”


    司空晏笑了笑,说:“原本是想要同你说一说,顾磷那个废物的。不过我一见到你,就又觉得,没有必要提那些扫兴的人和事了。”


    奚未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司空晏感叹道:“未央,你说上天为何能将你生的如此完美,就连这些不礼貌的举动,也依旧无比动人。”


    奚未央:“……”


    奚未央只觉司空晏的变态程度与日俱增,他很怀疑司空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会做一些恶心他的事,但奚未央没有兴趣探究,他只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知道。


    奚未央冷冷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多关心关心南境没擦干净屁股的烂账吧。”


    司空晏完美微笑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嘛。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奚未央不置可否。


    极北的那批物资,运输的速度掌握在玄冥山的手中,奚未央每次只供给给南境堪堪足够维持的份额,南境过得紧巴巴不说,基本还得月月往里倒贴钱。如果说最一开始,司空晏还对拿回那批物资寄予厚望,那么如今只要他不傻,就该很清楚,那批物资已经成为了北境拿捏他们的累赘。——他必须寻找新的合作方。


    中州的局势太散,先前有顾硠为司空晏做套手,如今却不行了,他只剩下了西境可以选择。


    哪怕司空晏心中,并不喜欢蔺云岩,他也只能暂且带上笑脸,通过秦羡去与对方达成交易。毕竟,这世上从没有永远的敌人,更没有永远的朋友。


    奚未央思索,自己是否应当起身告辞了,司空晏却是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沉沉盯着他道:“你当真,不愿意再与我回到从前吗?”


    奚未央:?


    奚未央疑惑道:“什么从前?”


    “你是指,你面上与我亲密,实则背后对我出手,毫不留情的从前吗?”


    司空晏道:“那就权当我再没脸一次,未央,我不说什么苦衷,当年我打了你一掌,你之后也斩断了我一条手臂,……你我之间,能否就此算了?”


    “顾砚的仇,留给顾鉴来找我,如何?”


    奚未央微微蹙眉,抿唇不语,司空晏便起身,绕坐到他的身旁,端的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来日,顾鉴要来杀我,只要他能有那样的本事,我自当就死。可是未央,北境和南境的未来还长,这是公事,不该被用来算私仇。——你就当是顾念天下苍生太平,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皎皎:仔细想想,好像很多因为我发疯的人,都是自己疯的。司空晏我可能有点责任,但其他人我似乎根本不熟?


    镜子:不熟的人都不太正常了,熟的人发疯不是情理之中吗?上一个轮回里的顾鉴也很癫啊!都是被你逼的!


    作者:泄露上一个轮回的信息,镜子禁言【x】


    第262章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莫过于内心抗拒,却仍不得已虚与委蛇,所幸奚未央已经不再是意气冲动的孩子, 他经历过太多常人不能忍, 却不得不忍的事,如今暂且与司空晏各自心知肚明的“重归于好”,虽然心理上恶心了些,但就像是司空晏所说的,四境与天下之事,来日方长, 不当用来论私情私怨。


    入夜,虽已很晚, 但奚未央仍旧与顾鉴用玉牌照影通讯, 顾鉴与他安静的说了几句话,便隔着光幕注视着他,说:“皎皎,你不开心。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奚未央下意识想要说还好, 可他与顾鉴彼此之间, 是最能探知对方情绪的人, 粉饰太平似乎并没有太大意义, 奚未央默了一会儿, 才说:“有一点。”


    顾鉴问:“怎么了?”


    奚未央自然不可能同顾鉴说他与司空晏见面, 更不可能会提及细节,他只是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像很想你。”


    ——这倒也是实话。奚未央每一次离开,都好像十分淡定,但其实他对于下一次相见的期盼, 半点也不比顾鉴少,他只是不喜欢宣之于口,也不想让他与顾鉴的每一次分别都好像格外的痛苦难舍,因为在未来的数年中,他们都必须持续这样的生活,这就是必须接受的事实。


    可随着这样的生活状态真正“步入正轨”,奚未央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能够很轻松的就习惯,他精神上的不愉半点也不比顾鉴少,然而顾鉴还能在顾家骂骂人,发泄发泄情绪,奚未央又能向谁发泄呢?


    “算了。”奚未央突然感到疲惫,他说:“不提了。”


    顾鉴说:“皎皎,我也很想你。”


    奚未央点点头,说:“嗯。我知道。天晚了,早点休息吧。”


    顾鉴却还要问:“你这两日事情多吗?”


    奚未央淡淡道:“总归就是这样,你知道的。”


    顾鉴于是沉默,奚未央见他似乎一副快无话可说的样子,只觉心中无名火起,由衷的对顾鉴生出了一股怨念,即使他很清楚,自己并不应该,顾鉴也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是他自己说的“早点休息”,可没缘由,奚未央还是生气。


    ——什么叫这两日事情多吗?他难道不是那么多年一直这样吗?顾鉴他到底在问什么废话!


    奚未央没好脸色的直接拂袖中断了通讯,他怕自己再看见顾鉴的脸,就会控制不住的想对着他发脾气,倒还不如先冷静一下,可是真等中断了通讯,奚未央独自坐在冷冷清清,全无一丝人气的木屋里,竟觉纱窗上映着的竹影,都透着一股凄然恐怖的意味。


    ……难怪文人总在失意落寞时,更能写出千古名篇。


    奚未央心烦意乱,拿起手边的茶杯就砸,叮叮咣咣摔了三四个,望着眼前一地狼藉,他静默半晌,提不起半点收拾的心思,就连换睡袍都怠懒,直接脱了外衣和鞋袜就躺下了。来回赶路,又有诸多事物,奚未央其实是有些累的,可是纷乱的思绪太多,叫他总是静不下心,精神迷迷糊糊,正半梦半醒间,奚未央好像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但那脚步声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他的本能对此完全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就连对方在他的身边躺下,奚未央也依旧没有响起要清醒过来的警铃,他感觉好像有人抱着他,似梦非梦,直到第二日清晨倦倦的醒来,他身后的人察觉到动静,黏黏糊糊的蹭着他的鬓角,在他的脸颊和鼻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本能亲吻着。——顾鉴依旧很困,他抱着奚未央,双眼迷蒙且声音含糊的道:“早安,皎皎……”


    奚未央:“……”


    奚未央豁然坐起:这不是梦!


    他赶紧将顾鉴摇醒:“你怎么来了?!”


    顾鉴:“嗯嗯……啊?”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顾鉴赶路赶了大半夜,此刻正是睡得香的时候,困劲都还没过去,他委屈道:“我不能来吗?你不是很想我吗?所以我就来了啊!”


    奚未央:“我……”


    奚未央这会儿,早已经冷静了下来,再一听顾鉴说的话,又回想起来自己昨晚上不对劲的情绪,难免有些脸热,他狡辩道:“我倒也没有很想……”


    顾鉴渐渐清醒过来:“你说什么?”


    奚未央:“……”


    奚未央认命的道:“我很想你。”


    顾鉴忍不住笑了,他拥抱住奚未央,说:“这才对嘛,皎皎。你对别人倒是都知道要说实话,怎么回过头来对着我,总是口是心非呢?我又不会笑话你。”


    奚未央道:“胡说,我对别人都说什么实话了?”


    顾鉴说:“这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对着我总是不太老实。”


    奚未央:“……”


    奚未央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气,——看在顾鉴那么远赶回来的分手,也不能生气。


    想到这里,奚未央就忍不住说顾鉴:“你是脑子坏了吗?大半夜的赶过来?”


    “这有什么?”顾鉴奇怪道:“白天还是晚上,有什么分别吗?你想我,我也想见你,我就来了啊!”


    “前两回都是你来回奔波,跑到中州来见我,怎么还不许我也回来见你呢?”顾鉴对奚未央说:“这路我走过一两回就晓得了。从玄冥山到中州,虽然没有那么近,却也没有想象的那样远。皎皎,不过就是两三个时辰的时间,花两三个时辰就能见到你,我很开心。”


    奚未央:“……”


    奚未央有些想说顾鉴胡闹,可要说不感动,那绝对是假的,他只好和顾鉴说:“只此一次,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不打招呼,擅作主张了。”


    顾鉴拒绝,顾鉴说:“我不要。我又不打扰你什么,你要是忙,就忙你的呗,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家里等你就行。”


    奚未央:“这不是打不打扰的问题。你这性子,我还不知道吗?每每都是想到哪里是哪里。就像是昨夜你想来,你连夜也要赶过来,可是来了之后呢?你能休息多久,就又要着急的赶回去,等回了顾家,这来回一日一夜的时间,你要堆积多少事务!”


    顾鉴:“……”


    顾鉴懂了,奚未央这是怕他太累。就和小孩上学请假一样,假是请了,但作业还堆着。——他果然是逃不掉要被奚未央“劝学”的一生。


    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你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不然若按你这个逻辑,你没过一段时间就要来中州住上几日,你又要堆下多少事务呢?”


    “我……”


    奚未央本想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自然能够安排的好,但他转念一想,顾鉴这个家主,好像也做了有段时间了,若他真的连一两日的空闲都安排不了……的确也有一些不切实际。于是奚未央便改口道:“也罢。总归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就好。”


    顾鉴嘻嘻笑道:“那我可有数呢!”


    奚未央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下顾鉴的耳朵,说:“起开。我要去北辰阁。”


    顾鉴凑上去又亲了奚未央两口,然后乖乖侧身让出“过道”,他问奚未央:“那我做什么呀?”


    奚未央唇角上翘:“你刚不是才说,在家里等我吗?”


    顾鉴笑得牙都露出来了,却偏还要装模作样的双手捂住胸口道:“呜呜,皎皎,你好狠的心啊~”


    “别闹,”奚未央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轻轻踹了顾鉴一下,说:“你装什么?我下午早些回来。”


    “行。”顾鉴立刻就不装了,他躺回床上滚了圈,眨巴着眼睛看奚未央,说:“我等你哦~”


    奚未央:“……”


    奚未央脚步轻快的出门了。


    陆离正好有事找他,险些被奚未央的笑容笑出一身鸡皮疙瘩,他诧异道:“你怎么了?”


    奚未央摇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陆离心下怪异,却也没有很放在心上,等到他快要离开时,奚未央方才悠悠说了句:“顾鉴昨晚特意从中州赶回来找我……”


    陆离:?


    陆离惊了惊,随即他感到了愤怒:“你说什么!他精虫上脑了不成!——你别告诉我,你还被他感动到了!”


    奚未央:“……”


    奚未央赶紧解释道:“不是,我们没有……昨晚没有那个……他就是感觉到我情绪不对,所以就赶过来了。”


    陆离:“……”


    陆离略放了点心,他低声说了句:“算他还是个人。”只是奚未央什么都好,怎么这个恋爱脑是越来越严重,陆离真是想不明白:“你能去中州,他怎么就不能来玄冥山?不过就是跑一趟,有什么可值得你感动的?你为他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够他来找你一回吗?”


    奚未央也知道,陆离为他不平,但他与顾鉴之间,早就不分你我了,哪里又有什么“帐”可算?奚未央不知应该怎么劝陆离,思来想去,也只能说道:“师兄,道侣之间,不是这样论的。”


    陆离:“……”


    陆离无奈的摇头道:“我看你是被他吃定了,没得治了。”


    奚未央:“……”


    奚未央也很无奈,所以他只能回去骂顾鉴:“你看你,平时都做了点什么事?我哥总觉得你对我不好,我还能替你找借口,说那是因为他是我哥。可你家里那些人,不也都觉得你还能再找别人?顾鉴,你到底怎么回事!”


    顾鉴:???


    顾鉴等下午奚未央回来,正开心着呢,冷不防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顾鉴真的觉得很冤枉:“家里人?什么家里人?我的家里人不就是你,最多还有师兄和师姐……我要是真有什么,他们俩难道还能放过我不成?肯定先给你出气啊!”


    奚未央:“呸!——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顾鉴:“呸?”


    奚未央举起手道:“你讨打是不是?”


    顾鉴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错了我错了!”


    虽然错在哪里不重要,但态度肯定要到位。顾鉴对奚未央道:“你管那些蠢货干什么?他们脑子都有坑。”


    顾鉴昨夜就察觉到奚未央的情绪不大对劲,陆离今日只是又一条引线罢了。可到底得是什么事,才能让奚未央……顾鉴恍然:“你是不是又去见司空晏了?”


    奚未央:“!”


    奚未央道:“你说什么呢!”


    顾鉴:“哼,我就知道!你每次状态不好,全都是因为他!他又和你说什么了?怎么他和你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啊!”


    奚未央道:“我怎么可能听他的话……”


    “你听不听他的话,他都影响到你了!”顾鉴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皎皎,你是真不懂,还是一遇见他就降智?——司空晏需要的是你听他的话吗?不,只要他能影响你的情绪,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奚未央:“……”


    奚未央这辈子还从没被人说过“降智”,何况是被顾鉴说,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奚未央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眼眶一热,“还不都是因为你!”


    顾鉴目瞪口呆了一瞬,求生本能让他赶紧抱住奚未央,直到顾鉴都已经哄了一阵,他这才好像真正的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奚未央气哭了?


    救命!


    顾鉴感觉自己完了。


    “皎皎……”顾鉴小心翼翼的建议:“你要不然,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奚未央其实也就气哭了一瞬间,两行眼泪流完就没有了,纯粹是生理性的,并不是因为伤心难过,只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暂且还有点不能平复,他红着眼瞪顾鉴道:“你闭嘴!”


    顾鉴赶紧点头,不敢说话了。奚未央又气:“我教你闭嘴你就闭嘴?你不会接着哄啊!平时怎么没见你那么听话呢!”


    顾鉴:“……”


    顾鉴下意识有点想笑,但本能又让他立刻就忍住了。顾鉴在奚未央的耳边“呼呼”,说:“好好好,皎皎不气,都是我的错,我给你把气都吹走。”


    奚未央微微张了张口,原本还想说什么,到底还是算了。今日他已经不宜再继续丢人了。


    顾鉴在奚未央的额角上亲了又亲,见他的情绪终于平复,顾鉴方道:“皎皎,如果以后,司空晏还约你相见,你一定要告诉我,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镜子:阿西,早晚有一天杀了他【拔刀】


    第263章


    如果说, 秦羡在顾鉴的心里,是一根闲不住的搅屎棍,那么现在司空晏在他心里的讨厌程度, 成功的超越了秦羡, ——秦羡虽然到处搞事,但他其实真正会出现在顾鉴和奚未央面前的频率并不高,毕竟他一生只有一个目的。可司空晏不一样。


    司空晏人生原本的“目标”,他现在几乎可以说都已经达到了。如果他未来可以通过秦羡得到更多,那固然是好,若是得不到, 于司空晏而言,损失也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以内。所以说到底, 哪怕现在司空晏行动上是很忙的, 他的内心反而落入了一种空虚的状态,而奚未央,就是他这几十年来,“空虚”时的最大填补。


    司空晏从来都没有希望奚未央能够幸福过。


    奚未央只有不幸, 才能让司空晏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他会比任何人都更大方的去安慰他, 甚至送给他数不清的稀世珍宝。然而一旦奚未央的生活变得圆满, 有了自己的至亲至爱, 那么司空晏就会痛苦、就会发疯, 他会认为是奚未央“背叛”了他、辜负了他。——司空晏并不仇恨奚未央本人,他只是单纯地仇恨奚未央所拥有的欢喜与幸福。


    顾鉴说:“我知道,要你们从此不见面,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为了四境,你们也会有很多不得不见面的时候。但是皎皎, 别瞒着我,好吗?”


    奚未央:“我不是刻意想要隐瞒你什么,我只是……”


    顾鉴道:“我知道,我有时候是挺烦人的,但我也不至于分不清是非,什么醋都吃吧?”——他分明就是专吃某几个人的醋,刚好司空晏是其中之一罢了。好吧,顾鉴承认道:“我确实对司空晏这个人不太理智。”


    “因为他太了解你了。”


    司空晏太知道奚未央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了。如果抛开闭关不算,那么从顾鉴五岁开始,其实他就没有和奚未央分隔两地过很长时间,何况以前他是个小孩子,与奚未央也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现在却不一样。顾鉴虽然难过奚未央不够信任他,两人也曾因此而吵过架,但说到底,奚未央会担心,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这种微妙的情绪,光靠用语言来保证,实在是太过于苍白了。


    顾鉴打定了主意,他和奚未央说:“皎皎,以后我会常回来的。”


    奚未央:“常回来?”


    他略怔了怔,立刻便明白了顾鉴的意思。奚未央道:“其实不管是你来,还是我去中州,都是一样的……”


    顾鉴打断他的话,道:“是。可我不希望,我们的见面,在未来会变成定时的‘任务’。”


    “我如果有空闲能过来,我为什么要在中州等你?皎皎,我想见你,只是我想见你,没有其他的缘故。因为我想见你,所以我来找你,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当然,”顾鉴微微笑道,“你要是想我了,不嫌累,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嘛!最长不过就是两三个时辰而已。”


    两三个时辰,顾鉴都能到了,奚未央只会更快,空间跳转虽然有些损耗灵力,但确实效率很高。“不用担心打扰到我。皎皎,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如果在顾家,有什么事真的能让我开心,那一定只有见到你。”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顾家人一开始不太信任顾鉴,这一点问题也没有,因为顾鉴就是不把顾家当成“自己人”,过去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只不过他做的事,确实是有在整顿顾家,且做得看起来尽心尽力,结果也有在逐渐往好的地方发展,是以顾家人开始逐渐的信赖顾鉴,但于顾鉴本人而言,他早晚都是要离开的。


    并且,顾鉴是非常非常的想要离开。


    可以和奚未央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云游四境亦或是择一处安居,是顾鉴人生的最大梦想。


    如果有人热爱上班,不热爱退休,不用怀疑,绝对是那个人思想有问题。


    ………


    顾鉴回了顾家,果不其然在顾炀递上来的日程安排上,又有应酬。顾鉴心里觉得烦,但也无可奈何,他不可能不去做某些事情,但他可以驯化某一些人。


    顾鉴越来越明白,为什么皇帝都热衷于集权,因为这是身处于某个位置,能够为自己获得最大自由的唯一方式。当大家都很敬畏他,并且清楚的知道,他讨厌忌讳哪些事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人再会不长眼的去触他的逆鳞。


    尤其是在他的私事方面。顾家人之所以会抵触奚未央,担心他操控顾家,确实是一方面,但更多的,说到底还是希望顾鉴能遂他们的心意,生个孩子,后继有人,不要浪费那么优秀的基因……顾鉴私以为,生孩子这件事他实在是做不到,所以他决定,领养代替生育。


    优秀的父母,未必能生出同样优秀的孩子,倒不如直接领养一个已经确定了天资的孩子,省心省力,况且做族长的养子,顾鉴相信,顾家一定多的是人愿意,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原本铆足了劲想要给顾鉴身边塞人的风头瞬间转变——枕头风未必可靠,且容易色衰爱弛,更遑论顾鉴早就被奚未央迷昏了头,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顾鉴移情别恋,难度太高,还不如遵照顾鉴的想法,直接一步到位——能让自家孩子当顾家的少族长,不比靠争宠来得可靠多了?


    顾鉴一旦打定了主意,行动起来就很快。孩子要从小开始养,不然容易养成别人的。当然,顾鉴早晚是要离开顾家的,养成谁的其实无所谓,但顾鉴不希望自己在的时候,认个养子还要被算计。不过,也不能太小,太小的孩子,顾鉴招架不来,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陪去哄,所以五六岁半懂不懂的年纪最好。——不至于听不懂话,却又在可以调/教的阶段,管他被送来之前,家里长辈都怎么教呢,到了顾鉴这里,通通按照日程表来上课!


    顾家的族学形同虚设,都是些旁支的子弟才会去,稍有些家底可靠的,都不屑于去“上学”。顾鉴作为在玄冥山从小考到大的人,就见不得这个风气,凡是适龄的小孩,通通给他去上课!


    顾鉴给顾家的族学安排了五花八门满满当当的课程,并不局限于修炼,除了修行之外,他还要顾家的子弟能读书,多读书,知礼仪、明事理,辩得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是非善恶,万不能全听自家长辈那老一套的胡说八道。于是,顾鉴叫人广招学士,顾家的族学不拘泥于出身、修为,哪怕你是个凡人,只要你有真才实学,能过了顾鉴的“面试”,都可以高薪入顾家族学当教书,哪个子弟敢瞧不起人,不听先生话的,只管按照族规责罚,谁家有不平,全部到他顾鉴的面前来分说。


    顾鉴这一番行动,在中州掀起了很大的波澜,他又提前叫覃雨枫传出话风引导舆论,务必要让世人都赞赏他的决定。毕竟,在顾鉴的计划里,顾家的族学,他将来还要扩建的,——中州靠联姻完不成的一统,顾鉴想试一试,用“学习”能否做到。


    当奚未央半个月后再来中州的时候,顾家的族学其实已经准备的初具规模了,只需要再敲定几个老师,就可以挑个好日子开门。顾鉴为了向众人表示自己的重视,也为了帮那些没有依傍的先生们撑腰,他对所有人都是亲自面试,而这一行为,又为他博了番平易近人、极度重视族中子弟教育的好名声,这倒是在顾鉴的预料之外。


    毕竟他之所以这么上心,一大原因完全是因为他怕顾家办事的人各怀心思,给他插进来些牛鬼蛇神,要是让那群人来教书育人,那顾家就真是要从根子里烂透了。


    顾鉴兴冲冲的想要同奚未央求夸奖:“我这段时间做的事,你听说了吗?”


    奚未央点头:“你的阵仗闹得这样大,我怎么能不知道?”


    顾鉴拉着他的手问:“我是不是很聪明?”


    奚未央笑道:“你一贯很聪明。”——只要顾鉴肯动脑子。


    顾鉴想要带奚未央去他的族学见见那些先生们,奚未央却道:“他们认你一个,就足够了。我去倒是大可不必。”


    顾鉴一想也对,族学奚未央去不去,倒是无所谓,但有一点,必须要他参与,那就是他到底该挑哪个孩子当“儿子”。


    奚未央:“……”


    奚未央道:“顾鉴,先前你不曾同我说,是以我也就暂且没有问,但如今既然你告诉我了,那我必须也要问一问你。——对这件事,对这个孩子,你是真的已经做好做一个‘父亲’的准备了,还是仅仅只是你的手段?”


    顾鉴理所当然道:“我又不喜欢小孩子,怎么样才算是做好了准备?不过,他一旦到了我的身边来,肯喊我一声父亲,最基本的责任我还是会尽的。”


    奚未央:“最基本的责任?”


    “怎样算是最基本的责任?”奚未央道,“你应当知晓,我对你与不念,其实一直都心存遗憾与愧疚。诚然,我当年忙于事务,又要闭关,许多事情确实无奈。我当年虽觉疏忽,却也仅止于此,反而是随着年月久长,等你们都渐渐长大了,我才愈发以为自己怠懒。——我其实可以在你们最需要我的年纪,做一个更好的师尊,可我并没能做到。”


    “阿镜,”奚未央告诉顾鉴,“照顾一个孩子,远没有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也并不是‘尽到了责任’就可以的。他小小年纪,懵懵懂懂被你选中,要离开自己原本的家人,改认你做父亲,哪怕他的家人们愿意,他自己也未必明白。何况……”


    奚未央很明白顾鉴的性格,“你不会为了别人养孩子的。”


    顾鉴的本性并不大度,他甚至是有些冷心冷情,鲜少会真正的去共情他人,因此,如果顾鉴要认一个养子,甚至是让这个孩子当未来顾家的族长,那么他就一定会尽可能的斩断他与自己原本家庭的关系。换言之,就是这个孩子的生命中,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会“失去”自己原有的亲人,而他所能依靠的人、所期待的赞赏与目光,都将只来自于顾鉴。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顾鉴不能给够对方充足的情感需要,那么那个孩子,是会很可怜的。


    奚未央叹息道:“你看,这些事情,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顾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确实从没想过那么多事。他的确很冷漠,对于顾鉴来说,要养一个孩子,和养只猫、养只狗,似乎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顾鉴会让他吃饱穿暖,会让他读书明理,如果他被人欺负了,顾鉴也一定会为他撑腰。可是更多的情感供给……顾鉴这一生,最浓烈的情感都系在奚未央的身上,他是一个“懒惰”的人,他没有太多的心力,足够他将自己的情感分送给太多人,何况是养孩子这样费力又费时的事。


    说一句不该说的,如果他和奚未央之间能有孩子,顾鉴一定会喜欢,因为那是他与最爱的人生命的延续。可是他们不会有啊。


    顾鉴被奚未央的话,说得难得的激起了一些良知,他有些心虚的问:“那怎么办?事情都已经到这一步了……”


    “我也没有给人当过父亲。”顾鉴说,“我甚至都没养过宠物。”


    奚未央:“……”


    奚未央简直要被顾鉴这话给气笑了,他说:“没有人生来就会当父亲。我是让你多用点心,别像对个物件一样的去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


    顾鉴:“……”


    顾鉴心理上知道奚未央说得对,大人们的游戏却让无辜稚子成为牺牲品,是非常缺德的事,但在实际行为上……顾鉴只觉自己的“前路”一片昏暗。


    他又开始头疼了。想到要认真养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他好害怕。


    先前顾家经过天资测试,以及顾鉴亲自坐镇的几轮问询考核,如今已经选出了四名天资品貌都还不错,年龄也符合的孩子,甚至因为顾鉴再三强调,一定要男女平等对待,所以此次,还有一名女孩入选,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却是一件难办的好是。——如果顾鉴选了她,难保要被人说是故意的,况且其他孩子,同样也很优秀。可要是顾鉴不选她,那么他之前所谓的“男女平等”,就会成为无人当真的玩闹作秀。


    顾鉴道:“其实我也有想过,养一个小孩也是养,养两个小孩也是养,选两个也不是不行。可我不能只顾眼前,总也要考虑考虑他们的将来。”


    家主的养子身份非同寻常,若有两人,难保不起争斗,而如果其中一人是女孩子的话,她将来想要成为家主,注定将会困难重重,而若是她成为不了家主,莫说是在顾家,就算是放在四境任何一个门派,师门之间争一个位置,落败之人仰人鼻息的日子,也注定不会好过。


    顾鉴发愁道:“这件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


    奚未央却不这样认为,他看了顾鉴一眼,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道:“不,你是思虑的太周全了。把所有最坏的情况,全部都考虑进去了,以至于反而忘了一点。”


    “小孩子多是一张白纸。有什么想法念头,是争夺还是友爱,都是大人教给他们的。所以,”奚未央微笑着道:“你不应担心他们会否针锋相对,因为这取决于你,如何去引导教养他们。”——


    作者有话说:皎皎:他自己还像个小孩子,实在不放心他当好一个“父亲”


    作者:三,三十多岁的孩子?!


    第264章


    顾鉴原本并没有太把“认一个养子”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而奚未央却很重视,重视到远超顾鉴的想象,为了要去见那几个孩子, 奚未央甚至还亲自下厨, 做了些牛乳糕、杏仁酥之类的小点心带着。那几个孩子先前都只见过顾鉴,他们心里都有些怕他,所以从不敢在顾鉴的面前松懈,就连腰板都要比平素绷得直,就更不要说是吃点心了。


    奚未央看这几个小朋友,各个眼睛里全是想吃又不敢动的可怜神情, 忍不住瞪了顾鉴一眼,对他说:“你到里间呆着去。”


    顾鉴:?


    顾鉴莫名且委屈:“我怎么了嘛!我什么也没干啊!”


    他不就是长得高了一点, 然后表情匮乏了一点吗?可是他这么多年, 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至于被如此嫌弃吗?


    顾鉴撇撇嘴道:“皎皎,你嫌弃我,你不爱我了。”


    奚未央:“……”


    奚未央拿起两块牛乳糕,一块送到顾鉴的嘴里, 一块塞到他的手里, 奚未央道:“去里屋坐会儿, 乖。”


    顾鉴:“……”


    顾鉴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他咽下了口中的那块牛乳糕, 说:“那我也要吃你做的饭。”


    奚未央拗不过他, 自然答应:“好好好,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都给你做。”


    顾鉴伸手和他拉钩:“一言为定。”


    奚未央勾上顾鉴的手指:“放心,绝不骗你。”


    顾鉴这才终于心满意足的走了, 顺手还顺走了块杏仁酥。


    顾鉴躲在里间,透过门上遮掩的珠帘继续光明正大的“暗中观察”,他发现,自己离开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那些孩子明显放松了不少。奚未央到底是要比他会与人相处的多,——在奚未央愿意的时候。


    那些孩子大抵都还不清楚他究竟是谁,他们只知道眼前的叔叔漂亮又温柔,会给他们吃特别好吃的点心,温柔的和他们说话,甚至还会将他们挨个抱到腿上坐着……至少,就目前来说,奚未央与他们寻常认知的所有“大人”,都是不一样的。


    顾鉴听见奚未央温和的问那些孩子:“你们知道来这里,意味着什么吗?”


    小朋友们懵懵懂懂的望着他,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奚未央便又问:“那你们想要到这里来,和刚才的那位叔叔一起生活吗?”


    “…………”


    空气好像都因为这个问题而陷入了沉默。


    顾鉴忍不住捂脸:他就说!顾家这群人祸害他名声吧!感觉他真的都快能止小儿夜啼了!


    奚未央没有强迫那些孩子回答,同样也没有刻意去为顾鉴说什么好话,他又与那几个孩子,开开心心的说了会儿幼稚的话题,便就让他们暂且先各自回家了。顾鉴赶紧走出来,奚未央看着他道:“你呀……”


    “他们都畏惧你,总不是长久之计。”奚未央太了解顾鉴了,“要你去花时间同他们一道玩,培养感情,恐怕更是难于上青天。不如趁我在这里,你先叫这几个孩子过来住上一段时间,我不指望你能与他们多么亲密,但至少,不要叫他们总这样怕你。”


    顾鉴:“……啊?”


    顾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现在就要把他们叫过来和我们一起住?——还是四个一起吗?”


    奚未央自然的点头道:“你不是无法抉择吗?有些事情,其实并不需要抉择。他们的年纪都还小,正是任人图画的时候,从小培养感情,知道要团结一心,总比长大了再发愁来得强吧?”


    就像是在玄冥山,除却陆离与奚未央都是奚云逸的徒弟之外,他们其他的师兄弟姐妹们,其实都师从各自的师尊,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特有的传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小混在一起玩儿啊!要是全都一副“我们不熟”相敬如宾的长大,那还能有什么感情?


    顾鉴道:“我和师兄不就是只管我们自己的日子,也没和其他哪个师叔座下的同门格外亲近啊!”


    奚未央却道:“那只是你而已。不念就算是嘴笨,平素也比你会做人,更不用说你师姐了。”


    顾鉴:“……”


    顾鉴说:“你要这样说,那……那我也无法反驳。”


    毕竟,现在沈不念都快成石头山的半个正式弟子了。不过,苏昀朗也是真的对沈不念倾囊相授,光这一点,旁人就没什么好指指点点的。


    只是顾鉴似乎发现了一点,自己从前没发现,或说是有所疏忽的地方。顾鉴问奚未央道:“皎皎,你怎么好像变得……喜欢起小孩子来了?”


    像奚未央那样注重隐私的人,会允许自己的住处多出四个吵吵闹闹的小朋友来,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可能会不喜欢吧?


    奚未央倒是被顾鉴问得一愣,他想了想,才道:“什么叫喜欢起小孩子来了……我本来,也算不得很讨厌。只是……”


    只是好像确实不如现在,一见到那些小小的孩子,便会莫名生出些欢喜的心思来。


    奚未央思索道:“兴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吧?”


    顾鉴:“……啊?!”


    顾鉴被奚未央这句话惊到,他再也不敢说下去了,只生怕奚未央又突然的语出惊人。


    ***


    顾鉴这个家主,从说要选养子,到一口气选了四个孩子,一起住在他的院子,这般操作,再度让顾家众人有些看不明白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顾鉴初到顾家时,还比较关心他们的各种想法,到如今,他既习惯也麻木了。人家要猜什么,就由着人家去猜,他哪里有精力,管得了那许多呢!


    因为顾鉴当初的要求,他住的石苑确实不算大,但对于他一个人来说,却已经非常宽敞了。奚未央让人将靠西的几间屋子打扫干净,给那几个孩子住,顾鉴也是第一次认真记了他们的名字。顾鉴道:“从‘王’旁取出来的名字就是好听,皆有美玉之意。不像我和我爹这两辈,绞尽脑汁半天,怕也难得两个好字。”


    奚未央:“……”


    奚未央很想要白顾鉴一眼,但他忍住了,却不想顾鉴又道:“虽然你们的名字都挺好听,但从今日开始,你们便是一家人了,就如师兄弟姐妹一般,虽还按照年纪排,但已经不再按你们原本的亲戚关系论了。不如我给你们都取一个小名,今后,在你们取字之前,就都按照这小名来称呼吧!”


    “叫什么好呢?”顾鉴一拍脑袋,开始挨个点着那些小朋友道:“你,团团,你,叫圆圆。”


    还有两个,顾鉴说:“你们就叫平平安安吧!”


    四个小朋友一脸懵,奚未央欲言又止,这几个小名虽说寓意不错,但委实也太土了,得亏那些孩子都怕顾鉴,不敢有抗议,由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奚未央看不过去,说道:“你们若是不愿意,不喜欢,还是照旧叫原本的名字就好。”


    不过,他这话显然是白说了。小朋友们虽然对自己的新名字都还有些不习惯,但他们都觉得很新奇,颇有些跃跃欲试,顾鉴叫凝玉将他们带去各自的房间,先规整用品,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的,务必都在今日处理妥当,至于那些孩子,今天先适应起来,其余一切事务,都待明日再说。


    顾鉴前脚把人都打发走,后脚就又开始没力气似的歪在奚未央身上了。顾鉴道:“皎皎,我早就说了,他们原本都是有爹有娘的正常小孩,心思哪有那么敏感。——我当年只是个特例。”


    譬如沈不念,其实就还挺好养的。


    奚未央:“……你还好意思说?”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真的。不论是因为顾砚的原因,还是因为顾鉴本身就很会“哭”,总之奚未央成功做到了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的偏爱。有些事情就是那样,当初不觉如何,多年后反而后悔,奚未央便是如此。


    他后悔自己因为沈不念太过于乖巧懂事,所以总是无意识的疏忽了他,——沈清思很优秀,顾鉴黏人又爱撒娇,如此看来,沈不念好像确实除了懂事以外,没有其他的特点,但这不该是奚未央少关心他的理由。


    后悔这种情绪,积压在心中太多年无处排解,是很容易在类似的事情上,变得小心翼翼的。


    顾鉴理解奚未央的想法,但他还是觉得:“你有对别家孩子好的心,还不如把这些心思,多花些在师兄的身上。”


    奚未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我会让不念好起来的。”奚未央一旦倔强起来,就是谁也劝不动,“我说的,就一定能做到。”


    哪怕是现在做不到,他将来也一定会做到。


    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团团、圆圆、平平、安安的大名,其实是叫顾瑾、顾珩、顾瑀和顾玥。


    顾玥家里总共有三个姐妹,大姐姐已经十岁,还有个两岁的小妹妹,顾鉴好奇叫人打听了一下,原来她家也是想要个儿子的,奈何一连三个孩子,都是女孩,且又是旁支,本就没什么积蓄,这才逐渐歇了心思。如今顾玥能有这样的运道,她的父母不想着好好栽培她与两个姐妹,竟然又起了借女儿的能力画饼敛财,好再娶个妾室努力生儿子的心思。这事惊得顾鉴目瞪口呆,直觉这家人养不好孩子,与其如此,倒还不如送去玄冥山的好。


    顾炀知道顾鉴的决定后,十分吃惊,他大着胆子劝:“家主,此事恐怕不妥。女子终是要嫁人的……”


    感受到顾鉴刀人的眼神,顾炀又改口道:“那两个孩子,终究是他们父母的孩子,哪怕他们想要男孩,也不能代表他们就不爱女儿。家主,您这样夺人孩子,于情说不过去。将孩子送去玄冥山,更是于理也不好服人。”


    顾鉴沉吟片刻,似乎听了进去,顾炀正准备松一口气,却听顾鉴说道:“我就是要做给顾家的族人看的。不论儿女,只要他们养不好,那我就送去给别人教养。他们不满意玄冥山,北境其他门派也多的是,怎么,难道我还找不到好宗门,可以送族中子弟去修行了吗?”


    顾炀:“……”


    顾炀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因为中州各家族,送自己族中的子弟去四境各个大宗门修行几年再回来,也是有的,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既联络了家族与宗门间的感情,出门去报名头也好听。以至于顾鉴如今要借此作文章来敲打人,好像也……很难反驳。


    顾鉴又道:“当然,这两个孩子都还不大,要叫她们都去千里之外修行,且北境与中州,气候又有不同,的确是叫家人不好放心。这样吧,她们的母亲若是愿意,也可以一道前往,权当有个照应了。”


    顾炀:“……”


    顾鉴:“谁若是再有不满,或是异议,叫他亲自当面来问我。”


    顾炀:“……是。”


    顾鉴的话是这样说,但一般情况下,只要那个人有脑子,都知道不能同家主已经做完决定的事情对着干,除非……那个人是顾炎。


    顾炎深恨,顾鉴已经完全的、彻底的,被奚未央给洗脑了。当一个人想要让另一个人来承担错误的时候,那么那个人就连呼吸都会是错的。就好像现在,顾炎甚至已经开始怀疑,顾砚当年那么决绝的离开顾家,前往北境隐居,就是被奚未央给挑唆的,哪怕他没有任何证据,且连时间线都根本对不上,但是没有关系,反正都是奚未央的错,——他当年毁了顾砚,现在还要借顾鉴的手来毁了顾家。


    于是顾炎得出结论:“奚未央他恨顾家。”


    顾鉴:“?”


    奚未央不喜欢顾家是真的,顾鉴觉得任何一个正常人,应该都不太可能会喜欢顾家,但要说到“恨”这样的地步……顾鉴茫然道:“他恨顾家做什么?”


    “要是奚未央真的恨顾家,顾家这些年还能这样好过?”


    顾炎:“……”


    顾炎被顾鉴堵得哑了哑,但他很快又笃定道:“傻孩子!你就是他的报复!”


    “他把你养的对他唯命是从,可你是顾家人,是顾家的族长啊!”


    顾鉴:“……”


    顾鉴简直快要被顾炎的逻辑整懵了,他迷惑道:“你说的这几件事……有直接因果关系吗?”


    “还有,”顾鉴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我永远不可能因为谁养了我,或是我姓什么,身上流着谁家的血,就对某个人言听计从。我只是我自己。如果你觉得我听奚未央的话……”顾鉴着重道:“那只能说明我是个听老婆话的好男人,没别的原因。”


    “总之,您放心,”顾鉴觉得,顾炎劝是听不进去的,所以他只能说实话,顾鉴道:“我保证,奚未央对顾家的兴趣,绝对还没我今天几时能回去见他来得大。人贵有自知之明,有些时候,真的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平常心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顾炎:“……”


    顾炎震惊又愤怒,愤怒又伤心:“你威胁我?!”


    顾鉴一脸认真的点头道:“本座只说实话。”


    “或者——”


    顾鉴真诚的建议:“也不是一定活不久,像顾磷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睁眼就能有人伺候的日子,长长久久的,也未尝不好。”


    顾炎:“!”


    顾磷那是走火入魔,经脉瘀滞不通,以至于瘫倒动弹不得了。除非有人能为他冲开瘀滞的经脉,否则他一辈子就是个废人!若要这样的天长日久,倒还真不如死了的痛快。


    顾炎痛心的看着顾鉴,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顾鉴,我可是你的亲叔祖父啊!你竟然,你竟然为了奚未央……如此待我!”


    顾鉴才不听这些呢,他很有道理的回道:“那我还是您的亲侄孙呢。别人的亲人长辈,都盼着小辈家庭和睦幸福,怎么就您成天恨不得给我找事呢!”


    顾鉴不鸣则已,一旦开口,简直就像连环炮,突突突得让顾炎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只听他道:“要我说,您但凡能安顿些,没准我有空了,还能想到要孝敬孝敬您,您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我家皎皎再大度,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却受不了这种气,——谁叫我家宅不宁,我就让他寝食难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而不往非礼也,这道理不错吧?”


    顾炎:“……”


    顾炎被顾鉴这一番话说得大受打击,一副好像要承受不住的样子,顾鉴便又客气的问他:“需要本座送你回去吗?”


    顾炎的身体一震:“回去?”


    回哪里去?又是哪一种回去!


    “算了。”顾鉴估摸着,顾炎被他吓这一次,应该是有段时间都不会再生事了,他召来覃雨枫,说:“我忙得很,手头一堆事要处理,家里还有四个孩子要哄,没那么多闲工夫,辛苦你送他回自己家里去吧。老人家年纪大了,就该在家好好休养。”顾鉴仍旧还是那句话:“少操心,活得久。”


    覃雨枫:“……”


    顾炎:“……”


    覃雨枫虽然同样对顾鉴感到无语,但他活还是干的:“顾炎长老,请吧。”——


    作者有话说:我下一章真的可以时间大法了!


    这周在外旅游,幸好明天就要回去了~很快我的更新就正常啦!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镜子越来越一身班味了。


    啊啊啊啊难道是我把我的班味带给他了吗?!!!


    第265章


    顾鉴这几日得闲的时候, 又加紧面试了几个来应聘学院先生的,总算是把所有课程的老师都配齐了。他是真的很用心的在办顾家学院的事,因而觉得应当给这学院取个更正式些的名字, 也方便未来招收更多别家的子弟。顾鉴道:“有道是‘君子不器’, 人唯有博学多知,方才能够通达而不拘于一道。——书读少了才会呆。”


    “也别说什么闲书读的多了,会影响修炼。修行重在修心,我不信一个连静下心来读书都读不好,学都上不明白的人,能在修炼上有什么成就。”顾鉴可以很自豪的说:“本座当年在玄冥山, 虽不说次次考第一,但基本没有掉出过前十。能力强的人, 做什么事都能做好, 如果是在修行天赋上已经欠佳了,那就更加应该好好读书。——君子不器啊。这世上的道路有很多条,修炼从来都不是唯一的前途。”


    顾鉴决定了:“我们顾家的学院,就叫‘不器学院’!”


    顾鉴从前, 也没在意过自己的字是写的好还是不好, 反正能看就行了, 但这一回, 他决定要亲自给“不器学院”提牌匾, 这就不能乱写了, 否则,写的不好看,挂在学院门口,人人都能看见,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顾鉴一连数日, 闲来就是练字,他兴冲冲的拿去给奚未央看自己的进步,又拿出几张叫他犹豫不定的,问:“皎皎,你看哪个好?”


    奚未央挑出来一张,说:“这个吧。”


    顾鉴却有些犹豫:“啊?你觉得这张好吗?”


    奚未央道:“你自己没个定论,要叫我选,我说这个好,你又不觉得,何苦这样多此一举?”


    顾鉴道:“啊呀,要是我能挑的出来,我还要你选做什么?”


    奚未央给他说笑了:“我选的也没见你就说好啊!”


    奚未央问顾鉴:“所以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顾鉴就是这点很纠结:“我觉得这三张写的都很好……”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话可说了,他道:“那你不如掷骰子吧。”


    顾鉴一拍手,道:“有道理啊!皎皎,还是你聪明!”


    奚未央:“呵。我可不如你。”


    分明就是顾鉴决定不了问题,于是抛给了他,又对他的决定不甚满意,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做人,就是要善于把问题抛给别人。


    ……


    顾鉴将自己选出来的字,叫人去刻成了牌匾,高悬于学院门口。按照顾鉴的想法,在顾家内部办学院,只是一个开始,将来,这个学院还会招收中州其他家的子弟,再之后,他想要拓展到四境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或是因为天资、出身等,不能接受良好且系统教育的低层修士。如果可以的话,顾鉴还想要不器学院能与四境各大门派,以及各个商行,赏金部等达成合作,毕竟,学院不能光教书,人一旦多了起来,五湖四海又各有所长,可不得包一下学生们的“就业”问题吗?


    奚未央道:“你这件事若是可以做成,将会是改变四境局面的伟业。只是,绝不可能会是朝夕之功,甚至,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可以做到。”


    顾鉴对于一件事,从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定要做好。他道:“我对自己,多少还是有点自信的。况且,我的想法,未必需要我亲手去达成。——不然,要养孩子做什么?”


    “还一口气养那么多。”


    顾鉴十分理所当然的道:“若总盯着顾家这一亩三分地,自然眼界都变窄了。闲能生事,我这不就给那些小崽子们找到活干了吗?”


    “他们现在是不器学院的第一批学生,将来可能会成为不器学院的老师,甚至是院长。我的这些‘宏图伟业’,在未来就交给他们去发展了。”


    奚未央:“……”


    奚未央不得不感慨,在“想得美”这一点上,谁也不如顾鉴,难得的是,他往往真的可以做到,只要顾鉴真的真心想要做那件事。


    奚未央忍不住笑道:“你说得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未来的天下,会是何种模样了。”


    “不急,不急,”顾鉴悠悠道,“你一定会看到的。”


    寻常修士的寿命,虽然比凡人要长,但说实话,相比起凡人来,修士能安然无恙、寿终正寝的反而居少数。何况修士寿命的延长,即使是天一境,也不过只有两三百年而已。唯独天仙境是不同的。


    哪怕万物终有尽时,天仙境的修士也不例外,可是他们距离飞升,仅仅只差了那一道被封死的“天门”,是以在一定程度上,天仙境修士是处于所居位面规则的模糊界定之中的。——譬如奚未央,他分明可以离开,但却因为走不了,而不得不继续留下,那么他就成为了这个位面之中的一个特殊存在。至于究竟有多特殊,可以模糊的界限又有多广泛,这一点谁也不清楚,只能够慢慢的探索。


    就目前为止,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他的寿命,将会十分漫长,漫长到或许将会与此方位面,一起终结。


    ***


    顾鉴又开始给徐春风“治疗”了。经过几个疗程,以及顾鉴刻意的示好,他如今与徐春风,也算是能聊上会儿天的人了。


    徐春风与烁星,是顾鉴目前探知上古时代,尤其是父神的唯一途径,为了能够得到他们的信任,顾鉴的态度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他甚至不介意告诉徐春风自己的计划:“如果父神只是在这世上留下了一道残念,且很难触发,那么我为何不能想办法,将他据为己用呢?”


    “毕竟,我才是一个活人。我比那道所谓的残念,更能守护好这个位面,不是吗?”


    徐春风虽然话不多,但他确实是一个很通透的人。徐春风静静看着顾鉴道:“但相比于守护一方平安,你更想和奚首座岁月久长。”


    顾鉴点头,他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顾鉴道:“天一境的寿数太短,寻常方法再怎样延寿,对于奚未央的生命而言,依旧犹如蜉蝣。可我不想只做他的一段‘经历’,更不希望他因为我的离去而放弃自己的性命。所以,我只能够找非比寻常的办法。”


    徐春风提醒顾鉴:“那可是父神。”


    “即便他已经陨落、即便他的传说在我们这个世界,甚至已经被淡忘,但他仍旧是父神。是随阴阳清浊初分就诞生,纵使陨落也依旧遍入诸世,无处不在的父神。”


    “顾鉴,你要小心。”徐春风叹息道:“胃口太大的话,是很容易被撑破肚子的。”


    这样的道理,顾鉴如何不知?只是他道:“我这胃口究竟大还是小,不是你我能说了算了。这件事情,只有父神才能决定。——若他愿意,便是我的机缘。若他不愿意,那就是我的死期。”


    顾鉴:“我如今,在潜修轮回之道。一个人只要存在过,不论他是否湮灭,又是身处哪方世界,终跳不出大轮回中。”


    顾鉴坚定道:“我一定要见到父神!”


    ………


    奚未央在不器书院正式落地之后没几日,便又回了玄冥山,他这次其实已经在顾家留了有近一月,确实也该回去了。几个孩子颇为舍不得他,居然发展到围着奚未央哭作一团的情况,看得顾鉴十分无奈,他都还没哭呢,怎么这群小家伙比他还矫情?而且奚未央居然有在很耐心的哄!


    顾鉴受不了,索性唱黑脸,他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圈那些小崽子们,冷下声音道:“哭什么!都不许哭了!”


    “……”


    那些此起彼伏的哭声果然戛然而止。


    顾鉴见有用,还颇有些沾沾自喜,他继续道:“都回各自房间里去温书!是先生布置的功课不够多吗?上课教的内容都学会了吗?闲的没事做,就不知道要珍惜光阴,冥想打坐运转灵气吗!”


    几个孩子被顾鉴这样冷脸一顿训,各个白了脸色,吓得完全不敢再出声,离开时竟还自觉排成了队,就连走路的步子都一致,看得顾鉴都有些惊讶:“看来书院的先生们,确实有些本事!”


    奚未央站起身来道:“书院的先生们有本事,也不及你厉害。”


    顾鉴笑道:“你这话说的,怎么还阴阳怪气的。”


    奚未央就是诚心要阴阳顾鉴,“孩子是你想着要领回来的,到如今也有快一个月了,你都管过几日?”


    顾鉴闻言,忍不住狡辩,说:“那我当时还只想着要一个呢,如今这都快成幼儿园了……”


    奚未央:“呵。”


    奚未央真是被顾鉴给气笑了:“四个孩子都没一个说你的好,你倒好意思说一个就行了?”


    顾鉴:???


    顾鉴察觉到奚未央已经快要到爆发的边缘了,此时他很该闭嘴保平安,但顾鉴就是忍不住,他小声道:“皎皎,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我这些天有哪日闲着了,你也看见了,我每日都在忙啊……我哪有时间?”


    奚未央:?


    奚未央果然被顾鉴这句话刺激的爆发了,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个闲人吗!”


    顾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奚未央:“我是有多闲,跑来中州这么久?你要办书院,我给你出主意,你要倒苦水,我听你发牢骚。你要养孩子,结果变成我来帮你带!你也好意思说你忙得没时间?!”


    顾鉴:“我……”


    顾鉴“我”不下去了,他只能改口劝奚未央道:“皎皎,你看,你马上都要回玄冥山了,我们就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奚未央:“凭什么?”


    奚未央越想越气:“怎么,我要回玄冥山了,反倒还得哄着你不成了?——难道我回玄冥山,是件很对不起你的事吗!”


    顾鉴:“……”


    顾鉴的脑子嗡嗡的,想不明白怎么很平常的一件事,最后居然能上升到这种高度,总归他现在是说什么都不对,狡辩是错、讨饶也是错,低头挨骂还要得来奚未央一句嫌弃的:“你怎么不说话了!”


    顾鉴:“……”


    顾鉴真是百口莫辩。


    只能眼睁睁看着奚未央满腔怒火的摔门走了。


    是的,没错。


    奚未央气到摔门。


    顾鉴感觉自己如果不追上去,可能会很惨。但他如果现在就追上去……好像也无济于事。


    要不还是……先等奚未央冷静一点,再回玄冥山去负荆请罪一下?


    顾鉴觉得,自己负荆请罪应该是有用的。因为在此之前,他还没有整过这样的活。


    只要能博奚未央一笑……他就可以消气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打开门看见光着上半身,背后背着一捆荆条的顾鉴时……奚未央惊呆了。


    奚未央问:“你想做什么?”


    顾鉴也觉得很羞耻,但他还是道:“皎皎,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奚未央:“嗯……你先把衣服穿上再说话。”


    “还有,你背着的这个……赶紧丢掉!”


    奚未央看了眼天色,仍旧有些不放心,他同顾鉴确定道:“你这样,没有别人看见吧?”


    顾鉴面红耳赤,只差不能找地洞钻进去了,他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到这里再脱的!”


    奚未央:“哦……”奚未央反应过来,语气凉凉道:“那照这么看,你这负荆请罪,也没负多久啊!”


    顾鉴:“……那,我再负一会儿?”


    虽然明知小竹林有结界,旁人根本进不来,但面对逐渐明亮的天色,奚未央还是有一种说不清的羞耻感,他道:“算了算了,别叫人以为我虐待你,我可没有那样的癖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奚未央问顾鉴:“你反省了没有啊?”


    顾鉴用力点头。


    奚未央:“那你说说看,你都反省什么了?”


    顾鉴老实的说:“我不应该把本该是我的责任推给你,还那么理所当然。”


    顾鉴说:“我会努力对那些孩子们好的……只是我,我……我确实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和他们相处。我去看他们,可他们一见我,就都僵了一样,话都说不连贯。我耐着性子哄了一阵,他们还是鹌鹑似的……皎皎,你说,这怎么能怪我见了心里有气?”


    奚未央:“……”


    奚未央叹息道:“阿镜,你要知道,他们小的才五岁,最大的也就六岁。顾家的那些长老见了你,都提心吊胆,更遑论孩子呢?”


    “那不一样!”顾鉴急了,“对顾家那些人,我是诚心想要提点敲打他们,省的他们平素闲得闹幺蛾子来烦我,但是对那些孩子……这怎么能一样呢!”


    顾鉴有些丧气:“我也是真心想要同他们亲近的。”


    顾鉴心道:分明就是那群小屁孩们以貌取人,错把他这只好羊当成大灰狼,他才委屈呢!


    奚未央于是又叹了一口气。他道:“阿镜,你太心急了。”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在于你一下子能做的有多好,或是要你怎样设计去做,而重在于,你有去做。”


    奚未央温和笑道:“我记得,不念小时候见了我,也总很害怕。没办法,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如此,但是阿镜,人都是会长大的。——他们慢慢会明白,知道何为亲疏,如何辨明善恶。”


    奚未央捧起顾鉴的脸颊,对他说:“阿镜,你要有耐心。”


    顾鉴看着奚未央近在咫尺的眼睛,终于笑了。他点点头,说:“嗯。”——


    作者有话说:镜子:父神,你考不考虑奉献一下?


    聆音:不要以为叫我父神我就是圣父好吗!不信去隔壁打听打听我的光辉战绩!


    第266章


    顾鉴听奚未央的建议, 想着要同那些孩子多增加些相处的时间,但从哪里挤出时间来,也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顾鉴思来想去, 决定每天陪着几个小朋友用晚膳, 他虽然辟谷,但不妨碍在桌前坐着。至于效果……坚持的时间长了,顾鉴想,应该是会有些效果的吧?


    虽然就目前来说,顾鉴也摸不准,这几个小孩到底是因为看见了他吃不下饭, 还是因为奚未央暂时离开了,所以才食不下咽。


    顾鉴眼见他们一个一个, 都像是小猫吃饭一样, 吃的又慢又少,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小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菜,也不见你们动几筷, 是都不合胃口吗?”


    小朋友们:“……”


    小朋友们吓得筷子都停了。


    顾鉴:“……”


    顾鉴深呼吸, 尽可能放轻柔了语气, 这才继续道:“你们都还小,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怎么能不吃东西呢?如果你们有什么想吃的菜, 可以同阿乐说,她是个细心的人,会告诉给厨房的。”


    顾鉴心酸的想,自己如此体贴的说了这么多,也不晓得这几个小崽子们听进去了多少, 如是他越想越心疼自己,不禁长叹道:“我还有事,今日就先不陪你们了,你们自己用膳吧。”


    “记得要多吃一些。”


    他今日就不用自己的热脸来贴这些冷屁股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第二日白天,顾鉴有私下问过阿乐,小崽子们有没有点菜,阿乐却说没有,顾鉴这下可以确定了,那群小孩就是看着他才吃不下饭的。


    这可真叫人难办。


    晚膳时分,顾鉴再次坐在桌前,与小朋友们面面相觑,他沉重道:“吃饭吧。”


    小朋友们:“……”


    小朋友们不敢多看他的脸色,但全都端起了碗开始了沉默的用餐。顾鉴勉强有些欣慰:不错,虽然眼下这气氛宛如乌云压顶,山雨欲来,但好歹,小崽子们吃的比昨日要多。


    他的皎皎说的果然不错!


    贵在坚持!坚持一定能有效果!


    顾鉴看着碗碟中的菜量逐渐减少,心里满意了不少,他仍旧还是算着时间起身:“你们慢慢用晚膳,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小朋友们于是纷纷起身行礼,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和顾鉴道别。顾鉴虽然心里觉得他们太规矩了一点,有些怪怪的,但还是没有立即出言制止,免得他们好不容易放松些,又要开始惶恐不安。顾鉴离了饭桌,行至屋后便停下了,他立在门后观察着孩子们的动静,却听顾瑾突然哭了出来,他连声哽咽道:“呜呜,我害怕,我害怕……”


    顾瑾原是几个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但他再大,也只有六岁,且本就文弱单薄,因此看起来,还没有比他小的顾瑀高壮,但顾瑀也是个不争气的,看见顾瑾哭,他也忍不住哭:“哥哥,我也好害怕,我想要先生,呜呜呜……”


    顾玥原本还能忍,此刻一听见顾瑀喊先生,她也憋不住了,虽然没有掉眼泪,但顾玥也委屈极了:“我也想要先生,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珩安慰安慰这个,转头又哄哄那个,都快急出汗了。他道:“安安放心,我听阿婴姐姐说,先生和家主是道侣,道侣就是夫妻的意思,夫妻都是住在一起的,所以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吗?”顾瑀响亮的道:“可是家主这么可怕,先生那么温柔,他会不会欺负先生呀?”


    顾瑀越想越有可能:“先生走了,是不是就是因为家主对他不好呀?要是这样,先生之前是不是哄我们呀?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门后的顾鉴:“……”


    顾鉴只觉,此时此刻,自己比这些小孩子们更想哭。


    “皎皎,我真的真的已经对他们很温柔了!”顾鉴委屈得眼睛都快红了,“可是你知道吗,他们根本不能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你都没听见,他们甚至还怀疑你离开,是因为我对你不好,你不要跟我过了。天地良心!六月飞雪都没我冤吧!”


    顾鉴就是想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他们了!他们就这么怕我!”


    奚未央:“……”


    这个问题奚未央也回答不上来。


    虽然奚未央很清楚顾鉴本性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确实对顾鉴有滤镜,在奚未央的眼里,顾鉴就是怎样都好。人又高又帅,身材好,性格好,粘人又会哄人……总之,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顾鉴更叫他喜欢的人了。


    只可惜,这仅是就奚未央个人而言。他人眼里的顾鉴,完全不是这般模样。


    看顾鉴现在这样委屈,奚未央真的恨不得冲破水镜去抱抱他。


    奚未央心软道:“不然我尽快过来吧?”


    顾鉴:“不行!”


    这回顾鉴倒是又倔强了:“皎皎你说得对,他们又不是你的孩子,怎么能一有事就粘着你呢!你又不是他们的娘!——他们不要我陪着用晚膳,我还非陪不可了。一天两天不习惯,一年两年下来,我就不信他们还能不习惯!”


    奚未央:“……”


    奚未央没办法,只能说:“好吧。”


    但他还是忍不住劝顾鉴:“他们都是小孩子,别和孩子置气。没意思的。”


    顾鉴:“哼。我倒不信,我还收拾不了他们了!他们要怕我,就让他们怕好了。小时候你不也和我说,过近易狎,能怕也是好的。”


    不就是坚持陪吃晚饭吗?能有多难!


    顾鉴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会情绪波动这样大,完全就是太过于在意那些孩子的情绪了,如果他不在意,他们就影响不了他!


    从那日起,顾鉴甚至都不会晚膳中途离席了,——他又没做错什么,他爱坐多久就坐多久。他今天想早走就早走,明天不想早走就不早走,甚至哪天看饭菜香,奚未央又不在身边管着,他就算是端起碗来吃两口又能怎样!


    他顾鉴是顾家的族长,是这座院子的主人,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能外耗别人的事情,他做什么要外耗自己啊!


    那群小崽子们心里怎么想,顾鉴懒得再管,但总之,他自己是爽到了,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


    奚未央最近很忙,说是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来不了。顾鉴说没关系,反正他可以过去,都是一样的。


    随着轮回道的修炼,顾鉴的精神力越来越强韧,每每为徐春风开阵法治疗之后,他已经不再会倒头就陷入昏睡状态,只是仍会感到十分疲惫而已,静修上一日便好了。顾鉴因轮回道参悟了许多,甚至颇有些看破生死大事的感觉在,他同奚未央道:“万物的尽头唯有终结。我辈看蜉蝣朝生暮死,于位面而言,我辈与蜉蝣又有何差异?甚至此方位面,对于混沌洪荒,亦不过沧海一粟。皎皎,我有些害怕。”


    奚未央:“你在害怕什么?”


    顾鉴道:“过去与未来就像是无尽延伸的线,世界庞大浩瀚无有边际。以前我不大懂庄周梦蝶,不知是蝴蝶梦我,抑或我梦蝴蝶,只当是闲人狂想,如今,却似有些懂了。”


    奚未央闻言,不禁大笑起来,——他在少年时代,也曾有过这样的迷惘,反倒如今,竟是看开了。奚未央笑道:“阿镜,你太认真了。”


    “大道无穷,谁又能真正明悟呢?今日他人入我梦,未知何时,我亦是他梦中人。须知难得糊涂。孩子,对这世间之事,最好的,便是似懂非懂。”


    顾鉴叹息:“可如今我一步已经踏入,虽不愿执迷于此,但亦已非自己可以掌控。师尊,这兴许是我所寻觅的机缘,世人总在修行路上苦求机缘,可它的来去却从来不是人力可以操纵。——结局亦如是。”


    对此,奚未央只道:“对未知的前路与浩瀚的宇宙感到敬畏胆怯,乃是人之常情。唯有一点,阿镜,对自己的道,不要怀疑。”


    不论善恶,倘若一个修士,对自己所坚持的道都感到迷惘,那他又何来的道心呢?


    修行这条路啊,越是往后走,便越是容不得质疑,容不得后悔。做人尚可幡然悔悟,回头是岸,可是修炼,只剩下了一条路走到黑的坚持,以及……完全彻底的放弃。


    顾鉴现在并不怀疑自己,但他迟疑道:“人真的可以……一辈子都不质疑自己吗?”


    就连奚未央这样的天才,不也险些因为一个漆雪,而走火入魔吗?


    对此,奚未央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阿镜,人心总在不停地改变。今时今日的我,已经不再是彼时,那个会因漆雪,亦或是其他什么人的憎恨,而质疑自己的奚未央了。”


    世事浑浊艰难,众生皆沉沦苦海。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八苦似乎道尽了人生,可是人之一世,并非只有苦楚。


    曾经的奚未央内心还要更加敏感柔软一些,即便在面对电车难题时,他能够毫不犹豫的做选择,但那时他仍旧会因此而心中痛苦,渴望着自己能够做的更好。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


    奚未央道:“的确,没有人应该被牺牲。但在面对一些更大,更长远的事情时,如果必须要付出代价,我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哪怕这代价是我自己。”


    顾鉴闻言沉默,许久方道:“你果然还是……唉。皎皎,正因为此,所以我穷尽一切,想要做的,也不过只是让那代价不是你。仅此而已。”


    这愿望听起来倒是很简单,很渺小,可真要做成,难度却不亚于登天。——想要保护一个很强大的人,顾鉴所能够想到的最简单、最有用的办法,似乎也只有努力变得比他更强。


    一年的时间转眼而过,最近一次为徐春风治疗,他已经长到了成年人正常应有的体型,虽然仍旧是木头人的模样,未能生出皮肤,但五官已经十分清晰,这样的进度,远比顾鉴所预设的更快。


    他提醒徐春风道:“你如今虽然是木灵之体,但每个人魂魄中所带的灵息是不会变的。何况你原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神木果实,气息就更变不了许多了。这思明镜是神器,可以为你遮掩气息,但你不可能永远留在思明镜中。等再过两年,你完全恢复……”顾鉴瞥了烁星一眼,道:“只要你一离开这思明镜,恐怕蔺云岩立刻就能探查到你的所在。”


    “前几日,他暂时出关,有线索来报,说他震怒之下,严惩了数名弟子……”顾鉴并不能确定,说却还是要说一下:“不知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你的魂魄丢失。”


    徐春风心态很稳的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兴许是为别的事吧。”


    “况且,我在这秘境灵脉里也已经住习惯了。如此长长久久的呆着,也不是不可——”


    烁星:“?”


    “你说什么?”烁星一下子就站起来了,“长长久久的呆着?那是要呆多久?你以前不是答应我,我们要一起去南境看看的吗?”


    徐春风温和的道:“是吗?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烁星:“……”


    徐春风道:“我其实对南境没有太大的兴趣。先前答应你,也只是因为你那时心智未全,我担心你一人恐有不妥,但现在,烁星,现在的你,已经很好了。”


    烁星咬牙道:“所以?”


    徐春风淡定道:“所以,如果你很喜欢南境的话,你就去吧。”


    烁星:“……”


    烁星诚然很喜欢南境的湿润,但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我们就不去。”


    徐春风摇头,他温和的纠正道:“烁星,我与你,并不是‘我们’。”


    顾鉴:“……”


    顾鉴夹在徐春风和烁星之间好尴尬。他面对徐春风,一直以“大夫”自居,在看过徐春风的生平之后,对他也不再很有兴趣了,至于徐春风和烁星之间的情感状态,对方不主动提,顾鉴这一月一次还每次累得要命的“大夫”能知道些什么?——他原本,还以为他们两个人和好了呢。毕竟……顾鉴每次都觉得,徐春风和烁星相处得挺和谐的呀!


    顾鉴直觉这两个人可能马上就要吵起来,就算以徐春风的性格,可能最后吵不成功,但总归走为上策,顾鉴麻溜的告辞了。


    只是他仍旧有些好奇,顾鉴忍不住问奚未央道:“徐前辈和烁星,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啊?”


    奚未央:“?”


    奚未央很奇怪的看了顾鉴一眼,反问:“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顾鉴就是不知道啊!他摇头:“不太好说。”


    奚未央于是淡定道:“那应该就是这种不太好说的关系吧。这世间之事,本就不是桩桩件件都能说清楚,说明白的。虽则当局者迷,但连当局者自己都说不好的事情,外人冷眼旁观,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总归他们两个都不是幼稚的孩童了。别人的感情事,你插什么手?”


    顾鉴听罢,深以为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平素够忙了,仅凭好奇心驱使就要他如何如何,顾鉴委实没有那样多的精力,只是他想不到,这回他无心要管,烁星却从思明镜里跑出来了。


    烁星理直气壮且目标要求明确:“我不管你们怎么劝,我要他陪在我的身边!”


    顾鉴:“……”


    奚未央:“凭什么?”


    奚未央觉得很好笑:“他凭什么要陪在你的身边,他不能有自己的决定,自己想做的事吗?你们是什么关系,你又算是他的什么人,有资格去命令他?”


    奚未央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掀烁星的逆鳞,他断断听不得这样的话:“你懂什么?他只是在和我赌气,我们才是这方天地,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烁星坚持道:“我会保护他,我可以不需要任何回报的保护他。他现在的情况,如果没有庇护,那就是寸步难行。——你说我命令他?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在四境自由自在的游历,江河湖海,日升月落,我都会陪他去看。他现在坚持要留在秘境那一亩三分地,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想到徐春风那好像棉花一样,不论你如何破防,他自岿然不动的性格,烁星就很崩溃:“他有什么不痛快,就冲我说啊!他什么都不说,我要提他就找借口避开,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以前烁星还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黎华尊者和蔺云岩,对待徐春风的一些手段近乎于变态,的确,他们本质也不是什么好种,但对待旁人,厌恶起来也不过就是杀了了事,可徐春风不一样。


    烁星恍惚的想,这一年多以来,自己好像也快要被徐春风给逼疯了。


    ……他真的好像一团棉花,软硬不吃。


    哄他他就保持距离,想要和他摊开来说,他也总是婉拒。烁星实在受不了崩溃了,徐春风只会温柔安静的在旁注视着他,然后同他说:“烁星,你太激动了。等你情绪稳定一些,我们再说吧。”


    烁星:“……”


    烁星直觉一股冰寒从心口流向全身,他忍不住问徐春风:“你就不能有一点属于正常人的情绪吗?”


    “你难道就只会对我说这一句话吗!”


    徐春风:“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他的神情看起来,竟然显得有些悲伤:“烁星,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烁星摇摇头,因为他也不知道。


    莫非草木当真无心吗?黎华尊者和蔺云岩那样细碎的折磨他,会否也只是想要看见他能够流露出一丝一毫特别的情绪?


    在疯狂和迷惘中,烁星甚至一念想过,自己是否也该如此?


    ……不,不可以。


    他舍不得。


    …………


    烁星对顾鉴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找到他。”


    顾鉴疑惑:“……他?”


    烁星:“就是那个被众生称之为‘父神’的人。”


    “轮回道囊括万物,如果你机缘足够,坚持的够久,或许的确可以寻找到他的残魂碎片,亦或是他烙印于大千世界的残念。”烁星注视着顾鉴,说:“但我想,你应该并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几百年对于我,对于仙者而言,只是一段不算长久的时光,但是对于你来说,已经穷尽了一生了。”


    顾鉴明白了:“你可以找到父神?”


    烁星道:“如果他还活着,我想见他自然不难,但他毕竟已经陨落了很多年。不过我这里,有一段口诀,可以用来呼唤他的名讳。”


    “你可以拿去碰碰运气,总比你全无指引,仅靠轮回道大浪淘沙来的强。”


    “果真么!”这东西顾鉴可太需要了。只要能找到父神,就算是烁星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顾鉴也不是不能考虑,何况如今烁星的心愿,大约也仅仅只是为难一下徐春风一个人。


    顾鉴问:“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来交换?”


    烁星直言不讳道:“我要他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顾鉴:“……”


    这听起来确实有点难办,顾鉴问:“……你要哪种程度的嫁?结婚契那种的?”


    烁星摇头:“婚契……我和他做不到。他如今是木灵之体,婚契是人族与仙族之间的炼出的契文,而我们妖族……越是强大的上古大妖,越是难以繁衍,故而为了延续血脉,从无只能有一个伴侣的说法。寻常上古大妖都是如此,何况龙乃是妖族至尊,地界之主,妖尊当与天帝同尊。所以……我没有办法绑住他,他也没有办法绑住我。”


    烁星越想越难过:“如果他不要我了……我就真的没有任何凭证与契约,可以留下他了。”


    顾鉴:“……”


    顾鉴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烁星说话时候的表达,就是很有问题。他虽然恢复了神识,但是一定程度上,心性仍旧很像个小孩子,思考问题与解决问题的方式,都似乎介于成熟与幼稚之间,表述能力更是一塌糊涂。——就好像是此时此刻,他的语气明明委屈的就快要哭出来了,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莫名给人一种自己占了莫大便宜的傲慢感……别人顾鉴不好说,但徐春风,他却可以确定,这绝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来软的徐春风可能还会心软,毕竟他是个好人,但谁要是想强迫他,他绝对能做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徐春风上一次的死亡就是前车之鉴。


    烁星见顾鉴沉默不语,忍不住有点着急了:“你到底能不能帮我?不能帮我我走了!”


    顾鉴:“……能!”


    不管怎么说,烁星的事情,是可以徐徐图之的,只要人还在,万事皆有可能。父神之事却不然。就像烁星所说,顾鉴的确没有太多的时间,且他越是修炼轮回道,就越能感受到宇宙的浩瀚广阔,父神都不过只是大洪流中的一块沙石,又何况是如他这般微渺的存在呢?


    真要靠轮回道找父神的碎片踪影,莫说几年,就算是几百年,顾鉴的一辈子全部耗在上面,也未必就能那样巧合的在识海之中与祂相连。


    权当是事有轻重缓急了。


    烁星谨慎道:“你发誓!”


    顾鉴举手:“我发誓,来日一定想方法,让徐前辈与烁星结姻缘白首之约。——如此可好?”


    烁星强调:“不能合离!”


    毕竟他们的婚姻没有任何其他的魂魄契约保障,如果顾鉴忽悠徐春风和他结完又合离,那不就成一场游戏了?


    顾鉴:“……”


    顾鉴深吸一口气,他耐着性子教导烁星:“每个人都有合离的权利。两情相悦时在一起是佳偶,想看两厌了还硬凑在一起,那就是怨侣。徐前辈未来会不会和你合离,这不取决于我,取决于你。”


    烁星:“……”


    烁星似懂非懂,但他还是不情不愿的点头,说:“好吧。”


    “你引你的一道灵识过来,我将那段口诀传授与你。”——


    作者有话说:其实对小徐,踏踏实实的陪伴比说一万句话有用,真的【认真】


    第267章


    “太初之力, 无相无形。


    大千世界,无所不至。


    ……”


    “呼汝之名,聆吾之音。”


    “…………”


    数月的时间里, 顾鉴不知道尝试着呼唤了这段咒诀多少次, 可是始终得不到任何回音。这其实才是正常的情况,毕竟父神已经陨落了这么多年,想要恰巧从识海中连结到他的神识碎片,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而烁星的咒文的效力,不过是让顾鉴从一整片海中捞针, 变成了在较为局限的一片海中捞针。范围固然是大大的缩小了,可缩小之后的范围, 依旧浩瀚。顾镜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让他在看见希望之后,接连数月全无进展,他依然难免挫败感。


    顾鉴甚至有点后悔,或许奚未央说得对, 他就不应该那么爽快的答应烁星。——要是别的事, 帮忙也就帮了, 可是感情上的问题, 顾鉴和奚未央自己也是磕磕绊绊的需要相互包容,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一口应下去给别人当红娘啊?


    ……这事儿要是成了还好,要是成不了,顾鉴必然在烁星和徐春风之间两面不是人。奚未央对顾鉴表达了浅薄的同情,并凉凉的叫他好自为之,顾鉴有苦说不出, 愈发一个头两个大了。


    ——他如今只能庆幸,徐春风还没那么快从树人长出血肉,他目前仍旧只能留在思明镜中寸步难行,是以烁星还可以放心大胆的磨他一两年,至于这一两年后……顾鉴决意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年多以来,奚未央来中州来的越来越少,顾鉴许多时候回玄冥山去看他,他也总是忙得鲜少见闲。顾鉴心中纳闷,如今南境与东境的战事虽然仍未结束,但总体却还是趋于一种稳定的状态,并无大事突然发生,就连顾鉴都已经逐渐习惯高强度高效率的处理中州的事宜了,怎么奚未央反而忙不过来了呢?


    “因为我不想要再频繁的在玄冥山和中州之间来回奔波,”奚未央说,“但事情总要有人做。”


    顾鉴:“所以,你就想要一口气做完,然后来中州?”


    奚未央:“……”


    奚未央有些无奈的看了眼顾鉴,说:“哪有什么能一口气做完的活?我的意思是,我需要尽快把清思培养得在我不在的时候,也能够完全胜任首座的工作。”


    “毕竟,这个位置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该是她的了。”


    凭心而论,沈清思确实非常优秀,但她总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她非常非常的依赖奚未央。


    哪怕一件事,她已经独立处理的很完美了,她也要事无巨细的报给奚未央,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完美,亦或者她心里分明早有了决断,可她在执行之前,却一定要问一声奚未央,似乎唯有得到了奚未央的肯定,沈清思才能够安心一样。


    这事儿若放在十年前,奚未央会非常欣慰,因为人在初担大任的时候,多问多学总是没错的,可是如今都已经十多年过去了,沈清思分明处事手段愈加娴熟老练,却唯有这点改不了。奚未央找她认真的聊过几次,最后结果都不甚理想,——沈清思是一个非常细腻、要强的人,她追求完美,唯恐被人看轻,而她最最害怕的,就是让奚未央失望。


    这样的心理是从她小时候开始,就已经根深蒂固了的,就连顾鉴都知道,师姐在他们小时候,对沈不念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要努力,不能给师尊丢脸,不能让师尊失望…


    她虽然不常给顾鉴洗脑,但顾鉴十回里面,总有两三回在旁听着,听得多了,他小时候也总会生出些“自己如果不努力,就太对不起自己首座弟子的身份了”这样的念头。只是顾鉴没有想到,如今几十年都过去了,且不说他,沈不念都能从逆境里挣扎向上,而且自从几年前他与奚未央解开心结之后,其实这两年,沈不念和奚未央还挺亲近,怎么反倒是沈清思这个从小就最聪敏、最优秀的人,多年以来画地为牢呢?


    奚未央道:“其实我若真狠狠心,索性一走了之来逼一逼她,她也不是不能做好。何况有你师伯在,便是我什么都不交代,他也心中有数,绝出不了岔子……”


    顾鉴接口:“只是你终究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奚未央默了一默,说道:“我同清思说了,我之后或许会留在中州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在南境和东境止战之前,我大抵是不会再回玄冥山了,而在那件事之后……也许,她就该是真正的玄冥山新首座了。”


    顾鉴听出奚未央的话音,他道:“看来,皎皎你是笃定到时候休战,四方会面之时,绝不会太平啊!”


    奚未央摇头,无奈笑道:“不是我笃定,而是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的等待着那个时机。至少我,东境和南境皆是如此。至于蔺云岩……他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刺激就够了。”


    蔺云岩本来就有点变态,等到他真的融合了魔脉,精神状态肯定就更偏执了。只需要让他探查到徐春风哪怕一点的气息,大概就已经足够他“发疯”了。


    对于奚未央来说,蔺云岩好就好在他不受控制,而他最大的问题,也在于他不受控制。一个很容易失控的人,谁也无法操纵他,却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预判他。


    奚未央同顾鉴道:“本来还以为徐道友会需要更多的时间,没想到他恢复的竟然如此之快。只是这样一来,留给你践行诺言的时间就变少了呢。”


    顾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奚未央的后半句话里,充满了对他的幸灾乐祸。


    尤其顾鉴想一想,一两年后,徐春风都恢复正常了,他很大可能还没感知到父神,顾鉴就更崩溃了。


    况且感情这种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强制爱就算是当做一时的情趣,也还要看相方的性格能否接受。譬如徐春风这种性格,顾鉴毫不怀疑,把他逼急了他还能抹脖子再死一次。


    最重要的是,顾鉴不确定:“徐前辈真的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吗?”


    出于本能对众生的温柔博爱,和真真正正的爱着明确的某一个人,顾鉴想,那是截然不同的。


    “你多虑了,阿镜。”奚未央淡然道:“何为苍生?如涓流汇川海。它从来都不是庞大的虚无,而是由点点滴滴汇聚而成。如果徐春风看不见某一个人,那么他也就遑论去爱惜苍生了。”


    “他不是没有爱人的能力,而是他太明白,付出感情的代价了。”


    奚未央忽而抬眼,看向顾鉴:“你当真觉得,他很爱苍生吗?”


    顾鉴:“……”


    顾鉴突然被奚未央问住了。


    毫无疑问,徐春风是个无害的好人,但……顾鉴不禁想起了徐春风对于“补天”一事,消极又抗拒的态度。他那时说,若真有末日的一日,便是苍生宿命,与他无干,顾鉴从来只以为,徐春风这是在拒绝道德绑架,如今想来,他却又有些拿不准了。


    奚未央淡淡道:“他不爱任何人,甚至算不得有多珍重自己。至少目前是这样。”


    “何况,话说回来。”奚未央凉凉瞥了眼顾鉴,道:“烁星值得他去爱吗?——爱一个至今连他的姓名都不愿接受的人?”


    顾鉴愣住。


    诚然,姓名只是人的一个称呼而已,只要愿意,今天叫张三,明天叫李四也没关系。但……烁星似乎的确,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喊过徐春风的名字。


    哪怕他很清楚,徐春风根本就不是曾经的隐月。


    时隔这样多年,烁星必然不可能再会对隐月依旧维持着刻骨铭心的感情,然而,在他过往的生命中,隐月占据的分量太重了,他就像是一道横在烁星面前的门槛,门槛始终存在,亦不会变,真正决定能否跨过那道门槛的,唯有烁星自己。


    奚未央悠悠道:“他如今想要的,若是他能想明白,尚有可能。至于你……别人的事情,做做样子就好了。只要你始终记住一点,不要在他们两个人当中摇摆不定,那就不会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顾鉴道:“我如何不知?只是我的誓言——”


    奚未央:“你只说了来日,又没有明确说是何日。急什么?”


    顾鉴反应过来:“对哦!”


    他一拍手,喜道:“亏得烁星当时也没想到这个破绽,我那时没头没尾发了个誓,他竟也不仔细审审,只管能不能合离了。但若是不结,又哪来的离呢!”


    ……


    如今天气已快过十月,顾鉴在玄冥山呆了几日,便不得不又要离开了。他问奚未央:“你说等师姐能逐渐习惯了没有你,你就暂且常住中州,那还要等多久呢?”


    “很快了。”这一回,奚未央没有再迟疑日期,他告诉顾鉴道:“等过完今年。——去年分隔两地,今岁我去中州陪你过年。”


    修士对过年这件事,并不算很重视,玄冥山也只是把它当做一年过去需要放的长假而已。顾鉴长大之后,本也渐渐习惯了这样淡薄的年味,偏偏中州很大程度的贴近凡世百姓,因此过年乃是一年之中的头等大事。别人一旦热闹起来,就越发能显出形单影只的孤寂,顾鉴在中州的第一个年节,可谓过得颇为落寞。


    眼看着还有两个多月,他可能又要寂寞一回,顾鉴内心正抵触着,奚未央却突然告诉了他这样一个天大的喜讯,顾鉴欢喜万分,一把抱住奚未央便跳了起来,他抱着奚未央亲了又亲,说:“好,我到时候亲自来接你,就算是你说时间估差了,还有事没做完,我也不管。到时候,我绑了你就走!”——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感冒了,头痛鼻塞,鼻子就像是开了闸一样,根本离不了纸巾,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唉…


    第268章


    只要想到再过两个月, 自己就能和奚未央在一起至少一两年的时间,顾鉴的心情就好像要起飞。奚未央怕他一高兴,又不顾疲惫的在中州和玄冥山之间来回跑, 特意叮嘱了他无需急在一时, 反正每日他们总会用水镜通话。


    顾鉴在水镜的面前在床上滚来滚去,说:“皎皎,这不一样嘛!”


    “你知道的,一个人!真的,真的,很寂寞的!”


    奚未央:“嗯。”


    奚未央安慰顾鉴:“你再坚持坚持。”


    顾鉴当然只能再坚持坚持。顾鉴说:“那你说你爱我~”


    奚未央:“我爱你。——天太晚了, 阿镜,该休息了。”


    顾鉴才开心了一秒钟, 立刻就又不那么开心了:“总觉得你在敷衍我。”


    奚未央:“哦?”


    顾鉴无奈, 只得认命道:“可是现在你敷衍我也没办法,我又不能冲过水镜去把你怎么样。哼哼,等过两个月,你来了再说。”


    奚未央点点头, 他笑道:“不错, 我的阿镜终于变聪明一点了。”


    “原本我还以为, 你又要因为这句话, 同我纠缠上半个时辰呢!”


    “什么?”顾鉴故作惊讶道:“所以你这是承认, 你就是故意的了吧!”


    奚未央悠悠笑道:“故意什么?”


    顾鉴:“你说呢?”


    奚未央笑道:“我不知道啊!除非你告诉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又互相逗了许久,忽然顾鉴道:“皎皎你发现没,你还是成功了。”


    顾鉴做了个掐指的手势,得意的道:“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嗷~”


    奚未央不承认,他说:“都是你话多。”


    顾鉴道:“怎么讲的好像你不说话一样。”


    奚未央一拍被褥:“你再说一遍?”


    顾鉴能屈能伸, 立刻投降:“好好好,我错了,都是我话多!”


    奚未央:“哼。知道就好。”


    都说人只有在热恋的时候,才会喜欢煲电话粥,渐渐地就不会再觉得柴米油盐与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趣了。可顾鉴发现,这一点对他和奚未央并不适用,他们两个人永远都有着说不完的废话,——分明平素面对别人,他们都不是多话之人。


    奚未央这一年来得少,就算是来了,也总呆不了几日又要离开,多是顾鉴去玄冥山,久的时候一住十天都有,顾家的人倒是对此渐渐接受习惯了,只有几个孩子不高兴。也不知他们是自己猜的,还是不注意听了其他大人小孩的挑唆,他们都固执的认为,顾鉴和奚未央的感情不好,所以奚未央才渐渐的不来了。顾鉴对此很无奈,却又不知应该如何解释,毕竟感情好不好这种事,似乎也不是靠嘴说,就能说得清的啊!


    幸好奚未央年底就回来了。


    中州的气候也算是四季分明,冬日不如北境严寒,夏日也不如南境湿热,总的来说可谓非常宜居。顾鉴原本只把石苑当成个住处,这会儿方起了好好收拾的心思,他满心欢喜的准备给奚未央一个惊喜,可真等到了玄冥山,去接奚未央时,顾鉴却发现,奚未央对他的兴趣,还不如他院子里的花来的舍不得。


    沈清思与沈不念也在,就种花而言,想也知道沈不念没什么天分,于是奚未央便拉着沈清思的手,一株一株的叮嘱其习性,沈清思都细心的记下了,沈不念在旁听得几乎犯困,他忍不住道:“师尊,那要是我想您了,想去中州探望,你与镜子欢不欢迎呀?”


    沈不念如今可是奚未央的宝贝,他哄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欢迎?沈不念笑着勾过顾鉴的肩,同他道:“听见没,镜子,我会来蹭吃蹭住的!”


    顾鉴淡定道:“放心,空房间我有的是。就是不知道师兄有没有精力,每天招架四个叽叽喳喳的小孩了。”


    顾鉴那原本领养一个孩子,结果现在变成了四个的计划,沈不念早听奚未央说过,只是相比于自己,沈不念更加好奇:“你居然已经招架了那么久?”


    顾鉴:“……”


    顾鉴的神情有一丝僵硬,他怎么好意思说,其实他和这群小崽子们每天相处的时间,也就一顿晚饭。其他时候,他不是不想关心,实在是那群小孩不给他机会,如今他们在一个屋檐下遇见,小崽子们能不瑟瑟发抖,口条流畅的同他问好,顾鉴都已经视之为长足进步了。


    于是顾鉴颇有些虚伪的道:“只要用心,总会有成果的嘛!毕竟谁也不是铁石心肠。”


    奚未央闻言沉默,只有沈不念信以为真,看向顾鉴的眼神中流露出钦佩,沈不念道:“阿镜,你真厉害。没想到你平素不解风情,却居然对小孩子有耐心,我就不行,要我去陪着一群小孩儿玩,我怕是比他们还紧张。”


    顾鉴:“……?”


    顾鉴听沈不念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他疑惑道:“什么叫我不解风情?我什么时候不解风情了!”


    ——奚未央还在这里呢!沈不念这么说真的好吗!


    奚未央:“……其实……”


    顾鉴期待的看着他,奚未央顶着沈不念和沈清思的目光,难得的生出了一种恨不能掩面遁走的羞耻感,可是顾鉴又用那么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奚未央大脑飞速运转,实则一片空白,他尴尬且有些恍惚的道:“人不可貌相。阿镜他其实还是……很可爱的。”


    顾鉴:“……”


    沈不念、沈清思:“哦~”


    沈清思微笑道:“可不是,师弟打小就可爱。”


    虽然长大后常常面无表情,略有减分,但……但还是很可爱的嘛!


    总之奚未央说可爱,那就一定是可爱的!


    可爱的顾鉴头一次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回中州。


    他感觉自己已经要在玄冥山呆不下去了,——他怕自己的脚趾把玄冥山抠穿。


    奚未央悠哉道:“可爱不好吗?”


    顾鉴捂脸,摇头,强调:“我现在已经过了可爱的年纪了!”


    奚未央将他捂住脸的手拨开,转而自己揉上顾鉴的脸,说:“啊呀,那可怎么办,我的阿镜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可爱的。”


    顾鉴原本还想要装模作样的矫情一下,一听见顾鉴这句话,登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啾”的在奚未央的鼻头亲了一口,尤嫌不够,还想要奚未央也亲他,奚未央捏住顾鉴的脸颊,笑着说他:“这么折腾,你也不怕从剑上跌下去!”


    顾鉴当然不怕,他说:“我要是跌下去了,也有你捞我。”


    当了一年多顾家的家主,顾鉴平素也算是有许多不怒自威的气质,也正因此,顾家的人愈发畏惧他,这才不敢再对他的私事指指点点,叫他做起事来,愈发的得心应手,可是到了奚未央的面前,顾鉴高兴起来,仍旧还像个手舞足蹈的孩子,他和奚未央手牵着手踱步回石苑,给奚未央看院子里自己跟凝玉阿乐一道学着侍弄的花草,顾鉴道:“其实我只有忙里偷闲的时候能与他们一道照看下,平日还是他们两个花的心思多。”


    不过,顾鉴的确是费心学了,虽然他照顾的少,但应当怎样照顾,以及花草的习性,他却是背的滚瓜烂熟。甚至顾鉴道:“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也会一个人打打香篆。以前总是做不好,你说我心不静,我也知我心不静,但其实,那时候,我是有些不服的。——毕竟心不静又怎样呢?打不好香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吧?哪里想得到,到如今,竟是想不静也难。”


    分明心中有万千事,却就是因这千头万绪,居然变得心如止水了起来。


    奚未央靠在顾鉴的肩后,指尖轻轻拨弄着顾鉴的耳垂,他轻轻笑道:“果真么?阿镜,那你现在,就调个香我看看吧?”


    十二月底的天,顾鉴愈发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呼吸的滚烫,他忍不住叹息:“皎皎,你在我身边,再要我静心,这恐怕有些难。”


    奚未央的手指从顾鉴的耳垂滑至鼻梁,再沿着鼻梁向下,最终点上了他的嘴唇,奚未央眉眼弯弯,眸中含光,唇畔似笑非笑道:“轮回之中生一如死,红粉骷髅,倒是与我修的杀伐道也契合。阿镜,你是还堪不破这一点吗?”


    顾鉴点头,他理所当然道:“我自然堪不破。如何是勘破,如何又是堪不破?若陷入了这样的念头,岂不成了另一种魔障?”


    顾鉴握着奚未央的手腕,将他从身后拉过,又一把将他横抱起来,修士虽不畏寒,但顾鉴仍是在奚未央的脸颊旁轻声道:“皎皎,你是不知,为了那几个小崽子,还有这院里其余住着的人,我可是在每间屋里,都装了地龙与熏炉,保管屋子里,暖的和五月里一样。”


    奚未央哪里不知顾鉴的言下之意,只是他偏要泼一泼他的冷水。奚未央屈指刮一刮顾鉴的下巴,他侧首含笑道:“那又如何?仙体洁净无垢,莫说是五月里,就是六七月里,又如何呢?”


    顾鉴道:“自然不如何,只是思来想去,如此总比要见你一次微醺来得容易许多。”——


    作者有话说:额……不知道你们看出来我最后一句话想表达得了吗,咳咳!


    不可说,不可说~


    第269章


    顾鉴如今的酒量, 虽是比一年前要强些,但也只是从一杯倒,变成了几杯倒而已, 他要是想靠喝酒看见奚未央微醺的模样, 这辈子大约是不可能了。


    顾鉴叹息:“所以,我也只能从旁的地方想些办法了。”


    奚未央挑眉:“可若是我不想,你不论做什么,也都是无用功。”


    仙体诚然洁净无垢,但事实究竟如何,全在奚未央的一念之间。


    顾鉴将他抱到榻上放下, 笑着问:“那你想不想?”


    “我想不想?”奚未央指节微勾,挑起了顾鉴的衣襟, 他含笑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


    红绡暖帐熏人醉。


    顾鉴从不爱说大话, 但他确实颇有几分本事。


    ………


    中州这几日夜里落了些雪,这雪也是下的颇有节奏,从入夜开始,又在黎明前停住, 北境下雪是常态, 中州就要看缘分了, 虽不像南境那样不得见, 但总归也落的不多, 约莫隔两三年能见一场不算大的雪, 大人们倒是习惯,小孩子必定是欢喜坏了的,上学都没心思,只一门心思的要出去玩。


    石苑院子里的花草如今都搬去屋内了,奚未央感觉不到冷, 如今又闲了下来,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他每日穿的都是棉麻质地的旧衣,以宽松舒适为重,头发也只用发带在颈后随意一束,可偏偏就是如此不修边幅的打扮,愈发显得他皮肤光滑细腻,宛如玉雕一般,再加上奚未央刻意收敛了身上的威严与杀意,便只剩下十分的温柔美貌了,简直哄得几个小朋友团团转,一天不看见他都不行。


    不器学院从明日开始,便要放年假了,今日是最后一天,学院今日不授课,却有比授课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领“成绩单”。


    顾鉴平素对几个小朋友算不上上心,倒是对领成绩单和开家长会非常热衷,奚未央忍不住吐槽他:“你和他们几个看见下雪的反应也差不多。”


    顾鉴不介意,他还很得意:“那又怎么样?这个家长会,我是一定要去开的!”


    奚未央:“家长会?你是说明天?”


    “对!”顾鉴枕在奚未央的腿上翻滚,撒娇:“一起去嘛,皎皎~”


    “你就不想听听,先生们对孩子的评价吗?”


    奚未央道:“我每天与他们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还需要听别人的评判?”


    顾鉴摆手道:“你看看你这话,就太溺爱人了。别以为小孩子就只有一张脸,他们在你面前,都可会装呢!”


    奚未央听见这话就不悦,他道:“说得好像你有多关心一样。”


    “那当然,”顾鉴理直气壮的道:“我每天都会看关于他们的消息,他们在学堂里什么样,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奚未央:“那你说说,他们上学的时候什么样。你不是清楚吗?你都那么清楚了,你告诉我不就行了,还要听先生说什么?”


    顾鉴:“我……”


    顾鉴反应过来:“你又为了他们和我吵架?”


    奚未央把顾鉴推开,道:“我才懒得和你吵架。”


    顾鉴:“哼。”


    顾鉴拉拉奚未央,问他:“那你明天到底去不去?”


    奚未央横他一眼,道:“去。我为什么不去?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奚未央如今在顾家这件事,虽然无人刻意宣扬过,但他们两人出门游玩之时,从来不会遮遮掩掩,无外乎是认得与不认得而已。奚未央既然准备好了要在顾家长住一段时间,他就绝不可能会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不就是家长会吗?顾鉴这个不管的人都能去,他凭什么不去!


    顾鉴十二月里就心急的把奚未央接来了中州,如今也有小半月,他还从未见奚未央这样认真的打扮过。顾鉴对此非常不满:“原来他们真的比我重要吗?”


    奚未央拿起一条绣玉珠的发带,与一条由异色珍珠编制而成的发带,问顾鉴:“你觉得哪条好看?”


    顾鉴:“……”


    顾鉴不情愿但老实的选了那条绣玉珠的:“这上面的青玉衬你今天的红衣。”


    奚未央点点头:“行,那就用它了。”


    顾鉴冷着脸不吭声,奚未央从镜中看向他,越看越想要笑:“行啦。阿镜,差不多可以了。”


    “你想让我今日陪着你一起去学院,不过只是想要借机告诉别人,我在你身边,且你我感情很好而已。……哦对了,你还有点想炫耀。”奚未央系好了发带,他回过头去看顾鉴,笑道:“我都由着你了,你却还能吃小孩子的醋。心照不宣不好么?这么大的人了,还非要我把话说破。”


    顾鉴梗着脖子道:“当然,因为我还是不开心!”


    奚未央:“那你要怎么样才开心呢?我的大小姐。”


    顾鉴:“……”


    顾鉴:“???”


    顾鉴震惊的看着奚未央,奚未央同样被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给惊住了,——他怎么会鬼使神差的来这么一句呢?


    可是真的很贴切啊!


    顾鉴他就是内心戏一堆,且莫名的矫情啊!


    大小姐不一定都这样,但顾鉴这样真的很大小姐啊!


    奚未央与顾鉴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顾鉴假咳一声,给自己找台阶说:“都说了心照不宣,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奚未央奇怪道:“我不哄你?我哪天不哄你?我不是天天都在哄你吗?”


    顾鉴委屈道:“可是现在,你一提到那几个小的,就满面笑容,聊得话题也全是他们又怎么怎么了,……还不许我矫情一下吗?”


    奚未央:“……”


    奚未央耐着性子道:“那你也多管管他们不就好了?”


    顾鉴:“我倒是想,可他们不是不要我吗?”


    好,问题回到原点,又无解了。


    奚未央悠悠道:“也行。大不了从明年开始,你不管,我也不管,就随他们去吧。你知道,我是能狠下心来的。”


    顾鉴:“……”


    顾鉴彻底没话说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明明妻子将家中的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可他总还是有很多的不满,于是夫妻双方的争吵日渐增多,情感变得愈发冷淡……顾鉴被自己的想象虐到了,他眼圈泛红,鼻子发酸,顾鉴伤心的揉了揉眼睛,抿着嘴唇不说话。


    奚未央:“……”


    奚未央一看他这副‘倔强’的模样,就知道顾鉴是戏瘾又上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心中是习以为常的无奈。奚未央站起身,抬手揉了揉顾鉴的脑袋,什么也没有多说,便就转身准备出门了,顾鉴眼见情势并未按自己预想的场面进行,脑子一懵,也快步跟了上去。奚未央看他一眼,平静道:“挺好,这回没哭出来。”


    顾鉴:“……”


    顾鉴涨红了脸:“我这全是有感而发,不是装的!”


    奚未央:“我知道。”


    顾鉴的确是有感而发,——因为他的内心戏实在太多了,所以奚未央信他绝对是“有感而发”。


    顾鉴:“……”


    顾鉴憋出一口气,哼唧道:“那你还不哄哄我?”


    奚未央面无表情的道:“哦,我好心疼啊!”


    顾鉴:“……”


    顾鉴一口气更憋了,但他又不敢哔哔,只能忍耐,两人一路行到了石苑门口,四个小朋友都已经挎着小书包在等待,他们看见奚未央时,脸上明显全是惊艳,等到目光转到后一步的顾鉴身上,小朋友们脸上的惊艳神情僵住了。


    怎么办,感觉家主今天心情好像很不好,脸色都发黑,该不会要发生什么大事吧?


    小朋友们觉得先生真是厉害,家主脸色都这么难看了,他居然还能面带笑容的和他手牵手,言谈举止自若,真……不愧是先生!


    奚未央的名字世人皆知,相比之下,真正见过奚未央的人,只是非常少数,至少就目前顾家之中,知道并且熟悉他相貌的人,也并不多。就像是奚未央所说,今日不器学院的年终休业仪式,是顾鉴所计划的,他与奚未央第一次真正携手出现在顾家族人的面前。


    因为奚未央的声名太盛,地位尊崇且远隔万里,顾家族人虽然心中大多对他与顾鉴的关系有数,但对他的想象,依旧是威严深沉居多,哪里想得到他们今日所见的奚未央,居然会是身着红衣,玉带束发,眉眼如画,温柔可亲的模样。修界之中从来不乏美人,中州更是处处歌舞,可他们依旧从未见过如奚未央这般,分明瞧不出丝毫阴柔女气,却已超越了男女之别的美貌,且不论奚未央再美,他们竟也无人胆敢生出丝毫狎昵之心,只唯恐惊扰了玉人。


    顾家众人禁不住想,难怪奚未央能修到近万年无人能及的天仙境呢!似他这般品貌,怕不是真天外谪仙降世吧?


    今日学院于广场之中,设置案席,令各位学生家长自行入座,奚未央下意识想要往前面坐,但顾鉴脸皮薄,硬拉着他坐后面,奚未央奇怪道:“你干什么?怎么偷偷摸摸的?”


    顾鉴却道:“皎皎,我观察过了,这里是角落,上面看这里视角不好,老师不会注意到我们!”


    奚未央:“?”


    奚未央更奇怪了:“他们注意到了又怎样?”


    顾鉴:“……不会怎样,就是可能,心理上,会有一点慌?”


    奚未央:“……”


    奚未央告诉顾鉴:“放心,这广场空得很,站在台上往下一望,尽收眼底,不论你坐在哪里,都一样。”


    顾鉴说:“这样的话……那我还是选择坐在后面。”


    “只要我觉得他们看不见我,那他们就是看不见我!”——


    作者有话说:我的理想:日更


    但实际:……努力隔日更


    希望明天还有!


    第270章


    顾鉴一贯是很懂鸵鸟精神的, 奈何他忘了一点,如今他的身份不同以往,所以, 不论他坐在哪里, 是中心还是角落,他都一定会是那个众人目光汇集的焦点。


    奚未央都心疼其他座位上那些铆足了劲扭脖子看他们的顾氏族人。


    他劝顾鉴:“不然,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顾鉴从善如流:“也是,我看真要有什么话,肯定都回教室说,怎么可能在广场上, 一定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不听也罢!皎皎我们走!”


    奚未央:“……这不好吧?”


    “你若这样任性, 会叫别人疑心是否是自己有失的。”


    顾鉴:“……”


    顾鉴实在没办法了, 又不能真的打个地洞钻进去,只能听奚未央的,两个人一起换到了前三排的一个位置。不多时,现任的学院院长开始上台讲话, 果不其然先感谢了一番顾鉴, 感谢完了又将他狠夸一阵, 听得顾鉴无地自容, 耳朵都通红通红的, 反倒是奚未央神情严肃, 听得很认真,顾鉴看一眼奚未央,感觉更尴尬了,他赶忙道:“皎皎,这可不是我要求的, 都是他们自作主张,胡说八道……”


    奚未央:“可是我觉得说的很好啊。”


    顾鉴:“啊?”


    奚未央似乎对院长的讲话深信不疑:“你在我心里,就是那么优秀。”


    顾鉴:“……”


    顾鉴对奚未央的滤镜无话可说了。


    算了。


    谁让他的皎皎那么爱他呢!


    顾鉴心里雀跃不已,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连带着听院长说的话,都好像自然顺耳了许多。院长讲完了话,接下来还有各科老师代表,轮流上台介绍自己科目的优点,到最后都讲完一轮,便到了给学生颁奖的环节了。


    不器学院不会公布每个学生的真实成绩,只会公布加权计算后的排名,因为特有一套计算系统,所以这个排名是与年龄无关的,而在大会上,则只放出本年度前十名学生的名单,余下的会直接通过学生的身份玉牌单独发送。这份名单顾鉴也不曾看过,他翘首以待,结果老天爷还真是总给他惊喜,前十名里,他们家四个,那是一个都不占。


    顾鉴单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在面前桌案上无规律的画着圈,他侧首问奚未央:“皎皎,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换人了?”


    一年多以前,这四个孩子可都是顾家灵脉测试的佼佼者,如今上了一年学,却是连前十都够不上,那等再过两年,或者就明年,不器学院扩大招生至整个中州,而顾家未来的掌权人成绩如此平庸,说出去岂不要成笑话?


    与此同时,环节进行到了玉牌发送名次,顾鉴与奚未央将那四块玉牌一字排开,挨个看着那上面显示的排名,真是越看越无奈。


    排名最高的是顾珩,十八名。


    接下来是顾玥,二十名。


    顾瑾勉强也能看二十六名。


    顾瑀最夸张,四十三名。


    但众所周知,不器学院如今的学生总人数,从十六七的到五六岁的,一共也才不到一百人啊!


    顾鉴的脸色彻底黑了。


    学生家长在知道排名之后,是可以去找各自的“班主任”了解情况的。而不器学院的这一制度,成功的让顾家人都自然卷了起来,毕竟哪个家长,不希望看见自己孩子的名字,出现在表扬名单里呢?又有哪个家长,可以看见自己孩子吊车尾呢?


    于是,成绩好的家长想要保持,成绩中等的家长想要搏一搏进步,成绩不好的家长……不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倒数吧!


    目前的不器学院是约二十人一个班,分了五个班级,各个班级的班主任都快被家长踏破了门槛,而顾鉴和奚未央则要去排队拜访四个班主任,奚未央想想都觉得,这会儿凑热闹很没必要,“人又不会跑,等着不就好了。”


    顾鉴深以为然,两个人硬是在学院等了一日,才终于等到顾家其余人陆续都走完了,奚未央十分自然的在院中的亭子里坐下,反倒是四个班主任连同学院院长在他面前站成了一排,顾鉴站在奚未央的身边,觉得自己坐也不好,站……他还是站着吧。


    反正奚未央也是他的师尊,他在他身边都站成习惯了。


    首先是顾珩的班主任:“顾珩是聪明的,也不偏科,只是心尚未定,十分贪玩。若说十成心思,他怕只有两三成在学习上。”


    再是顾玥的班主任:“顾玥倒是个有韧性的好孩子,天赋也好,只是她有个堂兄与她同班,向来是家里长辈带的,他常会理所当然的想拿走顾玥的东西。老师们看见也曾教训阻拦,但终归都是六七岁的孩子,难免有看不住的时候。顾玥心思重,想得多,学习上便就分了心。”


    奚未央听得皱眉,他侧目看向顾鉴:“还有这种事?”


    顾鉴也没想到,居然对顾玥影响这么大,毕竟他每天看的都是寥寥数语的总结,那些条子上确实有写这件事,但顾鉴私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顾玥自己应该可以处理好,因为她只要强势的拒绝就可以了,哪里想得到她却喜欢憋着,既不够强硬,又生怕叫人知道了担心,小小年纪想的还多……顾鉴道:“确实是我疏忽了。”


    然后是顾瑾的班主任道:“顾瑾与顾珩虽不在一个班,但顾瑾很依赖顾珩,顾珩如何,他也如何。顾珩花三份心思就能做到的事,他却花了五分心思也不及。若家主能想办法叫这孩子收心,他不论如何,也不会只有二十六名。”


    最后是顾瑀的班主任说:“顾瑀……家主,请恕在下直言,顾瑀修炼天赋或许不错,但他在其他方面,却绝不聪明!作为他的老师,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有在努力的学习,只是能力确实有限……他这个四十三名,还是靠他修炼的等级来拉的分。小小年纪,已有开一境中期的修为,可见他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但天才或许都有偏长……”


    顾鉴道:“若按他现在的速度,恐怕他十岁能突破化一境,也未可知。只是什么样的天才,能只会修炼,其余都不擅长的?修士直到合一境都不存在太大的瓶颈,只需静心苦修即可,可之后却需要仔细体悟红尘百态,方得机缘,他若是真脑中空空,只知修炼,我不信他将来能成什么大能。”


    奚未央的情绪倒是淡定,他道:“人生路很长,虽说三岁看老,可长大后泯然众人的亦是数不胜数。随他怎样去走吧。若实在天资不济,平安康健便已是极好了。”


    顾鉴:“……”


    顾鉴知道奚未央说这话的缘故,一来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年纪长上去,对小辈的事越发不较真了。二来,便是顾瑀的老实天真,很难不让奚未央想起沈不念,爱屋及乌,奚未央说只想他平安康健,便是真的只想他平安康健。——一辈子做个被兄弟和妹妹关照的厚道老实人,也没什么不好。


    退一万步来说,顾家那么大,也不是养不起人,只要顾瑀品性好,其余的,奚未央并不强求。


    顾瑀班主任:“……”


    顾瑀班主任是个凡人,顾鉴他还熟悉些,对奚未央他是真的不了解,如今听了奚未央的话,他竟一时无言以对,既觉得奚未央的“躺平”多少有些慈母败儿,但转念跟着他的逻辑一想,又觉得奚未央说的好像也没错。顾瑀天性如此,他虽不愚钝,但也绝不擅长学习,那既然如此,作为长辈,又何必为此闹得大人孩子都不愉快呢?


    顾瑀班主任道:“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便由着顾瑀吧!”


    奚未央:“什么叫由着他?学还是要学的。他若尽了十分力,依旧如此,那是他已经到了力所能及的极限,无可奈何,自然也不必再执着于此,可你是他的老师,怎么能说出由他去这样的话!”


    奚未央依旧安然坐着,神态也并无太大变化,却就是一瞬间叫人觉得心脏都被攥紧提起了。奚未央问那先生道:“方才的话,你是当真这样想,还是只是因为顾鉴在这里,你怕不顺着我们,固执己见会得罪他,所以才有此一论?”


    顾瑀班主任:“……”


    顾瑀的班主任苏先生,被奚未央问得一背冷汗,他心里是想要说话的,可不知为何,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捂上了他的嘴,让他不敢开口,唯恐自己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他想要向院长求救,可院长也低着头,虚晃着眼光,明显是帮不了他。最后,竟然还是顾鉴开口道:“皎皎,先前是我疏忽,每日只知道看条子。不来不知道,来了才清楚,这群孩子们,一个一个问题都这么大。但他们都还小,还有的教,至于学院的先生们……我小时候上学,也没那个先生有这么事无巨细的,毕竟学院的先生,也不是他们正经拜的师尊,若是那么多学生都要这样仔细的管,可怎么管得过来……”


    奚未央:“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有那么多问题,是我没有管好他们?”


    “不不不!”顾鉴赶紧摆手,“怎么会是你没管好他们呢!你已经对他们够好了,人还是要自觉,不然拿鞭子抽都没用!你看我小时候,一个人不也长的挺好,我每次都考前十呢……”


    顾鉴眼珠一转,说道:“要我说,你就是太惯着他们了!惯得他们全然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也经不得什么挫折,更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说不定随他们去,少给点甜枣,还能更好些?”


    奚未央:“……呵。”


    奚未央微笑看向顾鉴,提醒他:“我才来半个月。之前的一年,大多是你在管。”


    顾鉴:“……”


    奚未央继续道:“不过你说得对,如今的我愈发心软,确实不大适合管教孩子。我看你章法一套一套的,说的话也颇有逻辑,所以从明年开始,我不管了。”


    顾鉴:“啊……啊?”


    奚未央道:“我从二十多岁起,就不曾真正松懈过一天,如今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要重新做点我喜欢做的事,这不过分吧?”


    顾鉴用力摇头,惭愧道:“不过分,都是应该的。”


    “好。”奚未央起身道,“阿镜,听见你的这句话,我很欣慰。”


    顾鉴:“……”


    奚未央微笑着轻轻拍了拍顾鉴的肩,同他道:“明日除夕,今夜我准备出门寻个画舫看看残雪,听听曲子,饮至天明。至于那几个孩子,阿镜,你记得好生教导。”


    “我相信你。”


    顾鉴:“???”


    顾鉴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要出去寻个画舫听曲,喝酒,”最重要的是,顾鉴气愤道:“你不带我?!”


    “带你做什么?”奚未央的掌根稍一用力,便推开了顾鉴,他语带嫌弃的道:“你又不能陪我喝酒。”


    顾鉴:“我我我——”


    顾鉴被气的哑口无言,而奚未央要离开,不过是一转身的事,顾鉴又跟不上,他心里急得很,但又无可奈何,还得强撑着给院长和老师们荷包,感谢他们一年的辛苦,等顾鉴跑回石苑,果真不见奚未央在,倒是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得正欢。


    顾鉴一看见他们,就觉得今天憋了一天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努力压着脾气,尽可能温和的将孩子们召过来,问他们:“你们知道,自己考的如何吗?”


    四个孩子俱是低头沉默,对着他一言不发。


    顾鉴于是彻底忍不住了。行。难怪奚未央撂挑子呢!顾鉴恼火道:“别以为你们在学堂里什么样,我们不知道。你们是打量着我不管你们,觉得奚先生好说话是么?那我告诉你们,从明天起,奚先生不管你们了,将来你们还是得归我管!”


    顾鉴本就没什么耐心,如今更是喜欢把丑话说在前面:“你们也知道,我是顾家的族长,我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务见不完的人,我实在没有太多空闲精力来和你们周旋。所以你们怎么上学,我不会论,因为过程不重要,我只看结果!”


    顾鉴将他们各自的玉牌,丢回他们各自的怀里:“自己好好看看你们的成绩,如果明年仍然如此,那我只好请你们离开石苑了。毕竟,我有很多的时间,顾家也并不会缺天资优异的新生儿,若是你们不行,我大可以换别人!”


    顾鉴自己也知道,他说这话,其实是很重的,但那又怎么样呢?学习是自己的。顾鉴一直就相信,逼是逼不出来的,真正聪明的人,他不需要有人逼,而不聪明的人,逼了也无用。何苦来哉。


    ……


    中州前几日的积雪尚且未化,长河两岸的大理石栏杆上,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奚未央靠坐在一只画舫中,信手拨弄着面前的古琴,琴声悠悠,在灵力之下,可传数十里。


    天仙境修士有心弹的琴,非比寻常,即便是没有灵脉的凡人,闻之亦有益处,更不用说是修士了,若是运气好的修士,兴许都能从琴声中,恰得玄妙而大有精益或突破……可以说,奚未央此举,对于中州修士而言,无疑实在做“慈善”。


    长河两岸,史无前例的挤满了修行者,所有人都争相听琴,亦想要一睹传闻中当世唯一的天仙境修士,玄冥山的首座奚未央,究竟是何等风采。顾鉴循着琴声,一路沿着长河两岸行走,他知道,此时此刻的奚未央,已然真正不惧任何流言——有人因为他是长乐先生而心生邪念,无妨,他就是长乐先生。


    那段经历,奚未央从不引以为耻,因为他就是喜爱音律。四十年前他可以是长乐先生,如今的奚未央,依然是长乐先生。


    天仙境修士,当世大能,一方尊主,这些名头都是什么?


    这些名号下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尊木雕泥塑可以供奉的神。


    真实的奚未央自负天才,喜爱音律、华服、美饰。甚至,他与所有俗人一样贪恋美色,尤其,是在努力压抑克制着对他自己容貌的自傲。


    曾经,奚未央自困于所谓的种种顾虑,但如今,他只是他自己。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没有事,可以阻拦他想要放肆的展现他自己。


    ……


    奚未央在画舫中弹了一夜的琴。


    所有人的目光与脚步,全部都追随着他,而他恍若未觉的走在街道上。奚未央仰首倒空了酒坛里的最后一滴酒,然后随手便将它往身后抛去。司空晏接住了那只酒坛,奚未央却并不在意,——不论是谁接住了那只酒坛都无所谓,因为顾鉴就在他的面前。


    他只想要倒在顾鉴的怀里。


    用灵力弹一夜的琴,即使是天仙境的修士,也是会觉得很累的——


    作者有话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教育方法,但反正镜子是这个想法【摊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