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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男主今天爱上师尊了吗》 第231章
顾鉴回顾自己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的阅历, 遗憾的发现,他竟然还从未吃到过,如徐春风师门四人那般, 阴暗沉闷、错综复杂, 如同南方梅雨天般叫人知道后浑身黏腻不适的“大瓜”。
甚至,顾鉴只要设身处地的假设一下,倘若自己要在那样的环境下过活,他就觉得恐惧、恶心。那种强烈的不适感,甚至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心态,而是化作了一种实质的难受, 叫顾鉴胃里翻江倒海的直想吐。
完成徐春风的第一次“治疗”,花了顾鉴三天的时间, 三天之后, 他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了弥盈境,在自家的院子里干呕。奚未央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幸而他从不是一个心急的人,顾鉴弓着身掐着脖子在吐, 奚未央就兑了壶温水守在他的身边等, 直到顾鉴恶心完, 漱过了口后又缓了片刻, 他这才皱眉同奚未央说了一句:“徐春风他师门里那几个, 除了他, 竟再寻不出个正常人来了!”
奚未央:“?”
虽然心知顾鉴会如此,总归与徐春风脱不了干系,但说实话,奚未央其实对别人门中的隐秘,并没有太大的探索欲。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然而奚未央或是天性、或是后天经历,都叫他的好奇心非常有限。先前奚未央查访徐春风的旧事,也不过是为了能更好的捕捉蔺云岩的弱点,而现在,徐春风本人,甚至连同烁星这个隐藏的“绝密武器”,都再他的掌控之中,那么徐春风的身上究竟都发生过些什么,他又有怎样的经历与遭遇,这些事情,便都与奚未央无关了。
他一下一下缓缓轻抚着顾鉴的后背,语气体贴,实际却全无情绪变化的道:“如果你所知道的事情,回忆起来会让你不舒服的话,阿镜,其实你不告诉我也无妨。”
顾鉴:“……”
顾鉴蹙眉沉默了片刻,而后,他用力的紧握住奚未央的手,破天荒的收敛了自己对奚未央强烈的分享欲,顾鉴道:“那……皎皎,我就不告诉你了吧。”
倒不是因为回忆会让顾鉴多么痛苦,毕竟那说到底是别人的事。只是他就算是同奚未央说了,又能如何呢?凉薄些的来讲,即便是将徐春风的人生当做一个话本故事,他也是个从头憋屈到尾的悲剧,这样的“故事”,若真的有告诉给奚未央,除了叫他听罢后与顾鉴一道添堵,还能有别的意义吗?
顾鉴不喜欢与人交际,奚未央其实是他唯一的“出口”,所以顾鉴才总会对着他滔滔不绝。而此刻,要顾鉴将原本想要倾诉的事情都忍住,他只觉胸中好似盘桓着一股气,这股气被“压缩、汇聚”,最后,顾鉴竟注视着奚未央,鬼使神差般的说出来了一句:“皎皎,你知道吗,我到今天,才突然意识到,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的神情,因为顾鉴的这句话有一瞬间的凝固,他反手便在顾鉴的小臂上拧了一把,明显不悦道:“怎么,难道我以前不好吗?”
顾鉴赶紧道:“你以前也很好!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就是……”顾鉴说,“就是我小的时候,看着别人的师尊都能常常见到,但我想要见你一面,却好像千难万难。——师兄还有姐姐在身边呢,可是皎皎,我只有你。”
顾鉴说着,眼见奚未央张口欲言,他连忙又道:“皎皎,你先别急,我不是想要和你回忆从前,我只是想说……”有些话在脑子里想时不觉得,真要说出口了,顾鉴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尴尬,他飞快的小声道:“要说过去我对你一点怨言也没有,那肯定是假话。但是我在看见了徐前辈的经历之后……皎皎,我才知道,我真是贪得无厌。拜师这种事情,简直就像投胎跟婚姻一样,若是遇见个师父作孽,那可真像掉进了泥潭,想逃都逃不掉。”
修界的许多规则,虽然要比红尘俗世松泛的多,但有些纲理伦常,却也是万万不能触及的,更遑论是推翻。譬如父子,譬如师徒。为人弟子,在拜师这件事情上,几乎是没有任何自行选择的权力的,就像是投胎,没有人可以决定自己的出生,在这件事情上,除非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否则想要在任何一个“正规”的门派中立足,作为晚辈的修士,永远只有被长者选择的份。
且他们没有资格拒绝,因为越是大门派,就越是有些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一个弟子如果拒绝了一位长辈收徒的意愿,那么那位长辈的同辈与后辈,就也都不会再去考虑那个弟子了,而运气爆棚到遇见更好、资历更老的长辈这样的事情,概率又实在是太低。所以,除非有什么绝对不得已的理由,否则,没有人敢有胆量,心比天高的去拒绝长者收徒的意愿,毕竟一旦遭遇那种程度的孤立,且不提前途如何,恐怕就连平静安稳的生存下去,都要成为一件很困难的事了。
“可不就跟投胎和婚姻一样,”顾鉴同奚未央说,“都像是天注定的事。”
师尊这种角色,就像是第二个父亲母亲,做师尊的可以和徒弟断绝关系,但是做徒弟的若是敢做这样的事,绝对会被千夫所指,——不过,如果都已经闹到了要断绝关系的地步,好像不论是由谁提起,做徒弟的在世人眼中,都已经足够忤逆不孝了。即便或许,做错事情的根本就不是徒弟。
徐春风师门里那些堪称“全员恶人”的糟乱事,顾鉴不欲叫奚未央知道太多细节,只是有两件,他觉得还是应该和奚未央说一说,至少心里有个数。顾鉴道:“皎皎,那个真正的颜诺,确实是早已经死了,但她却不是蔺云岩杀的,——是黎华尊者。”
奚未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我大概有数了。”
黎华尊者,他的心中自有一套只适用于他自己的规则。他极端的追求所谓的“完美”,不能够容忍自己的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脏污,而黎华尊者心中的“自己”,并不仅限于真正的他本身,而是包括了被他认定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尤其是他的三个徒弟。
——他将他们当做玩偶一样的培养长大,不允许他们有一丝一毫偏离自己的预设。如果他们做的不好,那么就应该被惩罚;而如果他们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便也就只剩下死亡这唯一的结局了。
奚未央淡淡问道:“黎华尊者他还活着吗?”
顾鉴:“……”
顾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形容,他思索道:“嗯……如果是按照传统意义上的生死来看的话,他确实是活着的。——蔺云岩原本想要趁黎华尊者走火入魔,给他下蛊,将他炼制成傀儡,但黎华尊者实在是太强了,”顾鉴忍不住的吐槽,“也不知是不是心性疯癫的那类人,精神都要格外偏执强韧些,反正蔺云岩最后没能成功。他操纵不了黎华尊者,但黎华尊者也失了神志,变成了一个……满地乱爬的怪物。”
奚未央:“……满地乱爬?”
顾鉴:“真的是满地乱爬!”
顾鉴也觉得很无语,他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情,明明是徐春风死后发生的,但是他仍旧都知道吗?因为蔺云岩花了大力气,折损了好些心腹,才将黎华尊者用禁制陨铁链锁住,他……把黎华尊者,锁在了停放徐春风冰棺的密室里,美其名曰……为他守灵。”
徐春风的身体虽然死的不能再死,但他的魂魄因为七星定魂珠的休养,其实一直都是有意识存在的。蔺云岩无法与他交流,但徐春风能感知得到周围发生的事,也可以听得见蔺云岩说话,而蔺云岩又尤其的喜欢到徐春风的灵前去和他说心里话。当然,蔺云岩是不会去同徐春风说昆仑的内务的,这些对于蔺云岩而言,大抵都是“俗事”,算不得“掏心窝子”,他的真心话必得是他对徐春风的衷肠。可惜,蔺云岩并不知道,对于多年来说的那些话,道的那些欠,徐春风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唯有厌恶与鄙夷。
奚未央道:“黎华尊者失了神志,又被禁制锁了大部分灵力,他如今的情况不能见人,是以将他关在一个能够时刻关注的地方,的确符合蔺云岩的作风,且他应该还在黎华尊者的身上,留有其他一些符文契约之类的东西,方便他感知密室中的状况,一旦有所异常,他便可以及时赶到。若非烁星的体质特殊,他的血脉之力天生便对阴邪妖异之物有所克制,且又赶上蔺云岩闭关炼化魔灵,否则,恐怕他们根本就逃不出昆仑。”
顾鉴点头,说:“这就叫时运了。”
奚未央喜爱在院子里种花,顾鉴几日不回来,竟见又多摆了两只大缸,顾鉴疑惑地走近去看,“这是什么?”
奚未央说:“是我养的鱼。”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袋子,打开拈了些鱼食,投入了那两只水缸中,眨眼便又数条小红鱼游上来争食。顾鉴手痒,伸出手去,在那缸中的水面上划水,他问奚未央:“怎么突然想到要养鱼了?这玩意儿又没记性,也不认人,给食就吃,吃撑了、撑死了都是常有的事,实在没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它们漂亮?”
“还好吧。都是很寻常的品种。”奚未央收了鱼食,慢悠悠道:“我只是,觉得它们很像人。”
奚未央侧首瞧着顾鉴问:“阿镜,你觉得这些鱼笨吗?”
“但其实,人许多时候,并不比他们聪明多少。”
奚未央一只手撑着水缸的边沿,他略略靠着那只水缸,对顾鉴说:“阿镜,我有些寒心。”
顾鉴伸手拥住奚未央,问他:“怎么了?”
奚未央笑了一声,他叹息道:“我虽然早就想明白了,不该再对司空晏抱有任何希望,但傀儡蛊术这样的禁术,确实只有归墟才懂。——我知道他一直都有算计我,可是知道归知道,如今又被我捉见了一次,……阿镜,我竟然还是会心中难受。”
——会觉得难过、会悲哀于究竟是时间与境遇改变了原本的人,还是他们根本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过心。不过,事到如今,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奚未央喟叹道:“为了陌路人伤神,真是不值得啊!”
第232章
顾鉴之前所有的抑郁焦虑, 完全都是出于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或者更加直白一点,他纯粹只是担心奚未央。而自从烁星和徐春风出现之后, 未来虽然仍旧未知, 可他们的赢面目前却是大了不少。——顾鉴的精神状态瞬间就稳定了。
奚未央笑他,说:“你也太喜怒形于色了。”
“只有你看得出来而已。”顾鉴对此很淡定,“我也是观察过别人的,对于他们来说,我好像一直就是个没太多表情,高冷不好接近的人。有这么个‘人设’在, 不论我是喜是悲,是忧是怒, 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奚未央:“?”
奚未央问顾鉴:“你高冷吗?”
顾鉴:“……”
顾鉴厚着脸皮点头, 说:“看起来高冷……也是高冷!”
奚未央于是没再接口,只是低低的“呵呵”了声,顾鉴被他笑得面红耳赤,他摇着奚未央的肩膀说:“皎皎, 你别这样啊!我在人前, 分明还是很看得过去的!”
“嗯嗯。”奚未央点头道, “我知道, 你很好。”
顾鉴不依不饶道:“那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奚未央靠在椅背上, 笑着仰头看他, 道:“这回满意了吗?小朋友。”
顾鉴俯下身去亲他,说:“勉强补救回来一点点吧。”
说起来有些羞耻,顾鉴前段时间焦虑,焦虑的不知道该怎么好的时候,他就只想拉着奚未央做/爱, 如今顾鉴的精神放松了,那些心思他反而淡了不少,只想要每天单纯的黏着奚未央发嗲,哪怕是不说话,光盯着奚未央看,顾鉴都能美滋滋的看一天。
顾鉴忍不住又在奚未央的脸颊上再亲了几口,思维突然再次变得天马行空,他担忧道:“不对啊皎皎,你说,我会不会是之前太纵欲了,所以现在……就,就……”
奚未央:“就不太行?”
顾鉴:“……那倒也没有。”
他原本是想要怀疑自己这几天有点x冷淡来着。
哪料奚未央却格外淡定的又来了一句:“你前些日子,为徐道友损耗了精力,感到疲累需要休养,也是正常的。”
顾鉴:“……啊?”
奚未央继续道:“不过幸好一月一次,并不会有什么大妨碍。你每回结束,安心疗养几日便好,不用太过于担心。”
顾鉴:“……”
顾鉴有些艰难的道:“其实原本,我也没有很担心。但现在……”
——原本顾鉴只以为自己现在是精神状态正常了,不需要解压了,之前又纵欲过度,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心平气和。结果现在被奚未央这番话一说,顾鉴不得不怀疑……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点虚。
而且,顾鉴道:“要说疗养几日,这也过了六七天了,按理我也该养回来了吧?”
奚未央觉得顾鉴对此的反应大得都有些有趣,他好笑道:“这有什么值得稀奇的,你又不是身体有问题。算来我们在一起,也有十几年了,诚然,你中间近十年都在闭关,但总归不至于真像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热烈。感情到最后,可以细水长流,就是最好的。”
顾鉴:“啊???”
顾鉴都快被奚未央说懵了,他甚至感觉自己很冤枉,顾鉴道:“我没有吧!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如刚在一起时候那样热烈了?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奚未央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理解错了。”
在奚未央看来,他同顾鉴最初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绝对有被激情冲昏头脑,而那时的顾鉴许多行为都还非常幼稚,——这世上没有哪一年的岁月,是会叫人白长的,奚未央私以为,他与顾鉴目前的状态,就是细水长流,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的爱意就有减少。相反,比起当年那样的干柴烈火来,如今反倒像是一壶越酿越醇厚的酒,许多事情不宣之于口,也可以心领神会。总之,奚未央很喜欢他和顾鉴的此时此刻。
顾鉴:“哼哼!”
顾鉴心里有些小得意,但又有些不服气,他自己都觉得,说出来的话像是在刻意找茬,顾鉴道:“你这么喜欢现在的我,那以前的我,是不是让你心里很烦?”
奚未央淡定道:“你现在也很烦人。”
“不过,我愿意忍你一辈子。”
顾鉴:“!”
奚未央总是可以如此轻易的令他心动。顾鉴有些惊奇的道:“皎皎,我……我可能,已经休养好了……”
奚未央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他捏了捏顾鉴的腰,仿佛很无奈的道:“阿镜,现在是白天。”
“我还有事要忙。”
“啊?”奚未央之前那么悠闲的坐着喝茶,顾鉴是半点没看出来他有事在忙,“很紧急吗?”
奚未央含笑道:“算不得很紧急,但确实约在午后见面。算算时间,刚巧就要到了。”
“见面?”顾鉴警惕的皱眉:“你要和谁见面?不会又是司空晏吧!”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叹道:“你也真是,脑子里除了司空晏和覃雨枫,好像就没别人了一样。我是要去见东境的人。且不说传信,光是使者秘密来访,至今也已有两次,他们的传书我都有看,人却是叫清思去接待的,常言道‘事不过三’,有那个意思就可以了,迟早都是要去亲自见一见的。”
“这样啊。”顾鉴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放开奚未央,问:“那你们约在哪里?”
奚未央:“就在玄冥山下的镇中,他们扮做商队一路过来。——你要一起去吗?”
顾鉴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心里是很想去的,但嘴上却就还是要问一句:“可以吗?我也不认识他们……”
“你不用认识他们。”奚未央悠悠道:“出门逛逛街挺好的,权当是发泄一下精力。”
顾鉴:“?”
顾鉴不屑道:“我怎么可能因为出趟门就累倒!”
奚未央笑出声道:“你是傻了么!真把你累着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顾鉴哼哼道:“可以让你嘲笑我。”
“算了吧。”奚未央轻轻踹了顾鉴一脚,说:“比你嘲笑你,还是我的幸福更加重要一点。”
顾鉴:“嘿嘿!”
从北辰阁到玄冥山下的小镇,对于顾鉴与奚未央来说,近的转眼就能到。奚未央在自己的脸上施了咒术,让人在看见他的脸时,只会觉得那是一张过脸就忘的平凡面容,顾鉴跟着他在街上走走看看,忽然奚未央在一个卖水果的摊位前停了下来,顾鉴还以为他是找到了人,瞬间便集中了精力,哪里想到,奚未央竟然还真弯下腰去挑起了瓜果,他对顾鉴道:“东境地域气候得天独厚,物产之丰饶,远非其余三地可比。就像是这些瓜果,在东境沿海遍地可见,价廉物美,越千里而至北境,价格便可番数倍乃至数十倍……不过能保存的这样新鲜,又一路这样辛苦的运过来,贵也算有贵的道理了。阿镜,你在这里挑些好的带回去,送给烁星吃吧。”
顾鉴:“?”
顾鉴听得呆了一呆:“送给……烁星吃?”
“是。”奚未央道:“他只食瓜果露水,这些虽不是鲜果,但也能让他尝个新鲜。烁星如今还是小孩子心性,等他来日长大懂事了,恐怕就没有这样好哄了。——哪怕是虚情假意,总也要做得叫人挑不出毛病,不是么?”
顾鉴并不大会挑果子,他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不如全买回去算了,还能给师伯师叔,师姐师兄他们分一点?”
奚未央说:“都行,随你。我最晚黄昏后回家。”
顾鉴撇撇嘴,抱怨他道:“说什么带我一起,还不是照样叫我自便?”
奚未央侧首在顾鉴的唇角上亲了下,温柔道:“听话。”
顾鉴臭着脸,简直恨不得在奚未央的嘴唇上咬一口。
奚未央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如果不是没有感受到灵力波动,顾鉴都快要怀疑是否有什么阵法隔绝的空间了。他直接向那些摊贩将几大筐果子都买下了,顾鉴有一茬没一茬的同他们聊天:“现在的生意好做么?”
商贩苦笑道:“倒不是生意好不好做。我小时候,要想集结一支商队到外头去行商,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如今是变了天,想要出门,得先签生死状,死活由命。哪怕是请了修士做商队的保镖,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凑得齐一支队伍出发……天上神仙打架,我们这些老百姓也没了活路。像我家,父亲前些年病逝了,兄长四年前随商队出发死了,母亲年过五旬,弟弟还未成家,我又有妻子儿女……这样的境况,我再不豁出命出门走一趟,实在不知家中应当该如何维持生计了!”
顾鉴听完,心中难免唏嘘,他问:“你们是果农?”
商贩道:“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这些东西,在我们那儿遍地都是,莫说卖钱,每年烂也不知要烂多少,若要靠种这些过活,那是决计不成的,可外面不一样。花上小半年的时间,去到别家境内来回一趟,运气好的话,就能赚够一家老小整年的吃喝用度,所以我们从前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现在……唉!”
那商贩忧心忡忡:“也不知这样今天不知明天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过到头?”
顾鉴同样心情低落了许多,但他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于是便只能违心说道:“总会有好起来的一日。兴许已经很快了。”
那商贩闻言笑笑,显然也不当真。顾鉴将那几大筐果子装进了储物袋,正准备回玄冥山去分,却没想到走了不远,便被两人一左一右的死死拉住了手臂,顾鉴莫名其妙的问:“你们是谁?”
那两人里左边的那个压低了声音,急切道:“公子,我们是顾家的人!”
顾鉴:“哦——”
顾鉴本就对顾家没什么好感,因此也没太多耐心,他强压下心中的不悦,不冷不热的道:“原本约定好的三个月,好像还差了那么几天吧?你们这就已经有结果了?”
顾鉴的话音未落,便又有一人迎面走来,顾鉴看他面熟,却又记不大清对方到底姓甚名谁,只好再问一遍:“不知这位又是?”
顾硕:“……”
顾硕的身上还带了伤,顾家的规矩向来森严,按理他同顾砚是一辈人,是顾鉴的长辈,可顾鉴却没规矩到对着顾煊都不假辞色,毫无礼数可言。顾硕攥紧了拳,哪怕心中再清楚,他绝不可以对顾鉴发泄不满,但见到顾鉴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顾硕依旧还是忍不住,他咬牙道:“大长老真是被鬼迷了心了,居然一门心思要迎你回去,害得家族内斗,我等一脉危在旦夕,而你……竟然还问我是谁!简直毫无心肝可言!”
顾鉴:“?”
顾鉴只觉顾硕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非常之迷惑。顾鉴道:“他千里迢迢跑到玄冥山来,要我去顾家,难道是我隔空挑唆的?至于你们家族内斗,莫非是从现在才开始斗的吗?当初他同我信誓旦旦,三个月后给我一个说法,那么你们是死是活,于我都算一个说法,我不介意其中差别。——你们技不如人,怎么倒要怪罪到我的头上?”
顾硕:“……你!”
顾硕想要骂顾鉴诡辩,若不是他当初给了顾煊希望和暗示,顾煊何至于铁了心孤注一掷,谁劝的话都不听,以至于被顾硠那阴险小人暗算?然而顾硕纵使心里再气再恨,他也不能如此直言,相反,为了救顾煊,为了他们这一脉几十人的生路,顾硕还得强迫自己,低声下气的去求顾鉴:“公子,大长老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难道你就忍心,看他被顾硠那样的小人折辱吗!”
顾鉴:“……”
顾鉴觉得这顾硕是真心不会说话,求人劝人的话叫人听着是越听越无语,顾鉴几乎笑出声来:“都是为了我?那我需要谢谢他吗?大哥,我和他,和你们很熟吗?我为什么要不忍心啊!”
顾硕:“……你!”
顾硕终于忍无可忍,他指着顾鉴,气得手都在微微发抖,顾硕道:“你,你这个无礼的孽障!我是你叔叔,你,你怎么敢……!”——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个我是你叔叔,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了,鸡同鸭讲可能就是这样吧哈哈哈,但顾硕真的是认真的!
第233章
顾硕突然来一句“我是你叔叔”, 倒是有点把顾鉴给整不会了。他茫然的仔细回想了番,这才终于反应过来,顾硕指的是他刚才话里随口带的那句“大哥”。
顾鉴于是再一次的被震撼到了。他一时之间, 甚至都不知道, 是应该钦佩顾硕的“认真”,还是遵从内心,直白的吐槽一句:什么蠢货?
但不论如何,顾鉴总归是不想再和无法沟通的人浪费时间了。
顾鉴对身旁两人道:“大街上来来往往,我又不是犯人,你们这样一左一右的拉着我, 成什么模样?松开!”
那左右两人却是不听顾鉴的话,他们只是看着顾硕。顾硕这一回日夜兼程的到玄冥山来, 就是因为顾家的情势对他们不容乐观, 他们已经到了必须向顾鉴,或者说向玄冥山求助的地步了。
顾硕在离开之前,顾煊甚至同他说过,若是顾鉴不愿意相助, 那就叫他带着跟随的几个子弟, 留在玄冥山, 不必再回中州, 好歹为他们那一脉, 留下些生机, 而顾硕为了表明自己共存亡的决心,他离开时,甚至没有带上自己的两个儿子……顾硕冲着两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放开顾鉴,顾鉴原本就不是挣扎不开, 他只是觉得若再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自己也丢人,如今对方松开了手,顾鉴便懒得再同他们计较了,谁知顾硕那愣子,竟然拦着不让他离开,非要同顾鉴“借一步说话”。
顾鉴:“……”
顾鉴私以为,借几步都没差别。但这小镇的街道本就不大,四个人拦在路当中,实在过于显眼,若再向刚才那样一言不合拉拉扯扯,顾鉴光是想一想,都尴尬的紧,他往路边走了几步,将三人引到了面人少些的墙下,顾鉴说道:“不如就在这里讲吧。长话短说啊。我很忙的。”
顾硕:“……”
顾硕再傻,也知道顾鉴那句“很忙”是搪塞之词,他心下恼火,且有些不屑,但又强行按捺着,不敢露于表面。顾硕暗暗深呼吸,他对顾鉴道:“公子,我这样讲,兴许有些厚颜,但这话是实话。不论先人们有何恩怨,您终究还是姓顾,血脉才是这天底下,永远无法割舍的东西。诚然,玄冥山对您有教养之恩,这一点永不会变,您不要怪我这话说的不好听,——公子,您如今留在玄冥山,说到底不过是个无名无姓之辈,可您若是能随我们回到中州,来日您就是顾家的家主,您如此天资,将来整个四境,一定都会知道您的名字的!”
在临行之前,顾煊就叮嘱过顾硕,说顾鉴对于顾家十分抗拒,所以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强来,总之就是态度必须好,只要能让顾鉴答应,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是可以且先应允的。毕竟顾鉴以后若是真成了顾家的家主,那些他开的条件,最后还不都是他自己的事?
“没有男人能抗拒的了权力。”顾煊如是嘱托道。
人只要拥有权力,就可以拥有一切。财富,美人……所有那些令人羡艳的东西,都不过是权势的点缀罢了,——它们永远也不可能单独的存在。
顾硕对顾鉴苦口劝道:“难道您就真的能甘心,自己常年埋没在玄冥山,而非在这天下,争出一席之地来吗?”
顾硕的话倒是说的热血沸腾,可惜他纯粹就是在画饼。顾鉴做抱臂思索状,而后一针见血的问道:“咱们且先不论将来,咱们先看现在。不管你们觉得我是有名有姓还是无名无姓,但总归我在玄冥山过得逍遥惬意,可是我若真跟着你们回中州,……这位叔叔,你们都自身难保了,还能保我做家主啊?”
顾鉴疑惑的道:“我做什么要放弃眼下的安稳,想不开去中州,做那自讨苦吃的事情呢?”
“况且财富和美人,”顾鉴都怕打击到顾硕,然而事实就是:“我哪样都不缺。至于权力,在其位谋其事,冠冕太重,可能会压伤脖子。确实,很多人都渴求它,但我未必是其中之一。”
顾硕:“……你!”
顾硕凡是想到能劝的话,都已经同顾鉴说尽了,既然这样都忽悠不了他,那也就没有继续忽悠的必要了。顾硕想到了顾煊当时告诉他的,那个所谓的最后的办法,即便是他私心里再不情愿,顾硕也不得不对顾鉴道:“恐怕公子不清楚有些事的厉害。我要同奚首座谈。”
顾鉴:?
顾鉴对此倒也不算是太意外,他点了点头,说:“哦。那你们就去玄冥山递帖子吧!照规矩办事就行,跟我说干什么?”
顾硕:“……”
顾硕似欲言又止,一副哽住的表情。
顾鉴:“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带你去见奚未央吧?”
顾硕的神情稍有缓和,他期望的问顾鉴:“公子?”
顾鉴却道:“我觉得不太行。奚首座日理万机,本来就已经很忙了,我作为他的道侣,应该做的是为他分忧,怎么能去给他加大工作量呢!”
顾硕:“……”
顾硕听见顾鉴这句话,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揍顾鉴一顿的心都有了。顾家之事本就紧急,他们昼夜不歇的赶到玄冥山,原本就在发愁,怎样可以更快地见到顾鉴,幸而老天开眼,让他们直接就在街上遇见了顾鉴。顾硕那时,只当是天意助他,哪知道顾鉴是个这样油盐不进,全无心肝的人,他们都已经为了解燃眉之急,情愿将顾家且先奉送给奚未央了,顾鉴却连引荐也不肯。——顾硕忽然一下好似醍醐灌顶般的明白了什么,他对顾鉴道:“你怕他?”
顾鉴:?
顾鉴没反应过来:“怕谁?”
好吧,顾鉴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奚未央吗?”
顾硕没有答话,空气一时陷入了沉默。
毕竟顾硕想不明白,倘若两个人真的感情好,顾鉴怎么还会害怕给奚未央增加工作量这种小事呢?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他,所以才处处小心谨慎,还能是什么原因!
顾鉴:“……”
顾鉴已经不想再和顾硕解释任何话了。与其越描越黑,他还不如放弃 。
“你们去玄冥山递帖子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顾鉴淡漠的道:“如果奚首座愿意见你们,那自然是最好,若他不愿意,那也是你们咎由自取。——主动来玄冥山寻我,又回家中生事的人是你们,不是我。当然,顾硠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同样和我没什么关系。
是了。不提他我还淡忘了,他四处造我父亲和妻子的黄谣,这桩事你们办的怎么样了?”
顾硕:“……”
顾硕被顾鉴最后的这个问题,说的脸都青了。他们这段时间,光顾着内斗要去扳倒顾硠了,至于外界的那些流言……反正只要顾硠倒了,谣言一切都会不攻自破的,不是吗?
顾鉴看顾硕这个样子,就知道他答不上来,恐怕那些流言如今传成了什么样,自己这个监控舆情的人,远远要比顾硕这个蠢货清楚许多。顾鉴从两个多月前,对顾家好奇,想要去看一看,变到如今,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有去顾家的必要吗?
就连顾硕这样呆板的人,都能被委以求救重任,顾鉴都不敢想象,那顾家其他人,得不堪用到何种地步?!
人多嘴杂不齐心,本事没多少却喜欢派系倾轧,各个都只顾着眼前的三分利,这样所谓的大家族,怎么不是一群坐井观天的蛙呢?
虽然如今说到底,顾家确实和顾鉴关系不大,但顾鉴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当年如此痛苦,付出了如此之大的代价脱离的,居然就是这么一帮“废物”,顾鉴还是难免心情沉闷。他将自己买的那些瓜果,留一框出来给烁星,剩下的几框先去给陆离他们分了送去,最后才回了弥盈境中。
小木偶长高了许多,头顶甚至开始冒出绿芽来,他原本的假发已经不能再用了。而烁星这段时间,十分沉迷手工,他给小木偶做了匹配他大小的桌椅板凳,每天都玩过家家玩的很开心,最难得的是,徐春风居然真的愿意配合他。
顾鉴看着他们,沟通困难的尴尬就又出现了,他面无表情的拖着一大框瓜果,说:“这是东境的商贩贩来北境卖的瓜果,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也算吃个新鲜。……奚未央让我给你们送来。”
徐春风笑道:“有心了。”
他现在的心情状态,明显要比刚来玄冥山的时候好多了。顾鉴这段时间还没见过徐春风,这会儿既然见到了,他也少不得问两句疗效,“前辈现在感觉怎么样?上次阵法过后,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徐春风一本正经的开玩笑:“害怕自己最后长成一个木头人。”
蹲在一旁扒拉果子的烁星回了句:“你本来就是啊!”
徐春风不搭理他,他笑着问顾鉴:“该不会数年之后,我真的变成了个树妖吧?”
顾鉴背了段名词解释:“有心而非人之物为妖。草木并不在此列。您有魂魄,不过暂居建木残片,这些日子,晚辈也有翻阅典籍,建木若再要孕化婴儿,以如今天地间的灵气,恐怕万年也未必能成。您未来的‘长大’,根基大约,只能与草木精灵无异。”
草木精灵化形,因为无心,所以也就没有灵智,更无法修炼,只能使用一些浅薄的,近乎于它们本能的术法。而徐春风有魂魄,所以他依旧可以拥有自己的思想,只是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算作是一个修士了。
顾鉴道:“建木集天地之灵气而生长,您若以建木之身长成草木精灵,恐怕不论是人是妖,都会……”
顾鉴的话未说全,但徐春风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原本他还能算作是个人,只有烁星能够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而从此之后,只怕他会成为所有修士与妖物,共同追逐垂涎的美食。
并且,他将永远失去自保的能力。
顾鉴很快的望了一眼烁星,他同徐春风暗中传音道:“如果您需要的话,玄冥山可以保护您。我们只需要您付出很少的代价。”
比如,在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少量的血液来用以炼丹,就已经足够了。
徐春风沉默不语。
如果是烁星,他的确有能力保护好他,但烁星不可能永远这样浑浑噩噩,他总有一天会长大,或说总有一天会清醒,等到了那个时候,他是会愿意保护他,还是会想要吃掉他呢?
徐春风曾经觉得,自己的人生了无意趣,但在捡到了烁星之后,他又常常会感到,获得快乐似乎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烁星,如今的他,大约也不会有多么强烈的求生欲。徐春风喜欢和烁星在一起相处,这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纯粹的欢喜。
所以,即便真的被烁星吃掉……好像也没有关系。
徐春风对顾鉴说:“我会考虑。”
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烁星不再想要见到他,也没有吃掉他的话……徐春风想,他应该,是会愿意留在玄冥山的——
作者有话说:有时候想一想,镜子就是,什么都有了所以他非常淡定,可以精准识别对方的PUA和画饼,然后做到一针见血的戳破假象哈哈哈~
第234章
应付完顾硕, 又将那些瓜果分发完一圈,时间过得飞快,顾鉴才从弥盈境中出来没多久, 奚未央就回来了。
顾鉴给他倒了一杯茶, 问:“聊得怎么样?”
奚未央接过微笑道:“还不错。”
顾鉴见他如此说,就知道势必是很顺利了,他不禁有些羡慕:“和能听得懂话的人谈事情,肯定很轻松吧?”
——那是必然的。奚未央问顾鉴:“你是遇见了什么听不懂话的人吗?”
顾鉴点头,他很认真的说:“皎皎,我感觉顾家没救了。”
奚未央:“……何出此言?”
顾鉴于是便将今天遇见顾硕的事, 与奚未央说了一遍。顾鉴说的很详细,但其实他可以不用说的那么详细, 然而顾鉴觉得顾硕实在是太奇葩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很精辟,精辟到让顾鉴根本无法忍住不去吐槽。
顾鉴同奚未央分析道:“我先前就觉得,那个顾煊脑子有时候不太好使, 当时我只以为他是年纪大了, 偶尔刻板些, 也是正常的。可现在, 真是应了那句话, 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老的都不灵光,怎么还能指望教出来小的灵光?这样一代传一代,可不就是越来越蠢!”
奚未央:“……”
奚未央倒也不是否认顾鉴的话,只是事有两面, 奚未央道:“你也说了,顾煊叫顾硕来,一是为求救,若求救不成,退而求其次,是希望他能带着几个子弟好好活下去。那么若为这两点,顾硕确实不需要太聪明,凡聪明的人,都容易自作聪明。生死攸关之事,忠心和能听话,才是最重要的。”
顾鉴抱住奚未央,树袋熊似的贴在他的背后晃啊晃,顾鉴黏黏糊糊的问:“所以你准备见他们吗?”
“当然。”奚未央道:“差别只有快些见,还是拖几日再见。——你想要顾煊活着吗?”
奚未央本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然而凡涉及到顾鉴的事情,他就会变得非常计较,像顾煊那样成天想着要让顾鉴生孩子的,更是在奚未央的雷点上蹦迪,刚知道的时候,奚未央真是恨不得去剁了顾煊,然而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顾煊如果活着,作用当然是比他死了要大。当然,他死了也无所谓。总归顾煊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
顾鉴也是这样想的。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操心这么多,虽然讨人烦了一点,但也罪不至死,顾鉴希望他最好是能“安度晚年”。
奚未央悠悠道:“那如果他坚持要让你生孩子呢?”
顾鉴:?
顾鉴懵道:“这不是他说了算的吧?”
奚未央叹了一声,说:“你现在可能还意识不到。凡四境的大宗门,是不大习惯明目张胆的送人的,然而在中州,送人可比送珍宝法器寻常多了。虽说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同一样物件,好像已经没了差别,但终究人是活的,同床共枕总会有些情分,可比冷冰冰的死物有用场多了。”
“所以,”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鼻子,和他说:“将来会有很多人想给你送美人的。”
顾鉴听出奚未央的失落,他说:“你不开心。”
奚未央道:“我当然不开心。换你你会开心吗?”
顾鉴说:“我也不开心。所以我一定要去吗?——皎皎,你不是说过,名字只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那既然如此,为什么顾鉴就一定得是我呢?”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了片刻,方道:“阿镜,我也希望可以这样,但中州……它终究不是玄冥山,也不是北境。或许你觉得它们的许多制度,落后又不通情理,事实也的确如此,但作为四景交汇之地,那么小的地方,却能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家族,维系这样多年,远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的。——我们当然可以送一个假人、一个傀儡,冠以顾鉴的名字过去,但中州并非所有人都是傻子,没有人会把一个骗子放在眼里的。”
“就像是那么多年,以司空晏的手段,为什么他只是通过顾硠来间接掌控顾家,影响中州,而非直接亲自插手,安插进归墟的弟子?”奚未央问顾鉴,“这其中的缘故,你可有想过?”
奚未央若是不提,顾鉴自然不会自己去琢磨,但真要是提起,其实也不难理解:
中州地方小,却又是至关重要之地,他们注重家族,注重血缘,排外性极强,所以他们与四境势力,只能相互“交易”,或是寻为靠山,这是不成文的规则。而若是外界有哪一方势力,想要破坏这样的规则,那么原本散漫,甚至是敌对的中州各家族,他们就会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齐心协力,共同对抗妄图吞噬他们的外敌。
并且,中州既然四境都有涉及,那么其他三境就绝不会放任自己流失在中州的权益,让它沦为一家之地。是以,南境都敢和东境开战,但在面对中州时,它也只能在经济贸易上下心思,就是因为谁家若是对中州做的太明目张胆了,便无异于要同其他所有人对立。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狂妄到不顾天下的安稳,只因为中州的一己之私,就去挑破四境安稳的遮盖布。
顾鉴将额头抵在奚未央的鬓角,他闷闷的道:“你每天都需要面对这些费神的事情,一定很累。”
奚未央并不否认,他道:“起初的确会在某些瞬间,突然很想要逃跑,但是现在,我早已经习惯了。”
顾鉴说:“我害怕过这样的生活,也害怕自己未来会‘习惯’,甚至是变成这样的人。可是皎皎,我愿意去。”
因为奚未央,顾鉴愿意接受一切自己原本所不能接受、不愿接受的人和事。就像是奚未央为他,同样殚精竭虑,无微不至。
“别害怕。”奚未央回抱住顾鉴,他说:“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前段时日,顾鉴心情抑郁之时,奚未央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别害怕。
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我也一样。”顾鉴用力的抱紧奚未央,当似有千万句话,不知应当从何说起时,只需要三个字,便已经足够。顾鉴说:“我爱你。皎皎。”
………
若是顾硕一递帖子,奚未央就立刻见他,这样未免显得他好像很热情,但若是拖得时日久了,奚未央又怕真把顾煊给拖死。因此,他倒也没有叫顾硕几人等很久,隔了两日便应允了,却不是在北辰阁见面,而是在一叶院。
奚未央让顾鉴一起,顾鉴原本倒无所谓,谁知奚未央竟是准备同顾硕坐在一叶院的池塘边、树荫下,三个人慢慢聊的,这就叫顾鉴有些没想到了。
奚未央不紧不慢的煮着茶,顾硕不大有这些雅好,他心里其实急得很,只是不能去抢奚未央的话,是以就只能坐着干着急。奚未央一面留意着锅,一面慢悠悠的同顾硕道:“原本公事应当是在北辰阁谈的,但顾家之事,毕竟关系到阿镜,他前日同我说过后,我又想了想,以为这也算是半桩私事,不若还是私底下谈的更好。”
奚未央从前与顾砚交好之时,顾硕才只有十岁左右,他虽然听说过长乐先生的名号,但却从未亲眼见过,奚未央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脾性,顾硕都是从别人处听来,而那些听闻,口口相传,又多有不实,直到今日,顾硕方才真正知道,原来这世上,竟真有人能有如此绝世容光。
修界从来不乏相貌端正姣好之人,而美人本应是令人向往的,奚未央却不然。顾硕只觉奚未央美得好似一尊玉人,却又叫人不敢生出半分狎昵之心,甚至,他还会下意识的感到敬畏,——那样的感觉似乎算不得恐惧,只是叫人全然不敢有丝毫放肆,就连呼吸都会下意识的控制放轻。不知不觉间,顾硕居然已经出了一额头的细汗。
他听见奚未央似乎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是茶煮的太热了么?”
顾硕只觉耳畔似有一记钟鸣,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仿佛只余下了空白,——所有他打好了腹稿想要说的话,此刻已然全部都忘记了。
顾硕混混沌沌,奚未央具体都说了些什么,自己又是如何作答的,他稀里糊涂,竟一概回忆不清了,只有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点,——奚未央答应了让顾鉴随他们,回到中州去。
“我的阿镜是小辈,你们既然以他的长辈自居,那么这些事情,本来不该叫个孩子卷进太多的。但既然已经卷进去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奚未央的唇角,始终保持着礼貌温和的笑容,他说:“我很不放心我的丈夫,那么同他一道回一段时间的‘家’,应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顾硕恍恍惚惚,面对着奚未央的时候,只觉得他说什么都对,就连集中精力都是件困难的事,更加不用说仔细思考了,直到他回到了玄冥山下的客栈,许久才终于回过了点神来。顾硕想起奚未央要随顾鉴同去中州,第一反应竟然是隐隐的害怕,如果可以的话,顾硕这辈子,都不想要再见奚未央第二次了。
顾硕觉得自己不应该答应奚未央的要求,可他想一想,似乎也没有拒绝的资格。总归他们已经到了绝境了,结果无论如何也不会比死更坏,倒不如就听奚未央的话,他要去中州,就让他去,反正等过些时日,局势稳定了,奚未央总不可能抛下玄冥山不管,长久的赖在中州吧?
顾硕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他甚至在见过奚未央之后,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顾煊有说过,难以想象有人能同奚未央在一起。如今顾硕同样,他只要一想到顾鉴跟奚未央可能会有的亲密行为,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好像承受了无比巨大的压力,——顾硕甚至对顾鉴生出了同情。
要成天陪在那样一个自带威压的人身边,就算是对方长得再好看,应该也……挺难熬的吧?
修士因为可以修炼,只凭借实力说话,因此寻常来说,并无人界荒僻之地男尊女卑的陋习。然而中州家族林立,他们的规则森严,为了树立威信,反而弄出了许多凡人都未必会有的条条框框,来以此彰显自家为“礼仪之家”,其中最大的,莫过于子从父,妻从夫。——顾硕忽然一瞬明白了,他对奚未央的不适感从何而来。
那是一种极其强大,无形中能够将人完全笼罩的,可怕的掌控感。
没有人,可以反抗奚未央。
他说的话,做的事,不需要任何的解释与理由,而旁人必须听从。
一如他们寻常对待自己的妻子,对待自己的儿子。
从者不需要思想。听话顺从,便是他们唯一所应拥有的,最大的美德——
作者有话说:皎皎少年的时候是有点呛口的小辣椒~
现在他完全成长了!
别人看皎皎:可怕的掌控感!
镜子看老婆:我的皎皎一个人承受了太多QAQ~
第235章
顾硕一行人赶到玄冥山, 哪怕是昼夜不息,也花了足有六七日的时间。按说从中州到玄冥山的距离,他们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但这段时间对于奚未央而言, 还是太慢。他大可以不必那么着急,也并没有打算与顾硕等人同行。奚未央让顾鉴去与顾硕约定一个日子,等到那天,他与顾鉴自然会出现在中州。
顾硕虽不是个聪明人,但胜在谨慎小心,他在面对奚未央的时候大脑无法思考, 幸而在面对顾鉴时要正常许多。顾硕不放心的问顾鉴:“口说无凭,若我们千里迢迢回了中州, 不见你们, 这可如何说理?”
顾鉴:“自然不会让你们没有凭证,不过是一道誓言的事,又有何难?”
顾鉴小的时候,还常常对他的师伯师叔们动不动就发心魔誓感到惶恐, 但那么多年下来, 因为各种不能对外人道的事, 顾鉴也发了不知道多少誓, 发誓好像已经变成了玄冥山的常规操作, 因此顾鉴对待发心魔誓的态度极其淡定, 反倒是顾硕瞬间不安了起来,——虽然顾鉴和奚未央能否及时赶到,对于他们而言,的确是救命的事,但心魔誓这样最严厉的誓言, 真的是可以随便发的吗?
因为顾鉴原本的态度,顾硕心中一直对他有所不满,认为赶鸭子上架,就算是顾鉴将来真的成了顾家的家主,也未必会是件好事,不过是与现在两权其害取其轻罢了。直到此刻,顾硕见顾鉴竟然敢发如此毒誓,他心里原本的那些不满,立时便消去了大半,对待顾鉴的恭敬态度,也比从前真诚了许多。
顾硕向着顾鉴一抱拳,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七日之后,便在顾家等着公子归来了。——大长老说过,请公子不论如何,一定要走正门!”
顾鉴点头道:“放心。”
顾鉴回去后,将顾硕的叮嘱同奚未央说了,他道:“我转头想一想,我从未去过中州,也从未去过顾家,哪怕是打听问路,自然也只会问到正门,谁还会去管它有几道小门呢?”
奚未央屈指在顾鉴的额头上敲了敲,笑道:“开正门是迎接贵客的,你到时候去,指不定人家肯不肯开门呢!”
顾鉴道:“那我们会被关在外面吗?”
奚未央笑说:“很有可能啊!如果我是顾硠,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顾鉴闻言,故意叹息一声,说道:“那可怎么办?他势必是要看见我的。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差别?只是被人关在门口,未免有些难看。总不能直接把门给轰了吧!”
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鼻子,说:“其实你心里很想这样做吧?”
顾鉴立即正色道:“可不能这样说,无冤无仇的……不对啊。”
顾鉴父母的事,当初顾硠也有一份,虽然他没有亲自出手,但顾砚搬家几次,最后隐居的大致方位,却是顾硠遣人查访出来的。顾砚一事牵涉甚多,各种细节真相,都只可以报“私仇”,很难全部摊到明场面上,既然奚未央在最初,就有意让顾硠来背这个最大的黑锅,那么顾鉴如今,为什么不可以直接当众轰了顾家的大门呢?
况且顾硠其人,要脸要了一辈子,还有什么事,能比让他彻底的身败名裂,更加令他万箭穿心?
顾鉴沉沉的道:“真想立刻就看一看,顾硠到那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奚未央静默了一会儿,方道:“报仇,只是我们活人的事。再怎么样,你的父母,都不会再回来了。”
奚未央和顾鉴说:“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我们明日就启程去中州。”
顾鉴:?
顾鉴道:“怎么突然这么急?顾硕几人今天才出发返程。”
“我知道。”奚未央道,“你不是没有逛过中州吗?我带你去逛一逛。免得你到时候,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落了面子叫人笑话。”
顾鉴“哦”了一声,他同奚未央的私物都是分开来的,顾鉴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带,只是此一去难保归期,他们隔壁屋里沉睡的漆雪需要找个人看顾。奚未央说:“我会让覃雨枫过几日也启程去中州,他对中州的各家都很了解,这于你而言很有用。至于漆雪……清思怕是不得闲,我等下传信,将她交给子衿看护一段时间吧。”
漆雪睡得无知无觉,照顾起来并不需要费心思,但不论是为了覃雨枫,还是为了奚未央的某一些执念,她都决不能出任何意外。莫子衿处环境好、事情少,她又同样是女子,的确是最适合照看漆雪的人了。
*
中州作为四境交汇之地,周围皆被山岭包围,中间的地势略呈下陷,又被中心一块天然的弯月形湖泊,分隔作了左右两面,占比约为三七。中州的右面较大,也更为繁华,其中大大小小的家族数也数不清,以顾家为首;左面因为地方小,反而是只有三家,相比于右边,左边的三家便显得格外的团结。
中州在四境地图上,不过只是小小的一块,然而与更加微渺的人相比,它已经足够令人眼花缭乱。四方资源在此汇聚,中州是名副其实的天下最为繁华之地,寻欢享乐处多到数也数不清。顾鉴三十余年来的人生经历可谓十分简单,不算兽潮经历的话,他出过最远的门,似乎也只是长盈城,如今见到了中州这等真正繁华的地方,顾鉴确有目不暇接之感。他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奚未央要提前几天,带他先来中州看看了,因为中州的风气,确与玄冥山的严肃清修截然不同,这是一片由金银珠玉,歌舞佳人所堆砌出来的醉生梦死之地。
四五日里,奚未央带着顾鉴花舟夜游,中州的夜晚如同不夜之城,美食美人美景,足以哄得人如在天堂,而这一片闹哄哄的喧嚣,却又无不提醒着顾鉴,此地实乃凡间红尘。顾鉴的酒量不行,但花船上的酒水并不凶猛,都是些软绵绵如同果汁一般的甜酒,奚未央说不会上头,顾鉴就小心翼翼的尝了几杯。奚未央轻摇着绢扇,斜倚着堆叠的软枕,隔了一桌精致且昂贵的美酒佳肴,望着顾鉴的眼眸如同北天泛着寒意的星子,“你这几天,不开心吗?”
顾鉴似乎有些茫然,他说:“我不知道,说不清楚。”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不是很喜欢这些。”顾鉴想了想,不知应当如何形容,最后只能说:“好像太吵了一点。”
头两天他确实是看什么都新鲜,活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进了城,可顾鉴本便不是个多么爱凑热闹的性子,这会儿骤然从清清静静的玄冥山,被拉入了叫他眼花缭乱的喧嚣世界里,要他去寻欢作乐……顾鉴恹恹道:“皎皎,我有些累。”
这几天的经历,如果只有顾鉴一个人的话,他是绝不会主动想要如何如何的,不过是奚未央带着他去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但如果问他自己的选择的话,顾鉴想,他还是更愿意和奚未央两个人呆在客栈里面,闲来无事出门去就近的街上散散步,就已经很好了。
奚未央悠悠道:“可是阿镜,你要知道,这几天的生活,或许将会是你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得不去应酬的事。”
顾鉴:“唉……”
顾鉴光是想一想,都已经头痛了。他愁容满面的道:“你别讲了,再讲说不定我真跑了。”
奚未央说:“也许我不应该在你还小的时候,把你看得那样紧。”
顾鉴:?
顾鉴纳闷道:“这和你把我看得紧不紧有什么关系?喜欢玩的人不管几岁都收不了心,不喜欢玩的你就算赶我出去有什么样呢?就像是有些人吃辣,有些人不吃辣。哪怕是出于好奇,尝过点滋味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逼着不吃辣的人顿顿吃辣吗?”
顾鉴很认真的说:“那样会拉肚子的!”
奚未央笑一笑,说:“所以我不爱吃辣。”
顾鉴随口吐槽道:“你不是辟谷吗?你本来就连饭也不吃啊。——诶!”
奚未央弹了一颗樱桃核到顾鉴的额头,他似乎有些不悦,冷着脸摇了两下扇子不说话。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我们回客栈去吧。”
奚未央道:“回去做什么?”
“做什么都行啊。”
顾鉴喜欢了清净的生活,也喜欢清净的生活,过于繁华的世界对于他而言,嘈杂喧闹的烦躁多过了对新鲜光景的好奇,顾鉴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和你两个人在一起。”
顾鉴倾身,难得主动地为自己和奚未央又添了一杯果酒。顾鉴道:“皎皎,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的。”
“人要是真想往外跑,关都关不住。我可能天生是另一个极端,撵也撵不走。”
绢扇遮挡住了奚未央的半张面孔,顾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够听见他的话语。奚未央道:“这几日,我忽然在想,你究竟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为我,把你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顾鉴无奈的摇头道:“有什么区别呢?”
奚未央:“区别大概就是……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很幸运的遇见了你。如果是后者的话,阿镜,你很不幸,遇见了我。”
顾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和奚未央说:“皎皎,我不太想在这里堵你的嘴。”
“哈哈,”奚未央笑了起来,他随意的道:“这里也不是不好……”
“奚未央。”顾鉴打断他的话,说:“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顾鉴摇摇晃晃的弓着身体半站起来,这小船上实在不便活动,他伸手去牵奚未央的手,和他说:“皎皎,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所以镜子和皎皎真的很天生一对!
对于别人而言皎皎可能是个控制狂,但是镜子就超级习惯~他对自由完全没渴望_(:з」∠)_他只对他老婆有渴望~~~
第236章
有句话叫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顾鉴觉得, 一句话能口口相传,势必都是很有些道理的。就像是他,作为一个“混合体”, 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快三十年, 都还不敢说彻底认清楚了自己。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
顾鉴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脾气多么好的人,但奚未央总会夸他温柔。顾鉴做事待人并不急躁,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耐心,只因身边多是亲近之人,所以顾鉴才会心甘情愿的迁就, 而他对待奚未央,则几乎可以说, 是常常毫无底线可言的。
——但顾鉴并不是全无底线的。
有些话, 顾鉴不想在外面说,且严格算起来,他和奚未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真正的吵过架了。回到客栈关起门来,顾鉴才终于忍不住宣泄自己的不满, 他看着奚未央说:“我原本以为, 我只是有一点生气, 但其实不是。皎皎, 我很生气。除此之外, 剩下的全部都是失望。”
“你不相信我。”顾鉴原以为, 自己会很愤怒的说出这句话,可实际上他现在说的有气无力,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感。顾鉴想不明白,甚至逃避得连细想都不愿意:“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怎么还是不相信我……你怎么能不信我?”
顾鉴茫然脱力的坐在床边, 他始终望着奚未央,顾鉴问他:“我是有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放心了吗?”
奚未央:“……”
奚未央没有点灯,他就在黑暗中靠近,半跪在顾鉴的身前,告诉他说:“没有。”
“你很好。”
“阿镜,你一直都很好。”
“是我——”
奚未央的手轻轻抚上顾鉴的脸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将奚未央的半张面孔照的苍白,顾鉴看见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奚未央低低的说道:“我做好了准备想要将一只风筝放出去,因为我自信他的线始终都在我的手中。可是直到真正要松手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根本就不愿意你离开我的身边。”
“哪怕一时一刻,我也不愿意。”
即使再清楚不过彼此的感情,奚未央也仍旧还是会担心。他不禁开始思考,他与顾鉴,究竟是谁更离不开谁,顾鉴闭关时那十年寂寞的折磨,无法抑制的再度攀上奚未央的心头,而那时,他至少可以每天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对方,如今却是要将顾鉴抛入一个满是诱惑的、活色生香的世界中去……光是预想,奚未央就已经觉得心如蚁噬,这样的躁动不安,于他而言是件可怕的事情,因为奚未央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对于杀戮的渴望再度燃起,他的心中始终封藏着一道深渊,它永远也不会消失,如果不能与之相安无事,那么他唯一的结局,便只剩下了被其吞噬湮没。
“阿镜。”奚未央的声音很轻,甚至含着些许的颤抖,他的瞳孔在光影下,变得漆黑深邃,顾鉴听见他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本该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没道理谁就一定属于谁……可你是我的珍宝,不论你是怎样想的,我都以为,是我亲手造就了如今的你。阿镜,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因为你只属于我。”
奚未央从不是一个,会靠不断付出来换取感情的人,他所有付出的基石,必然只因他已得到。
“我属于你。”
顾鉴俯身,拥住奚未央将他扶起,“就像是你说的,是你亲手造就了如今的我,而我也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所以皎皎,不要再去设想其他的可能性了,它们不存在,只有你眼前的我,才是真实。”
顾鉴抬手,他遮挡住了奚未央的眼睛,告诉他:“皎皎,你别哭。”
“你的风筝和别人的不一样,他没有线也没有翼,即便乘着风也飞不起来。因为他同样无法离开你。”
顾鉴很清楚自己的怠惰,他说:“你不用怀疑,不用自责。我不是一个能忍受被人逼迫的人,也并非因为你而放弃了所谓的,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懒惰,厌倦社交,对复杂的人与事想要回避和逃离……不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皎皎,你只是将我看得太清楚,你乐在其中,享受我对你的依恋,所以你很少会有逼我走出舒适圈的时候。——你没有错。因为我也同样满心欢喜的依恋着你。”
鉴于彼此的性格,顾鉴与奚未央的感情,自始至终都算不上多么的健康。他们一个热衷于控制,一个享受被对方控制的感觉,并且他们必须从这样的关系之中,才能够汲取安全感。
顾鉴知道,他们这样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是病态的,然而他们就是那样的般配、那样的契合。“爱”是普天之下最为私密的情感,顾鉴不喜欢活在他人的口舌之中,也不需要自己的感情为人所称颂,更没有成就任何伟业的志向,他的心愿从来都不曾改变过,那就是顾鉴想要和奚未央在一起生活。——他要他们相爱,并且长相厮守。
为此,顾鉴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哪怕是奚未央想要离开他,也不可以。
顾鉴脑海中短暂划过把灯点亮的想法,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他松开盖住奚未央眼睛的手,温柔的轻声问他:“好一些了吗?”
奚未央微微的点了点头,顾鉴侧脸过去亲吻他的唇。“皎皎,”顾鉴与奚未央额头相抵,“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可以忍受我,也只有我可以忍受你。”
他再一次的说道:“我属于你。”
………
覃雨枫不似顾硕等人,赶路还要多方考量,警惕陷阱之类的,他第六日就赶到了中州,依照地址去客栈里找奚未央与顾鉴。奚未央自从那日晚上回来后,就很犯懒,再加上这两天他和顾鉴也不出门,奚未央连更衣束发的心思也没有,他让顾鉴拉了架屏风,将房间隔成了两半,覃雨枫看得无语,他忍不住道:“你这是装什么深闺小姐呢!”
奚未央懒倦道:“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还是不见人的好。”
覃雨枫:“……”
覃雨枫被奚未央这一出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去问顾鉴:“他这是怎么了?”
顾鉴说:“没事。隔着屏风也可以说话。”
覃雨枫:“………”
奚未央道:“我的身份不便见太多人。明日你陪着顾鉴去顾家吧。——他们若是不识抬举,也不用和他们太客气。”
覃雨枫:“噗——”
覃雨枫被奚未央这句话,惊得口中茶水都喷了出来,他豁然立起,恨不得冲进屏风后面,去和奚未央当面讲个清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和顾鉴!我们两个人去闯顾家?”
“是。你是不怕。在天仙境的眼里,天一境的修士,大约都与猫儿狗儿的无甚差别。可我们不一样。我们两个天一境,你叫我们去闯顾家?!”
这是不是也太猖狂了一点!
奚未央:“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不论顾家有多少高手,都没关系。他们很快就能有一个新的主人了。”
奚未央所说的“新主人”指的是谁毋庸置疑,覃雨枫只是觉得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他道:“你怎么就能这样自信,明天是他当上顾家的家主,而非灰溜溜的被扫地出门?”
奚未央轻笑道:“因为你不了解顾鉴。——对吗,阿镜?”
顾鉴叹道:“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了解我自己。”
奚未央对覃雨枫道:“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房间,你去楼下找掌柜,报上名字就好了。”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覃雨枫虽然从来都很清楚,自己同奚未央的关系,然而奚未央总是如此赤/裸/裸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且是在顾鉴的面前,还是叫覃雨枫禁不住心乱如麻。奚未央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焦躁,忽而又添一句:“你许久未回中州了,若有什么故地想要重新看一看,走一走,都可随你。”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覃雨枫不耽误明天的正事,那么今日他不管做什么,都不必因为他们在而有所拘束。覃雨枫被奚未央激得冷笑出声,他道:“我倒是想去那天乐坊见识见识,可惜,没有长乐先生来给我弹琴吹箫。”
奚未央笑笑,无心陪着覃雨枫多言,他同顾鉴道:“不如阿镜你送他几步吧。”
顾鉴:“好。”
正好,他也有话,想要同覃雨枫说。
走下了楼,顾鉴的面上倒是显不出喜怒,他只是道:“我原以为,你已经改了。”
认清自己的感情无望,以及为人处世并不如人,这不是个轻松容易的过程。漆雪一事后,覃雨枫很是正常了一段时间,顾鉴虽然依旧不喜欢他,但总觉得覃雨枫会变得比从前要好。今日看来,怕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再怎样看清楚自己,也依旧管不住那张嘴。
“……呵。”
覃雨枫本来心里就憋着火,现在顾鉴还要来站在高处职责他,覃雨枫只觉得愈发可笑。他道:“我该不该,又同你有什么关系?除非让奚未央亲自来和我说。——还是他觉得无所谓,连这点时间精力,都懒得耗费在我的身上?哈!看来果真是如此。我又不是草木,难道不论他如何待我,我都要毫无怨言吗?凭什么!
顾鉴,你这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是最没资格说话的。”
覃雨枫自认为,他不会做背叛奚未央的事,不论是因为主仆契还是因为他的本心,总之他在这方面无愧于奚未央,这就足够了。顾鉴一个什么都得到了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内心的阴暗?
就连奚未央也劝顾鉴道:“几句口舌之快并无关痛痒,随他去吧。”
顾鉴在奚未央身边坐下,说:“可我不想听见。”
奚未央伸出手臂,安慰顾鉴道:“那抱一抱。”
顾鉴禁不住笑出声,他拥住奚未央,说:“你再这么躺下去,人都要躺瘦了。”
奚未央随意道:“哪有那么容易。何况我是胖了还是瘦了,你不是应该最清楚。”
顾鉴笑道:“又变成我的错了?”
奚未央很任性的说:“我说你是对的,你就是对的。我说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
“你有不服吗?”
顾鉴:“没有。”
顾鉴一下一下的亲着奚未央,说:“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终极恋爱脑小情侣
双向奔赴的不大正常但是【他超爱】~
第237章
倒不是顾鉴对自己过于自信, 他是真心觉得,顾家的事自己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大可不必再带着个人撑场面。尤其那个人还是覃雨枫。
奚未央:“……我才不是叫他去给你撑什么场面。我叫他陪着你, 是因为你不认识人。”
顾鉴:“……”
顾鉴真心实意的道:“我认不认识人, 也不是很重要吧?反正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要有礼貌。”
奚未央敲了一下顾鉴的脑袋,说:“胡扯。你不讲道理的时候可以没礼貌,但你不可能永远没礼貌。如果你一直都表现得强硬不讲情面,那别人又凭什么认可你能比顾硠带给他们更多的利益呢?”
顾鉴听得恹恹道:“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弯弯绕绕的心计。我自己想着头疼,一时庆幸身边有你, 一时又替你觉得累。唉……”
奚未央难得的道:“我也觉得累。所以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在将来, 再也不过这种苦日子。”
顾鉴说:“这也是我的终极目标。但我是咸鱼, 你不是。皎皎,若是今后平平淡淡的生活过得久了,你不会突然有一天,觉得很无聊吗?”
“放心。”奚未央两手捏住顾鉴的脸颊, 然后往外扯一扯, 他说:“有你在, 我的日子一定不会过得很平淡。——我只盼着, 不要每天都鸡飞狗跳。”
顾鉴听得想笑, 但现下又扯不动嘴角, 他捏着奚未央的腰,含混不清的问他:“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嘛!”
奚未央松开了手,揉着顾鉴的两边脸颊,说:“这取决于你。不是我说了算。”
顾鉴伸手,握住他的手指, 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讲。皎皎,日子是两个人过的啊。你怎么推卸责任呢!”
“不可以吗?”奚未央说:“你刚才还说全都听我的。怎么转眼就已经不算数了?”
顾鉴:“……”
顾鉴无法,赶紧哄道:“算数算数。全听你的。我再也不回嘴了。”
奚未央:“呵。”
顾鉴这话也就是听个开心,奚未央才不可能真信。他笑道:“说得好听。你能做到吗?”
那顾鉴当然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摇头,他十分坦荡的道:“做不到。”
两人的目光相撞,再一想这会儿全无营养的对话,瞬间便都绷不住了,依偎着笑成了一团。顾鉴抱着奚未央,问他:“我要是一去几天都脱不开身,你会来找我吗?”
奚未央没应答,顾鉴有些着急,他催促道:“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呀?”
奚未央靠在顾鉴怀里,态度简直可以算消极。他懒洋洋的道:“顾家的门槛太高,我怕绊。到时候再说吧。”
顾鉴:?
顾鉴听见这话,还当奚未央是在开玩笑,他不信道:“胡说。哪有什么门槛那么厉害,能把你都给绊倒?——皎皎,我认真问你呢!”
奚未央却仍旧只是笑而不答,顾鉴忍不住,又问了几遍,这才听奚未央道:“什么时候顾家的大门能叫人跨的进了,我自然就来找你了。”
他这话就说的叫人纳罕,但顾鉴也听明白了奚未央不打算出手帮他的意思。这倒也没什么,毕竟顾家本来就是顾鉴自己的事情,若是他连这些都处理不好,还要向奚未央求救,顾鉴自己都觉得脸皮发烫。他对奚未央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顾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谁知奚未央坚持道:“我不想跨门。”
顾鉴:?
顾鉴这回是真的听不懂了,但他还是茫茫然的点了点头。直到第二日上午,顾鉴与覃雨枫真的站到了顾家大门口时,他看着眼前那道足有半人高的门槛,顾鉴这才迟钝的意识到,原来奚未央昨晚所说的“门槛太高”“不想跨门”,居然不是形容与推脱之词,——不夸张的说,这哪里是“跨门”,跨栏还差不多。但凡遇上个个子矮些的人,或是身量娇小些的女子,只怕这门槛高度都要到胸口了,翻过去都嫌累。
顾鉴看得咂舌,满腹的吐槽即使对着覃雨枫也忍不住,他对覃雨枫道:“你说设计这门槛的人到底想表达什么?显得他个子高,还是告诉别人他腿长,善于跨栏?简直滑稽!”
覃雨枫:“……”
覃雨枫大抵是把顾鉴的吐槽信以为真,他禁不住有些嫌弃的道:“什么东西!这自然是要告诉世人,顾家的大门,不是容易进的!”
顾鉴:“……”
顾鉴被覃雨枫的一本正经震了震,他略无奈道:“我知道啊。”
“所以我才感觉很无语。”
顾鉴仰头,——顾家大门上的牌匾由一整块大石雕刻而成,显得厚重而威严,压迫感极强。顾鉴望着那块牌匾,似是思索的道:“一个家族是兴旺还是衰败,荣耀还是耻辱,难道竟是靠个高门槛来决定的吗?我玄冥山的山门从不设槛,又有谁人赶来闯山!”
顾鉴拂袖结印,一手召无名神剑,一手将自己的名帖以灵符的形式打入顾家紧闭的大门之中,顾鉴道:“我就在此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一炷香后,他们不愿开门相待,那我便劈了这门槛,看看顾家的大门,我到底走不走得!”
顾家本宅依山势而建,周遭辅以阵法机关,数百年间不断传承改善,早已与背后之山丘融为一体,实在非同小可。覃雨枫听罢顾鉴的话,大吃一惊,他道:“即便你回来是为……为家主的位置,但直接劈门而入,乃大不敬,形同对战……顾鉴,下马威可不是这么个立法!”
尤其中州的世家大族,何其注重颜面。顾鉴一上来就要把他们的大门给劈了,覃雨枫只怕他到时候纵使有理,落到顾家人和中州其他家族的眼里,也要成了不堪说的野蛮人。
怎料顾鉴竟是“嗤”的笑了一声,说道:“谁说我来,就一定是为了当家主?”
“顾家的家主最后是谁,自有人心决断。我今日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不为别的,乃是为了向现任的顾家家主讨债!”
顾鉴看了覃雨枫一眼,忽然反应过来:“哦——你还不知道吧?在我五岁那年,我的父母为人所害。其后师兄被人诓骗外出,遭遇重创险些丧命,但这是我欠他的债,因为当初那些人想要找的‘奚未央的徒弟’,理应是我才对。”
“这一桩桩,一件件,顾硠全部参与其中。因果有报,他既然当初做下了那些事,就得做好有朝一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准备!——所以,”顾鉴计算着时间,他歪头向着覃雨枫微微的笑了笑,说道:“我此行,不是来争当什么顾家家主的。我是来报仇的。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奚未央不同我一道来了吗?因为我父母的血仇,只有我才能说了算啊!”
覃雨枫其人,若和他讲别的道理,他可能无甚感触,但若是同他说“报仇”,他一定可以感同身受。覃雨枫遭遇过家族覆灭的惨剧,他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可顾鉴的情况又与他有所不同。覃雨枫的仇人,是“对外”的,而顾鉴的仇人,却就是顾家人。覃雨枫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他变得猜不透顾鉴的目的了,覃雨枫担心顾鉴进了顾家之后会失控,而顾家虽然跟玄冥山不能比,天一境的高手却也不少……
覃雨枫问顾鉴道:“你是只为向顾硠一人寻仇,还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打算放过?”
顾鉴:?
顾鉴道:“这我怎么知道?”
“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我要找的正主,暂且只有顾硠一个,但到时候他们要是狗咬狗,你带起我,我牵连你,谁又能够知晓?——提前考虑这些没有意义。世上的事情,哪桩哪件,不是走到哪步算哪步?”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又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顾鉴掐指道:“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我那灵符,估计都够在顾家上空飘荡过两圈了,这要是再有人说没看到,究竟是真的瞎,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总得挑一个认。”
无名并非嗜杀暴戾之剑,而轮回之力虽然一体两面,但终究还是主司生发更多,强战本不该是顾鉴所擅长的事情,然不善战与不能战,则又是全无干系的两回事了。
顾鉴自语道:“此剑自从归我,我倒还不曾真拿它试过什么东西,不若今天,就先来试试这碍眼的门槛,究竟成色如何!”
顾鉴的灵力初感是偏于温和的,然而它沉重且绵绵不绝,一如岁月,霜雪催人,尚未觉时,青松已成朽木。一剑无需招式,亦无声势浩大的崩裂,一切不过忽然而已,顾家久立的数百年的石门与门槛,在几个呼吸之间飞速苍老风化——万物皆有寿,岩石的“生命”或许有很久很久,可再悠长的生命,最终也难逃却世间万物化作土灰的宿命。
有风吹过,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阵风,它并不激烈,甚至带不起多少声响,却就这样轻易的吹散了顾家矗立了数百年的沉重石门——
作者有话说:就,我们镜子可能不是很擅长打架,但他还是很强的!他不是皎皎那种砍瓜切菜一样血淋淋的乱杀,他是一念之间让你反应不过来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我们镜子是个【温柔】的人啊,都叫你感觉不到痛。唯一的问题是他开完大之后容易精神虚弱一段时间,回蓝时间比较长哈哈哈~
而且他还有个外挂,就是他杀人不沾因果,叫顺应天意,机制大概就是,加速你的运转,让你能活几百年在几秒钟内转完,然后对方就die了~
第238章
天乐坊中歌舞四时不休, 金银珠宝在这里与砖石弹珠无异。只要拥有足够的财富支撑,天乐坊便能够满足你一切对于享乐的想象,——司空晏问奚未央:“你上一次到这里来, 是什么时候?”
“大概十年前吧?”奚未央兴致明显不高, 他有些倦怠的望着楼下妖妍曼妙的舞姬,懒懒道:“分明都是知道的事,何必再要问一遍。我是该说你客气,还是虚伪?”
司空晏的嘴唇弯一弯,露出来个笑,很快又消失, 他挽袖为奚未央斟酒,问他:“你是喜欢如今的天乐坊, 还是当初的天乐坊?”
几十年前的天乐坊, 不过只是中州诸多有名乐坊的其中之一,而如今,它在司空晏的手中经过多年的经营,早已经与往昔天差地别, 真正成为了中州第一的销金窟。然而, 在金玉辉煌的表面下, 这片名为“天乐坊”的宫阁楼宇, 就像是艳鬼画皮下的腐尸, 肮脏恶臭、蛆虫满身。
奚未央冷冷的注视着司空晏, 他静默许久,方才缓缓说道:“亏你也是修行之人。”
司空晏明白奚未央暗指的是什么,但他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惧怕。相反,司空晏只觉可笑,事实上他也确实忍不住冷笑出了声。如今他与奚未央, 早没什么“扯不扯破面子”的说法了,因此司空晏全无顾忌,他冷眼看着奚未央,眸中是一种奚未央陌生的不屑与嘲弄,司空晏道:“奚未央,你清醒一点吧。收起你那些自我感动的伪善心思。既然你说到我们是修行之人——那你难道不应该比凡人更加清楚,这世上众生,天生就分三六九等!”
“只有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的人才爱幻想那些逆天改命的话本故事,可惜这本就是一个龙生龙、凤生凤的世界。”
这样说或许很残酷,但修行就是如此。一个修士若想要攀登高峰,天赋与资源缺一不可,而真正能拥有这两样的人能有几何?大约尽是一方巨擎般的人物吧!
司空晏鄙夷道:“奚未央,若是别人抱不平,我没准还要替他想一想,可你有什么资格妄论‘高低贵贱’?你很同情、很怜悯那些蜉蝣蝼蚁般的人吗?可那又怎么样呢?你能救得了他们吗?你能改变得了这世上万万年来的规则吗?你不能。因为你生来就已经站在了顶峰。——尊贵的身份,令人羡艳的天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还有你那张堪称绝色的皮相。
奚未央,你从生下来,就轻而易举的拥有了别人渴求一生也未必能够得到的东西,你一个得利者,和我一道坐在这由低贱之人骨肉血泪所堆砌的高台上,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那些所谓的弱者?”
司空晏锋利的问奚未央:“你敢说,你不曾将他们视作蝼蚁?”
不待奚未央做声,司空晏又忍不住大笑了一声,说:“还是你如今当真转了性子,不再爱杀生,倒过头来,开始忏悔了?”
奚未央:“……”
奚未央注视着司空晏,禁不住长长叹息一声。他无奈道:“我不过才只说了一句。你要做那些损阴德的龌龊事,我自然拦不住,权当往日情分,我提醒你一句因果有报,你却有这样多的话来堵我。司空晏,你说了这许多,究竟真是说给我听,还是全靠着这些诡辩,来说服你自己呢?”
司空晏咬牙恨道:“你……!”
奚未央平静而淡漠:“被我说中了吗?”
司空晏似怒极反笑,他道:“奚未央,我真恨不得能拔了你的舌头。曾经我真是爱极了你的伶牙俐齿,可现在瞧着你,只觉你还是做个不会开口说话的美人更好。”
奚未央:“可惜,你注定不可能如愿了。”
他这样心平气和,倒是愈发显得司空晏是纸扎的老虎,色厉内荏,司空晏心里过不去,口中说出来的话就愈发刺人,他冷笑道:“你在你那小道侣面前,也总是如此高高在上,不容置喙吗?——哦,我倒是险些忘了,他是你养大的,恐怕本来就没资格对你说不吧?”
奚未央真实的脾气性格,就是令人很难忍受。
——除了他。
司空晏想,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再会那样贱,能够去包容忍让他的乖戾,……没有人!
“你我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不如开诚布公。”司空晏伸长双臂,撑在面前的桌案边沿,身体却是向后靠上了软垫,他盯着奚未央道:“你要顾鉴去顾家,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司空晏:“你是想要他当上顾家的家主,好让你得到顾家,从而在整个中州更进一步。还是……单纯为杀了顾硠,好为顾砚报仇?”
奚未央并不隐瞒,他坦诚道:“都有。”
“前者取决于顾鉴。后者,却是必须要做的事。”
司空晏一时心气浮躁,竟然抓起手边的酒杯就向着奚未央砸去,司空晏禁不住高声道:“必须要做的事?只是杀了顾硠吗!顾硠算个什么东西,杀完了顾硠,下一个必须杀的人,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酒杯在奚未央的身前湮灭成灰,半点酒液灰烬也不曾洒落在奚未央的衣上,他的神情始终平和,奚未央很快的闭了一瞬眼眸,而后又重新看向了司空晏,他缓缓道:“你在怕什么?”
司空晏:“……我!”
司空晏再也忍不住,离座到奚未央的身旁,俯身双手死死的扣住他的肩,“你问我怕什么?这难道不就是你最想要看到的吗!杀鸡儆猴是吗?你当顾鉴是把剑,要一直悬在我的头顶?——奚未央,你就这么折磨我!就为了顾砚,你这样折磨我!”
司空晏盯着奚未央,眼中涨满了红丝,已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奚未央:“……”
奚未央在来天乐坊之前,做过很久的心里建设,他反复告诫自己,面对司空晏不要生气,为了如今的司空晏动气,不值得。可是看着司空晏如此装若癫狂,且颠倒黑白,奚未央再也压不下心里忍耐许久的火气,他一掌将司空晏推开,冷声道:“我要取你性命,你当你还能活到现在!”
“能从我手中死里逃生数次的人,司空晏,你究竟是觉得你太有本事,还是我太无能?砍你一条手臂还治不好你的疯病是吗?你确定你当真要和我好好地算算账?!”
其余零碎阴损之事暂且不提,“司空晏,你杀顾砚的那天晚上,你明知是我,可你还是对我用了幽引,那邪功阴毒入体,若不能及时彻底的拔除,便会折磨我一世,甚至可能最后衰败而死……你算计我的次数少吗?你对我不留情面的次数少吗?这一桩桩一件件,你确定要我同你一一厘清楚吗!”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越发激动,奚未央不得不深呼吸几次来迫使自己快速的平静下来,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这时竟然还能笑,奚未央垂眸望着摔倒在地上的司空晏,抿唇道:“我从来不后悔我错信你,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在察觉到了你的所作所为之后,仍旧对你心存希望。——司空晏,你说得对,我确实太傲慢了,人一旦信了自己会是‘特例’,那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司空晏的拳不自觉的攥紧,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便已经脱口道:“你是我唯一的特例。”
奚未央:“……”
奚未央淡淡道:“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话,那我只能说,谢谢。”
司空晏从地上爬起来,缓缓站直了身体,他对奚未央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同样从未真正对你下过杀手。未央,我从没想过要你死。”
奚未央此刻,早已经对司空晏说的话无所谓了。他道:“随你怎么说。总归你杀不了我是真,而我随时都能要你的命,这也是真。”
奚未央的这句话,说得语调轻柔,却是司空晏再熟悉不过的奚未央的“真面目”,——他的话总是轻飘飘,听起来好像天上之人,正在云端俯瞰着下界不入眼的杂碎。奚未央有仙人之姿,仙人之力,是以他如此这般似乎并无过错,司空晏之所以可以忍耐,甚至可以喜爱奚未央这一点,那是因为他曾以为,奚未央对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如此,没有例外,所以他也从不会有怨言,他乐于成为那些被奚未央俯瞰的人里,距离他最近的那个。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奚未央要亲手破坏这样的美好呢?
他为什么要亲手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例外,为什么要与顾鉴结为道侣呢?
既然同样都是落在红尘中的人,奚未央又凭什么,总能对他有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态?
司空晏直至此刻,方才真正清楚感受到了,自己的心中,究竟酝酿压抑了多少的不甘与不平,而那些瞬间凝结而成的怨,竟是能煎熬折磨得人恨不能疯魔的。
仿如那些志怪故事里,被抛弃伤害后满身怨毒的妇人,面目全非、不择手段的做着一些无意义的可笑事,哪怕是给那负心人添添赌也好。
……
临离开天乐坊前,奚未央对司空晏说:“别信秦羡的鬼话。只要你能离他远一点,就没有剑会悬在你的头顶。”
司空晏似调笑道:“怎么,那个秦羡,在你心里,比顾砚的命还重要吗?”
奚未央:“……”
奚未央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家事去同司空晏说个清楚明白?他只是含了些警告:“如果你实在好奇,也不是不能一试。毕竟你我都这样岁数了,自己做下的事,总是能负起责任来的,不是吗?”
“这话——”
司空晏抱臂斜靠于门旁,他幽幽笑道:“希望未央,你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感觉司空晏有一种毒唯的感觉
就是那种,你对我不屑一顾高高在上没关系,反正你对别人还不如对我那么真性情
然后发现对方结婚了,自己并没有多么特殊
遂破大防。
第239章
顾家依山而建, 从牌匾到大门,包括那道半人高的门槛,全部都是由巨石所制, 给人以沉重压抑之感。顾鉴不喜欢那样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原本以为,顾家内部的构造同样如此,却没想到进门之后,乃是一道宽阔长梯,两侧并无多余建筑,尽是些郁郁葱葱的草木, 他仰头便可望见天际流云变幻,对比那讨厌的大门, 竟然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舒了一口气, 很想要和奚未央叨叨两句,但奚未央不在,顾鉴只好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去和覃雨枫叨叨:“这倒还叫人看着明快些。毕竟是给活人住的地方, 论风水也得讲究一个敞亮…你说是不是?”
覃雨枫:“……”
顾鉴先前说的那番话, 以及挥出的那一剑, 无不是叫覃雨枫刮目相看的, 然而此时顾鉴再说的话, 却又好像一瞬间退回了一种“幼稚”的状态, 仿佛刚才那个执剑睥睨的人,只是短暂出现的幻象一般。覃雨枫定了定神,说道:“亏你也是名门大派出身,怎么见了这样一点,也有那么多话?这整座山都是顾家的。山前山后、山上山下, 甚至山里面都掏空了,——顾氏一族千百年的根基,全都在这里了。”
顾鉴闻言,好奇问道:“那他们供祖宗牌位的地方,在哪里呢?”
覃雨枫:“……这我如何得知?”
“不妨事,”顾鉴本来也不急,他漫不经心的一步一步踩着阶梯,兀自嘟囔道:“反正总会知道的。”
“唉。”
覃雨枫听见顾鉴轻轻地叹了一声,然后说:“我讨厌爬楼梯,也不喜欢走很长的路。……我好想奚未央。”
覃雨枫:“……”
覃雨枫:“???”
覃雨枫被顾鉴最后这一句说得险些自己绊到脚。怎么,你不喜欢爬楼梯,不喜欢走远路,跟奚未央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还指望着奚未央来背他抱他吧?!
大抵是察觉到了覃雨枫的震惊,顾鉴回头瞥了他一眼,而后颇有些不情不愿的解释道:“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和奚未央在一起,不论是走多远的路,爬再高再长的台阶,都没有关系。因为时间会变得很快,路程会变得很短,他们可以在牵手,拥抱,亲吻中走过一切。
覃雨枫:“……那我走?”
顾鉴不置可否:“你现在想离开的话,还来得及。”
顾鉴对覃雨枫说:“你可以回去告诉奚未央,已经没有门槛会绊倒他了。——我想要他能陪在我身边。”
覃雨枫:“……”
覃雨枫只觉顾鉴矫情,且想一出是一出。他道:“他不是早就说过,他的身份不便直接干预顾家之事。何况,以他的脾性,他若是真想来,早就亲自陪着你来了,何必交托给我?”
覃雨枫固然可以听顾鉴的话一走了之,但他擅自离开了去找奚未央,万一顾鉴真有个什么好歹,奚未央难道能放过他吗?
顾鉴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他仍旧会觉得很失落,很不开心,“我不需要他亲手干涉顾家什么事,若是这点事还要叫他操心帮忙,那我也真是白活了。”顾鉴闷闷道,“我只是觉得,今天、甚至是接下来的好几天,对于我来说,可能会是很重要的时刻。我希望在重要的事发生的时候,他能看着我,我也能看见他。”
覃雨枫:“……”
顾鉴对奚未央的依赖,叫覃雨枫匪夷所思,他只觉心惊。顾鉴并非真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废物,但他似乎完全不介意、甚至是放任自己长成了一株必须依赖树木而生的藤蔓。——顾鉴仿佛永远也离不开奚未央似的,就像是鱼与水一般,偶尔的挣扎跃动,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情趣,可一旦真的脱水太久,那么等待着鱼儿的,就只会是缺氧窒息。
“……我不去帮你找他。”覃雨枫下意识的别开了目光,不想去与顾鉴的眼神接触,他说:“你想他,就自己给他传讯,你比我方便多了。他只叫我跟着你,我可不会因为你去惹恼他。”
顾鉴抿了抿唇,知道覃雨枫这是绝对不会离开了,他垂着头,虽谈不上恼,但绝对情绪不佳。顾鉴无奈的低声嘟哝了声“好吧”,而后竟果真摸出块玉佩来,去和奚未央传信——同样的内容,他一口气连发了三遍。
最后还不忘强调一句: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你!!!
除非是奚未央根本没把传讯玉佩带在身边,否则顾鉴不信奚未央真能狠下心不来看看他!
愤愤的将玉佩重新收好,顾鉴最后再问了一次覃雨枫:“你确定真的不走?”
覃雨枫点头,说:“他让我看着你。”
“唉。”顾鉴叹了口气,摆手道:“其实你在不在,对于我来说真的没大差别。你看不住我。”
顾鉴若真决定了要做什么,覃雨枫又能如何?只怕就算奚未央亲身在此,也照样劝不住他随心所欲。
顾鉴若无其事般继续一步一步的沿着台阶向上走,他问覃雨枫:“你小时候玩过捉迷藏吗?”
“很多个人一起的那种捉迷藏。”
覃雨枫被他这突发奇想给问懵了:“什么?”
顾鉴慢悠悠闲聊似的说:“我小时候朋友不多,最亲近的人只有师兄。其实我们也是想玩的,哪个小孩子真能一直呆在房间里学呢?可是没办法,课业本就繁多,我们师尊的身份又与众不同,师姐又是那样的优秀……说句不好听的,真是逼得人不敢有一日的懈怠。”
顾鉴忽然起了这样聊天“追忆往昔”的兴致,倒是叫覃雨枫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了,他不知道应当怎样接口,便只能硬着头皮附和:“然后呢?”
“然后?”顾鉴低低的笑了声,说:“然后啊……我师兄就被人骗离了玄冥山,遭歹人袭击,虽死里逃生,捡回来条命,但却彻底绝了修行的前途,即便用数不清的丹药珍宝养着,恐怕寿数也难过百岁。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以及他的未来,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毁去了。”
沈不念的事情,也算是玄冥山的一桩绝密,知晓者甚少。覃雨枫这些年跟在奚未央的身边,与沈清思陆离等人都有公务接触,这才多多少少知道了有这么一件事,但具体内情,他还够不上,更无人会将沈不念的伤疤进行宣扬,再兼沈不念近些年常住石头山,与奚未央、顾鉴都不怎么接触亲近,是以覃雨枫原本还以为,他们的师门感情浅淡。如今听顾鉴这样说起,竟是他误会了。
缄默不提,显然并不代表遗忘与不在意。
覃雨枫又陪着顾鉴安静的走了一段路,顾鉴不知是否是走“累”了,他停驻脚步,缓了一口气,侧回过身去问覃雨枫说:“我要是说,我现在其实还有点开心,你相信吗?”
覃雨枫:?
覃雨枫自然不信,他道:“你开心什么?”
顾鉴认真的说:“自然是开心我过去的许多‘遗憾’,在今天兴许都能得到满足……譬如,捉迷藏。”
“没想到,小时候玩不了的游戏,长大后居然反而有机会了。我若是不把他们挨个抓齐全了,岂不是辜负了顾家一片待客的心意?”
“当然,”顾鉴又添一句道:“躲躲藏藏,本身也非君子之道就是了。”
他伸出手臂,向着长阶两旁的某一处山石草木一指,覃雨枫只听那处一声嚎叫,而后便有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顾鉴手臂所指那处,竟然骨碌碌滚落一具枯骨,——他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就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可这尸体干枯僵硬,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新死之人,反倒像是在棺材里躺了百年千年,肌肉骨骼都发脆,但凡再有人靠近了稍稍一用力,他就要簌簌的碎裂成灰。
覃雨枫看着那具尸体,整个人也仿佛被什么法术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好一会儿,他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身影,覃雨枫僵硬的转过身,对顾鉴道:“你……刚刚杀了他。”
这事儿自然是没什么可否认狡辩的。顾鉴只是觉得:“杀这个字太难听,而且我很讨厌见血。在我这里,死亡只是顺应天意而已。”
顾鉴在上一个轮回之中,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他杀够了。顾鉴不像奚未央那样的喜爱捏碎别人心脏、拧断别人脖子时那样温热黏腻的感觉,顾鉴对血腥味犯恶心,而如今的他,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并不沾染业果,死亡只是轮回之中的必然经历。
“诸位还不打开这长阶两旁躲躲藏藏的法阵吗?”顾鉴叹息道:“我的耐心并不好,如果数到三,诸位仍旧执意如此,那我也只好顺应天意,送诸位早入轮回了。”
长阶四下寂静,偶尔有风吹过,那些被结界法阵所笼罩的草木却是纹丝不动。顾鉴懒洋洋的数:“一……”
“二——”
他一拍手,道:“三!”
“行,话也说了,机会也给了。我的礼数算是够了。”
顾鉴的身旁除了覃雨枫外,并无他人,而顾鉴其实大部分时候,也不是在和覃雨枫说话。他似乎很喜欢自言自语,又像是任性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话多且密,不讲道理,也不给人后悔的机会。顾鉴的怀中抱着他的“无名”,轻声的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覃雨枫时而能够听见两侧错落的响起哀叫声,他勉强能够分辨出些许老少差别,但其实他们最终滚落而出的时候,皆是一般无二的枯骸。——覃雨枫心下苍凉,身躯发木。他想,顾鉴眼中的苍生大抵皆如此。没有男女之别,没有老少之分,唯有殊途同归的湮灭天命——
作者有话说:我们镜子没有不行!他认真起来是很行的!他真的只是懒而已!!!
第240章
长阶上滚落出的枯骨尸骸越来越多, 而这其实不过才是几个呼吸间的事,完全令人措手不及,甚至可能都还来不及感到恐惧, 自己便也已经成为了其中之一。幸而顾家众人很快反应了过来, 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如顾鉴所说撤去法阵,反而坚决的将法阵开启,周遭的天色瞬间暗沉,滚滚沙石呼啸而来,罡风如同刀刃,覃雨枫立即调动灵力护体, 可即使是天一境的修为,在这样密集的攻势下, 若找不到阵眼突破, 依旧坚持不了太久。——覃雨枫与顾鉴被凶猛的风沙隔开,完全看不清人物,辨不清方向,他只好试着传音:“顾鉴?顾鉴……!”
“我在。”
顾鉴的声音很近, 完全不见半点慌张, 覃雨枫懵了懵, 阵法居然变弱了许多, 顾鉴一直就在离他两三步的位置, 再过几个呼吸, 那法阵彻底停止,而长阶两旁的结界也已经打开,长阶上明显又多了数具尸骸,但那些原本隐藏在阵法之中,与草木山石隐为一体的顾氏族人仍旧不少, 光是天一境的修士就还剩两三个,合一境的修士动起手来虽然抵不了大用,但若是他们一直像刚才一样,躲在法阵之中出招,那也足够要人性命了。覃雨枫压不住自己心中的震撼,他问顾鉴:“你是怎么找到的阵眼?”
顾鉴淡定道:“不用找。从我进来开始,他们就都在我的场域之中,一举一动我都清楚的很。原本我给他们机会的,谁让他们听也不听。”
覃雨枫全身上下不住的出汗,他仿佛是第一天认识顾鉴,心中却又知晓并非如此。漆雪一事时他就应该很清楚顾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顾鉴平素总会让人遗忘他的本性。
“场域……”覃雨枫声音微颤道:“你的场域,可以压制住那么多天一境的修士吗?”
顾鉴:“……”
顾鉴纳闷的道:“你确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问我这种问题?”
废话。当然是不可以啊!
场域这个技能就算是再外挂,顾鉴也不可能仅凭一己之力,对抗数百人啊!
顾家达到了天一境的修士至少有几十个,顾鉴虽然有场域优势,但他再怎样也只是个天一境后期的修士,连大圆满都达不到,若是顾家那群人真的不计代价的群起而攻之,他当然招架不住。只不过顾鉴赌他们绝不会做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前提是,他必须要在此刻,先让恐惧根植于顾氏众人的心底。
顾鉴将“无名”像根木棍似的拿着,一圈点兵点将,“在下第一次到贵府来,不大认得路,还需劳动各位引荐引荐……”顾鉴最后将手中剑指向了一名中年人模样的合一境修士,“不如就请这位带路?”
那名被顾鉴点中的修士脸色发白,如遭晴天霹雳,真是进退两难。他自知不听顾鉴的话是个死,听了顾鉴的话族人更不会放过自己,一时间绝望不已,再看周遭族人皆“虎视眈眈”,更是心里没了半点指望,索性破罐破摔的举起手中灵剑就向着顾鉴冲了过去,顾鉴也觉得他可怜,忽然某个记忆觉醒,下意识打了个响指,于是那修士尚且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在众人的面前化作了飞灰,偏偏顾鉴还要解释一句:“不痛的。还没感觉到就已经没了。”
周遭众人:“……”
覃雨枫:“……”
顾鉴:“既然他不愿意,那就换一个吧。我从不强人所难。——这位前辈,您考虑考虑?”
这次被顾鉴指到的,是一名天一境初期的修士,外貌要比方才那人更老些,已是两鬓夹花,他见自己被顾鉴选中,身形不可控的僵了一僵,而他身旁距离他最近的几人,也都默默地退开了两步,这修士咬牙不言,顾鉴便以为他也不愿意。场域消耗的是顾鉴的精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对他很重要。顾鉴不愿浪费时间,抬手准备将人送走:“下一个……”
那修士忽然朗声道:“公子请随我来!”
顾鉴:“嗯?”
顾鉴收回手,重新抱好他的剑,说道:“我要见顾硠。”
顾鉴其实大概能感知到顾硠的位置,只是这顾家机关阵法重重,路径又错综复杂,他的场域还远不能到如此精密的程度,与其一个人浪费时间乱闯,还不如找个人带路。那修士的双腿控制不住的微微发颤,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转身带路,而可笑的是,周围其他的顾氏族人,竟无一人上前阻止,他们只是包围一般,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不远不近的缀在他们身旁,顾鉴不在意,只有覃雨枫始终保持着警惕,前面被迫带路的顾磐心里不知骂了多少脏话,——骂顾鉴也骂自己的族人。
顾磐等人一路带着顾鉴走过长阶,到了一处同样由巨石铺就的广场,顾鉴忽然停住了脚步,开口说道:“这处阵法倒还做的不错,比方才长阶上的要精妙些,确是花了不少的人力物力。——我都不舍得毁掉它。”
与玄冥山七座主峰连成的山脉相比,顾家这点地方,确实不算大,然而就在顾氏这座不大不小的山中,却将各类法阵奇门运用到了极致,绝对是连精于此道的赵玄柯来了都会感兴趣的地方。只是享受破解机关阵法的乐趣是一回事,对方想要自己的命,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顾鉴环视四周道:“你们倒是对顾硠很忠心,只是不知,这份忠心,到底是为了顾硠,还是为了顾家的家主呢?”
顾鉴挥袖抛出怀中无名,那神剑瞬间分化出了几十柄虚影,悬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头顶,他以灵力发声:“在下诚心前来拜访,从无与诸位为敌之心,更无大开杀戒之意,不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顾氏虽子弟众多,却不应如此无谓牺牲。只因顾硠一人,折损手足骨肉,值得吗?”
顾家如今敌视顾鉴,不过是因为他此刻的身份,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外来者。然而世上何人能真不畏死?或许真的有人忠心耿耿,能够为了顾硠牺牲性命在所不辞,但总会有人不甘不愿。顾鉴如今所说的话,不过只表明两点。
第一,他无意伤人。
第二,这是他与顾硠两人的恩怨,与他人无干。
谁若是坚持与他作对,那么他就不是为了顾家死的,而是因为对顾硠的愚忠。
三言两语,身为家主的顾硠,便就这样轻易的被顾鉴拉到了火上烤。覃雨枫神情复杂的望着顾鉴,一时像是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奚未央的影子,一时又觉他们截然不同,唯一无法否认的是,顾鉴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确实有能力让自己光芒万丈,而非居于奚未央的阴影之中,与他纠缠、埋没自己的天赋声名。
“顾硠,亏你有脸居于顾家家主之位,为上位者,理应庇护族人子弟,而你却叫不明真相的他们来为你挡枪送命——”顾鉴朗声道:“世上竟有如你般厚颜无耻之人,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顾硠与顾煊两派争斗已有数月之久,原本还算势均力敌,谁知小半月前,顾硠不知得了谁人相助,竟一夜之间重伤了顾煊,将之软禁,顾煊的心腹,如顾硕等人连夜出逃,再有便是关的关,死的死,废的废。那一场清洗不可谓不血腥,令顾氏上下人心惶惶,俱是自危,生怕自己曾经站错队,一样被顾硠清算。如今的顾家,正是人心浮动之时,顾鉴今日又这样突然到来,手段狠辣,叫人难以抵挡,而他的目标,却又仅仅只是顾硠一人……
在场众人心中发乱,各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游移不定,但没有一个人去开启阵法却是真。顾鉴乘势道:“我还是数三个数。若是三声之后,顾硠不出现见我,那他便是不顾诸位死活,诚心要叫你们来做他的人墙。我是不怯战的。诸位若有要为顾硠同我动手的,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一!”
“二——”
“三。”
顾鉴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他扫视一遍周遭众人,道:“你们的家主躲着不愿相见,全然不惜你们的生死。我父亲当年离开顾家,我如今虽算不得顾家之人,但也为此心寒不已。诸位若有执意为他效力的,在下钦佩你的赤诚忠心,定叫你走得毫无痛楚!”
无痛化灰,节省自然腐朽的千百年光阴,品质保障,绝对没有任何中间商赚差价。
“……公子说笑了!”
又一名天一境的老者终于开口,他其实也已经到了天一境后期,奈何身在场域,顾鉴所修的道又那么让人无法反抗,他纵有一身本领,却也不可能轻易拿自己的性命来做尝试。此情此景,若强来,恐怕最终还是要做顾鉴剑下的炮灰,如果是为了顾家,他在所不辞,但为了个顾硠,实在不值得。
那老者道:“在下顾炀。今日厚着脸皮,抛开颜面,若同公子论一论亲疏辈分,你父亲也曾叫我一声族叔。当年他执意离开顾家,族中上下俱是惋惜不已,全都盼着他能回来。如今……如今若是孩子你愿意,顾氏始终都是你的家。家族中的席位,也永远都会为你留着。”
——总归顾砚已经死了几十年,当年顾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如今早已分辨不清了。只要能安抚住顾鉴,什么好听话不能“张口就来”?
再者,退一步来说,自顾鉴出现以来,人品性情暂且不论,单看实力和手段,实在是比缩着不敢冒头,欺软怕硬、小肚鸡肠的顾硠要强了不知道多少。俗话说得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顾炀扫视了周遭子弟一番,用眼神示意他们都各自收了长剑法器。顾炀“深情”的望向顾鉴,长叹道:“好孩子,你离家太久,如今既想要回来,叔公心里欢喜的很。只是碍于家主之令,无可奈何……方才可有惊到你?”
顾鉴:“……”
顾鉴摇头,说:“没有。”
刚才没有,现在倒是有一点被惊到。原来顾炀这老头竟然如此能屈能伸的吗?!
“没有就好。”
顾炀松了一口气,他侧身抬手,客客气气的对顾鉴道:“你要见家主,就请随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顾炀: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顾硠:妈的,出去打不过,有场域也不好逃,等我多踹点法器壮壮胆
顾硠:?怎么多大功夫我家都被偷一半了?!
覃雨枫:你有这本事,干嘛天天恨不得把自己系奚未央腰带上啊?
镜子:你说什么,腰带?你再说一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