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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男主今天爱上师尊了吗

    第241章


    顾炀态度诚恳, 甚至抛开辈分面子,放低姿态亲自为顾鉴引路,偏偏顾鉴天生长了一张表情不明显的脸, 他先前威胁人时, 情绪算不上特别激愤,如今对着顾炀,依旧难见半点笑容,尤其是众人头顶的剑依旧悬着,并未收回,这就无异于叫人仍将心提在嗓子眼, 吊着一口气,半点也不敢松懈。


    顾炀此时也已经顾不得丢人不丢人了, 他控制不住的抬手擦额头的冷汗, 几乎是恳求顾鉴道:“孩子,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家人。这里站着的,皆是你的亲族……不如, 就收了你的神剑吧?”


    顾鉴却是不肯。他道:“老叔公, 实在不是晚辈不给您面子。只是前头在长阶上, 我便已说明我并无恶意, 此番前来是为私事, 但诸位仍旧执意要开阵法, 晚辈也就不得已加以应对。之后又请诸位在前领路,直走到了此处。——叔公,有些话,我想我不挑明了说,您的心里应当有数。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又有言说事不过三。晚辈今日不过来了两人,面对诸位,心下委实虚晃的很,此乃人之常情,还望前辈体谅。”


    顾鉴的剑若总悬在别人的头顶,难免显得对方投诚,顾鉴却仍不与他们一条心,可若顾鉴真把剑收回来了,又该如何彻底的掌控拿捏那些人呢?说到底,也就唯有“语言的艺术”了。


    一声“叔公”叫出口,顾鉴便算是认下了自己顾氏族人的身份,只要对方安安分分,那他就绝不会加以为难。


    顾炀活了那么多年,又是从旁支一步一步修炼到如今的,怎么会听不明白顾鉴的言下之意?他无奈点头,不论心中如何害怕,面上必是顺着顾鉴的。顾炀道:“此事我等也有错处,吓着了你。如今我们既是诚心诚意,又何惧头顶一柄悬剑呢?”


    顾鉴微微笑道:“叔公果真通透人也!”


    顾炀心中发苦发叹,他这会儿看见顾鉴笑,反倒是觉得他不如不笑。但转念一想,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有些人天生便适合做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收放拿捏自由张弛,且顾鉴一定程度上,是很懂“礼貌”的,至少只要顺着他,他就会给你面子。不似顾硠,家主的位置坐了那么多年,仍旧一副生怕要被别人抢走的穷酸样,对着自家人雷霆手段,一转头面对归墟那些豺狼,反倒唯唯诺诺起来了。自己欺软怕硬不说,生个儿子,唯有这处学了个十成十,其余地方,实在不提也罢。


    有些事,不是不能细想,而是彼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如今,顾鉴这个更好的选择出现了,顾炀怎么可能没有半分动摇?总归大家都姓顾,骨子里流着一脉血缘,家主之位,本就是有能者居之。


    顾炀私心想道:等下顾鉴真正见到了顾硠,他们有怨说怨、有仇报仇,他且作壁上观。倘若顾鉴真能将顾硠处置了,那他也算早早站对了人,将来在族中,势必比现在更受重视。若是顾鉴输了……那也无妨。毕竟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他们一路走来,头顶始终悬着长剑,即便妥协,说到底也是被逼无奈。大不了今后他就安心养老,眼下能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将自己的进退去路都思量好,顾炀总算心下稍安,他终于能分出些许精神,去细细的打量顾鉴。时光如梭,自顾砚离开至今,竟已有三十多年,可顾炀忆及顾砚,仍有恍如昨日之感。——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神采飞扬,令人见过便难忘。


    顾炀看着顾鉴,恍惚间觉得他的身形与顾砚极其相似,可容貌气质,却又截然不同。凭顾炀对顾砚的了解,他认为顾砚算是个外热内冷的人。顾砚的“热”是张扬外放的,可一旦想要与他交心,便能够感受到他拒人千里的孤独感。至于顾鉴……


    顾炀暂且很难依靠此时短暂的交集,去对顾鉴做出判断,他唯一可以确信的只有:“孩子,你很好。”


    至少,要比顾硠那一脉来的强。


    顾鉴显然不会将顾炀这样的场面话当真。他客气的回道:“谢谢。”


    顾炀冷静下来后,便很难不对顾鉴好奇,他想到了一些传闻,便忍不住问道:“这些年来……是那玄冥山的首座在亲自教养你吗?”


    顾鉴淡淡道:“算是吧。”


    顾炀感叹道:“难怪小公子能长得这样好,原来是名师出——”


    顾鉴的眼神幽幽盯来,顾炀的话未说完,本能的便噤声了。顾鉴几乎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语气说道:“我们不是师徒。”


    “我们是道侣。”他将衣袖挽起一截,露出手腕处殷红的一圈契文,顾鉴强调道:“天地作证。”


    覃雨枫:“……”


    覃雨枫听见顾鉴这段义正言辞的话,简直想要转过头去捂住耳朵。顾鉴和奚未央可真不愧是道侣,全都主打一个“没证据”就是“不存在”。出了玄冥山,身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到底都是自己给的。


    顾炀猝不及防顾鉴这一番操作,老人家僵在原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道侣……可你不是,不是他养大的吗?”


    顾炀恍惚道:“孩子,你知道那位奚首座,他……他当年……”


    顾鉴:“我知道。”


    顾炀:“……啊?”


    顾鉴冷静的道:“前辈该不会也认为,在下对自己枕边人的了解,尚不及市井路人吧?”


    顾炀似欲言又止,顾鉴盯着他又道:“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晚辈同样深以为然。只是不知,若按这样来算,那些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只因听见了三言两句,就对遥不可及的人妄做评判呢!”


    凡事只要涉及到奚未央,顾鉴简直战斗力惊人,顾炀都来不及说话,就已经被顾鉴怼的哑口无言。顾炀哪里再敢讲什么,顾鉴摆明了就是不能听见旁人嘴里提奚未央一个字,就连半分怀疑也不可以,不然他能当场和人翻脸。顾炀额上渗出汗水,心中不免因顾鉴对奚未央的痴迷生出忧虑,然而此刻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不论顾炀究竟怎样想,他都只能顺着顾鉴道:“是。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话。我真是糊涂了。”


    顾鉴却是打完了人一棍,又开始喂起糖来。他道:“不是叔公‘糊涂’,而是有人诚心作祟呢!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当苍蝇,也不知是嫌自己命长,还是怕在我这儿记得账不够厚。”


    顾鉴所说的人,无疑是顾硠,顾硠就是那个最适合用来终结顾鉴与顾家恩怨的人。所以顾硠需要以一己之力,背起所有属于他及不属于他的锅。等到顾硠一事结束,至少就“顾鉴”而言,他与顾家,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这既是顾鉴和奚未央想要达成的,同时也是对顾家最好的结果。


    至于顾家会不会才一脱离归墟的掌控,就又被迫绑上玄冥山的船,顾炀此刻也只能安慰自己,这不是靠他担心就能解决的问题。况且两权其害取其轻,顾鉴虽说恋爱脑,但他至少和奚未央有着无法抹去的道侣契文,可顾硠之于归墟,又算得上什么呢?一颗随时都可以被更换和抛弃的棋子罢了。


    顾硠带着顾鉴又走过了一顶石桥,眼前到了一条长廊。这长廊直入山体,就像是覃雨枫说的,顾家挖空了山石,他们所有重要的东西,全部都在山的里面,族人所居的楼阁院落,反而建在山后。顾鉴回头望了一眼垂头丧气,头顶上还悬着剑的顾家人,只觉他们乌泱泱的一群,跟着走实在没什么意义,于是索性收了剑阵,顾鉴重新抱着他的剑道:“不瞒前辈,我今日要找顾硠说的事,您大概心里也都有数。——实在没一件光彩的。让大家都散了吧。”


    顾家众人顶着剑走了一路,时刻战战兢兢,唯恐前头说话的人一言不合,自己就要变干尸,如今顾鉴收了剑,他们简直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感,反倒都觉得顾鉴是个恩怨分明,不滥杀无辜的好人。顾鉴对此颇感荒谬:他们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让人各归其位而已,这居然也能拉一波好感度?


    顾鉴简直想象不出来,顾硠这个家主,平时当得得有多么招人恨。


    与其说是长廊,顾鉴觉得他现在走的路,更像是一条穿山的隧道。顾家在山体之中凿出了许多条四通八达的路,复杂如同迷宫一般,这也正是顾鉴为什么一定要找人带路的原因,他跟着顾炀在这山中七拐八绕,覃雨枫还有心在努力记路,顾鉴则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选择了放弃。毕竟,他们若是真沦落到了要逃命的地步,除非劈山而出,否则靠在隧道中跑,是绝对没有半点生机的。


    顾鉴仿佛在与顾炀闲聊:“前辈,这石廊之中,平素也是不见弟子守卫来往的么?”


    他们走了这许久的路,石廊中却是安安静静,连个人影也见不到,莫说顾鉴起疑,顾炀自己也是越走越心慌。可他对顾家也算了解,知晓自己此刻绝对没有走入迷阵,——若不是他自己走错了路,那就只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顾鉴悠悠道:“前辈,看来从顾硠派你带人去长阶埋伏开始,他就已经将您视作弃子了啊!”


    世人皆知顾鉴来着不善,就算派去埋伏的人再多,修为再高,且有阵法相助,但这事儿总有危险性。顾炀自己清楚,他从来不是顾硠的心腹,平日里的好事轮不到他,如今这样重要的“大事”,却又落在了他的头上。奈何对方是家主,身为族人,顾炀也无法拒绝,即便知道凶险,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这些事情,在做的时候,或许不觉得如何,抑或觉得人人皆如此,所以自己也没有权力不满与反抗。然而,当这件事被顾炀新的选择——顾鉴,亲口点破之时,他的心中,仍旧不可避免的涌起了愤恨。


    多年以来,顾炀心中所按捺忍受的,诸多来自于顾硠的不公不平,全部都在这一刻争先恐后的浮上眼前,叫他咬牙切齿。顾炀忍不住痛骂道:“顾硠鼠辈!可怜我家多年无人,竟叫这样不仁不义的竖子掌权!”


    顾鉴好奇:“真就一个顶用的人也没有吗?”


    顾炀:“……”


    顾炀羞愧低头。


    天赋出众的子弟自然也有,但似顾砚般惊才绝艳的何其难遇?何况顾硠自己的儿子顾钊无才无能,他唯恐自己家主的位置坐不稳,又怎么可能真心扶持族中有才能的年轻人呢?不找由头弹压都已经是开恩了。


    “唉。”顾鉴看着顾炀这样,真是忍不住叹气:“顾家好歹也号称中州第一大族,竟然能混到如此地步。真是……可怜。”——


    作者有话说:镜子:不是我太强,是对方实在太烂。不会吧?不会这么易如反掌吧?【茶艺】


    以及……镜子:顾家这糟糕的生态,真的带得动吗?


    第242章


    猜到对方九成九的可能已经严阵以待, 顾鉴瞬间失去了立刻见顾硠的兴致。他停下脚步,侧靠在石壁上,问顾炀道:“顾家如今闹成这般模样, 说到底都系在顾硠与顾煊两人的身上。对顾煊前辈, 我多少也有些责任。不知他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顾鉴直白道:“他是死还是活,人又身在何处呢?”


    顾鉴总是想一出是一出,顾炀无法揣测他的思维与情绪,只能提着小心有话答话。顾炀:“大长老……他约大半月前,被顾硠废了修为, 关押在地牢之中。当时人虽未死,但他这样年纪, 又成了个废人, 地牢潮湿阴冷,且无人为其好生医治。恐怕……凶多吉少。”


    顾鉴思索道:“唔……这样啊。”


    他慢悠悠立直了身体,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且先去救他一救吧。毕竟, 他要比我了解顾硠的多。”


    顾鉴对顾硠所作所为的了解程度, 仅止于顾砚、沈不念之事, 以及他前段时间散布谣言。这些事情, 对于顾鉴来说, 桩桩件件都是不可原谅的深仇大恨, 但对于顾家人来说,却大部分都是不关己的杂碎事,诚然对顾硠的名声有害,但却也仅止于此了。顾家内部究竟还有多少龃龉私仇,这些顾鉴原本不关心, 也无从知晓,还是前头顾炀给了他提醒,——真正能戳中如今站在顾硠一派的顾家人的心里话,还是得靠最了解顾硠的死对头顾煊才行啊!


    凭顾煊老人家对顾硠的恨,想必他若能见到顾硠,一定句句切中要害,叫顾硠无法反驳,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众叛亲离。


    场域要将整个顾家笼罩,若按这种速度耗下去,顾鉴实在太吃力,可越是高阶的修士,感知越是敏感,自己究竟有没有被场域压制,他们立刻就能感受到变化。顾鉴不由的有些心烦,他将场域的范围缩小到挖空的山石主体内,只将他所能探查到的那些最强的修士罩住,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虚耗了。


    “带我去地牢。”


    顾炀惊讶:“现在?”


    “是。”顾鉴道,“立刻。”


    顾炀道:“可是地牢阵法守卫颇多……”


    顾鉴只觉这顾炀啰啰嗦嗦瞻前顾后的烦人,“这似乎不劳前辈操心吧?前辈若是惜命,在我的身后就可以。放心,我顾鉴做事,绝没有叫别人冲在第一个送死的道理。”


    顾炀之所以迟疑,确实有一半顾虑,是因为怕死,现下听见顾鉴的话,他难免羞愧。顾炀惭愧道:“我这就带公子去地牢。只是公子,大长老被关在地牢深处,这地牢本身的阵法守卫且不说,它的位置在这山之下。我们一旦前去,若顾硠不惜代价,将整座山的阵法开启,便可成覆压之势,将整座地牢彻底摧毁压死,到那时,便是真真正正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顾鉴:“原来如此。”他听见顾炀这‘死无葬身之地’的话,想一想还有点兴奋。顾鉴的眼睛都亮了,他用手肘捅了捅覃雨枫,道:“你说,他们在山里开阵法,奚未央若是在山顶上一剑劈下去,那最后到底会是谁先死啊?”


    覃雨枫:“……”


    覃雨枫已经想明白了。恋爱脑这种生物,都是很难沟通的。顾鉴尤其如此,他的脑回路只有他自己能理解。换做覃雨枫,他只会想:“你不如考虑考虑一剑从下面劈上去,自救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有多大。”


    求人不如求己。真要是到了死地,什么道侣、父母、师门,都是虚的。


    顾鉴摇头,很有自知之明:“我不行。我修的道,练的功法,还有我现在的修为,就注定了不可能有那么强的攻击力。”


    轮回之力可以杀人,可焕新生。若顾鉴能修到天仙境,他甚至可以颠倒日月、逆转春秋,这确是一种无法以语言来具体表达的,可怕而磅礴的力量,但要顾鉴在此时此刻,让整座山和顾家那么多天一境修士,一起灰飞烟灭,那是痴人说梦。


    覃雨枫:“……”


    覃雨枫真是看不懂顾鉴的行为了:“既然如此,那你还要去地牢?”


    覃雨枫恶寒道:“你不会真的打定主意,觉得奚未央一定会来救你吧?”


    “废话。”顾鉴就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覃雨枫:“你懂什么叫婚契吗?”


    覃雨枫:“…可是你明明自己也行……”


    顾鉴奇怪的道:“我没说我不行啊!”


    覃雨枫:“……”


    覃雨枫选择闭嘴。


    ……


    盘旋而下的石阶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越是往下,越是幽暗寂静,叫人疑心是否不慎误入了幽冥。若说顾炀一开始对去地牢还有迟疑,那他现在便是越走越坚定,因为他已经无法回头了。顾鉴走在中间,覃雨枫垫后,三人一直走到了阶梯的尽头,那是一个小小的石台,石台下有一个向下“掏空”的巨大洞穴,黑暗如同深渊。顾鉴感知到覆盖在“深渊”上的结界,这结界是个单向的防护结界,任谁都可以下去,但若要出来,恐怕就需要一些令牌之类的信物了。


    顾炀道:“一般被关入地牢的族人,至死都难再见天日了。除非审讯,否则旁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不大会下去探望。”


    顾鉴问:“那要是有人偷偷下去,外面的人能感知到吗?”


    顾炀摇头:“此处结界,只为防人逃离。”


    顾鉴道:“原来如此。”那他就大概有数,提前跑回顾家,又不见音讯的顾硕几人,如今是在哪儿了。


    “要在这地牢下面找人,应该很不容易吧?”


    “是。”顾炀道:“地牢重地,如非特殊情况,顾氏族人大概一生都不会踏入。”


    顾鉴皱眉:“那就不好办了。”


    顾煊如今一个废了的老人,也不知被带到了地牢下面的哪里去,他没了灵力,自然也就无法对寻找他的灵流做出回应。至于顾硕几人,恐怕前两日就已经偷摸着溜回顾家,下地牢去找顾煊了,如今同样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顾鉴思索了片刻,果断决定放弃顾硕几人。——如果他们能找到顾煊,那是最好。若是找不到,在地牢里迷了路,生死有命,顾鉴也管不了许多了。


    打定了主意,顾鉴便不再犹豫,他从乾坤袋中摸出一缕头发,那头发吹一口灵气,便化出了草木藤条的本相。建木曾是天梯,寻常水火术法都伤不了它,甚至还有些许护身作用。顾鉴用那藤条拴住了顾炀与覃雨枫的腰,三人向着漆黑的深渊一跃而下,那地牢环境潮湿泥泞,着地后依旧不见半点光,顾炀道:“这底下不能点火,顾家有种驯养的妖兽叫吞火兽,以灼烫之物为食,它们在黑暗中迟钝,一见亮光就灵敏非常。地牢中的守卫从小训练,在黑暗之中也能视物,——一旦有光亮,不论冷光火光,只要吸引了吞火兽,就也会惊动那些守卫!”


    顾鉴收了想拿夜明珠的手,他道:“若是如此,那你们就只能一直绑着绳子跟我走了。”


    这地穴空间实在太大,顾鉴的精神已经绷到了极致,他感到呼吸有些湿热,抬手一抹,鼻下唇上黏腻腻的,竟是耳鼻已经开始流血。顾鉴惜命,虽说精神力是越练越强,但他还从未耗损精力到如此七窍渗血的地步。顾鉴忽然感到惊恐,心中的不耐烦一瞬升到了顶点。他突然就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对顾家的人如此以礼相待呢?他原本打的主意,难道不是速战速决吗?


    ——究竟是因为他的“玩心”,还是长阶上顾炀等人之事,叫他有了一种易如反掌,势在必得之感?


    顾鉴无法否认,自己之所以会想要下地牢寻顾煊,是因为他想要最大程度的化解与顾家众人的正面冲突,他还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打一群天一境高手。可现在,他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程度,与直接上去打顾硠,又有什么差别?


    是慈悲抑或杀戮,不过一念之间。


    顾鉴依然以为,自己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他确实从来不喜欢鲜血的黏腻腥臭,但张衍辰在他五岁时,就已对他下了定论,——顾鉴同样是个杀心很重的人,他自私自利,贪生怕死,所以这辈子都做不来舍己为人,普度众生的事。


    顾鉴低低的自语了声:“……算了。”


    他举手画符,明亮到近乎惨白的光直冲向上,一时间将地穴中照的亮如白昼,才刚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受不了这样的强光,三人本能地闭目片刻,顾鉴道:“这符咒只能照亮半个时辰,不过,应当也够了。”


    妖兽的低吼声自四方八方响起,顾炀此刻已是脸色惨白,覃雨枫拔剑运气,做防御状,他怒骂顾鉴:“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顾鉴没有反驳覃雨枫说他“发疯”,他只是道:“我没有很多的时间,在这里玩躲躲藏藏的找人游戏。——不知道顾煊在哪里,问就可以了。至于什么吞火兽,还有地牢守卫,全杀了,多省事。”——


    作者有话说:抱歉来晚了!


    啊啊啊啊看见我本命的红毯,激动的我打滚!(真的在床上打滚!)


    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大宝贝啊啊啊!


    他出现了,山顶洞人终于出洞了!!!


    真的好可爱,好可爱……疯狂吸喵……


    等电影出评分,简直就像等考试成绩……不过好像只有我紧张,喵老师主打一个松弛(?)


    呜呜呜嗷嗷嗷(嚎叫)……


    第243章


    “全都杀了?”


    如果说, 覃雨枫前一句骂顾鉴说“疯话”,是因为气急了,那现在, 他在听见顾鉴说, 要将这地牢中所有的守卫与吞火兽都杀了时,覃雨枫是真的觉得顾鉴疯了。


    覃雨枫甚至怀疑:“你真的知道吞火兽是什么吗?”


    妖族虽被封印在极北久已,然而一些传承悠久的古老家族与门派,私下还是会有妖兽的驯养。妖兽属于低阶妖族,无法化形又天性嗜血凶猛,因此拥有它们的家族, 多将它们当做秘密武器或杀手锏培养,吞火兽同样符合上述要求。它们对光源敏感, 无光时很快就能进入沉睡状态, 有光时则会凶性大发,即使处于饱腹状态,也依旧会以捕猎猎物为乐,不死不休。


    最重要的是, 吞火兽是一种群居的妖兽。


    一两只吞火兽不可怕, 但一二十只, 二三十只, 则足以缠得天一境后期的修士精疲力尽, 直至被蜂拥而上的妖兽彻底撕碎。


    顾鉴在玄冥山长大, 又曾参与过抵御兽潮,维护极北结界,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各种妖兽?只不过是如今,不管来的是什么妖兽,与他而言, 都没有差别。


    “不论它们是什么、有多少,都不重要。”


    顾鉴挥手,化去掌中的无名,他双手飞快结印,又咬破舌尖以血画符,于是一柄窄且长的苍白剑影,就这样逐渐的在顾鉴的掌中成形。上一个轮回中的顾鉴曾经为了献祭法阵,用红妆屠尽了苍生,那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为了今时今日的延续,而献出了生命的代价。顾鉴了解红妆,熟悉红妆,同时也恐惧于红妆蛊惑人心的贪婪嗜血。


    道侣双修亲密到一定程度,在对方也愿意的情况下,是可以短暂使用对方的神器的,而奚未央拥有红妆,是一个秘密。毕竟这样的杀伐之剑,似乎凶残暴戾的魔头更加适合成为它的主人,而非守护一方的玄冥山首座。


    耀目白光下,顾鉴踏空而起,他以神识俯瞰整个地穴,将一切局势尽收眼底,以他现在所剩的精力和灵力,即使手握红妆这样的大杀器,也只足够解决眼下的情况。——所有见到了红妆的人,不论是人还是妖兽,他们都不能再继续活下去。


    妖冶浓郁的香气,逐渐在顾鉴的周遭弥漫开来,苍白的光照下,空气中竟然隐隐浮现红尘。顾炀久久的盯着顾鉴手中那柄苍白的骨剑,他恍惚道:“这、这把剑是……”


    覃雨枫飞快地捂住了顾炀的嘴,警告他道:“若是你不想也成为那柄剑下的白骨,就忘记你现在看见的一切!”


    红妆出鞘,若不能吞食鲜活血肉,便要反噬主人。顾鉴将它凌空抛出,结印化作无数剑影,那些红妆剑影,便如游走的活蛇,迫不及待放肆而贪婪的去寻找新鲜的血肉。顾鉴此刻与红妆共感,即便他再不愿,他也无法控制的被红妆影响。——顾鉴的耳边是一阵一阵“砰通砰通”的心跳声,那些心跳来自于不同的人,甚至是妖兽,它们很鲜明清晰的在顾鉴的耳中响起,很快又戛然而止。浓郁的血肉腥气,与红妆异香酿在一处,熏得顾鉴给予作呕。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顾鉴都是喜欢红妆的香气的。


    因为那是永远伴着奚未央的气息,他就是它的剑鞘,他的骨肉都浸透了魂与的异香,即便再浓郁,也绝不会令人感到媚俗。而当这样的香气,因他人的血肉生命而酿成时,顾鉴却又极度双标的深觉厌恶。


    地穴中的空间产生了一瞬的扭曲,覃雨枫心有所感的回头,果然见他们的身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多出来了一个人。是奚未央来了。


    他仍旧穿着一身玄袍,衣摆处用银线绣成了莲纹,行走之时衣摆层叠而动,一如步步生莲。覃雨枫与控制不住发着抖的顾炀手握着剑,相互背对背依靠在一起,他此刻看见了奚未央,再闻着空气中那股象征着死亡的浓重异香,覃雨枫竟是不知,究竟是奚未央不来糟糕,还是奚未央来了更糟。


    奚未央似是无奈,他沉沉的长叹了一声,并指点在自己的眉心,但见他眉间红光闪过,苍白骨剑四散的剑影一瞬聚拢,重新凝为实体,重归于奚未央的掌中,而此时,红妆的剑尖处,已经沾染上了一丝绯红。


    地穴中的守卫只剩寥寥,其余已然尽数化作白骨,倒地支离破碎,吞火兽再是凶残,却也知感知危险,妖兽的逃生直觉,远比人类更灵敏。符咒半个时辰的时间燃尽,地穴一瞬重新回到了不见五指的黑暗,覃雨枫与顾炀隐约听见似乎有“呼啦”一声风声,他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那是顾鉴从空中力竭坠落。


    奚未央飘然而上接住了顾鉴,目不能视时,耳朵便似乎将他的不悦接收的更加鲜明。奚未央很确定:“你是故意的。”


    顾鉴没否认,他只是说:“我猜也是,我干了什么,其实你全都在看。”


    脚踏实地,奚未央想一想,心里还是生气,挥手便推开了顾鉴,顾鉴很夸张的“啊”了一声,直接仰面摔倒在地,奚未央短暂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舍不得,又上前去扶他,顾鉴很是娇弱的直接往奚未央怀里蹭,说:“皎皎,我头疼,头特别疼,就像是又把钢刀在脑袋里面搅……好难受啊。”


    奚未央扶住顾鉴,嘴上带着气,说“你活该”,手指却还是温柔的在按摩着顾鉴的太阳穴。奚未央道:“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不信你做不好。顾鉴,你折腾这一出,究竟是为什么?”


    顾鉴说:“不为什么。我就想你和我在一起。”


    “别说那个门槛,就连顾家的大门,牌匾,我都一起把它们扬了。”顾鉴有些委屈的道:“你当初明明只和我说没门槛就行的。”


    奚未央:“……”


    奚未央眼见顾鉴是又要开始演起来了,偏偏他们身边还杵着两个人。虽说覃雨枫和顾炀不说话,但也不能当他们完全不存在,奚未央都替顾鉴脸热。他说:“你三十一岁了,不是十三岁。你不能做什么都要和我在一起。”


    顾鉴:“可你还是来了。”


    奚未央:“……”


    顾鉴叹了口气,说:“皎皎,你就别挣扎了。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呢?你就是心疼我,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我。多简单的事呀。这有什么不好?你干嘛非要逼我独立呢?”


    奚未央:“我……”


    顾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顾鉴道:“皎皎,其实我是想要亲你的,但你看我现在鼻子耳朵眼睛血流了一脸,黏黏糊糊的,把你蹭脏了多不好意思,所以我决定先攒着,等下次再亲!”——


    作者有话说:这章有点短小,这周事情比较多……


    不知道为啥,突然想要碎碎念一点我本命的事,哎,他是我最喜欢的演员。一般来说我是个没长性的人,坚持的最久的爱好是码字(虽然有点慢),喜欢最久的演员就是我本命……


    他是一个,第一次让我深刻的意识到了,哇什么叫天赋的人QAQ


    就,怎么说,因为他挺瘦的嘛,但是!他瘦的很漂亮!超美的蝴蝶骨!还有腰窝!总之就是好漂亮的身体……


    好漂亮的眼睛……好茂密的头发……


    (鼻子……可能是很多人的心理阴影,就不说了)


    如果他这次成功了,我应该会忍不住到处发红包庆祝……


    第244章


    奚未央重画了一道符, 将地穴再次照亮。他推开顾鉴,似乎很嫌弃的道:“亏你也知道自己脸上脏。别沾到我衣服上。”


    顾鉴哼哼唧唧的从地上爬起来,说:“可是你穿的是黑色啊!”


    “反正都看不出来, 沾不沾有什么差别?”


    奚未央不想当着别人的面打顾鉴的嘴, 他没好气的瞪他:“顾鉴!”


    顾鉴:“……哦。”


    顾鉴磨磨蹭蹭的抱住了奚未央的手臂,说:“皎皎,我闭嘴,我都听你的~”


    奚未央:“……”


    奚未央想要推开他:“你闹什么,有人看着呢!”


    “没关系。”顾鉴一向很会调节,在他眼里覃雨枫和顾炀此刻大概不能算人, 大概就和周围的石头没什么差别,顾鉴道:“看就看呗。有什么稀奇的。又不是见不得人。”


    奚未央:“……”


    奚未央懒得和顾鉴拌嘴, 他挥袖斩断了三人之间系着的藤蔓, 有用一道火符将它们焚尽。奚未央对顾鉴道:“今后不许用徐道友的东西,哪怕是一片指甲也不行。知道吗?”


    徐春风如今已经不再是个寻常意义上的人,而是借由建木重生的草木之灵,虽尚未完全长成, 但他的每一点身体发肤, 都是令修士和妖族趋之若鹜的宝物。人心贪婪, 不论怎样揣测都不为过。如今池子里的水已经够浑了, 奚未央暂时还不想要局面变得更乱, 那么徐春风目前的状况, 就必须是一个秘密。


    顾鉴点头,见奚未央看向身后两人,他免不了帮他们解释两句:“放心,皎皎,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发一道心魔誓, 绝不将今日所见的一切说出去就好了。”


    奚未央点头。覃雨枫在玄冥山呆了那么多年,发心魔誓也已经发习惯了,不在乎多这一回,顾炀倒真是那么大把年纪头一次,他顶着压力,在周围三人的注视下也发了誓,但就像顾鉴所说,顾炀从头到尾,都对那令奚未央紧张无比的藤蔓来历一无所知。


    顾炀唯一可以感受到的,只有被藤蔓缠住时,其上所附着的,一股特别的灵力。它生机勃勃,有异于修士正常吸纳转换的灵气,似乎更加吸引人去将它直接吞噬吸收。更多的,顾炀便不敢再深想下去了。红妆剑下白骨如山,而顾炀并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地牢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又亮如白昼,早几日便已经潜入下来的顾硕等人,怎么可能没有反应?他们向着光源处赶来,与顾鉴几人会合。顾鉴扫了一眼他们略显狼狈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废话:“你们找到顾煊在何处了吗?”


    顾硕:“……”


    顾硕羞愧的摇头,道:“这两日,我们一面在黑暗中摸索,一面要小心躲避守卫,不惊扰到那些妖兽……这地穴实在是太大了。”


    顾鉴明白了:“那就是一无所获,对吧。”


    顾硕从小就老实,老实耿直到你和他说一,他绝不会有二心的地步。顾炀见顾硕被顾鉴嘲讽得面红耳赤,又憋不出话来解释,实在有些不忍心,他道:“公子,顾硕他们确实是尽力了。”


    顾鉴嗤笑:“这种没有任何成果的努力,前辈是一定要我半点面子都不给的说出那两个字吗?”


    顾炀:“……”


    顾炀愣住,他呆了呆,方才反应过来,顾鉴所说的,那两个没有说出来的字,应当是“无能”。


    一个人如果被盖上了“无能”的标签,那么这个人的价值,几乎可以说是被全盘否定掉了。顾炀顿时不敢再说话,生怕自己一句话不慎,顾鉴真的全然不给他们留脸面。顾鉴看见眼前突然变多的这群人,难免心里又有些烦,


    ——如果是一群顶用的人,那自然另当别论,偏偏从顾炀道顾硕等人,没有最废只有更废。如果单纯只是无能,倒还罢了,讨厌就讨厌在,他们各个都很喜欢发表意见,这就很挑战顾鉴原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甚至让顾鉴思考,对待顾家这群人,是否只有拿训狗的态度去训他们,才有可能叫他们学会不要太有自己的想法?


    顾鉴扫了一遍身旁众人,大致记了记脸,他道:“从现在开始,跟着我走。我不问你们话,你们就不要插嘴。把自己当成这周围的石头,能听懂吗?如果听不懂,别怪我把你们变成真的‘石头’。”


    奚未央在顾鉴的耳畔传音:“你吓到他们了。”


    顾鉴也很无奈:“没办法,人太多。”


    与其费心去统一不同人的想法,顾鉴更加倾向于让那些废物全部闭嘴。


    奚未央提醒顾鉴:“有人快要下来了。”


    “我不会帮你。”


    在奚未央的面前,来多少天一境的高手都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在天仙境修士的眼中没有差别,都只是蝼蚁而已。如果不是被顾鉴逼着出现,奚未央决计不会在此刻出现在顾家。顾鉴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补充灵气的丹药,哼唧道:“我就知道。”


    奚未央说:“那我走了。”


    “这不行。”顾鉴赶紧拉住他,“我就想要你看着我。”


    奚未央无奈:“我不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看着你。”


    顾鉴连连点头,很有道理的说:“所以你在我身边,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奚未央:“……”


    奚未央抬手就给了顾鉴一个毛栗。


    ………


    顾家地牢天然的构造便极易让人迷路,只消往其中稍稍布置阵法,就能很轻易的将人困死,乃是一处绝佳的天然困阵。旁人下意识认为,顾煊此人重要,顾硠定将他严加看守,实则不然,就凭顾煊现在的身体情况来说,让他自生自灭,只是时间问题。以顾硠的性格,大约希望他挣扎活着,多受几天的苦才对。


    顾鉴方才驾驭红妆之时,匆匆用神识将这地穴扫了一遍,顾煊的位置距离他们并不远,就在附近的一处石洞中,甚至洞口都没有设多严密的守卫,只倒着一具人的白骨,以及两头吞火兽的尸骸,更没有任何的结界。顾鉴带众人走进石洞深处,顾煊此刻正靠着石壁,勉强支撑着上半身坐着,他的手脚都拴着铁链,铁链连通洞穴石壁,顾煊蓬头垢面,脏污的衣衫上还可以勉强分辨出血渍。顾硕等人哪里能见到这样的场面,瞬间顾不得顾鉴之前的威胁,一拥而上跪着哭的哭,拔剑砍锁链的砍,顾硕最是夸张,直接冲着顾煊“砰砰砰”连磕几个响头,顾硕哭道:“叔父,孩儿来迟了!”


    铁索斩断,但顾煊手脚经脉都被挑断,他的四肢仍旧动弹不得。顾煊浑浊的双眼盯着顾硕用力的看了一阵,喉中“嗬嗬”有声,却就是说不出话来,顾硕心脏一沉,颤抖着伸手去将顾煊的嘴掰开些,只一眼,他便痛哭出声:“无耻畜生,他竟然敢,竟然敢……!”


    顾硕一哭,周围人哭的更厉害了,别说顾鉴无语,就连覃雨枫心里都免不了生起了一种“无助”的感觉,他靠奚未央近了些,侧过身没眼看道:“你就当我见不得这种场面吧!”


    顾鉴:?


    顾鉴拉过奚未央,伸手将覃雨枫的身体转向石壁,他很小气的道:“你看不下去的话,不如就面壁吧!”


    覃雨枫:“……”


    奚未央:“行了。都别闹了。”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便已感受到了陡然变强的威压,就好似有一张千钧的网,忽然罩在了他们的头顶。奚未央抱臂侧身斜靠在石壁上,顾鉴百分之一百确定,他绝对是想要看好戏。奚未央悠悠提醒道:“你们等的人到了。”


    顾鉴赶忙对着仍旧哭泣不止的几人道:“别哭了!你们的仇人到了!”


    顾煊几乎翻白的双眼中,好像一瞬间重新凝聚了精神,他情绪激动的“啊啊”叫了起来,顾鉴望着他此刻的模样,再想到几个月前,他在玄冥山见到对方时的模样,同样难免唏嘘。顾鉴问顾煊道:“前辈,晚辈如今可以给您两个选择。第一,就是从此以这般形状活下去……自然,会有人好生照顾您。第二,我这里有一种可以瞬间接上您筋脉,并短暂恢复您至少一半实力的丹药,如此,您便可以用灵力传音,不必担心口不能言。——不过,只有两个时辰,也就是半天的药效。”


    顾鉴重声道:“两个时辰之后,即便是有真神降世,也再难有转圜之机。”


    虽说最后的选择,一定是顾煊做的,但顾家的人在顾鉴眼里,委实算不得什么“拎得清”的人,有奚未央这个传闻中天仙境的修士在,难保他们之后为了救顾煊,再来胡搅蛮缠,是以顾鉴要在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而以顾煊的性情,以及他对顾硠的恨意,他一定会选择拖着顾硠一起死。


    “啊……啊,啊……”


    顾煊没了舌头,说不出话来,手脚又无力,只能拼命的用力点头。顾鉴再次确认道:“前辈,若您确实选择这逆生丹,您就点头三下。——请您一定想清楚。”


    正如顾鉴所猜,顾煊恨极了顾硠,如今已是与他不死不休,况且顾煊也算骄傲了一辈子,他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的余生就作为一个废人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甚至就连排泄都无法控制自理呢?如果要他这样耻辱的活下去,顾煊宁可用最后的两个时辰,拖着顾硠一起去死!


    顾煊毫不犹豫的点了三下头。他的嘴巴一开一合,顾鉴勉力分辨,只见顾煊说的正是“给我”二字。


    顾鉴禁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他将逆生丹抛给顾硕,转身拉过奚未央走了几步,顾鉴不想要被其他人听见,于是他便用传声道:“皎皎,你看,但凡是个人,都不会甘愿以这样废人的情状活下去,是不是?”


    奚未央觉得顾鉴的情绪来得有些莫名:“好端端的,怎么又难过起来了?”


    他伸出手臂,轻柔的拥抱住顾鉴,奚未央说:“阿镜,你别害怕。”


    顾鉴用力的回抱住他,说:“我有什么情绪,你都立刻就能知道了。”


    天道规则在上,上一个轮回的一切过往,都已经被抹去,它是不复存在的,顾鉴无法言及不存在之事。可在泄露天机之外,总会有一些名为“心里话”的擦边球。顾鉴对奚未央道:“皎皎,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怕很怕自己变成一个废人,如果要我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的反抗,不论给我多少次选择,都是一样。因为我很自私,所以我绝不会牺牲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去成全什么别的东西。——这是我小时候的梦魇。我原本以为,长大拥有了力量之后,我就不会再害怕了。可是现在……”


    现在,顾鉴看见了顾煊,从一个天一境的强者,转眼沦落至这样的境地,他仍旧会心有戚戚。顾鉴道:“或许我的噩梦永远都在,因为未来无法预测。但现在我很肯定,我的答案,从来也没有变过。”


    “我永远,永远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耻辱的模样。”


    “绝不。”——


    作者有话说:其实镜子还挺白切黑的,他骨子里甚至有点“暴君”的感觉,如果叽叽喳喳烦到他了,他就会想要别人全部闭嘴【捂脸】


    镜子:人为什么不能既要又要呢?谁规定的!


    第245章


    逆生丹的效果立竿见影, 顾煊短暂的打坐调息之后,便已经回复了至少合一境巅峰的实力。自然,合一境在眼下的局面, 着实是不够看, 但顾煊所要做的,本也不是去手刃顾硠,他最重要的,是能说话。


    顾煊恨极了顾硠,他豁的一下立起,周围顾硕等人甚至都还来不起扶, 顾煊便已经疾步冲出了石洞,众人赶忙追随而出, 反倒是顾鉴与奚未央走在了最后。一出石洞, 众人好似落入了天罗地网,地牢之中,顾家凡到了天一境的修士,几乎全部都被顾硠召来了。顾硠见到第一个冲出石洞, 手脚活动自如的顾煊, 神情明显有所崩裂, 然而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 ——顾煊就算是手脚齐全, 可就凭他如今的情状, 又能耐他如何?


    顾硠扫视一眼顾煊身后跟出的顾硕等人,不屑的笑道:“果然是你们这些逆乱之人,在阴谋作祟。本座原本还顾念着血脉之情,只惩治恶首顾煊,其余一并作乱的, 权当你们是为人蛊惑,哪怕叛逃家族离开,也不曾想过要再追究,只随你们去了。却不想尔等全然不思感恩悔过,竟还敢折返生事!”


    “我呸!”


    顾煊当了那么多年顾家的大长老,原本做什么都端着,样样都把仪态脸面放第一,如今他被顾硠害成了这样,又只剩下了两个时辰可活,哪里还在意,直接开口就骂:“顾硠,你可真是好一个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畜生!顾念血脉之情?你废我修为,断我手足,还生怕我开口揭露你的那些丑事,生生拔了我的舌头!顾硕几人好容易逃出中州,你派人千里追杀,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不曾追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顾煊没了舌头,不能直接说话,而他以灵力传音,穿透力更是强大,直接确保这地牢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硠被顾煊当众反驳,脸色略略发青,幸好他也不是不能回辩。顾硠冷笑道:“你阴谋挑起家族内乱,本就是罪人!本座身为顾家家主,严惩族中罪人,何错之有?至于顾硕等人,他们随你作恶不成,叛逃而出,这难道不是死罪?我要他们的命,是天经地义,暗中饶他们一条生路,是顾念旧情,宽宏大量。不想尔等竟如此不知感恩,还要再来反咬本家主一口!”


    “哼……”


    听见顾硠这些话,顾煊真是忍不住笑了。顾煊道:“阴谋挑起家族内乱?顾硠啊顾硠,你可真是个丧良心的畜生!这样的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顾煊:“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说我是阴谋?分明就是你这么多年以来,桩桩件件做的那些恶事,都叫我查知,你怕我公之于众罢了!——顾硠,你就这么怕我说话么?怕到哪怕我成了个废人,命不久矣,也要拔了我的舌头,叫我口不能言?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顾煊今日,即便是死,也要将你的累累恶行,大白于天下!”


    “顾硠,似你这样禽兽不如之人,决不配再做我顾家家主!”


    顾煊毕竟在顾家做了几十年的大长老,如今虽然失势,落魄不堪,但顾家众人,心里却都还是认他信他的。先前他们迫于家主之令,且又道成王败寇,家族权柄交替这样的事本就常有,因此自然无人敢多说什么。如今见顾煊这般字字泣血,顾家众人怎会不有所动摇?


    顾煊乘势道:“顾硠,既然你今日,将族中凡说得上话的人,尽数都带来了地牢,那正好,也让大家都听听,你这些年,究竟都做了多少的‘好事’!也叫诸位评评理,那个真正祸乱家族的人,究竟是谁!”


    顾硠:“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妨顾硠竟会突然出手,直直一掌击上了顾煊的天灵盖。顾硠一出手便是杀招,两人又不过数步距离,谁也来不及阻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顾煊的脑袋被顾硠一掌轰碎,红红白白的脑浆溅满了顾硕半张脸,顾硕反应不过来,直接吓愣了片刻,而后方才大叫一声,失声喊道:“叔父?!”


    顾硠朗声道:“作乱之人已经伏诛!诸位还不快快随我将剩下这些叛逃家族之人拿下!”


    顾家众人:“……”


    顾硠当场杀了顾煊,势必是因为他心中有鬼,这一桩已经毋庸置疑。可如今顾煊已死,顾硠仍是家主,他们难道要为一个失势的死人,去与族长作对么?


    顾家众人:“我等——”


    顾家众修士的话尚来不及说完,便听得石洞中传出“啪啪”几声拍手鼓掌的声音,玄衣束发的青年不紧不慢的从石洞口的阴影中走出,顾鉴似乎颇有兴致的望向顾硠,说道:“真是好精彩的一场戏。顾家主,你果然从来不按预设的剧本走,回回都有新鲜事。单论这一点来看,你确是比其他人要强。”


    顾硠:“……”


    顾硠袍袖下的手紧攥成拳,面上却还不显,他侧身回看向顾鉴,嗤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的叛徒之子。这些年你隐姓埋名,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罢了,如今却偏偏要同这些个人搅和到一起去。——我说顾煊好端端的做着他的大长老,怎么人到老来,突然就鬼迷了心窍,原来都是被你这孽障给蛊惑的!”


    “是。”顾鉴微笑道:“顾家主说的真是。在下这些年来,好端端过着自己的日子,怎么就突然要踏你们这滩浑水呢?可不就是因为父母血仇,不共戴天。我身为人子,为双亲报仇,正是应尽之责。”


    顾硠闻言,冷笑道:“为双亲报仇?这倒是个好理由。只是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的父亲顾砚,当年荒唐放浪,为了一个寡妇,不惜与栽培养育他的家族决裂?顾鉴,你的父亲,可真是个世上少有的不忠不孝之人,他当年既然选择抛弃一切,远离中州,就该说到做到才是。顾家与他,与你都早已没了半分干系。怎么,如今,你却要来借此为名生事么!”


    顾鉴淡然道:“我与顾家有没有干系,这并不重要。或许顾家主没听清我说的话,又或者您天生资质如此,理解能力堪忧,听不懂我说的。顾家主,在下是谁家的人,都不妨碍报仇。——如此,够清楚直接了么?”


    顾砚当年虽然离开顾家,但顾家始终对他心存期待,因此他的命符,仍旧一直都在顾家,直到几十年前熄灭。因此,顾砚身死一事,顾家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却并非无人知晓,再加上顾鉴现下直指顾硠就是杀人凶手,且兼顾硠之性情,一时之间,在场的顾家之人,竟是心中暗自相信的居多。顾硠心下怒极,他喝道:“顾鉴!万事都要讲证据,你小心说话!”


    顾鉴面不改色道:“我就是人证。当年你带人屠村,追杀我一家人,我虽年幼,却也记得你。”


    顾硠:“哈?”


    顾硠直接被顾鉴说得笑了。顾砚一事,他只负责追查顾砚一家隐居的住处,根本没有一道亲自去,顾鉴现在这样说,那不是胡扯是什么?


    顾硠信心满满的道:“放肆!你敢胡说!”


    顾鉴:“既然顾家主不信我这个人证,那我这里还有其他证据,都是请归墟帮忙查的消息,不知道顾家主有没有兴趣看一看?又或者,在下拿出来,将那上面罗列的条目,尽数都念一念?”


    顾鉴说着,便作势真要从乾坤袋中掏东西,顾硠只消听见“归墟”二字,心头便已经发乱,他竟如幻影般冲过来,劈手就要夺——顾砚明明就是司空晏杀的,他却就这样直接把锅栽给了他。这些年来,顾硠不知帮司空晏做过多上脏事,若是司空晏果真放弃了他,要置他于死地的话……


    顾鉴抬手格住顾硠的动作,他挑眉笑道:“顾家主,怎么还急起来了?大家都围着看呢!”


    顾鉴还有心情挑衅,顾硠却是不管他,若说方才他还只为抢那乾坤袋,那此刻他反手出招,便已经招招都为取顾鉴性命了。顾鉴虽然不怕他,但他先前已经损耗了太多精神,丹药虽能补充灵力,但却只能填补大半,如今对上全盛状态,一门心思要杀人的顾硠,若不能直接要了对方的命,再这样纠缠下去,顾鉴只会越来越吃力,他终于被顾硠逼起了杀心,顾鉴道:“本不想就这样取你性命,谁叫你自己真不想活——”


    无名剑影悬空凝成,轮回之力将顾硠生生定住,眼看剑影就要坠落,两人却被一股强悍的灵流冲开,顾鉴倒落了十余步稳住身形,顾硠却是直直坠地,呕血不止。奚未央自石洞中现身,一步步走到了顾鉴的身边,抬手抵住他的背心,被他输送灵力。奚未央缓缓道:“别杀他,阿镜。至少现在不行。”


    “我要带他回玄冥山,交给不念和清思处置。”


    近些年来沈清思愈发走向人前,奚未央不论做什么,都会带着这个大徒弟,她几乎成为了玄冥山明面上的二把手与继承人。但沈不念这个名字,却叫众人十分陌生,就连顾硠本人都反应不过来。顾硠的手掌被地面沙石割破,同样鲜血淋漓,他双目涨满了红丝,死死盯住奚未央,顾硠吐干净的口中的血沫,咬牙道:“奚未央,你身为北境的尊主,怎可插手我中州家族的内务?!”


    四境势力直接插手中州各家族的族中之事,乃是中州不成文的最大禁忌,即便此刻顾硠在各个方面,都居于劣势,甚至可以说差一步千夫所指,但奚未央的出现,仍旧会叫在场的顾家众人紧张抗拒不已。毕竟,顾硠再如何不堪,他终究也是个顾家人,是生还是死,只能由顾家决定。更何况,顾硠尚是族长。


    哪怕他马上就不是了,但顾家的曾任族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外人来处置决断。


    不过,顾家人的态度如何,奚未央从不在意,他对顾硠道:“放心。若本座真对你顾家有意,你当你还能活到如今?”


    “就像此时此刻,若我要杀你,为我的徒弟报仇,谁又能阻拦呢?”


    顾硠终于记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夜,有一个被他们错认成顾鉴,引出玄冥山的少年人,他差一点就死在了他们的手中,是那柄举世无双的杀剑红妆最后护下了他。顾硠那时只顾着逃命,哪里还有心思顾及那些本就不相熟的同伴?直到数年之后,方才听司空晏无意提及,当年伤了那少年的人,几乎都已经被报复身死,他顾硠是运气好,借着顾家家主的身份做遮掩,尚不曾被追踪到,方才能侥幸活命。


    知道这些事后,顾硠也曾惶恐过,毕竟像玄冥山这样的一境之尊,他们门下本就有很多身世神秘,背景复杂的弟子。红妆剑绝迹四境已近千年,谁知是不是被哪个隐秘的家族门派所得,作为族人弟子的传承呢?却原来,他们当年并没有弄错,被他们引出玄冥山的人,虽不是顾鉴,但却同样是奚未央的徒弟。那这样说的话——


    顾硠望向奚未央的眼中,瞬间好像重新有了力量,甚至显出些癫狂之意:“原来如此……奚未央,那把剑是你的!那把红妆剑是你的!”


    “真是可笑啊!”顾硠大笑道:“奚未央,你身为玄冥山的首座,公认的天下第一,却原来还是杀剑红妆的剑主吗?……哈哈哈哈,谁能想到,你竟能以此修到天仙境?奚未央,你得杀了多少人啊?你要修得这天仙境,恐怕手下血债累累,白骨如山吧?!”——


    作者有话说:顾硠:菜,但无所畏惧的猖狂


    镜子:看起来像是正常人,在家里偶尔情绪不稳定,出了门疯起来要人命。


    皎皎:看起来像是正常人,实际上在家日常情绪稳定,出了门绝大部分时候也还是个正常人。


    所以皎皎什么时候不正常呢?


    答:正常的时候都很正常(抱头)


    第246章


    顾鉴平素说话做事, 虽然有些想一出是一出,但总还算是沉稳。顾硠大约想不到,凡只要涉及到奚未央的事, 顾鉴就会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完全听不得半句恶言。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顾硠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就被沉着脸,一声不吭走过来的顾鉴抬脚就踹,且每一脚都直中心口,踹的顾硠两眼发黑, 想要呕血都呕不出,只能“嗬嗬”的吸气。他觉得自己此刻, 在顾鉴的脚下好像一只没有生命, 单纯只是用来发泄的沙包,又或者,他连沙包都比不上,不过是条讨人厌的癞皮狗。


    “听见你开口就烦, ”顾鉴私心里已经忍了顾硠很久了, 如果不是顾硠, 他怎么会到顾家来, 又怎么会需要处理这一堆麻烦事?——甚至前两天奚未央还因为不相信他和他吵架。虽然最后他们俩也没吵起来, 但顾鉴仍旧怄的很。他也是个人, 他也有情绪需要发泄,何况顾鉴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脾气好。


    顾鉴对顾硠全然没有留力气,就像是顾硠所想的,顾鉴就是在拿他当沙包在出气,一边踹还不忘一边骂:“好好当你的顾家家主, 守着你的这一亩三分地不好么?非要做根搅屎棍,成天给人添堵。我要是你,此刻就该有些自知之明,知道什么叫闭嘴。还是你太清楚自己做了多少孽,生怕来日受罪,所以才敢口出狂言的想要找死?”


    顾鉴发泄完一通,终于肯放过顾硠。顾硠先是被奚未央一击打伤了肺腑,正是灵气瘀滞之时,此刻又被顾鉴连踹数十脚,怕是肋骨都断了几根,整个人仿佛只会“呼呼”的出气,竟连吸气都疼的不敢了,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见此场面,顾鉴之人的脸色皆是难看,甚至就连顾硕、顾炀等人也不例外。红妆的凶名太盛,与之所相伴的剑主,除了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竟再联想不到别的。不过,顾鉴有一点,是很赞同顾硠的,那就是他颠倒黑白的能力。


    正如奚未央曾告诉过他,在这个世界上,强者是可以无视规则的。如果他被约束,那只是因为他愿意被约束,若一个人确实有许多真正的迫不得已,那只能说明,他还远不够强。


    “无耻”其实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顾鉴垂眸,俯视着蜷曲在沙土之中,狼狈不堪的顾硠,顾鉴冷声道:“凭你,也配懂红妆剑么?”


    “说什么血债累累?真是满口胡言。”


    顾鉴仰首扫视众人,“这世上断案还要讲证据,无凭无据胡乱揣测,算是什么?”


    “或是有人,私下里造谣造惯了,所以才张口就来?”


    顾鉴重新看向顾硠,对他道:“你做的那些事,我桩桩件件都理的清楚,证据简直找不完。如今你要说奚未央的不是,扯什么血债,那我总得问问你,债主在哪里啊?——真要是白骨如山,少说也要屠座城,这样大的事,瞒不住吧?”


    顾鉴朗声问道:“在场诸位,可有谁听闻过,这样骇人,足以震惊四境的大事啊!”


    奚未央在极北大开杀戒时,就连孟澧泽也不敢靠近,更遑论旁人。况且人妖有别,因为两族不可调节的天性,人杀妖与妖吃人一样天经地义,所以即便真有一日,世人得知了奚未央当初在极北渡劫时的所作所为,那又怎么样呢?他仅仅只会感到恐惧而已,从道德法度来看,奚未央没有任何的过错。而若以实力来论,即便他真的有罪,难道真的能有人,可以制裁他吗?


    “怎么全都不说话?”


    地穴之中安静得只能够听见游动的风声,顾硠落得如此,顾家众人早已在无声中做出了选择与决定,可顾鉴偏偏就要得到他们明确的回答:“这几十年来四境所发生的大事,难道就这样难回忆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诸位究竟是记不清忘记了,还是诚心不愿意搭理在下呢?”


    “诚心不愿意搭理”这样的话,实在是很重。顾家之人几乎已在心中将顾鉴视为下一任家主,他若要如此说,其实完全可以借机寻几个人杀鸡儆猴,而没有人愿意去做那只被挑中的“鸡”。于是顾家众人纷纷表态:“没有。近百年来,除东境与南境之争外,四境安稳。虽难免误入歧途之人,但都是些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尊主守护一方,行事世人有目共睹。红妆即便是杀戮之剑,持剑之人却自有剑心,岂可因物妄断于人!”


    顾鉴道:“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好,可算是有些世家大族的模样了。”至于究竟是真心话,还是迫于情势,无奈之词,顾鉴不在意。


    他只想快步跑回奚未央的身边,抱住他,然后和他一起回家。


    “皎皎,我们回去吧。”至于顾硠,顾鉴问顾硕:“你叔父既然最信任的就是你,想来,应该不可能,什么都不给你留下吧?”


    顾煊死了不要紧,只要他找到的那些证据在就行。至于是由顾煊亲自说出来,与顾硠对峙,还是由顾硕公之于众,本质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顾硕几人跪在顾煊的尸首旁,此刻已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崩溃,逐渐趋于冷静,顾硕仇恨的望向顾硠的方向,一字一句咬牙道:“是。所有的证据,都在我手里,还请家主主持公审,让族中所有人,都知晓此人的恶行!”


    “行,”顾鉴同奚未央说,“看来是没我们什么事了,咱们最后把顾硠带回玄冥山,交给师……交给清思姐和沈不念处置就好。”


    顾硕:“?”


    在场的顾家众人:“???”


    所有人都被顾鉴这句话给弄懵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才要请他主持公审吗?顾鉴怎么就准备回玄冥山了?


    顾硕和顾鉴,勉强比其他人熟悉些,他疑惑的望着顾鉴道:“家主,您……这是何意啊?”


    顾鉴看起来也是很不解,他指着自己道:“你在叫我吗?”


    “自然!”


    一旁的顾炀可算是反应过来了。他赶忙道:“家主之位,当德能兼备者居之。公子,您的父亲原本就是家主令选定的继承人,当年盖因族中有些不堪说的争斗,才导致你父亲为奸人陷害,离家而去。顾家上下,全都盼着他能回来,可怜他却……如今公子您肯回家来,正是众望所归。即便是家主令在上,您也一定是顾氏一族的新任族长!”


    顾炀的行动力极强,话才说完,便已经俯身拜下,直接给顾鉴行了个大礼,顾炀蕴了灵力,扬声道:“顾氏顾炀,拜见家主!”


    有了顾炀做这个领头人,地牢中的其他顾氏族人,也都纷纷下拜。顾鉴沉吟一阵,方道:“在下今日,乃是第一次踏足顾家,原本只想要为父母报仇,讨一个公道,不成想竟成了如今这般。——顾家之乱,我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诸位信任在下,有意推举在下为新任家主,顾鉴不胜惶恐。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应当按照族中章法流程来才是,决不可如此轻率。”


    顾炀:“公子所言极是。家主继位,乃我族中第一大事,确实不可轻率。还请公子暂代家主,等罪人顾硠一事了解,再行大礼。”


    顾鉴不置可否道:“您是长辈族老,我一个头一天回来的小辈,懂得什么?”


    顾炀出生旁支,他那一脉,原本早已经远离了顾氏中心,他能修炼到今日,可以说全靠他自己,但就算是顾炀如今已经成为了顾家的长老之一,他仍旧不曾被顾硠真正重用过,直到顾鉴方才说的那句话,顾炀才确信,自己赌对了。


    风水轮流转。他顾炀活了近百岁,终于也要改换时运了!


    …………


    顾鉴私心并不想要住在顾家,但顾家人怎么肯放他离开?一番好劝,最后把顾鉴劝去了顾砚曾经住的小楼,说是这小楼自从顾砚离开后,就一直用结界封着,里面不仅不脏污,还可以让顾鉴怀念一下父亲。顾鉴今日凭三寸不烂之舌“大杀四方”,哪里想到最后竟然被这一条噎住,完全无法拒绝,就算他心里再不情愿,最后也只能答应。


    奚未央倒似乎对此很满意,就连脚下的老楼梯都走得小心,顾鉴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有点酸,他拉了拉奚未央的衣袖,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奚未央道:“我从没进去过顾家。”


    顾鉴:“那你想来吗?”


    奚未央抽回自己的衣袖,直言说:“不想。”


    顾鉴继续别扭道:“你不想来,但你想他。”


    奚未央:“……”


    奚未央提醒顾鉴:“他是你父亲!”


    顾鉴说:“所以我也很想他啊!”


    顾砚是个张扬的人,小楼中的一应布置,却几乎可以用朴素来形容。这小楼总共三层,一层是客厅,二层摆着书架与桌案,三层则是卧室。卧室中只有床与衣柜,余下真真正正是四面白墙。


    奚未央忍不住叹息一声,他打开窗户,立在窗前沉默不语,顾鉴从他的身后抱住他,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贴上奚未央的后背。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不要自责。”


    在几十年前那个满是血色的夜晚,“你已经尽力了。”——


    作者有话说:一定程度上,镜子实在是个小没良心啊~


    第247章


    在顾砚的旧居住一夜, 绝对已经是顾鉴的极限了。


    说他没良心也好,不孝也罢,总归顾鉴做不到和奚未央躺在顾砚从小长大的地方追忆关于他的往昔。这两天对顾鉴的精神消耗实在太大了, 他需要充足的休息, 奚未央当然不会缠着顾鉴要去说什么事,但顾鉴的心眼很小,对奚未央又过于了解,以至于奚未央稍一恍神,顾鉴都能大致猜得到他的想法。顾鉴知道,自己连这样的醋都要吃很没道理, 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只想要抱着奚未央美美的睡上长长的一觉, 但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叫“你好好休息”啊?


    顾鉴知道奚未央没有别的意思, 但就是没有别的意思,顾鉴才委屈。“你好好休息”是指让他一个人休息吗?那奚未央准备干什么呢?搬张凳子继续坐在窗前思念顾砚吗?


    顾鉴不满的小声道:“你就不能陪我睡吗?”


    奚未央奇怪道:“这张床不论怎么样也睡不下两个人吧?”


    顾鉴任性道:“别说睡不下两个人,这种老木头床放几十年,就算有结界, 我也不敢睡。反正地上空, 打地铺好了。”


    奚未央:?


    顾鉴一副“我很气, 需要哄”的模样, 看得奚未央不由失笑, 顾鉴的脑回路就是很异于常人。奚未央叹道:“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出打地铺这样的法子的。去思明镜里好生休养两日, 难道是什么难事吗?”


    顾鉴:“……诶?”


    顾鉴猛然反应过来:“还可以这样!”


    但是…,顾鉴道:“徐前辈他们也在里面,会不会尴尬啊?”


    奚未央:“尴尬什么?关起门来设个结界,能有什么妨碍。”


    ——他们又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况就算是做了,那又如何?道侣之间本就是天经地义。退一步来讲, 以烁星现在的心智,他能懂什么?


    顾鉴一寻思,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徐春风从不是多话多事的人,烁星则是尚且心智缺失,他们两个在或不在,其实都影响不了什么,更遑论尴不尴尬。与其说是顾鉴觉得“尴尬”,倒不如说是他的心思“不正”,自己尽往歪处想。


    奚未央对顾鉴道:“你现在的精神,还是主要以休养为主,且先安安分分睡几日再说。其余的,都不要想了。”


    顾鉴有些不情愿的点头,他道:“行,我也和顾家那些人说过了,这几日不要来打搅。除非他们准备趁这几天抓紧来造我的反,否则不用担心。”


    “嗯。”奚未央说:“我在这里,没有人会这样想不开。”


    如果只是顾鉴一个人,他或许真的要提防着睡不安稳觉,但只要奚未央出现,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绝不会有人胆敢胡来。毕竟舍命做有可能成功的事情,那才是有意义的,舍命做绝不可能成功的事,只是一种可笑的愚蠢。


    白石屋中属于顾鉴和奚未央的房间,一直都被结界锁着。长大了许多的木头人与烁星正坐在灵海边上,烁星挽高了裤子,两条修长的腿浸在灵海中划着水,他大抵是太过于舒适,竟然直接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仰躺了下来。顾鉴从他同样挽起衣袖的手臂上,恍惚一瞬看见了若隐若现的深紫色鳞片,那鳞片的排布形状,似乎更像是鱼鳞,而非蛇鳞。


    奚未央没有打搅对方,他拉着顾鉴径直回了房间,重新设好结界之后,奚未央方道:“在炼器册上曾有言说,世上最坚硬的宝物是龙鳞,可惜,除却你我所见的那几张拓印的羊皮卷,这世上再无真龙的传说。”


    奚未央直直望向顾鉴的眼睛,他道:“上古之时的许多事,早已经随着岁月的洪流被掩埋尘封,再难寻见。不过,我始终都相信,凡留下传说之事,他们一定曾经真实存在过。因为人想象不出从未有过原型的东西。”


    至于上古之时关于烁星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恐怕唯有烁星本人才能去探知了。就目前而言,烁星对他们是没有威胁的,至于未来……顾鉴想到那张羊皮卷上蛟龙撞毁神树的画面,他不得不担心:“如果烁星在未来的某一日,恢复了心智和记忆,又变成了一个想要毁天灭地的大妖,那该怎么办?”


    奚未央冷静道:“没办法。若真有那一日,也是天意。你我只能尽力,无愧于心即可。至于结局,从来不是人力可以操纵的。”


    人必须要有弱点,才能够相互拿捏角力,偏偏烁星与秦羡不同,甚至与所有人都不同,没有人知晓当年他究竟为什么要去撞毁神树,导致灭世之灾。如今千万年过去,更是不知他当年的怨怒消弭与否,若有朝一日恢复了心智与记忆,是否还会偏执。关于烁星的所有一切全都是未知,即便是奚未央,也无法同他“对症下药”。


    奚未央道:“虽然感情往往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在没有其他方法的时候,打感情牌,或许不失为一道良策。”


    “好好休息吧。别再想那么多了,阿镜。”奚未央抬手,将掌心贴上顾鉴的脸颊,他道:“谁也看不见未来,因为它瞬息万变。我们所能够做好的,只有此时此刻,而这些,才是真正构筑‘未来’的东西。”


    顾鉴又贴近一步,他拥抱住奚未央,终于彻底放松了精神,任由困倦将自己包裹。顾鉴很轻声,很轻声的在奚未央的耳边说:“别担心,皎皎……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但其实……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好。”


    “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好。”


    只要有奚未央在,顾鉴不论是焦虑也好,抑郁也罢,即使他因为杞人忧天而反反复复的唠叨也没关系,奚未央会长长久久的陪伴着他。在面对顾鉴时,奚未央可以包容他的一切缺陷,并且乐在其中。


    ***


    秘境灵脉中对应的时间还是白天,但烁星已经又困了。他最近总是这样,睡眠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且困意来了就要睡,有时候一睡便是好几日,梦中的景象总是冗长,模糊而遥远,烁星大部分都不大记得,他只能凭借徐春风告诉他的去判断。譬如徐春风会很担心的和他说,你睡着的时候总是皱着眉,那烁星就知道,自己大约在梦里不开心,而当徐春风说,我看见你在梦里笑了的时候,烁星就也会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烁星会突然很想要抱一抱身边的小木头人,但是小木头人还实在太小,他没有办法做到正常人一样的拥抱。


    “喂……”


    烁星揉着发酸的双眼,他感受到了秘境中的灵力波动,也知道顾鉴和奚未央来了,不过对方没有上前问候,烁星便也困得顾不上他们了。烁星只是在又一次睡过去之前,好似突发奇想,又仿佛理当如此的戳了戳身边坐着的小木头人,说:“你考虑换个名字吗?”


    徐春风:“?”


    徐春风说:“我有名字。”


    虽然烁星从来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且烁星似乎总是坚信,他的名字不应该是叫徐春风,至于他究竟应该叫什么,烁星却又已经“忘记”了。徐春风对此也曾无奈过,不过他私心里的一点点不情愿,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时间长了,徐春风好像也已经接受了烁星总坚持他应该换个名字这件事。


    徐春风安慰烁星道:“如果你总是‘记’不起来的话,其实不用勉强的……”


    烁星忽然唤道:“隐月。”


    徐春风:“什么?”


    烁星似乎在强撑着精神,他明显已经不大清醒,但却紧紧的握住了小木头人的手,不容质疑与反驳的说:“你叫隐月。”


    这一句话音落下,烁星也彻底沉入了梦境。徐春风想要掰开他的手,可是烁星攥得太紧,以他现在的力气,竟然无法挣脱。徐春风难得的感到生气,气到恨不得跳起来踹身边人两脚的那种愤怒,他气恼道:“我才不叫隐月。”


    世界上甚至寻不见两片相同的树叶,又何来两个相同的人呢?即便气息再相似,徐春风也永远变不成隐月。


    在作为“人”的生命死亡之时,徐春风洞悉了自己的来处。他与上古之时的历任大祭司一样,是建木集天地灵气蕴生的果实,同样作为神木的灵体,他拥有着与从前历任祭司相似的气息与体质,甚至他们就连长相也注定会是十分相像的。可这并不代表,徐春风就是他们曾经的某一个人。至少,他不会是烁星想要寻觅的那个隐月。


    短暂的恼怒过后,徐春风看向烁星的眼神,逐渐转变成了一种浓郁的悲哀:建木不仅通过祭司献祭来转化天地灵气,一任祭司的死去,反哺神木来诞生下一任祭司,这同样是天地规则。此刻既然徐春风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么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隐月真正彻底的消亡了。——烁星再也无法见到他等待的那个人了。


    “……对不起。”


    徐春风望着烁星,却似自语一般的低声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陪了我这样久,可我不是。”——


    作者有话说:一些酸爽的风味,在你眼里我是谁【狗头】


    小徐真的是个很安静内敛的人(逼急了也会打人哒~),面对替身文学会安静的反驳,虽然难受生气不情愿,但是情绪稳定,可能沉默,但绝不可能歇斯底里~


    第248章


    顾鉴的灵识, 进入到了一场“梦”。


    或者与其说是进入,倒不如说,是在他休养精神力的时候, 他那因为轮回道而过于敏感的神识, 被附近某一种强大的力量强行扯入,导致顾鉴不得不成为了其中一个“旁观者”。幸运的是,这场梦境还没有强大到足以让顾鉴沉浸其中,忘记自己究竟是谁的地步,虽然暂且离不开,但他总算还清醒着可以自保, 不至于因为这场梦发生任何意外而损伤灵识。


    梦境之中所有的东西,给顾鉴最直观的第一感觉, 便是“巨大”。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强大的生命力, 灵气浓郁到可以凝成雨露,所有的人族都可以修炼,甚至修炼这件事,便与日常的吃饭喝水, 没有太大差别, 哪怕飞升, 也只是很寻常的事。


    世人将天梯建木所生长之处奉为圣地, 认为那里是天地的中心, 所有的灵气在神木处汇聚流转, 人族也依靠着神木强大的灵力,在周围建立部落与势力,而在他们的所辖地之外,是所有的非人生物混居。人族自视为天地灵长,将其他族类皆视为下等, 而彼时他们强大的实力,也的确可以做那样的事,即便上古之时的妖族,同样远比千万年后,要强大无数倍。


    顾鉴在一片湿润的密林之中,看见了一枚幽紫色的灵卵,这灵卵的壳上隐隐可见华丽的暗金色花纹,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片密林中的,更不知道,它已经存在了多少年。顾鉴隔着茫茫岁月,哪怕只是在记忆幻梦之中,也同样可以感受到随着这枚灵卵越来越清晰有力的心跳声,而愈渐磅礴的妖力。


    妖族素来以种族划分尊卑,这是永远也无法更改的事实。他们生来强便是强,弱便是弱,臣服趋避强大的妖息,是妖族的本能。是以哪怕这枚灵卵没有任何的攻击性,近万年来,同样没有妖族胆敢靠近他的所在地。这灵卵贪婪吸收了天地灵气足近万年,方才终于破壳而出,它通体皆为幽紫,鳞片在日光照耀下,却能折射出乌金的色泽,额头上鼓着两个小小的肉包,虽然有四足,但因为过于短小,仍旧只能如蛇类般游走爬行。顾鉴看着它一片片啃食掉了自己的壳,然后化作了一个白嫩嫩的婴儿,除却仍旧是紫色的竖瞳外,他与寻常人族,没有任何差别。


    婴儿在妖族的地盘孵化,人族不会到此,而他与生俱来强大的妖族威压,又令妖类不敢接近,于是这孩子便就在这密林之中天生地养。他没有名字,以灵泉灵果为食,不会说话,甚至不知道要穿衣。改变他命运的,是人族的一次猎妖。


    在将其他族类视作劣等之后,人族又再次将妖族划分为三六九等。他们认为一些妖是可以被驯化的,而与妖族签订主仆契,则可以大大提升人族的战力。猎妖人追踪着强大的妖息,找到了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的“蛇妖”,他们原本以为,将会面临一场恶战,然而少年天生地养,又因为过于强大,而感受不到弱小人族的威胁,竟就被三言两语轻易的哄骗离开。人族用精心制作的缚妖索链锁住他的手足,可他只当做是会叮当响的玩具,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少年想要挣脱,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将他束缚。


    猎妖人将这最强大的妖献给了他们的时任大祭司。祭司虽然在人族之中地位崇高,可究其本质,他不过是一道千年大祭的祭品。对于人族的许多决策,他即便有所不满,也没有置喙和改变的权力,祭司唯一所能够做的,似乎只有在建木神树下虔诚的祈祷,——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强迫自己看不见、听不清人族所造下的业果。即便没有人比祭司更清楚,因果循环,每一个人在今日所做下的事,明朝都会得到相应的善恶之果。


    身为祭司,他的生命似乎注定是孤独的。降生于世,千年祈祷,而后赴死,这便是每一任祭司的宿命。在少年到来之前,祭司从来都很认命,而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则会使人不可控的产生妄念。


    祭司教导那妖族少年说话,穿衣,像寻常人一样饮食、阅读、思考,甚至,他还为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烁星”。每当无月之夜,星辰便会越发明亮。在祭司注定形同软禁的一生之中,烁星是他所有的情感寄托,而原本如同白纸一般的少年,则可以任由祭司肆意的涂抹。祭司并没有用什么低级的主仆契去约束烁星,因为烁星的所有一切认知,都是他赋予的,这样的情感圈禁,远比死板的契约要更深刻入骨髓。


    在祭司与少年将近七百年的相伴中,祭司几乎从少年的身上,得到了自己所有想要尝试的感情。他在烦闷时可以有人倾诉,在寂寞时能够获得陪伴,甚至就连情爱也可以按照自己最想要的状态来操纵与“定制”。烁星对祭司无有不从,他完全沉入了这场满是爱意的骗局,全然不知属于隐月祭司的千年即将走向终结。烁星在神木下同自己的爱人认真想象着未来,他忽然道:“阿月,将来,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隐月微怔,“你的家在哪里?”


    烁星摇了摇头,有些苦恼的说:“我……说不清楚。反正不是这里。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烁星自诞生起,就在这方位面,可有一些血脉灵魂中的东西,他却还是能够隐隐有所感觉——他本不应是这方世界的生灵,等到他休养到足够强大,他便当回到他应回的地方去。


    “我会和你一起回家,去见我的长辈,然后用最盛大的婚礼,与你结为仙侣。”


    烁星的幸福感天真而纯粹,他亲吻着恋人的眉心,胸中唯有欢喜,“我爱你。”


    隐月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自己究竟有多么的过分。且不说他根本就没有未来,甚至就连他与烁星感情的开始,都只是他不为了让自己的生命留有遗憾而精心培养。诚然,感情一定是相互的,但隐月从来都很清醒,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及时的抽身,甚至可以在本该如此眷恋的时刻,因为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毫不犹豫的去参加献祭大典。最过分的是,他已经决心将烁星,“托付”给他死后将诞生的下一任祭司。


    木灵之性中正平和,隐月相信,下一任祭司,同样会善待烁星,而每一任祭司的相貌气息相似,烁星大约……也是会爱屋及乌的守护接下来的祭司吧?


    烁星几百年来,被隐月养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祭祀当天,他方才后知后觉的知晓了这场大祭的最终祭品,竟然就是祭司本身。烁星震惊无比,闯入祭典想要带着隐月离开,结果自然是被隐月拒绝。祭祀大典是何其重要的时刻,所有的人族强者都在场,隐月担忧烁星的安危,半真半假说了许多“狠话”,而他的这些话,无异于告诉烁星,此前他与他之间,所有一切的爱恋欢喜,全部都是一场单方面操纵的,虚假的游戏。


    烁星被这些真相打击的眼前发懵,却依然不愿相信,他坚持和隐月说:“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骗我。你给我看过这样剧情的话本,你只是为了不让我伤心对不对?”


    “不对。”事情到了此刻,隐月居然反而冷静了。他面对烁星,终于可以不再心虚,不再愧疚,不再鄙夷自己的缺德与无耻。隐月道:“我确实对你有情,可凡有心有情之物,不论与何物朝夕相见七百年,都会有情。烁星,我很抱歉,我对你的感情,与你对我的厚爱,不是同一种情。”


    隐月想,自己大概还是有一句话说错了。“有心有情之物”,可他不过是建木神树蕴生的载体而已,木石之物,当真有心有情么?


    隐月迟钝的感受到了胸口处阵阵的酸痛,他冷漠的注视着烁星,对他说:“你走吧。我对不住你,但是无妨。今日之后,你我不会再相见。”


    烁星说:“因为你还是决定要死,所以你没办法,好好和我说话,对吗?”


    烁星最后一次问隐月:“如果我带你离开,你走不走?”


    隐月很确定的道:“我的生命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今日。”


    烁星闻言,竟是忍不住笑了。他道:“好可怕的陋习。我今日方才终于开了眼。人族奴役猎杀旁类,尚可说种族之别,却原来根本连同族也理所当然的屠戮吗?又或许,你在他们的眼中,本也不是个人,充其量,不过是道精心饲养了千年的祭品罢了。”


    面对烁星这样赤/裸/裸的嘲讽,隐月心头满是悲哀。他低低的道了一声“是”。烁星望着他,道:“阿月,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我带你离开,你走不走?”——


    作者有话说:隐月确实是爱的,只不过他比较冷静清醒,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嘛,所以他对烁星的感情可能有一种,报复性的索取,就是那种,我要让自己活得每一天都有意义,而这个意义是从他接触最多的烁星身上得到的。


    小徐:嗑瓜子(?)冷漠脸,看别人的爱恨纠葛已经习以为常。


    镜子:不是,这是感情骗子啊?!


    第249章


    隐月望着烁星的眼睛, 若是心中全无动摇,绝对是假的。


    可他即便短暂的生出了随他而去的渴望,那又如何呢?


    此情此景, 此时此地。他们走不脱的。


    “别再闹了……”


    隐月心中长叹, 神情却是坚定,他道:“我不会离开的。不论你怎样看待我,这就是我的使命,我的责任——”


    烁星:“那我呢?”


    近乎恐怖的威压令人不安,躁动。隐月鲜少会教烁星使用法术的技巧,因此他对于妖力的运用, 从来更多的趋于本能,“对于你来说, 我究竟算什么?”


    “你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隐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烁星的手会扼上他的咽喉,他在烁星的眼中看到了痛苦、愤怒,以及茫然。烁星想要知晓答案, 又恐惧得到隐月的答案:“你既然认命, 又为何要教我爱上你?”


    “为什么?”


    颈间的力道一点一点收紧, 隐月却没有半点挣扎的想法, 他甚至想, 能死在烁星的手里, 可比被不熟悉的人开膛破肚,要美好的多。可周遭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场惊变的人族强者,又怎么会允许他们的大祭司,在祭台上被一名妖族所杀?数不清的强大灵流,铺天盖地向着烁星轰去, 幽紫色的巨龙腾空而起,它的爪中牢牢抓着隐月,向着天幕直冲而去,却又因为一道无形的屏障而一次次的失败,——这在几乎所有人、妖,凡修炼到一定境界,就可以轻易飞升的世界,是极为异常的现象。而在烁星显出本体之前,没有人真正的见过“龙”。


    所有人,包括隐月,他们都以为烁星是一条漂亮的蛇妖,却不知烁星之所以会隐去额上的角,藏起锋利的爪,只是因为隐月喜欢他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模样。烁星可以为了所爱之人开心,变成任何他喜欢的样子,成为他喜欢的人,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他的本相便是如此。


    “放我出去!”


    蛟龙一次次撞击着那笼罩在位面之外,仅只对他有效的屏障。这道屏障本该是对他的保护,如今却成为了囚禁他的牢笼。烁星撞得遍体鳞伤,他怒吼过,哀求过,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烁星怒极,他忍无可忍,可他撞不开守护结界,又不知应当如何是好,混沌一念间,他竟折回以身撞向天梯建木——连结天地的神木一旦倾倒,势必天崩地裂,此方位面将会因此而崩塌湮灭,介时,便再无什么结界,可以困得住他了。


    “父神,你不肯放我走,我自己也能出去!”


    建木折倒,浩劫降临,这样天地倾覆的变故,在短短一天之内发生,无人能有此防备。大难来临之际,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他们都无力救世,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各自争先恐后的抢着想要在位面彻底崩溃之前,尝试着飞升成功。烁星撞倒了神树,又再次冲向天际,却就在这时,被覆压而下的强大力量直直拢住,一道悦耳的,令人听闻时难以瞬间分辨男女的声音自天外响起,那位唯一的,被大千世界,亿万生灵尊称为“父神”的神明,满含愠怒与失望:“孽障,何其荒唐,铸此大错!”


    神力如山,压得烁星无法反抗分毫,大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蛟龙直直坠入其间,最后关头,烁星终究还是舍不得隐月与他作伴,将他抛出了地缝,而几乎就在转眼之间,地裂闭合,作乱的妖龙被父神压于地底深处,无人知晓他究竟还活着,或是已经被碾成了烂肉。隐月直至此时,他冷静的一生方才迎来了唯一的一次疯狂,他分明有灵力,但却像个无能的凡人一般,竟跪在地上用双手去刨土。


    隐月向着神明忏悔痛哭:“今日之祸,皆因我私心欲念而起,与此方世界的苍生无关。烁星天真幼稚,致此灭世之灾,我愿赎罪,以身补天,求父神宽恕。”


    ……………


    梦境终结,顾鉴猛地睁开了双眼,他“刷”的一下翻身坐起,因被梦境之中的上古神力冲击,以至于“哇”的呕出了一大口血。顾鉴焦急的握紧奚未央的手,问他:“我睡了有多久?”


    奚未央道:“其实只有三日,但你的神识似乎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吸引,我唤不醒你。”


    “是烁星的记忆!”顾鉴太过于激动,又是连着咳了好几声,顾鉴下意识脱口道:“是父神做了这一切……又是他……”


    每当位面遭遇重创之时,那位父神就会出现。烁星撞毁神树时,他教隐月去补天;位面灵气消耗过速时,他与那三兄弟立契约;而在上一个轮回中,他又让顾鉴以血祭的方式,开启轮回阵法,来避免位面消亡的命运。——若按这样来看,似乎那位父神,远比他们这些真实生活在此世的生灵们,更加在意此处位面的存亡?


    为何会如此呢?


    三千世界,难道那位父神,当真就有如此博爱?


    顾鉴也不知为何,他就是突然有一种直觉,……或许,父神会对此处位面格外在意,是因为烁星的缘故。


    倘若父神半点不在意烁星,其实他大可以直接将他杀死,而非压于地下千万年以做惩罚。不过,这些目前也只是顾鉴的猜测而已,具体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有唯一的当事人烁星才清楚。


    “我知道你在。”


    醒来的烁星仍旧坐在灵海边,但他的身边却找不到小木头人。烁星垂眸,掩去了眼中的失落,他对顾鉴说:“大约是你与那个人,有什么渊源,恰逢你休养神识,离得又这样近,便自然而然被他的神力所吸引了吧?”


    顾鉴:“那个人?”


    烁星淡淡道:“叫父神也可以。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都这么叫。”


    “如果你们想要了解他的事,那很抱歉,我不能说。因为我也没有真正见过他。况且无论功过,他如今……应该早就已经不在了吧?”


    上一个轮回中,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事情顾鉴不能说,但若是既定事实,好像并没有规则的制约。于是顾鉴对烁星道:“他似乎尚有一缕神识,庇佑着此方位面。”


    烁星:“哦……”


    烁星说:“这好像和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如今此处位面已经被锁住,除非最后崩塌,否则再也没有人能飞升离开了。”


    奚未央问道:“你不想要离开吗?”


    烁星沉默了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说:“以后不知道,反正现在还不想。且不说我生长在这里……各个位面的流速不一样,谁也不知道此处的千万年,在外面会不会更长。但既然连父神都不在了,想来早已改天换地。我即便离开了又如何,无亲无友,倒不如继续留在这里逍遥。”


    听见烁星这样说,顾鉴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可以安心落地,明确他必然是友非敌了。顾鉴忽然想起:“那徐前辈……”


    神木蕴生的婴儿,历代都长着相似的脸。虽然烁星现在是绝对不会想不开要“灭世”了,但他如今恢复了记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对隐月留有怎样的感情,是爱还是恨,但不论是哪一种感情,需要朝夕面对一个和隐月一模一样的人,真的很难没有恍惚之感吧?


    烁星很确定的道:“他们不一样。”即便长着同一张脸,拥有着相同的气息,但隐月内心远比徐春风强势得多。烁星可以分清楚,只是人心的劣性便是追求不可得的东西,烁星也不例外。面对着徐春风,烁星很难不去想:如果隐月待他,能像徐春风一样的真心,那该有多好?


    临离开思明镜前,顾鉴叮嘱徐春风:“大约再过六七日,我会来为你施展第二次轮回法阵。”


    这事儿徐春风似乎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必要,他点头答应了,烁星一直看着他送顾鉴与奚未央离开,他终于忍不住,跟在徐春风的身后问:“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你就对我一点也不好奇吗?”


    徐春风平静道:“没有。也不好奇。”


    “你是谁,又有什么样的过去,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那我自然会听;如果你不愿意提起,我也没有资格过问。只是有一点——”徐春风回身看向烁星道:“我不叫隐月,我也不是隐月。你不要认错了。”


    烁星沉默,而后道:“可我依旧是那个被你从陵江里钓起来,喂养照顾,相依作伴的烁星。不论我是谁,这些都不会改变。”


    徐春风:“所以呢?”


    烁星:“……”


    烁星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徐春风又淡淡添上一句:“我从没说过,你于我而言,有什么变化。”


    烁星:“……”


    烁星也不知怎的,好像突然就被徐春风这句话给气到了。他远比大脑思考更快的脱口而出:“就不能变上一变吗?我现在恢复了记忆灵智,我已经不像个傻子了!”


    徐春风:“……”


    烁星:“……”


    徐春风与烁星面面相觑,他似乎是很无奈的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徐春风甚至觉得这事儿,已经荒唐的有些可笑了。他问烁星道:“你想要变成什么样子?你是想要我喜欢你吗?烁星,这恐怕有点难。”


    “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精力,去玩感情游戏的。”


    想也知道,两情相悦的滋味一定会很快乐,但这样的欢喜徐春风从来不奢求,赌博是需要魄力的,而这样的魄力,他没有。


    小木头人跳起来,伸长手臂努力的去拍了拍烁星的肩,告诉他:“别担心,烁星。你只是还没有缓过来,太过于思念隐月了而已。”


    “等过一段时间,你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小星星,请不要当渣男哦~虽然你们家确实总出渣男==


    第250章


    离开秘境, 顾鉴忍不住感慨:“那位徐前辈,还真是个可怜人啊!”


    也不知是什么冤孽,徐春风这一辈子的经历, 桩桩件件都跟历劫似的难捱, 顾鉴原以为,他既已经死过了一回,怎么样都该有所转运了,却不想竟还是那样倒霉,一瞬间养成文学爆改替身文学,未免也太怨种了一点。


    顾鉴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 小声和奚未央说:“皎皎,我打保票, 你别看过了那么多年, 但对于烁星而言,沧海桑田都不过只是他沉睡过去的一场梦。如今他记起来了,当年的那些事,在他心里大抵不过昨日。他知道隐月骗了他, 也知道隐月没有他想的那么爱他, 但他现在还缓不过来, 仍旧还是会念着那个人。”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语道:“所以呢?”


    顾鉴说:“所以就是徐前辈很吃亏啊!”


    奚未央:“……我想他应该没有那么脆弱。”


    以奚未央对徐春风的认识, 他才不觉得, 徐春风会把心与希望, 寄托在除自己以外的某个人身上呢。徐春风之所以会对每个人都好,那或许是他的天性,或许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保护,但却也仅此而已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冷情,他看似对所有人牵挂, 实则根本不会允许自己同任何一人建立过深的羁绊。唯有心如木石,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奚未央道:“本来想着灵脉秘境之中灵气纯粹充裕,有助于你休养精力,却不想反而使你误入了烁星的记忆。阿镜,你方才吐血……可我观你神貌,似乎并无损伤?”


    “是。”顾鉴捧过奚未央的脸,与他额头相贴,放任奚未央的神念探入自己的眉心,顾鉴道:“不仅没有受损,反而还更强了,之所以会吐血,也是因为短时间内又拓宽了识海,刺激太大导致。”


    只是被吸引入烁星的梦中一游,似乎并不足以产生如此奇效,顾鉴猜测:“兴许,是因为那位‘父神’的缘故?”


    “祂实在是太强大了,遍入诸世,无所不在。祂的力量不拘泥于形态,也不局限于时间,甚至就算是祂已经陨落了,祂的神力痕迹也依旧会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之中永恒存在。”顾鉴的眉心闪烁过一点微弱的金芒,他道:“与‘父神’神力的任何接触,都会是莫大的机缘。都说此方位面已经被锁死,我倒也不妄想着去毁天灭地的打开它。可是皎皎,即便是这一方世界的寿数再长久,它也终有耗尽灵气,自然崩塌之日,等到那时,这或许会是我们,免于共同湮灭成灰的生机。”


    退一步来说,倘若最后秦羡真的成功了,他依旧打开了封印,将一切都推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那么顾鉴最害怕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因为父神的神力痕迹,可以庇护着他与奚未央,成功的做一个“逃兵”,逃离这一方即将毁灭的世界。


    顾鉴:“以如今灵气的稀薄状态,我从没指望过我能修成天仙境,可不到天仙境,即便位面打开,我也根本度不过那些劫雷。但是皎皎,现在没关系了。我们即便到了那一天,也可以一起逃走。不论外面有什么,又是怎样的世界,是危险抑或平顺,我们仍旧可以一起面对,而非要你因为我,分明有离开的机会,最终却停留在此,枉作劫灰。”


    奚未央闻言怔住。良久,他道:“阿镜,我从不贪恋长生,亦不曾畏惧死亡。只是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要与你共同度过。就像是你说的,如果你不在了,我绝不会一人独自离开。同样的,如果你想要更长久的时间和生命,去往更广阔的空间与世界,我也一定会追随你一起。”


    不论未知的宇宙,究竟是何模样。


    顾鉴被奚未央的眼神吸引住,身体向前一倒,牢牢地将奚未央抱紧,顾鉴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于是只能一遍遍的重复低语:“皎皎,你太好了,你真的对我太好了。我好爱你啊……不对——”


    顾鉴鼻头一酸,居然眼眶湿润,又有些想哭的征兆,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突然满腔酸涩,顾鉴黏黏糊糊的将脸颊贴在奚未央的头发上蹭,他好像有很多委屈的说:“皎皎,你好爱我啊!”


    奚未央:“……”


    顾鉴说的这些话,若说奚未央一点不感动,那自然不可能,但顾鉴却就是有某一种魔力,能够让人在感动之余,只想要把挂在自己身上的他给一脚踹走。


    偏偏顾鉴此时却又很有眼力见,他说:“我知道!你很想让我滚开!但是!我就再抱一会会,真的就一会会!”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在心下叹息一声,对着顾鉴,瞬间什么气都散了。


    “你这个人啊……”奚未央回抱住顾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顾鉴哼哼唧唧的道:“我怎么了嘛”


    “没事。”奚未央笑了笑说,“我的阿镜一直都很可爱。”


    “可爱吗?”顾鉴略松开些奚未央,他歪头道:“我现在的年纪不适合可爱了啊!你要说我帅!”


    奚未央:“……”


    奚未央说:“嗯。你帅。”


    顾鉴听了不满意,说:“皎皎,你好敷衍。”


    奚未央却道:“你不帅吗?”


    顾鉴:“我……”


    顾鉴无法反驳,只能道:“我……帅。”


    “那不就好了。”奚未央淡定道:“你自己都这样说了。”


    顾鉴这次没能说过奚未央,只能一个人在那里“哼”来“哼”去。不过顾鉴也没有纯闹性子浪费时间,他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暗想:父神的神力虽然的确可以成为他穿越位面屏障,度过天雷的保护,但仅仅凭借此时他识海里的那一点,却是绝对不够的。父神的力量似乎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方式,如果没有匹配的功法,它就只会消耗,不会增长。可父神的功法,顾鉴怎么可能弄得到,他终究还是只能去寻找属于父神的神力痕迹。


    譬如——极北那一处封印的祭坛。


    父神遗留于世,用以救世的那道神识,就长久的沉睡在他已经被人毁去头颅的神像中,如果5他顾鉴可以得到那道父神的神识……顾鉴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他都在想些什么?他是想要吞噬父神的神识吗?——顾鉴明白,他这念头其实是有些荒谬在的,但在他的心底,却偏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那又有何不可?


    总归那位父神的神识,平时总在沉睡,出了开启那逆转时空的法阵,也不见他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可那法阵,也不是父神说开就能开的啊?难道不是顾鉴用此方位面的生灵作为祭品,方才开启了阵法吗?既然如此,那么与其留着父神的神念作“守株待兔”的无用功,他又凭什么不能将其吞噬融合?总不过,都是一样守护此方位面罢了!


    顾鉴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暂时却还不敢立刻跟奚未央明讲。如果奚未央知道了他的想法,恐怕很难不为他筹谋,顾鉴不想要给奚未央增添压力,何况,这本来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在划分为“自己的事情”上,顾鉴一向都是很独立成熟的。


    ……


    顾砚的旧居,顾鉴实在是住不下去,硬着头皮也不行,好在这几日顾家人也算是给他收拾出了新的院子,不管以前住的是谁,总归这几日里是全部重新整理收拾过了,据说完美符合顾鉴“不要太大,要有院子能种花,安静,往来人少”的要求。


    覃雨枫带他们过去的时候,顾鉴听他说那院子不错,还觉得挺放心,毕竟覃雨枫就算想要忽悠他,可顾家那群人,才被他吓过一遭,应该不太敢立刻马上就胡来,而顾家依山而建,那院子建在山后山腰处,外面铺就了一条石子路,不远不近的望去,草木掩映着白墙青瓦,倒真像是非常不错的模样。


    顾鉴和奚未央说:“你看这环境,一看就适合你调香煮茶,清静又素净。”


    奚未央悠悠道:“我也不见得在这里常住。”


    顾鉴:“诶?”


    顾鉴震惊道:“你不是说好了和我在一起的吗?我以为你过几天把顾硠压回玄冥山就会回来!”


    奚未央见顾鉴眼看着又有些要不依不饶的架势,他赶紧哄道:“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你知道,我要往返很快,只是兴许今天在,明后天不在,大后天又在了。说到底这里是顾家,我长久的住在这里,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顾鉴 :“?”


    顾鉴道:“什么怎么一回事?你是我道侣啊!我们是夫妻,住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


    奚未央似笑非笑的说:“话是这样讲,但顾家从上到下,恐怕都希望我在的时间,越少越好呢。”


    顾鉴就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他道:“我管他们希不希望,他们若管我这些事,只怕是吃饱了闲的,但凡多做些事情,就没这个精力了。”


    奚未央点头:“你说得对。”


    覃雨枫:“……”


    覃雨枫忍不住抬眼看向奚未央,毫不意外对上了奚未央堪称满意的眼神,覃雨枫心下直叹,顾家那一群人,委实也太想当然了一些,全都觉得顾鉴跟奚未央在一起,好像每天都在委曲求全,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可实际上,奚未央要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是最好的爱人。


    况且,以顾鉴的性格,覃雨枫也不认为,除了奚未央以外,顾鉴还能再找到这样一个,几乎处处都顺着他,哄着他,既能叫他放心的依赖,又很会恰当示弱撒娇的人了。顾鉴是一个天性慕强的人,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从来都只会更加关注优秀的强者,而凡是需要依靠、利用他的人,不论他们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又是何等的性格,顾鉴从来都不会去在意,甚至能够忽视到根本“记不住”的地步。


    指望着用一般男人渴望柔顺驯服的天性去拿捏顾鉴,结局注定只会事与愿违。覃雨枫甚至有些缺德的想,顾家那群人与其给顾鉴找那种文静听话的,倒不如去寻个一言不合能扇他巴掌的人,恐怕面对这种性子的人,顾鉴还真能多当心些。


    石子路的尽头,新漆过的木门缓缓打开,一名素衣乌发的女子立于门后,她眉眼温柔,唇带笑意,轻声细语的道:“恭迎家主。”——


    作者有话说:镜子:???什么玩意儿?工作太少了是吧?一只公鸡要下蛋,不是他的活他要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