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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男主今天爱上师尊了吗》 第221章
西境。陵江。
瞧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黑衣少年肩头坐着一只宛如藕节般的木偶, 这木偶瞧起来稀奇,分明并未精致雕琢,头面部只是简单用墨点出了五官, 却要像人似的穿衣束发。它端端正正的坐在少年的肩头, 撑船的艄公将少年毫不避人的自言自语听了个清楚:“当年,你就是在这陵江畔捡到我的呢!——我那时身受重伤,神志不清,恍惚之间,只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香甜诱人的食物,我实在忍不住, 就咬了你一口。”
少年似乎是在回味一般的舔了舔嘴唇,他颇为遗憾的感慨:“若是早知道一不看住你, 你就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哪怕是浪费些,也要先把你给吃了。如今倒好,凭白便宜给那些阴间的东西。”
木偶:“……”
木偶没有表情,木偶一动不动。木偶只会在艄公不注意的时候, 跳起来用自己那节僵硬的手臂去敲少年的头。
少年将它捉住, 捏在掌中, 又举到自己的眼前, 小木偶对上他一双幽紫色的竖瞳。少年低语道:“别闹。”
他将木偶抱在怀中, 带着它进了船舱, 少年有些怨言:“你是怕吓到凡人,还是故意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真是的……这陵江自昆仑起始,几乎遍入四境,江上往来的艄公渔夫,什么稀奇事没见过, 还怕你个木头人吗?”
小木偶:“……”
小木偶的声音温温柔柔,说出来的话却是扎心,它道:“稀奇事见得再多,也不一定见过妖怪呀!”
妖族离开极北才多久,且无法自控的中低阶妖族都被封入了凝珀,剩下的高阶妖族虽然可以化形,但依旧有些是压抑不住食人天性的,凡人若真是见识过,恐怕也已经被吃没命了。少年不悦的冷哼道:“你也好意思看不起妖族。”
小木偶:“我什么时候看不起妖族了?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少年重重一声:“哼!”
小木偶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于是便笨拙艰难的抬起自己的木头手臂,轻轻地在少年冰凉的脸颊上安抚的蹭了一蹭。
“阿星,别生气啦。”
“我才没有生气,”少年傲娇的别过脸,说:“我才不会和食物生气!”
小木偶貌似不怎么走心的哄道:“是是是。”
少年拉开自己的衣襟,问掌中的小木偶道:“你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会儿?顺流而下很快的,说不定等你醒过来,我们就已经到北境了。”
妖族虽然离开了极北,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自由”,但他们仍然不能放肆的使用妖力,否则极容易被修士察觉到异样,何况烁星是从昆仑瞒天过海换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魂魄,他们承担不了任何的风险,只能一路上如同凡人般用车马船只赶路。徐春风对此不置可否,他只是道:“你们都迷信轮回之道。”
“什么叫‘迷信’!”烁星不满道:“如今除了轮回之力,还有其他办法能让你快点长吗?到底是谁自作主张,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啊!——光是用七星定魂珠养你的魂,就花了那么多年,等蔺云岩闭关的机会把你换出来,我又是等了好几年,你难不成现在还要我花个百八十年,等你自己重新长成?明明是你自己说,你把你的处置权给我了,”烁星说着说着,甚至生出了些委屈:“现在这又算什么?叫我猴子捞月呢?没准蔺云岩那个疯子真把天捅破的时候,我还在等你长胳膊长腿呢!”
徐春风:“……”
徐春风忍不住辩解道:“我说的处置权,是我的上一具身体,我也不知道我能……你又没有告诉过我,只成天说我好吃,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是修士,所以对你们妖族来说,可能比凡人要闻着香一点……”
徐春风破罐破摔似的道:“你要是实在有怨言,不然你找机会去看看,我之前的骨骸,还能不能敲点骨髓出来……”
烁星:“?”
烁星气坏了,他提起小木偶的衣领,瞪大眼睛震惊的问他:“你觉得,死掉十多年的尸体,那是能入我口的东西吗?!”
徐春风:“……”
小木偶与烁星面面相觑,烁星超有自尊的表示:“我只吃新鲜的!死一刻钟都不行!”
徐春风:“……哦。”
徐春风已经麻木了。
随便吧。反正他本就非人非妖,天生地养,割了还能长,死了还能活。就像是烁星所说的,他仅仅只是食物而已。
***
顾家当初承诺顾鉴,三个月后一定会让他看到想要的结果,而这段时间以来,顾鉴莫名不似从前,变得好像闲不住了一样,他逐渐从覃雨枫的手中接过了监视舆情的工作。覃雨枫起初对顾鉴的热心还有些奇怪,毕竟要监测以及操纵整个四境的舆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在最初,覃雨枫是很不满奚未央将这样琐碎又费神的工作交给他的,相比于此,他倒宁可去做些有危险性、但直接了当的任务,是以覃雨枫曾怀疑过,顾鉴此举,难道是仍旧不信任他,或是因为奚未央的授意,然而,在顾鉴跟着覃雨枫“学习”了一个月之后,覃雨枫算是明白了,——顾鉴根本就是对那些遍布四境的各种八卦乐在其中。
虽然从没有人规定过,八卦是女人的特权,但……顾鉴他一个大男人成天热衷于“吃瓜”,还总要去兴致勃勃的和奚未央分享,这真的正常吗?
“有什么不正常的?”顾鉴觉得覃雨枫才不正常,他和奚未央吐槽:“我又不是逢人就说,我只是和你说而已,关他什么事。”
顾鉴忍不住问奚未央:“你就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吗?虽然我知道,他在不在都没太大妨碍,但他毕竟是喜欢你的,我……我不太高兴。”
奚未央说:“嗯。”
“嗯?”顾鉴捏着奚未央的小臂,不满的问他:“你嗯是什么意思!”
奚未央有些好笑:“当然是‘知道了’的意思。——你吃醋我很开心,但吃覃雨枫的醋确实没什么必要。他在玄冥山留不了太久,等到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他会带着漆雪离开。”
这样自然是最好,一次性解决两个麻烦。只是再次听奚未央提起“告一段落”之类的话,顾鉴顿时有一种他在画饼的感觉,偏偏这饼还就令他无法抗拒。顾鉴叹口气说:“等到那时候,咱们俩都没准逛到哪里去呢,他和漆雪就算是留在玄冥山,又有什么所谓?”
奚未央很确定:“他们不会留在玄冥山。”
顾鉴“哦”了一声,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他该不会,不远不近的一直跟着我们吧?”
奚未央:“……”
奚未央简直要被顾鉴给逗笑了,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顾鉴的鼻子,和他说:“傻瓜,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当一个人认清自己的投入不会有回报的时候,绝大多数都会选择放弃,坚持不懈不求回报的呆子毕竟是少数。覃雨枫的性子就不可能是那种特例,他该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人在开启新生活之前,往往会觉得那很难,但当真正落实行动之后,许多时候会发现,一切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奚未央对顾鉴说:“其实你也应该这样正面面对一下,总是逃避不去想,并不能解决你的焦虑。”
顾鉴:“……”
顾鉴却是嘴硬道:“我现在只要不听见提,就不怎么焦虑了。”
奚未央悠悠道:“算算日子,似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满当初顾煊和你承诺的日期了呢……”
顾鉴:“……你故意的是不是。”
奚未央微微笑道:“是啊。”
“就算是真的谁也不提,这日子也总会过去。”奚未央看向顾鉴,“你不是也总盯着顾家的动向吗?”
顾鉴:“……”
顾鉴说:“就因为现在都是我在盯着,所以我才比任何人都清楚,根本没有那么快。甚至就连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此刻也未可知。”
顾煊身为大长老,多年来不愿意与家主撕破脸,除却“韬光养晦”这样的理由,焉能没有忌惮?而顾硠就算是个人能力再差,他也稳坐了几十年的族长,绝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主。顾煊看不上顾硠,主要是因为他对外硬不起来,可一个对外唯唯诺诺的人,在自家里往往会表现得比常人更专横……总而言之,顾家的那些“家事”,要么永远不发作,一旦闹起来,若无外力推助,就绝不是三个月能迅速解决的事情。
顾鉴道:“像这种经营了数百年的大族,内斗可比外患要凶险的多。砍掉的木头尚且能发新芽,烂了根才是真的活不了。这一回之后,还不知道中州能不能再有顾家呢!”
奚未央道:“顾家一定会有。不论顾家的族人如何,我需要他们这块招牌。”
奚未央才不在意顾煊顾硠谁输谁赢,顾家的实力又被消耗了多少。甚至顾家如果内里真的败了,这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顾鉴可以成为顾家的家主,继续顶起中州第一大族的牌子,至于到那时的顾家里,究竟都是顾家人,还是玄冥山的人,这又有什么差别?
确实。顾鉴想,还得是奚未央最知道该怎么宽慰他,顾鉴最好是顾煊顾硠狗咬狗,两败俱伤谁也不要赢。
顾鉴想要顾硠死,奚未央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有着血海深仇,但是顾煊仅仅与顾鉴只有两面之缘……奚未央不免有些奇怪:“之前倒是看不出,你对那顾煊也如此厌恶。”
顾鉴:“……”
顾鉴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别别扭扭的道:“我其实有和你说起过。”
奚未央:“……啊?”
顾鉴不得已,只能明示:“就是那个,……后嗣的事情。我不是有和你聊起过,顾家好像很注重后嗣。那时候我心里不痛快,也不想和你说太多这种事情,免得你也烦心。但其实……顾煊那老爷子,话里话外总不离叫我去了中州之后要生孩子,我就算再当耳旁风,可是想起来也糟心。——活像是着急要拿我配种一样。”
奚未央:“……”
奚未央对此,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他可真有脸。”
第二句则是:“难为他替顾家操了一辈子的心,也是时候该歇歇了。”
既然顾煊如此在意顾家,那么他能为顾家而死,也算得上是一种死得其所了——
作者有话说:一般情况下
皎皎:和不重要的人置什么气
当镜子表示,总有人想着给他安排人生孩子时
皎皎:嫌命太长了是吧【微笑】
最后,小春哥哥表示:不要看不起小木偶,逼急了小木偶也会跳起来打人的!
最近这几天比较忙,抱歉抱歉,我可以在评论区发点红包补偿一下……
第222章
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 越是顾家这样的大家族,就越怕叫人看自己的笑话。可是随着顾煊与顾硠在顾家内部,分成了明目张胆的两派, 矛盾冲突越来越激化, 逼得那些依附于顾家的小家族们,不得不表态他们究竟继续追随哪一方,而其他势力尚可,只是常年被顾家压了一头的大家族们则是各怀心思。有人事不关己,有人浇油添柴,还有人已经开始暗中与同有此意的家族开始商讨, 能否借此机会为己方谋取最大的利益,——哪怕不可能叫顾家顷刻消失, 但在内忧外患之下, 顾家的崩塌,只在时间而已。
司空晏给奚未央寄了一封信,大意是顾硠向他求助,希望可以借他的手平定顾煊一派的乱象。司空晏知道顾家闹到如今的境地, 背后全然是因为奚未央的缘故, 所以他自然不可能擅自答应。顾家之后究竟姓什么, 甚至于中州利益的划分, 这是桩大事, 而这桩大事, 因为顾家当家人多年来的无能,如今早已经不再是姓顾的能说了算。内斗前与内斗后,他们终都是傀儡,区别只在于是否会换一个主人。
顾鉴看完这封信,心里有点不太乐意。他问奚未央:“你打算怎么回他?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是可以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吗?你们该不会又要见面吧?”
“不会。”奚未央随手将信纸碾碎, 他道:“我没有准备回信。”
就像是顾鉴所说,中州的情况错综复杂,数千年来也从没真正归属于谁,顾家也不过只是作为一只探向中州的“手”而已。可饶是如此,也绝不是靠信件就能说清楚的,因此,奚未央根本就没有打算回复司空晏。
不论奚未央如今与司空晏的关系如何,他们终还是了解对方的。就像司空晏写信来,本意也不是真要与奚未央商量,他只是告知奚未央一声,自己不会随意插手,那么既然如此,奚未央回不回复,其实都是一样的。
何况,奚未央淡淡道:“如今司空晏自己的屁股都还擦不干净呢,哪里再来的余力去管别人家的事,他不过是希望最后有好处,我能分他一杯羹罢了。不必管他。”
奚未央罕见说这样粗俗的话,以至于顾鉴听见的时候都愣了愣,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口问了句:“那……他的屁股,什么时候能擦干净呢?”
奚未央:“……”
奚未央与顾鉴面对着面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回过神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奚未央说:“再让他们焦灼几年吧。总归这仗最初是他们自己要打的,如今拖得久了,想结束却结束不掉,原也怨不得旁人。等到你把顾家和中州料理好了,大抵南境与东境,就也能见一个分晓了吧!”
奚未央此话,无疑是挑明了说接下来的几年,都是给顾鉴留的时间。他为顾鉴殚精竭虑,几乎可以说是思量周全了一切,然而顾鉴却觉得有些恍惚,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让他有些困扰的问题。
顾鉴曾经觉得自己是个事不关己,十分冷漠的人,可这段时间他接手了覃雨枫的工作,对四境,尤其是南境与东境的现状,有了更深的了解,——没有任何的战争能不苦百姓,南境本土情势倒是还好,但两境交壤处以及东境的许多城镇,这些年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顾鉴也不想自己成为一个“圣父”,他更不想让奚未央忧心,然而足以翻云覆雨的权势依旧叫顾鉴的心头发重。奚未央有能力尽快结束一切,可他为了他,却要叫数不清的无辜百姓,再受三年水深火热的战事之苦,顾鉴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一种无力,以及自己的无能。
对比于上一个轮回中已经走到最坏地步的破罐破摔,如今的顾鉴,竟反而变得更加能够感受到生命的重量了。
他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坏,顾鉴抱着奚未央的手臂,将额头抵在他的肩头,顾鉴和奚未央说:“你让我靠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会变成这样。”总是整个人都充满了焦虑、不安,优柔寡断且心事重重。顾鉴许多时候都很羡慕周围其他人的从容,顾鉴说:“我前段时间,有想过要努力把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可惜,事实却是他的心态越来越糟糕,而顾鉴的状态一旦变差,他就会很想要逃避,逃避的方法还十分清奇,——他恨不得能重新变回一个小孩子,躲到奚未央的怀里不问世事多好。
顾鉴的声音沉闷,他问奚未央:“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废?”
奚未央:“……”
奚未央原本正安抚的轻拍着顾鉴的后背,闻言诧异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顾鉴在奚未央的怀里蹭了蹭,说:“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明明只需要按着步骤不动脑子的走下去就可以了。可是……可我好像就连这样简单地事情都做不好。”
好比一个人考试,奚未央已经帮他压好了所有的题目,顾鉴只需要把答案背下来照着填就行了,可他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犹豫不决,尽去思量一些“我这样了别人该如何”的,分明与他没有干系的事情。……顾鉴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但他一旦这样想,就又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辜负奚未央的付出了,如此两种想法冲在一起,顾鉴只觉像是被逼进了死胡同,面上看着还好,心理上却快要抑郁了。
奚未央静默许久,他对顾鉴道:“是我害了你吗?”
“没有!”身边能有一个像奚未央这样“外挂”的存在,不论换谁都该感恩戴德了。顾鉴非常肯定的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阿镜……”奚未央将掌心贴上顾鉴的脸颊,他无奈的道:“抱歉,我没能及时察觉到,让你有这么大压力的根源,居然是我。”
顾鉴的状态不对劲,或者说时好时坏,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奚未央明里暗里也劝过他,或是想方设法的帮顾鉴减压,一般来说,当场都是有些效果的,可没过几日,顾鉴就又会重新变得焦虑,心事重重。
后来,又过了段时间,顾鉴说他想要接手覃雨枫的工作,奚未央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件能转移顾鉴注意力的好事,于是他欣然同意。而在那之后,顾鉴的话就变得格外的多,每天知道了什么八卦,全都要来和他说,旁人看不出异样,就连顾鉴本人也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奚未央能感觉得到,顾鉴内心的“压力”从来都没有消失,——他只是换了一种释放的方法而已。
时日久了,奚未央虽然心里仍旧有些担心顾鉴,但却也觉得,许多事情不是他担心就能有用的,何况他劝也劝了许多,就连对顾鉴的忍耐限度都不知比以前大了多少…奚未央实在是尽力了。他以为,最最至关重要的一步只能顾鉴自己往前走,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或许自己的存在本身,对于顾鉴就是一种无形且强大的压力。
他总在以一种“尽在掌控”的姿态,推着顾鉴往前走,不论顾鉴愿意还是不愿意。哪怕奚未央从未觉得自己逼迫过顾鉴什么,顾鉴也不愿意往“逼迫”那方面想,可事实却确实如此。
这样的答案太过于突然,又太过于沉重,即使是奚未央,一时之间也好像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神情有些恍惚,顾鉴听见他茫然的自语:“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如果顾鉴是因为接受不了他的安排,所以才会感到痛苦,可是奚未央早已经习惯了如此,他也并非仅仅安排只顾鉴一个人。掌控或者说操纵别人去做事,早就已经成为了奚未央的习惯,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其他人可以接受,甚至对此感到放心,那是因为他们与奚未央存在距离,奚未央在他们的眼里心里,本就是上位者,遵从他便成了理所应当。可对于顾鉴来说,奚未央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是他的长辈了,顾鉴确实习惯奚未央为他安排一切,但当他对奚未央的某些计划心有异议,却无法反对与阻止时,顾鉴便只能内耗。
他在强迫自己去接受那些他原本所不赞同的事情,类似的事循环往复,恐怕再怎样乐观的人,都会有承受不住的一天,何况顾鉴本来心就重。
奚未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他不知所措。许多事情本就是一环扣一环,奚未央也不想让顾鉴有太大的压力,他也希望能和顾鉴每日都轻轻松松,谈天说地,然而目前的事态局势,由不得他们如此放松。甚至,倘若现在让顾鉴什么都别干了,只安心休养的话,那么奚未央之后的所有计划都将作废,最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奚未央自己都不敢想象。
奚未央的太阳穴发胀,他好像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血管在跳动。奚未央抬手揉了揉额角,他重新看向顾鉴,说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最重要的。阿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要不要索性分开一段时间?”
“剩下的事,你先什么都别想了。这段时间你就做你想做的事。不论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没关系。你只需要放手去做就可以了。至于我……如果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我会给你传信,你完全不必担心。好不好?”
后续的计划绝不可能作废,否则奚未央就是在拿无数人的性命开玩笑,但是顾鉴暂时也决不能再成日与他呆在一起了。两个人整天黏在一起固然是好,奚未央也不愿意和顾鉴分开,可即便是再柔软的藤蔓,一旦重重缠上,最后的结局也唯有窒息。奚未央安慰顾鉴道:“阿镜,我没有不要你,只是你现在,真的很需要散散心。这没什么的。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难道我还能把你关在家门外面吗?”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鉴也明白这样的道理,更清楚奚未央是真心在为他好。但……顾鉴就是坚持说:“我不想和你分开。”——
作者有话说:镜子的压力来源于很多方面,但核心都是围绕着皎皎,相比于皎皎“给他”压力,他其实更加恐慌不可知的未来他们俩的命运。啊啊啊这样的心态好难写,删删改改特别慢,好像自己写着写着也要emo了
第223章
顾鉴确实不愿意和奚未央分开,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能”和奚未央分开。顾鉴对奚未央说:“我得盯着你。”
即便是如今,他对奚未央的全盘计划、下一步行动, 乃至于此刻正在进行的一切都有所了解涉及, 顾鉴都仍觉心中不安,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连现有的这些都脱离不知了,那他又该混沌蒙昧成什么样。
——会沦落成上一个轮回里的顾鉴那样吗?
沉溺在自己的情感与痛苦之中,因为各种缘故,对整场棋局一无所知, 直到尘埃落定,方才恍然惊醒吗?
不。顾鉴绝不允许自己变成那种模样。
有一些话, 别人说不得, 别人也不敢说、不敢想,大抵也只能由顾鉴来说。顾鉴看着奚未央道:“你的确给了我很多的压力,但却不是因为我自己想怎么样,抑或不想怎么样。……皎皎, ”顾鉴深呼吸道:“有太多人信任你, 对你唯命是从, 这诚然是好事。可我会担心, 我会害怕。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怕, 怕到白天夜里的想, 都快把自己给逼疯了吗?”
上一个轮回最后,那由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小山,再度在顾鉴的眼前浮现,他艰难的对奚未央道:“皎皎,这个世界上, 确实很难有谁能够杀你。——但你自己可以。”
如果过去的事,并非碍于天道规则,顾鉴可以说出口的话,那么他所说的最难听的话,大约会是:奚未央本人,是需要对他自己在上一场轮回中的死亡,负起主要责任的。
而现在,顾鉴恐惧未来的一切,会否以另外的一种方式重演。
奚未央静静的听着顾鉴的话,他垂着眼眸,看不清情绪,“你是在说,我太傲慢了,对吗。”
顾鉴说:“是。”
奚未央沉沉道:“可又能怎么办?事情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我确实很自负。但是阿镜,我从来就没有百分百笃定过,我一定会赢。”
奚未央的这句话,吓得顾鉴在听到时,呼吸都几乎止住了。奚未央的声音隐隐透着些疲惫之意,他道:“阿镜,你的这些话,其实早就可以直接和我说的。你我之间,不必兜那么大的圈子。当然,我明白,你是为了我着想,就这点来说,你已经比过去,进步很多了。”
奚未央想到,刚才顾鉴问他,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废,还说自己想要像其他人一样。当时,奚未央还以为,顾鉴是在拿自己和别人比,却原来,顾鉴真正的对比对象,竟然是他。
因为担心奚未央,因为想要保护奚未央,所以顾鉴才会深感自己目前仍然无能无力。而如果他总也如别人一般,什么都不多想的只按照奚未央的指令做事,那么顾鉴与奚未央过于亲密的关系,则让他很难不担心、很难不怀疑,——奚未央从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倘若他的决策当真有所疏忽错误,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顾鉴实在是太了解奚未央了。
奚未央不算完全不听劝的人,然而,在他认定了的事情上,没有人可以真正说动他。包括顾鉴。这就是奚未央最“傲慢”的一点。
顾鉴不无幽怨的道:“劝不动你有就算了,最难受的是,很多时候,我根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皎皎,我不是不支持你做什么事,也不是不愿意按照你的计划去做。我只是……”顾鉴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我想做一个能和你并肩同行的人,而非像其他人一样,只听你的差遣就好。”
奚未央:“……”
听不见回答,顾鉴忍不住重新抬头看向奚未央,他拉了拉奚未央的手,问他:“你说句话呢?”
归根到底,顾鉴真正痛苦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对奚未央的“参与度”不够,导致的好像被蒙住了眼睛,如在雾中行走一样的恐慌。
不让顾鉴知道的太多,这的确是奚未央的想法,他的本意是不希望顾鉴过于忧虑,毕竟无知很多时候可以更快乐,却没想到适得其反。人的心态变化许多时候是很微妙的,顾鉴从前很“躺平”,如今不知不觉间,早已不似从前。如果索性没能体察到,那也就罢了,奚未央内疚于自己察觉到了顾鉴的异样,却并没能及时的找出症结……他忍不住长叹道:“阿镜,你长大了。”
顾鉴说:“我就是早就长大了啊!”
奚未央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顾鉴想了想,说:“是从我发现,我不想要一个人呆在家里,只能每天晚上等你回家的时候吧。”
——那样子算什么呢?孩子等家长?就算是全职主夫,好歹在家里也是有事情做的,可顾鉴在家,连卫生都不需要亲自打扫,奚未央又总在做关系到位面存亡事情,这让顾鉴怎么能不焦虑。瞎子摸石头过河,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别说什么我随时可以去北辰阁找你这样的话,”想到这点顾鉴就不爽,他道:“我去了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自己找个地方傻坐着?还不如覃雨枫呢!”
顾鉴没好气的瞪了奚未央一眼,问他:“你知道每次我听着你和覃雨枫,在那里说些我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事,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奚未央:“……”
奚未央对此多少觉得有些好笑,他道:“这又关覃雨枫什么事?他也不常来,每次也不过说几句公事。你吃什么醋不好,怎么总要揪着他不放呢?”
顾鉴听见奚未央这话就不乐意,他冷声道:“不可以吗?”
奚未央说:“可以。但没必要。”
顾鉴:“……”
顾鉴知道奚未央说的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清醒理智,但他还是有哽到,——果然,直男癌这种东西,是一种状态,从来不分男女和性取向。
顾鉴站起身往屋外走,他和奚未央说:“不想理你。”
奚未央便悠悠的喊:“阿镜——”
顾鉴不应声,只是暂停了脚步。
奚未央并没有动,仍旧还是坐在原处,他只是道:“其实,你刚才说错了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能杀我。甚至,如果你想要我死的话,会比我自己,更容易办到。”
这样类似的话,奚未央不止一次的说过,有时候听起来认真,有时候则像是床笫间的情话。似这般寻常言语,竟还是第一次。
顾鉴于是掉转头走了回来。
他重新在奚未央的身边坐下,然后用力的抱住了他。
顾鉴喊:“皎皎。”奚未央“嗯”了一声,顾鉴却又没有后文了。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仿佛很委屈的蹭着奚未央的头发说:“没什么,我就是叫叫你。”
***
玄冥山下附近的小镇里恰逢每半月一次的集市,今日可谓十分的热闹,烁星戴着顶防风防晒的帷帽来遮掩自己异于人族的眼瞳。他本就甚少混迹人世,像这样“逛街”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若非那帷帽遮住了他的眼神,便可以发现,这少年眼中满是名为“好奇”的亮晶晶的光。
木偶这次没有再坐在他的肩上,而是整个身体被他塞在了衣襟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看着外面,烁星忽然好想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他不远不近的指着一个摊位,兴奋的对怀里的小木偶道:“你看那个捏面人的,好像本事很不错啊!捏的都……栩栩如生?栩栩如生这个词,我用的对不对?”
小木偶不方便点头,于是便轻声的回答:“你说得对。”
“那当然了!”烁星开心的说,“我那么聪明。”
烁星:“我也要去叫他捏面人,我要叫他捏一个你,到时候把面人和你摆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
徐春风:“……”
徐春风私以为自己现在的模样,只能勉强称之为一个人型木偶,就连五官都是点墨,着实与他原本的样子相距甚远,就算真放在一起,恐怕也不会像。不过他仍然有些惊讶,徐春风问烁星:“捏我……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模样吗?”
烁星:?
烁星奇怪的低头看他一眼,说:“废话。我当然记得!”
“可是,”徐春风不解道:“已经十多年了啊……”
记忆是有限的。十年对于修士的生命而言不算长,但却绝不是一段短暂的光阴,何况他原本的相貌在美人如云的修界,着实可以用寻常中的寻常来形容……徐春风喃喃道:“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了。”
烁星一副深沉模样的点头,说:“嗯。以你的聪明程度,记性不好也很正常。”
徐春风:“……”
徐春风不太高兴的威胁烁星,说:“你再这样,我会打你的哦。”
烁星撇撇嘴:“我知道,梆梆梆梆嘛,就像凡间的和尚敲木鱼一样。”
徐春风:“……”
徐春风气得不说话了。烁星在那面人摊前排了两个人,这才终于轮到,他手舞足蹈的同那面人摊主比划:“我要捏一个人,男的,大概有这么高,乍看有些瘦,但其实脱了衣服还好,你们人不就是有那样一种人,天生骨架比较小……”
摊主:“……”
摊主听眼前的年轻人噼里啪啦一通话,却是半天没讲到点子上,他忍不住出言提醒:“这位客官,你不然同我讲一讲,想要捏什么颜色的衣裳,头发是束起还是放下,用簪还是用冠?大致五官相貌如何呢?”
烁星:“诶?”
“衣服……”他自说自话道:“白色?不好看。我早就想说了,一门上下白花花的,就和雪原一样,不好看,我喜欢春天,湿润润的。衣服我要捏青色!”
“不要束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没有束发,用的是条红色的发带,发带尾上有银线绣的云纹。”
至于五官相貌——烁星十分笃定的说:“眼睛很好看!嘴巴形状也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眼睫毛会更翘!”
小木偶:“……”
小木偶默默把自己的整个身体都钻进了少年的怀里,如果他现在有脚趾,那么它们一定已经开始蜷缩了。
面人摊主则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他捏面人多年,也见过些奇怪的客人,但是描述能如此抽象的实数不多。……笑起来睫毛会更翘是什么状态,恕他无法想象。
摊主大叔决定在给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点补充描述的机会,要是他还是语无伦次,那么摊主也只能放弃这笔生意了。
然而,就在此时,烁星的身后,响起了清脆的女童声:“爹爹,阿娘,我也想要捏面人!”
烁星下意识的转身,他衣襟处带出小木偶的一双眼睛,烁星与排在他身后的高瘦男人一对眼,他下意识的嗅了一嗅气息:“诶?你不就是那个……”
徐春风急的狂戳烁星的胸口,烁星只好不情不愿的改口:“哦。认错人了。”
第224章
面人终究还是没有捏成, 在小木偶急的几乎快要蹦出衣服的情况下,烁星只能选择作罢,把位置让给后面的两个小朋友。
他拐进一处僻静的小巷, 拉开衣领气呼呼的将小木偶提留着衣服捏出来, 烁星很生气:“你怎么这样!你把我弄疼了!你快点和我道歉!”
徐春风毫不犹豫,认错态度极其良好:“阿星,对不起。”
烁星:“哼。”
烁星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想和那个人相认呀?我闻过味道了,没有错啊!他不就是你当年照顾长大的那个小孩嘛!就是他老得也太快了吧?才十来年诶,之前长得勉强还算端正,现在都快不能看了。”
徐春风:“……”
徐春风情绪低落的叹息:“是我害了他。”
“啊?”烁星迷茫道:“你害了他?可是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啊……你怎么还能害他?”
徐春风:“……”
兴许是因为烁星的疑惑实在是太天真, 太直白了,以至于徐春风听见他这样说的时候, 竟然一时间被震惊住了, 忘记了反驳,而等到他再仔细一想,更震惊了,因为他发现, 自己居然很难去反驳烁星的话。
按蔺云岩的性格, 徐春风以魂魄状态, 即便再与世隔绝, 也能够想见, 恐怕赵九的处境会很危险, 是以他直接就做了最坏的预测。而此刻与赵九在北境骤然相见,徐春风心中固然是惊喜的,然而短暂的惊喜过后,他同样很清楚的立刻意识到,赵九这十年来变化如此之大, 恐怕所遭遇的一切磨难,都是因他而起。——徐春风很难不对赵九心怀有愧。
不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或说“人情”,徐春风无法向烁星具体说明,因为烁星是很难去理解那些东西的。
虽然烁星如今看起来,好像已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但其实按照年龄推算,他大约才只有几十岁,这样的年纪在妖类之中,无异于人族蹒跚学步的孩童,所以烁星才会许多时候说起话来,给人以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感觉。徐春风从前甚至一度担心过,烁星总是一喝他的血就长大,会不会揠苗助长,幸好从如今来看,他除却尚不通人情之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副作用,甚至有些时候,小脑瓜子还挺聪明。
徐春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这一次,他说的是:“你说得对。”
“我害不了他。”
他只是因为一桩极其荒唐,甚至是可笑的罪名,牵连了赵九,致使他遭受无妄之灾。徐春风不习惯和人比惨,哪怕在这出笑话一样的灾祸里,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但我依旧有愧与他。”
***
张衍辰极其罕见的向奚未央下了帖子,邀请他今夜前往天穹殿,与他一同观星。奚未央收到请帖,态度倒是自然,顾鉴却是好不容易平和的心态又不对劲了。玄学猛如虎,顾鉴实在是又怕又好奇:“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奚未央说:“阿镜,你太认真了。很多事情,本没有好坏,全在人的一念之间,原是听过就罢,你却总喜欢钻牛角尖。况且,若衍辰真是得了什么天示,他直接来告诉我不就行了,何必要邀我一同观星呢?”
“话是这样讲……”顾鉴嘟哝道:“可是三师叔从前,几乎没有主动邀请过别人和他一起在天穹殿观星,我真的很难不多想啊!”
顾鉴在奚未央的面前,就从来没有在意过脸面这种东西,撒娇卖萌那一套,可谓是被他练得炉火纯青。顾鉴抱着奚未央的腰,整个人宛如树袋熊一样的黏在他的后背上:“皎皎~~带我一起去嘛~好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闹得好气又好笑,他道:“请帖是你三师叔发的,天穹殿是他的地方,我带你去自然无妨,可让不让你进门,就与我无关了。”
顾鉴知道奚未央是心软了,他蹭着奚未央的肩说:“没事,只要你肯带我去,我哪怕在门口守着也行。”
奚未央:“那你和呆在家里等,有什么差别?”
“有啊!”顾鉴很认真的说:“在家里等我会焦虑,在天穹殿我就能安心一点。”
奚未央不太能明白得了顾鉴的这种心态,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顾鉴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这样。怪怪的是不是?”
奚未央沉默了一会儿,他回抱住顾鉴,说:“没关系的,阿镜。你会好起来的。”
“我爱你。”
顾鉴愣住,就连身体也短暂的变得僵硬。虽然他和奚未央之间的表白从来不少,但像这样直白的“我爱你”三个字,如此毫无预兆的从奚未央的口中说出,还是会令顾鉴惊讶。奚未央告诉顾鉴说:“我会陪着你。”
这一句话,与之前的“我爱你”和“你会好起来”是连在一起的。
因爱而生的焦虑忧愁,烦恼苦闷,顾鉴所有的这一切,对于奚未央而言,从来都不是“奇怪”和“异样”。
顾鉴不需要在“某一天”突然的完全好起来,这不可能,但奚未央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直到时间,逐渐去将顾鉴的焦虑与不安抚平。
顾鉴拥抱着奚未央的手臂越收越紧,竟有种恨不得将对方完全融于自己的感觉。奚未央全无挣扎。顾鉴对他说:“你要永远陪着我。”
“是永远。”
………
张衍辰的请贴上只写了奚未央一个人的名字,然而在他看见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时,脸上显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反而是一种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他这样淡定,倒是叫奚未央难得的脸皮薄了一瞬,奚未央有些不要意思:“叫你见笑了。”
张衍辰:“……”
好一口狗粮。
张衍辰极力忍耐着自己一言难尽的心情,目光从奚未央的嘴唇飘到顾鉴的颈侧,张衍辰完全不敢细想,甚至此时此刻,他只想要痛骂自己那过于优秀的目力。
张衍辰别过身去,对眼前的两人道:“你们随我进来吧。”
天穹殿大致分为三部分,分别是用以办公的主殿,还有便是观星台与张衍辰居住的小楼。张衍辰领着顾鉴与奚未央沿着阶梯盘旋登上观星台,顾鉴听见仰头望向苍穹的张衍辰忽然轻笑了一声,说道:“啊,遮掩明月的云,竟然又散开了许多呢!”
顾鉴听闻此言,下意识也抬头望去,今夜并非月圆,亦非月晦,月亮似乎只是很普通的一轮弯月,不算太亮,也不算太暗。至于乌云,顾鉴更是不曾看见。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奚未央,奚未央便笑道:“这是一门大学问,我们看不懂,听你三师叔说话就可以了。”
顾鉴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奚未央笑着问张衍辰道:“不知师弟今日,召我等前来,是有何指教?”
张衍辰回身笑道:“我不过只是一个关起门来不言不语的人,能有什么指教?实在是上苍垂怜此方,解你心中一桩大事。”
奚未央问:“是何事?”
张衍辰忽然正色:“最大的事。”
张衍辰问奚未央:“师兄,若是此方世界,当真遭受大难,那我问你,你当如何?”
奚未央道:“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张衍辰道:“那一天究竟是否会到来,恐怕就连神明也不得而知。譬如这漫天星象,从来只与人息息相关,若说预测未来,到不如说是依人之性,人之运,来加以推测。如今的局势错综复杂,未央,属于你的星辰很明亮,但属于其他人的也并不暗淡,倘若要做最坏的打算,末日之时,又有谁可以去填补那洞裂之天?”
奚未央沉声道:“没有人。”
“此等大祸,非人力所能及。”
“是。”张衍辰的眼睛忽然明亮,他道:“我原本,也只愿将一切都交给天意。生死有命,亦非人力所能左右。而现在,未央,即便走到了最坏的境地,世人也仍旧有一线生机。因为那个可以修补苍天的人,他回来了。”
奚未央:“回来了?”
奚未央问张衍辰:“回来是什么意思。”
张衍辰静静的道:“即便是天崩地裂,也并非不可挽回,只是寻常人力无法挽回。所欠缺的,并不仅仅是力量,还有去补天的资格。”
“如此天地大劫,并非只在眼前,远在上古之时,父神下降契约之前,此方位面便有受过这样的劫难,也正是因为那一次大难,损耗了位面的本源灵气,也将原本的上古族裔重新洗牌。”
张衍辰说到这里,奚未央忽然明悟:“你说的是……可是建木神树的传说,距今何止数万载,恐怕要以数十万载来计算方可,传至如今,早成神话,且是少有人知的神话。衍辰,此事你可有把握?又是何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奚未央不是不相信张衍辰,实在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远古神话中的东西复活了,且恰好就是能作为让他安心的最后一张底牌的形式出现,这简直不亚于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且还是个金丝玉坠的极品枕头,——如此天上掉仙丹一样的好事,即便是奚未央,一时之间也很难相信和承受。
面对奚未央的问题,张衍辰但笑不语。
他对奚未央与顾鉴道:“你们回去吧。”
“这两日玄冥山会有故人来访,请一定要礼待贵客。相见之时,诸惑可解。”——
作者有话说:
烁星:建议不要有人再尝试捅破天这种危险行为哦~
第225章
张衍辰说的话, 顾鉴猜奚未央多少还能听明白一点,但他是完全听不懂。顾鉴唯一听明白的,只有张衍辰那句“解你心中一桩大事”。
这就好像是,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 机会只有一次,倘若那禁谷的封印再次打开,就绝无回天之力,世人只能等死,而现在,张衍辰却说, 上天让那个可以作为最后底牌的人出现了。甚至,他们不须几日, 便就可以相见。
离开天穹殿的路上, 顾鉴忍不住问奚未央:“上古之时,也曾有过如此天地崩裂的大劫吗?建木神树的传说又是什么?在那个时代,真的有人强大到,可以去补天吗?”
奚未央微微摇头, 他道:“所谓的‘天’, 本质上不过是位面本源之气凝固成的‘壳’, 倘若他破裂了, 不是单单拥有强大的力量, 就可以去填补的。真正可以去修补这一层‘壳’的力量, 一定也是位面的本源之气。”
奚未央的话并不难懂,通俗点不过就是一句缺什么补什么。可问题是,这世上的本源之气本就需要减少消耗,如今哪里还能有那样大量的富余,可以存到最后关头, 去填一个天上的窟窿呢?
奚未央对顾鉴道:“你随我来。”
顾鉴跟着奚未央,登上了北辰阁第二层的藏书阁。藏书阁虽日夜都有弟子轮班值守,但一般来说,少有人会真的在藏书阁留过夜,近丑时再突然前来的,就更少了,尤其来的人,还是奚未央本人。
今夜值班的弟子乃是李寻墨门下,李寻墨这段时间常驻极北,不能回玄冥山,奚未央平日里虽与那弟子并不相熟,此时倒也和善可亲的问候了两句师侄。那弟子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半夜里两眼昏花,结果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首座,且奚未央还要同他“聊天”,顿时便有了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他想站着,奚未央却温柔的叫他坐,可他坐着,又好像浑身都不自在。顾鉴在旁看得心有戚戚,很难不回想起自己和沈不念小的时候,那时奚未央尚未闭关,总是很忙,但仍挂心着他们的课业,于是就常会很突然的来些抽问考教,那种大脑一片空白,手心后背疯狂冒汗的恐怖感觉,顾鉴想,他和沈不念大概不论再过多少年,都依旧难忘。
顾鉴忍不住扯一扯奚未央的衣袖,疯狂给他使眼色,低声的喊:“师尊,……师尊!”
奚未央:“……”
果然,不论是在何种情境下,奚未央都很讨厌听见顾鉴叫他师尊。他不愉的一甩袖,脸色瞬间不好看了起来:“做什么?”
顾鉴心里觉得奚未央这样很可爱,但鉴于旁边的那位师兄已经坐立难安到了极点,顾鉴只得暂且摆出一副做人徒弟该有的恭敬的模样,委婉的提醒奚未央道:“现在已经过丑时了。”
奚未央:“哦。”
值班不易,时辰又晚,还要承受来自首座的温柔问候,这对于那弟子来说简直有点残忍。奚未央对那弟子最后道了声:“辛苦了,”便就带着顾鉴往藏书阁深处走去。他想,果然不论如何强迫自己去习惯,在感受到别人过度的敬畏与抗拒时,他的心里仍然避免不了失落,——分明他只是想要同对方再寻常不过的说几句话而已。
顾鉴在无人处牵紧奚未央的手,对他说:“你把刚刚那位师兄,吓得一额头都是汗。”
奚未央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哪怕叫顾鉴抛开所有的滤镜说一句实话,他也要说,奚未央在绝大部分时候,他根本一点也不凶,甚至都称不上严肃,尤其在不熟悉奚未央的人面前,他总是平静而温柔,几乎趋近于完美。这样的人本该叫人趋之若鹜,但很神奇的是,奚未央好像始终与人存在着一段无法拉近的距离,即使在陆离看来亦是如此。顾鉴似乎是第一个真正走到奚未央身边的人,他不仅这样想,并且奇迹般的做到了。
顾鉴忽然说出一句:“其实这样也不错。”
奚未央:“什么……?”
顾鉴双手将奚未央的手掌扣住,他慢吞吞的道:“你这个人……只要稍微敢认真看一看你,再对你生出一些好奇和探索欲,就会很容易叫人动心。譬如覃雨枫那样的。”
奚未央:“……”
奚未央不由得失笑,他无奈的看了顾鉴一眼,叹道:“你怎么又拐到覃雨枫的身上去了。”
顾鉴很是理直气壮的道:“因为他喜欢你!他到现在都还一直喜欢你!”
当一个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时,眼神和状态都会是不同的。顾鉴每次看见就心里不痛快,他对奚未央说:“我不信你感觉不到。”
奚未央:“可是我拒绝过了啊。”
顾鉴:“……你!”
顾鉴被奚未央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他,好半晌才又憋出来一句:“那你以后,能不能别再让他对你动手动脚啊?”
怎么样定义“动手动脚”,本身也是个说不清的事。奚未央想了想,问顾鉴:“你是说,完全不能有肢体接触吗?”
顾鉴说完,多少也觉得自己这要求范围有些难界定,但既然奚未央都这样说了……顾鉴期望的道:“可以吗?”
奚未央微微点了点头,和顾鉴说:“我之后会告诉他的。”
顾鉴一面心满意足,一面又觉得自己是否有些过分,到最后,都变作了很好哄、很欢喜的一句话:“皎皎,你最好了!”
顾鉴抱着奚未央手臂,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掌心,和他说:“别闹,你不是才说时辰晚了。”
顾鉴是很熟练双标的:“亲一下又不耽误多久。”
北辰阁的藏书楼简单来看,分作四块区域,好像并不算很大的样子,实则却折叠了数个空间阵法,一层套一层,包罗万象又保密性极高,这也是进入藏书阁的弟子,需要拿一块索引令牌的原因。
如果没有索引令牌,进入藏书阁的人很容易便会迷失在其中,而索引令牌也会记录下进入弟子所寻找的书籍名目,以免造成损坏与丢失。方才那名弟子同样按照门规,给了奚未央与顾鉴一块索引令牌,但以奚未央的熟悉程度,他显然并不需要,纯粹只是按照规矩记录下有这件事而已。
顾鉴跟随着奚未央穿过了两个空间折叠阵,中途东绕西拐,才终于在一面砖墙前停下,奚未央抬手,在砖墙的两处用力按了下,那砖墙的左上方便缓缓推出了抽屉样的一道石格子,奚未央道:“这里的材料几乎都是平时无用,又不好清理掉,所以封存起来的一些东西。”
顾鉴恍然,原来这面砖墙,就是专门用来存档的仓库。
奚未央从那石格中,取出来一卷系起来的古老羊皮纸,他将那些羊皮纸卷打开,对顾鉴说:“这是关于上古时代,建木神树的一些传说资料……相传昆仑山的根基,便是建木的树根与残骸,当然,这些时隔太久,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千余年前,昆仑将怨灵封印在无生无死的空间中前,那片空间曾是一个被封印起来的秘境。大约是岁月悠长,秘境封印破碎,才让人发现了那片空间,而这些羊皮纸,是当年空间之中,漂浮的一些残破砖石上,雕刻的壁画残片的拓本。”
奚未央缓缓道:“原以为除了研究虚无缥缈的历史外,这些东西全无半点用处,只是终归涉及到上古之事,不好随意处置,却不曾想,竟有一日还能有用武之地。”奚未央不禁思索:“或许这藏书阁的空间,还能再扩一扩?”
顾鉴懂他的意思,毕竟很多看似没用的东西,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多年以后,就变得至关重要起来了呢?
那秘境被发现在昆仑,建木神树的传说涉及的也是昆仑的根基命脉,玄冥山所能得知的情况其实很少,全部加在一起,也就这几张羊皮纸的石刻拓本。顾鉴与奚未央展开那些羊皮纸,凭先人的研究推测排布顺序,大致可以了解到的故事是:在最初的上古时代,建木是沟通天地人的桥梁,那时候的飞升还要容易,世间灵气充沛,人人都可以修炼,只要修炼到可以攀登建木离开,即是飞升。也就是说,在那个时代,飞升只是一种自我选择,一个人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个位面建设世间万物,而建木,就是这个位面灵气流转的根本。
上古时代不论是人还是其他族类,寿命都很长,以千百年计。根据石刻壁画中所绘,世人朝拜神木,而建木神树每一千年,会集天地之灵气,孕化出一个婴儿,这婴儿见风就能长大,天生就拥有着最纯粹的灵力,不用修炼就可以调动本源之力,他生来就是人族尊奉的大祭司,可祭司所承担的责任,却是每千年一次维系世间的灵气运转。关于神木的大祭每千年一次,这是属于大祭司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祭祀,因为大祭上的最后一道祭品,就是祭司自己。
他用千年的时间去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再在每千年的大祭时,将自己重新献祭给孕生他的神木,当一任祭司死去时,下一任祭司便会诞生。
如此循环往复,以大祭司作为媒介,以完成天地间的灵气循回流转,生生不息。
顾鉴忽然有一个疑问:“一任祭司死去,下一任祭司诞生,那这个新诞生的祭司,和上一任祭司,还有关联吗?”
奚未央没有回答他,只是反问:“同一棵树上,两年能够结出同一颗果子吗?”
顾鉴:“……”
顾鉴的声音忽然有些发哑,他道:“所以,世人供养着神木孕育的祭司,只是为了让他在一千年后,作为祭品去死?”
奚未央道:“如果这些壁画时刻上描绘的都是真实,那确是如此。”
这几张羊皮纸被归为一卷,另有两张羊皮纸又单独卷成了一卷,那上面的内容倒是要比先前的简单直白许多。第一张羊皮纸上的景象,描绘的应当是一场盛大的祭祀,与此同时,有一条蛟龙正在撞击神树,而第二张羊皮张上,则是神木倾覆,天幕崩裂,可怕的天火与暴雨同时降临,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
顾鉴指着那第一张羊皮纸所描绘的画面,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奚未央:“这是龙吗?”壁画拓印虽然模糊不清,但盘旋在空的长条状生物,头顶有角而生四足,虽然有道是龙蛇不分家,但这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蛇的样子啊!
如今的妖族以蛇族为王者,但上古之时天地灵气充裕,说不定世上真的有龙,只是这蛟龙为什么突然发狂去摧毁神树,后世人便就无从得知了,而从后续事实来看,它确实成功了,天崩地裂,整个位面险些被摧毁,建木神树也倒了,从此世间的灵气只有损耗,而不能再生生不息的轮转,——这一场灭世之劫,为这一处位面,开启了全新的纪元。
顾鉴与奚未央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将羊皮纸都卷起来。顾鉴忽然好像有点明白了张衍辰所暗示的话,他道:“当年去补天的那个人,就是神木孕生的大祭司,对吗?”
奚未央点头:“应是如此。”
顾鉴道:“可现在神木被毁,遗址成为了昆仑,天地间的灵气也稀薄大不如前。在这样的境况下,难道还会有新的祭司诞生吗?”
奚未央短暂的沉默了片刻,他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衍辰。”
以张衍辰的作风,以及奚未央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十拿九稳的把握,他大约是不会轻易开口的,况且——奚未央道:“不过就是等上一两日,两三日的时间,倘若他所说的人果真到来,那便是天地造化无穷,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作者有话说:虽然但是,我写这章的时候,满脑子共工怒触不周山……
镜子:其实我也……多大仇多大怨啊?
小星星:嘤的一声哭出来,你们懂什么叫遇见感情骗子了?!
第226章
烁星揣着小木偶, 在玄冥山的山门不远处探头探脑。
他将自己的帷帽又压低了一点,然后再次开始和小木偶絮絮叨叨:“你说,我们该怎么进去啊?这个北境好讨厌妖族的, 不像昆仑, 好像没有那么容易混进去啊……”
徐春风淡定的道:“那就不去了吧。”
“这怎么行!”烁星嫩生生的脸都皱了,“不去的话,你怎么长得出来呢?”
徐春风:“……”
烁星继续嘟囔:“你答应给我吃的啊,我只是睡了一觉,你就死了,我已经等了十年, 才等你的魂魄能离开那个瓶子,要是再等你一个人慢慢的长……万一那个蔺云岩真的就像他们谋划的那样, 去把天给捅破了, 那我们两个,肯定就只能变成劫灰了啊!”
“飞升”这种事情,从来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去考虑,轮到他们俩, 一个木头人, 一条小蛇妖, 怎么看都只有等死的份。
徐春风:“……”
徐春风理解这是一个闭环, 但问题是, 他忍不住小声道:“可你就算吃了我, 就一定能飞升了吗?……乱吃药对身体也不太好吧?”
“那也总比现在强啊!”烁星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又改口道:“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而且我也不是要把你全部吃掉啊,我只是咬几口!你就和以前一样,给我舔一舔吸一吸就可以了嘛!”
徐春风:“……”
徐春风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烁星开口,如果不是他当年在他脖子上吸出来了两个难以解释的红痕, 或许之后根本就不会导致那一连串的误会,还祸及旁人。但十年前的烁星人形状态比现在还小,看起来不过像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哪怕到如今,烁星大概依旧什么都不懂。
责怪一个蒙昧的“孩子”没有任何意义。况且人性难以改变,不发生这件事,也还会有其他的由头,徐春风只当是天意命数如此了。烁星又转了两圈,他问徐春风:“你说,如果我们就在这里等,能有机会堵到玄冥山的首座吗?”
徐春风:“……”
徐春风难得回怼一句:“你在昆仑山门下等,能等到蔺云岩出现吗?”
烁星:“……”
烁星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他说:“对哦。好像不太行……”
“所以呀。”徐春风对烁星循循善诱:“没有关系的,倘若天意要让他们成功,不论如何你我都是死路一条,何必如此执着呢?而倘若天意不让他们成功,那就更没关系了。妖族的寿命很长,我一直就在你的身边,我总有一天会长大,对不对?”
烁星:“可是……”
徐春风说:“我先前几乎被困在了昆仑一生,如今好不容易自由了,只想能够游历四境,而不是再被困在什么地方动弹不得。烁星,你带我走吧,好不好?”
烁星总有一些利用轮回道来促进小木偶生长的念头,徐春风面上对此不置可否,实际上心里未必支持,可烁星是为他好,徐春风很难强硬的拒绝,或者说,他这个人一辈子就没有哪次真正的强硬过。徐春风总是在妥协,只是从前他更多的是无奈,而面对着烁星,却有着一种无法清晰言明的纵容与依赖。——既然烁星想要去尝试,那就由着他去,总归到了玄冥山,他自己意识到了进不去,撞过了南墙,大约也就不会再执着了。
徐春风问烁星:“你不想要和我在一起吗?”
烁星不假思索的点头:“我想呀!”
小木偶做不了表情的五官,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在笑的感觉,他说:“所以呀。如果你坚持把我送去玄冥山的话,或许我会闭关,你又会很长时间见不到我。”
烁星很好骗,又不怎么好骗,他天真的问:“那我和你一起闭关,可以吗?”
徐春风:“……不可以哦。”
烁星委屈的扁扁嘴,说:“好吧。那就不去了。”
“你接下来想要去哪里呀?”
烁星抱着小木偶,慢悠悠的沿着山路离开,他说:“这些天,我走了好长好长的路,脚都走痛了。做妖好难,不敢用妖力,怕吸引修士,还要怕招来在昆仑的那些妖的追杀……喂喂,我在和你说话啊……我脚疼了……”
蔺云岩如今为了吞噬吸收魔灵而闭关,但烁星从七星灯魂珠的阵法中,打开拘魂瓶带走徐春风的障眼法却骗不了秦羡多久。因为秦羡的缘故,伪装成昆仑弟子,抑或洒扫下人的高阶妖族不说很多,也有一二十人,若非如此,烁星也不可能那样轻易的就混进昆仑。若是等不日蔺云岩出关,却发现徐春风的魂魄没了,只怕他会恨不得剐了秦羡,是以,目前秦羡应该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人。
烁星猜,秦羡不敢惊动昆仑的人,应该会遣妖族来追踪他们,毕竟同族之间,对于妖力的感知会更敏感一些。烁星忍不住的叨叨:“妖族现在也太没落了吧?还要混迹在人世里隐藏自己才行……连条三角头的蛇都敢称王了,难怪混的那么惨。”
徐春风:“……”
徐春风听见这话,不禁疑惑:“阿星不也是蛇妖吗?”
被他机缘巧合从陵江里钓上来的时候,只有他的食指那么粗,化形也才像个两三岁的奶娃娃,变回原型时,缠绕在他的手腕上,细细的几圈,就像是一串华美的紫晶镯。
烁星听徐春风这样问,下意识的愣了愣,而后才有些茫然的道:“是哦……我好像也是蛇妖……可是我真的好恶心那些喜欢生吞活剥,吃东西血呼啦呼的妖……这样的行为真的好劣等,我都不想承认,我和他们是同族。”
烁星说好养也好养,说难养也难养。他分明是妖,却不爱血食,需要徐春风去给他采新鲜的灵果奇葩,朝露醴泉。他唯一喜欢沾染的血腥,似乎唯有徐春风的血肉,但如果说,徐春风本质上是个木头人……一切又都好像能说得通了。
妖族被关在极北几千年,徐春风对他们也不是很了解,他猜道:“会不会就像是……有的人爱吃荤,有的人爱吃素?”
烁星:“可能?”
一人一木偶再次面面相觑,一起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烁星决定不想了。对于妖族而言,血脉的压制是天生且永远无法抵抗的,不知为何,烁星的潜意识里,总觉得如今妖族的血脉太劣等,他总是可以一眼就看穿如今那些所谓高阶妖族的原形,但每看一眼,烁星都有一种脏了眼睛的感觉。——但分明,他也不过只是一条因为尝到了徐春风的血,所以才能化形的小蛇妖而已。
烁星问小木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小木偶说:“你想去哪里?你把我带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烁星在山林间一蹦一跳,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走路,他说:“我想去南境。听说那里总是潮潮的,还有很多密林……如果环境好,你是不是也能长得快一点?”
徐春风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他还是很认真的哄烁星说“会的”,烁星于是开心的说:“那我们就去南境吧!”
他们渐渐离玄冥山的山门越来越远,来时这条山路他们徒步走了一日半,这会儿叽叽喳喳聊着天的时候,更是察觉不到周遭的变化,直到小木偶忽然截断了烁星的自言自语,说:“阿星,我们在结界里打圈。”
烁星:“诶?”
“有结界吗?”烁星歪了歪脑袋,都说妖族的直觉要比人族更敏锐,可是他总是很后知后觉,完全感觉不到周遭危险的存在。烁星有些迷茫的问徐春风:“那这个结界要怎么破?如果在结界里使用妖力,会被发现吗?”
徐春风说:“如果我的感知没有错,这道结界是用来将人困死的阵法,我们已经完全与周遭隔绝开来了,就算求救,也没有人能接收到。”
烁星明白了:“所以,我们只能自救。那我可以用妖力吗?”
想到自己终于可以使用妖力,烁星激动的心跳都变快了,——他好难啊!长这么大,都还没真正意义上的使用过自己的力量呢!
以前是因为徐春风养他,怕泄露妖气,被人发现。后来,烁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冬眠,好不容易睡醒,结果发现徐春风已经死了,但神奇的是,哪怕相隔再遥远的距离,他也依然可以和徐春风的魂魄沟通。于是,烁星就按照徐春风说的,先让妖族误以为他是能化形的大妖,然后混进昆仑当洒扫的小弟子,等着徐春风养魂,之后再找机会把他带走。这一走,又怕泄露行踪,别说释放妖力,就连安全范围内的小法术烁星都不敢用,如此想来,这居然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可以肆无忌惮的尝试使用自己的能力。
烁星感觉有点紧张,他问徐春风:“我还没怎么用过呢,我看你们人好像都会有个起势的动作,或者念两句咒之类的,那我该怎么办啊?你也没有教过我。”
徐春风:“……”
徐春风开始怀疑,烁星到底有多少妖力了。但他想一想,既然烁星都能化形,应该……也不至于很柔弱吧?
徐春风于是说:“你先感知一下你体内,妖力的流转——”
烁星:“流转?”
烁星茫然了。妖力的流转?怎么流转的?这还能感觉得到吗?
如果可以感觉到,那他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暗含腥气的风吹开了烁星遮脸的帷帽,他甚至都还来不及思索,就已经下意识的反手一掌推出——
被结界阵法困住的空间瞬间扭曲,成为了一张从中间被生生撕碎的网,忽然显身在不远处的红衣女子,因这一击伏在地上呕血不止,而在烁星的眼中,他只看见了一只硕大的,翕动着口器的黑毛蜘蛛。
“好恶心。”
烁星微微皱眉,他想不通这么恶心的东西怎么敢在他的眼前出现。来自于远古时代的恐怖威压,将那红衣女子镇的动弹不得,而后,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躯,连同着近千年的修为,一同被如砂砾堆砌的堡垒般,顷刻碾碎。
修为高深的红衣女妖,转眼只剩下了一滩血水,徐春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觉好像在做梦一般,“烁星……你都做了些什么?”
“啊?”烁星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我好像也……没做什么?”
他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烁星说:“我只是,觉得它弄脏我的眼睛了。”
烁星想,这玩意儿真的好讨厌,活着的时候长得恶心,死了还那么臭,一股子腐肉的味道,熏得他都想吐。
徐春风沉默。他没有在说什么,只是缓缓地道了一句:“天色变了,阿星。”
***
沉沉的黑云仿佛在瞬息之间便将玄冥山笼罩,其间隐隐流转的青光,让人忍不住的怀疑,即将是否落下一场罕见的大雨。不该属于这个季节的狂风将树枝都吹得倒向一片,如此转瞬间便风雨大作的异象,北境几乎从未有过。
奚未央立在北辰阁上,防护结界并未让风吹动他的衣角,奚未央仰望着天幕,对身旁的顾鉴说:“这是妖云。”
“妖?”顾鉴震惊道:“什么样的妖,能引动这样的天象?”
奚未央悠悠道:“或许,衍辰所说的一切,果真成真了。”
“兴风唤雨,令天地改色,大约,真的只有龙才能做到吧?”——
作者有话说:感觉不到危险的原因是,对他造不成危险性~
小星星:长得不好看的东西能不能消失啊?
大蜘蛛:立刻碾压消失QAQ
镜子:作者在吗?这么危险的存在放在玄冥山真的好吗???
第227章
顾鉴想到了那拓印的羊皮卷上, 将建木神树都撞毁的蛟龙,心头不禁泛起寒意,他望着那黑云聚合的地方, 沉沉说道:“居然, 离得这么近吗?”
甚至这样的大妖,他或许根本就还在玄冥山脉的地界之中。
“他想要做什么?”
大抵是因为真的相信张衍辰的缘故,奚未央的神情倒是要镇定许多,他道:“不论他想要做什么,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鉴说:“我和你一起。”
奚未央迟疑了瞬息,他看着顾鉴道:“我是不是不应该拒绝你。”
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也就说明了奚未央不想顾鉴跟着他去。顾鉴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他有些艰难的问:“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们发生冲突, 我会拖你的后腿吗?”
奚未央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这样级别的妖云,威压太重, 已经接近于天仙境的雷云, 凡天仙境下的修士靠近, 都会感到被压制的不适, 更不要说是动手了。——我不会和对方发生冲突的, 但除我之外, 其他人也确实没有必要去。”
就像寻常雷劫,修士远远观摩,或许能够有所感触,但天仙境的雷劫,除非是嫌命长不想活了, 否则谁敢去观摩?威压深重的妖云亦是如此。妖族见了也要远远遁走,免得被那样的压力伤了根基,修行灵力的人族修士,又何必冒着脏腑内伤的风险去靠近呢?
顾鉴道:“说到底,还是我太弱了。”
奚未央有些无奈的道:“阿镜……”
顾鉴勉强笑了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没事,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去吧。皎皎,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顾鉴现在的心态不可谓不敏感,他在其他人面前倒是正常,唯独在奚未央面前需要被极其小心珍视的对待。奚未央见他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虽觉何至于此,但终究是他最爱的人,不论怎样都只能惯到底。奚未央放柔了声音,同顾鉴说:“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顾鉴其实也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一点大,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竟也能被他弄得如此沉重。但顾鉴只要一想,奚未央这又算是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情,而他只能在旁干看着,顾鉴就会控制不住的焦虑,忐忑不安,以及……愧疚。
作为奚未央的伴侣,他到底能顶什么用?
“你就在这里。”
顾鉴的思维正要发散,耳中却又忽然听到奚未央说:“你哪里也不许去,我回来的时候,要看见你站在这里。”
顾鉴:“!”
顾鉴的心猛地一跳,他来不及思索,便已经用力的点头,——谁说他没有用的?
奚未央需要他。
分明已经快要入夏,不再算是春天了,但顾鉴的情绪依旧总是起起伏伏。譬如现在,他上一秒还在焦虑,转眼间却是已经被奚未央一句话给安抚住了,变化之快,犹如云气,就连顾鉴自己都琢磨不清,到底算怎么一回事。或许就像奚未央所说,他的症结无药可医,只能交给时间去慢慢的验证消化,而他永远会陪在他的身边。
这就足够了。
***
徐春风本便不是一个喜欢麻烦被人的人,如今落到这般模样,更是不希望为人所知晓。各种原因混在一起,他半点也不想真的找上玄冥山,如果一切都能像他所期待的那样,他说服烁星离开,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任意去哪里,该有多好。
“怎么一下子就变天了?”烁星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恶心里缓过神来,他仰头望了望天,倒是并不因为这样可怖的天象而感到害怕,他只是担心:“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去哪里避雨啊?——有闪电,是会打雷的吧?我听说,打雷如果在树底下躲雨,是会被雷劈的!”
小木偶:“……”
徐春风缓缓的道:“不用避雨。”
因为,“我们走不了了。”
奚未央的到来无声无息,他玄袍墨发,几乎与昏暗到难以视物的周遭要融为一体,猛烈的妖风吹得人耳畔几乎只能听见“隆隆”的声响,奚未央的声音却始终清透温和,仿佛屏蔽了所有的喧嚣嘈杂,令人唯能听见他的话语:“阁下远道而来,怎么到了门口,却要折返呢?”
烁星对此表示支持,他也不赞同,烁星不乐意的说:“就是啊,我们赶了那么远的路!就这么走了好浪费。”
烁星周身妖气直贯天穹,他自己却浑然不知,甚至根本听不懂奚未央说的是反话,徐春风无奈,只得顶着风,摇摇晃晃的从烁星的衣襟里探出头来,苦笑着道:“奚首座,久别无恙啊。”
奚未央:“……”
奚未央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他沉默的盯着烁星怀中的那只木偶看了许久,方才敢确定的说出一句:“你是……徐仙友。”
“是。”小木偶的声音有些耻于见人的无奈,“在下如今这般形状,让您见笑了。”
奚未央:“……”
奚未央又是长久的沉默,昏沉的天色掩藏了他极度震惊时瞳孔的微缩,而在奚未央再次开口之前,难得徐春风竟会抢话道:“尊主,烁星他的年纪还小,并不知晓应当如何控制妖力,在玄冥山附近引得如此天象,实非我们的本意,在下厚颜,代他向您赔罪,还望您能有见谅。”
奚未央:“……”
沉重的黑云越压越低,似乎昭示着主人紧张的心境,奚未央注视着烁星的面孔,道:“他不懂得应当如何控制妖力?”
“徐道友,”不见在奚未央的掌中显形,“你知道,倘若如此的话,你身边的这位,会是多么危险的存在吗?”
徐春风道:“烁星并不危险。他是我照顾长大的,我可以管束他,他从小到大都吃花木果实长大,从来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奚未央淡淡道:“哦?既然徐道友可以管束他,那就请你,叫这位烁星公子,收了神通吧。”
电闪雷鸣。
烁星在奚未央与小木偶之间来回的眼神仍是茫然的,可奚未央的存在,会让他本能地感到紧张,烁星那迟钝的危险感知,在这一刻似乎又变得格外敏感起来,他忍不住小声的问徐春风:“他是坏人吗?”
徐春风急声否认:“不是!”
烁星似乎不太相信的低低“哦”了一声。徐春风强迫自己定身,放缓了语调慢慢的引导烁星:“阿星,你不是想要让轮回道能帮我快点长大吗?这位就是玄冥山的首座大人,我们见到他了。你的心愿就快达成了,阿星,你开心吗?”
烁星微怔,他有些怀疑的又将奚未央看了看,然后才说:“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小木偶努力让自己僵硬的肢体点头:“是,他就是。”
烁星撇撇嘴,终于放轻松了一些,他轻声地嘟哝道:“可是他好凶,我不太喜欢他。”
徐春风安抚烁星道:“只有他,才可以帮我。”
烁星:“……好吧。”
随着烁星逐渐平静的状态,天空中的风云也安静了不少,不再有电闪雷鸣,也不再有能将房屋都掀倒的大风,小木偶努力的爬上烁星的肩头,抱着他的脑袋说:“别生气了,阿星,让你恶心的东西已经死了,没有人再会伤害我们。我害怕这样的天气,我想看见原本高远清澈的天,阿星,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烁星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对,但他想要让徐春风能够如愿,如果他的小木头人,害怕这样的天气的话,那么它就不应该存在。
在烁星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时候,妖云已经随着他的心念散去,倘若不是被吹倒的树木犹在,此刻的天空干净的根本看不出经历了方才的一切。徐春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对奚未央道:“尊主,您现在相信我了吗?烁星他不会伤害别人的,虽然他看起来已经那么大了,但实际上,他才只有几十岁,若按妖族的年龄来计算,他还是个幼儿,他会听我的话,我能管得住他,从前他不会伤人,今后同样也不会。”
不见在奚未央的掌中缓缓散去,奚未央注视着烁星肩头的那只木偶,问道:“你们为何来我玄冥山?”
要问这个,烁星可就会了,他当场大声抢答:“因为轮回道啊!——轮回道可以让他快点长大!”
奚未央:“轮回道?”
徐春风似乎有些尴尬,他想要习惯性的碰一碰自己的鼻子,可是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鼻子,“在下……十余年前,不幸殒身,说来惭愧,魂魄在尊主的七星定魂珠相佐下,也需修养至今,才勉强有了些余力。然过去的身躯,血肉已空,徒余一具枯骨,实在不堪依附,只能寄居于枯木之中。烁星听闻尊主的爱徒,修炼轮回之道,于是便想着,能否以轮回之力,使我快些长成人形。”
徐春风说的这些,奚未央大抵心中都有数,他唯有一点不解:“你既是人魂,如何能够附身于草木之中?”
徐春风:“此事说来——”
他的话尚未说出,便已听烁星张口便道:“谁说他是人的?他才不是呢!他本来就是这根木头上长出来的啊!”——
作者有话说:烁星真的很像智障儿童欢乐多【捂脸】
第228章
“木头上长出来的?”奚未央心中一紧, 张衍辰的话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他问道:“什么意思?”
烁星其实也说不清楚,但他就是坚持道:“他就是不是人!他是很好吃的那种果子!”
此事有关上古传说, 隐秘且虚无缥缈, 至今也只有徐春风和烁星两人知晓,但烁星对此全无概念,大喇喇的在荒郊野外就能嚷出口,徐春风简直想要去捂住他的嘴。徐春风心情有些复杂的对奚未央道:“此事……说来叫人见笑,在下自己的身世,竟然是等到死后才略略知晓了一二。尊主, 此处说话不便,不知可否——?”
奚未央明白徐春风的意思, 颔首答应道:“两位请随我走吧。”
奚未央转身, 空间在他的面前被划开,烁星有些兴奋的重新抱住小木偶,继续着他的叨叨;“哇!你看这样好方便,可以少走很多很多路……这样我的脚就不会疼了。”
奚未央的脚步顿住, 他微微侧身道:“你觉得脚疼么?”
“对啊!”烁星有些迷糊的道:“可能真的是走了太多路吧?……好像总觉得不太舒服啊……”
奚未央点了点头, 没有再说话, 徐春风却是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烁星分明是蛇妖, 他为什么总会喊脚疼呢?即使化作人形, 可对于本体无足的蛇类来说, 人形的双脚,难道不应该只是一种幻象吗?
况且,如果烁星真的只是个寻常蛇妖的话,为何他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杀死一只修为高深的女妖,并且一旦妖气泄露, 妖力之磅礴,竟能直冲天际,引来天地异象呢?
——如今的妖族,说的难听一些,讲一声“草台班子”也不为过,哪怕是现任的妖王,他也未必有这样的能力与实力吧?
木偶并不存在的心脏,好似在这一刻被攥紧了,徐春风忽然高声道:“奚首座,我跟你回玄冥山,你让烁星离开吧!”
烁星:“诶?”
烁星显然对徐春风的这句话感到迷惑不解,他道:“什么叫你回玄冥山,让我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是说过,要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吗?”
徐春风道:“你就当我是在骗你吧。”
烁星:?
烁星更糊涂了,他问徐春风:“你骗我干什么?”
徐春风:“……”
奚未央:“……”
奚未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低叹了一声,对徐春风道:“徐道友,来者是客,在下既然愿意邀请这位……进入我玄冥山,便绝不会为难于他,你大可以放心。”
北境的确对妖族态度敏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恶劣,但那也是因为妖族多年被关在极北,又是由北境各门派的修士去加固结界,抵御兽潮,其中总有伤亡,仇恨代代积累,一如昆仑对待恶灵的态度,是无法缓和的,但既然烁星不伤人,又很听徐春风的话,且身份成谜……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奚未央都不会贸然伤害他,至于请君入瓮那样的事情,奚未央更是不屑于对一个灵智未全的人去做,他若真要动手,也不会同意烁星进玄冥山的门了。
徐春风有些羞愧的道:“是在下小人之心,向尊主赔罪了。”
奚未央对此并未推辞,他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复又回身,径直踏入了那道空间裂隙。徐春风总是习惯于以不乐观的态度来看待这世上的一切,而烁星与他截然相反,他对一切新奇的事物感到好奇,就连跟在奚未央身后进入空间裂隙的脚步都是蹦跳着的,在一瞬短暂的,好像坠入悬崖的失重过后,三人已经立在了北辰阁第六层的石台上。
奚未央笑着走到顾鉴的身边,对他说:“我带了两位贵客回来。”
“两位?”顾鉴望向那坐在黑衣少年肩头的木偶,轮回道的力量让顾鉴在这一刻,得以看见一些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顾鉴在那只木偶的身上,看见了一道完整的人魂,以及……被压抑、被冰封着的,近乎可以联通天地的磅礴生机。
顾鉴禁不住一下捏紧了奚未央的手腕,他问他:“他们是谁?”
奚未央安抚的轻轻拍了拍顾鉴的手,他微微笑道:“说来你也该知道,那位,便是昆仑的徐道友。他多年前为封印昆仑山下镇压的恶灵而不幸身死,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得以重聚魂魄,并且附身在了这只木偶之上。”
关于徐春风的事情,这段时间以来,顾鉴与奚未央、陆离,不知道反反复复复盘了多少遍,凡能知道的信息,他几乎能说一句了如指掌,可现在,奚未央却还要再当着徐春风的面同他说一次……
顾鉴心神领会,说道:“原来如此。这实是一桩天大的机缘。徐前辈若能借草木之躯长成,此后便是彻底脱了肉/体凡胎,不再沾染红尘因果了。只是因我阅历短浅,从未见过这样的罕事,人魂要借契合的身体附身,可谓难之又难,哪怕能够找到契合的身体,行此逆天之举,也必遭反噬,——徐前辈分明是人魂,竟然能够存身于草木吗?”
烁星闻言,并未多想,他听顾鉴如此问,只觉得他的问题好蠢。烁星道:“你们人族当然不可以。族类之别与生俱来,若是可以随意更换,这天道纲常都要乱了套了!”
顾鉴怎会不知这样的道理,他等的便是这一句。顾鉴装作谨慎的模样,腼腆笑道:“是晚辈见识少。”
烁星除却徐春风外,真正可以算得上有接触交流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他在徐春风面前,又总显得很蠢,如今突然好像遇见了一个比他还“蠢”的,烁星不存在的尾巴简直都要翘上天了,他完全没有说人坏话的自觉,居然就当着顾鉴和奚未央的面,很是兴奋的同小木偶说:“你看!我还是很聪明的是不是!比我还笨的人出现了!”
徐春风:“……”
徐春风感觉自己快要在奚未央的面前无地自容了。
幸而木偶的脸上并做不出表情,也看不出脸色,徐春风语实在不好意思,他代烁星向顾鉴道歉:“这位仙友,我家烁星他尚且年幼,说话有时……过于直率,冒犯到了你,我替他道歉,实在望您海涵……”
顾鉴:“无妨。”
顾鉴对徐春风道:“论理您是前辈,怎么好向我一个晚辈道歉。这世上稀奇之事无穷,只有人不知道的,没有造化展现不了的。您多行善事,自然生机不绝,有此机缘,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木偶之身终究多有不便,不知前辈您今后,准备作何打算呢?”
“我……”
徐春风的话尚未说出,烁星已经急匆匆的抢道:“要让他快点长大!——你快点让他长大!”
他这话说的好似没头没尾,顾鉴故作疑惑道:“我如何能让徐前辈‘长大’呢?”
烁星理所当然的道:“你不是会轮回道吗?我能闻得出来,就是你!只要你将他这根木头身体的百年千年融于一瞬,他不就可以长大了吗?”
烁星这话说的轻巧,但若真要顾鉴这样做,只怕是能当即要他半条命,徐春风喝止道:“烁星!不要胡言!”
烁星不服气的说:“我哪有胡言?不就是这样吗!”
顾鉴无奈苦笑道:“若是仙友的要求是如此的话,请恕在下难以从命。在下修为浅薄,恐怕施展不得这样大的术法,不然,怕是要连性命也搭进去了。”
烁星才不管顾鉴的装模作样,他直接道:“骗子。你说谎。”
徐春风:“……”
烁星的嘴太快,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分明是他们有求于人,谁知烁星竟然成了咄咄逼人的那个。徐春风从见着奚未央开始,道歉的次数自己都快记不清了,而仅限于口头的道歉,说到底其实毫无价值,徐春风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对不住别人,哪怕是给烁星,他也平白添了许多的麻烦……徐春风在心里叹了无数口气,他伸出小小的木头手臂,去轻轻戳了戳烁星的脸颊,徐春风同他道:“阿星,有难的是我们,别人若肯帮忙,这是恩情,若是不肯,就是本分。你不能如此无礼。”
“恩情……”
烁星虽然脑回路异于常人,但“有恩必报”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烁星将小木偶捏起来,直接往顾鉴的怀里一塞,他很有自信,并且毫不犹豫的道:“只要你可以帮到他,有什么要求,随便提!”
突然被塞木偶人的顾鉴:“……”
顾鉴为难的转头看向奚未央,他的怀里是不轻不重的一只人偶,拿着为难,还又还不回去——奚未央并不是什么客气的人,他静静注视着烁星,问他:“这世上凡我想要的,大多都很容易得到,不知你有什么过人之处,敢在我的面前许此重诺?”
“过人之处……?”
烁星仔细的想了一想,他确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烁星道:“我不管,反正只要你们能帮他,不管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哦?”奚未央闻言道,“仙友这话,倒确是好魄力,可惜空口无凭,权当在下小人之心,不如你我今日,便就结下契约以作凭证,此后便是各应其诺,也免得来日再有纠缠不清的道理……仙友以为如何?”
第229章
奚未央这话说得倒是颇为光明敞亮, 可但凡有点防范的人都该知道,结下契约非同小可,决不应该轻易的答应, 只有烁星糊里糊涂, 觉得奚未央说的话很有道理——有个契约誓言在,将来也就不怕双方各执一词了。
眼看烁星傻乎乎的就要答应,小木偶急的挣扎起来,却被顾鉴用手掌挡住了他的整个面孔。顾鉴握着小木偶的脑袋,无声无息的将徐春风的魂魄拢住,他可谓温和的同徐春风的魂魄传音:“前辈, 稍安勿躁。”
“只是一个契约而已,换您的一条命, 对于那位烁星公子来说, 无论如何也不赔本。”
烁星伸出手掌给奚未央,认真的问他:“要怎么结契约,约定什么?”
“很简单。”奚未央与烁星的手掌相贴,他不急不缓的温声道:“顾鉴的确可以让徐前辈快些长大, 但这绝非一朝一日可成, 或许三年, 或许五年, 你不能着急。”
烁星听见奚未央说要三五年, 心里其实还是觉得有些漫长, 但是和无人相助的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相比,这三五年,又似乎不算是多么的难捱。烁星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道:“可以。”
烁星:“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最多五年,如果五年后他还是长不出来——”
奚未央道:“如果五年之后,你见不到完完整整的徐道友,那么你承诺我的事情,便算作废。”
“我承诺你的事情?”
烁星想了想,也是,奚未央还没向他提条件呢。于是烁星问奚未央道:“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很简单。”奚未央微微的笑了笑,他的语言柔和,态度可亲,再加上美丽的面容,实在是极具迷惑性,至少足以哄得烁星对他深信不疑。奚未央温柔的道:“你与徐道友,甚至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事,只需要留在我玄冥山,在一切结束之前,不要随意离开,就可以了。”
“玄冥山会为你们提供一切你所需要的东西,烁星公子,你留在这里,就当做你是我派弟子一般,或者……”奚未央心念转过,忽然生出了个刺激的主意,他的眼神一亮,问烁星道:“若是烁星公子要留在玄冥山,倒不若暂且以我小弟子的身份来做遮掩,——您以为如何呢?”
烁星:“……啊?”
烁星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呆呆的与奚未央四目相对:“做,做你的弟子?”
奚未央确定的再次点头。
烁星对自己究竟以何种身份留在玄冥山,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感触,对于他来说,好像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他可以和徐春风在一起就行,只是……烁星有些迷惑的又看了一眼顾鉴,问:“那我变成你徒弟了,他怎么办呢?”
顾鉴:“……”
顾鉴听见烁星这句话,条件反射的就要去看奚未央的脸色,幸而奚未央的耐性和演技十分过关,并没有像单独面对顾鉴时那样当场挂脸,只是原本完美的微笑,此刻不管怎么看,都充斥着一种“礼貌”的味道,奚未央对烁星说:“他不是我徒弟。”
烁星完全察觉不到奚未央的情绪变化,他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说:“他是的吧?”
奚未央:“……”
奚未央的语气明显变冷:“烁星公子,您与我二人素未谋面,怎么就能一口咬定呢?”
烁星坦然道:“听蔺云岩说的啊!”
烁星指了指顾鉴,继续解释道:“我有听见蔺云岩说过,你的徒弟修炼轮回道,那不就是他吗?”
奚未央:“……原来如此。”
奚未央在别人的眼中,好像总是温和平静的,不论任何事,似乎都无法激起他太强烈的情绪起伏。然而,顾鉴实在是太熟悉、太了解他了,奚未央哪怕稍稍有些微表情,落在顾鉴的眼里,也是巨大的变化,因此,顾鉴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奚未央松了一口气,唇角的笑容里也重新多了几分真心,——奚未央握住烁星的手,告诉他:“玄冥山与昆仑远隔千里,我门中内务,蔺云岩怎么可能清楚的知道?烁星公子,你所知晓的传言有误,——我的小徒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就像是你,同样也可以借这个身份,去面对世人。烁星公子能听得明白吗?”
烁星似懂非懂的说:“哦……”
奚未央:“所以以后这种话,千万不可以随意说,知道吗?”
烁星点了点头,他反正本来也不“认识”其他人,所以奚未央到底有几个徒弟,谁又是他真正的徒弟,说到底也和烁星没太大关系。既然奚未央建议他从今以后以他徒弟的身份示人,那他照做便好,其余的一切,应该是提出想法的那个人去操心,而不是他。
用轮回道帮助徐春风快速长大,这的确是一件有些累人的事,但以奚未央弟子的身份留在玄冥山,烁星绝大部分时间其实什么也不用做,他觉得这契约多少有些不公平,自己似乎太占便宜了一些,……奚未央能是这样的好心人吗?
烁星有些怀疑,在和奚未央缔结契约之前,他还不忘再问一句:“就只需要这样吗?真的没有其他要求了吗?”
奚未央忍不住笑道:“你还想要我有其他要求?”
烁星歪了歪头,说:“这倒也不是,就是……”
——就是太容易完成的事情,好像总让他有一点不安心。
“那这样吧,”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奚未央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说道:“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嗯嗯?”烁星眨眼道:“可以啊,要做什么事?”
奚未央微微摇头,说:“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就当是先记下,等到真正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烁星傻乎乎的放心了不少,他爽快的道:“行!”
契文如同细锁,将烁星与奚未央牢牢捆绑,小木偶彻底陷入了沉默,已经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顾鉴将方才压在徐春风魂魄上的禁制松开,他看向奚未央道:“皎皎,两位贵客远道而来,想必旅途劳顿,帮助徐前辈远非一朝一夕之功,倒也无需急在这一时一刻,不如先行安排住所,让两位休息吧。”
顾鉴的话是这样讲,但烁星与徐春风的情况特殊,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随意找个地方让他们自行安置?——烁星只要能收敛妖气,在人前行走倒是无妨,但徐春风这个人,不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现在的状态,都最好能将他“藏起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最好是,能牢牢地掌控在他们自己的手心里。
奚未央面露难色的道:“两位从昆仑出逃至此,诚然,蔺云岩并不敢对玄冥山做什么,你们留在这里绝对安全,但若是不慎被人走漏了消息,因此而引发北境与西境之间不必要的争端,恐怕会祸及两境的百姓——”
徐春风被顾鉴强制闭嘴了那么长时间,本就心中疲惫,如今听他与奚未央还要一唱一和的继续做戏,来哄骗烁星一个不知事的小孩子,顿时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徐春风难得冷下声说话,他道:“尊主有什么建议,直说便好,我们难道还能反对不成?”
奚未央听见他这没好气的话,不仅全无恼意,反而还觉徐春风是个聪明且痛快的人,奚未央笑道:“如此正好。在下有一道练成的秘境灵脉,其性属水,虽说不是完全契合徐道友如今的体质,但却也有疗养的功效,若两位没有意义,不如,就暂且在这秘境灵脉之中,先休养一段时日,如何?”
徐春风不吭声,毕竟这些都是奚未央说了算,他应不应答都没差别,倒是烁星心里急,不忘追着奚未央问:“一段时日是多久?还有,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来用轮回道帮他长大?”
奚未央口中的“一段时日”,百分之百是忽悠,在他用不着烁星与徐春风两人的时候,他们长久且安分的在思明镜中呆着,才是奚未央最想要的结果。然而,烁星的身上藏着太过于强大的力量,又不知世事,对待他,只能用哄。奚未央拿他有用,自然不会吝惜这些耐心,他温柔的安抚烁星道:“一段时日……或许要很久,你和徐仙友,可以一直住在里面,如果有特殊的情况,我们会再告知给你们。至于阿镜——”
奚未央问顾鉴:“你觉得为徐仙友多久蕴养一次比较好?”
顾鉴想了想,说:“一个月一次?”
“以轮回之力将一样东西或一个人身上的岁月加速轮转,对于我来说,只是损耗一些精力,但是对于徐前辈来说,是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的。倘若频率太高,反而不见得是件好事。当然,这也只是我现在的想法,具体情况如何,是需要尝试的,我们可以按照一月一次的频率,先试上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徐前辈觉得是需要调快、减慢,抑或维持现状,都可以再商量。”
只要是顾鉴答应了人的事情,就一定会认真的做好,这点他绝对兢兢业业,童叟无欺。徐春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恹恹的,他说:“那就这样吧。有劳顾仙友费心了。”
“不妨事。”顾鉴很明事理的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对待天上掉下来的巨大好处,当然是说什么也要把态度放端正。
奚未央打开思明镜的水幕,侧身向烁星引路道:“请随我进去吧。”
烁星还从未见过真实的秘境灵脉,自然是好奇的紧,他先用手指戳着玩了两下,这才跳了进去,奚未央与顾鉴紧随其后。这思明镜中他们有段时间没来了,但房屋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秘境灵脉中的时间,是可以由神器的主人操纵的,因此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里,思明镜中的时间流逝如同凝固,只有灵脉里由灵气滋养诞生长大的草木精灵,不受这层限制,这段日子里竟然又孕育出来了两个,都是少女模样,此刻正咯咯的笑着,在灵海里面戏水。
烁星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啊”的叫了一声,转过身捂住了眼睛,他吓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跺脚,“这里面怎么还有人在啊!”
“它们并不是人。”徐春风对于自己的“同类”,有着极其灵敏的感知,他对烁星道:“那些都只是奇葩仙草,受秘境中浓郁的灵气滋养,所孕化出来的精灵而已。”
烁星这才将捂住眼睛的手挪开,但他仍旧不满的道:“可就算不是人,它们也不能不穿衣服啊!”
灵智未开的草木精灵,哪里懂什么羞耻,何况在灵海中沐浴戏水,穿着衣服才更奇怪……不过,这些若要同烁星解释的话,实在太废口舌,还未必能和他说得通,是以,徐春风只能缓缓的道一句:“色即是空。你若心如止水,自然也就不会在意那一两件衣衫了。”
烁星:“?”
烁星直觉这话说的不太对,但他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反驳,最后闷了半晌,也只说出来了一个“哦”。
顾鉴将小木偶还给烁星,奚未央带着两人简单将这秘境逛了逛,最后回到白石屋时,他将他与顾鉴住的房间封上了结界,还余下的几间空屋子,就随烁星去挑了。
奚未央与顾鉴告辞离开后,烁星抱着他的小木偶,同它感慨道:“真没想到,那个奚首座看着那么凶,结果他居然是个好人!”
徐春风:“……”
徐春风终于深刻的认识到,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从表面上看,烁星只需要帮奚未央做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的事,以及必要时顶着奚未央徒弟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即可,这些好像都不难,但实际上却每一件都至关重要,且究竟什么时候需要,这些都是未知。奚未央轻而易举的将他们放置到了一个绝对被动的位置,而他依旧操纵掌控着一切……如此不平等的约定,倘若徐春风能有一丝机会,可以带着烁星逃离,他都绝不愿意继续留在玄冥山。
偏偏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妖族已经找到了他们,会遇见一个,就还会遇见无数个,徐春风此前从未想过,烁星体内居然隐藏着这样强大的力量,足以招致天地异象,——若是回回如此,他们当真连跑都不用跑了,毕竟不论跑到哪里,天象都是一目了然。
外面有秦羡派出妖族在追查,一旦他们真的被抓回昆仑,想到要再次面对蔺云岩,徐春风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坠入了一个看不见任何光亮的深渊,冰冷且绝望,而留在玄冥山……即便未来是未知的,但两权其害取其轻,即便只是饮鸩止渴,终究也能暂解些许燃眉之急。
“烁星。”
“嗯?”烁星低头,理了理小木偶的头发,问他:“怎么了?”
徐春风静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开口说道:“不论将来,那位奚首座要你去做什么事……任何会危及到你性命的,你都不可以答应,知道吗?”
烁星:?
烁星听见他这样说,不禁有些奇怪的道:“我当然不会答应。我又不傻!”
徐春风:“……”
徐春风被烁星说的都沉默了。他沉沉的叹息了一声,祈祷道:“希望如此。”——
作者有话说:不太聪明的孩子被忽悠,真的是一种被卖了还数钱的感觉【捂脸】
不过皎皎的道德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太没底线的事不会做【镜子冒头~】
第230章
弥盈境是真正由奚未央一人开辟炼化而成的秘境, 只要他还活着,仍旧是思明镜的主人,弥盈境中所发生的一切, 便都尽在奚未央的掌控。让烁星呆在思明镜中, 按理是最为稳妥的做法,但也难保绝对不会有意外,顾鉴想得多,不由得又开始担心了起来:“如果他强行想要冲出秘境,凭借神器能够锁得住他吗?”
奚未央说:“我不去做那样的假设。若真有那一刻,我还强留他做什么?若真被他毁了秘境, 我势必要因反噬而受重创,倒不如随他们去, 再作计议了。”
“不过, ”奚未央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道:“只要徐春风能够心平气和,烁星就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幸而他从不是一个情绪激烈的极端之人。说实话,他虽确是一个好人, 但我从前并不欣赏他, 哪怕是所谓的‘以大局为重’, 可当退让忍耐成为了习惯, 别人便只会觉得他软弱可欺, 从而变本加厉。但凡是长久的‘太平’, 没有一个是能靠粉饰出来的。”
顾鉴闻言,不禁叹道:“你说的有理,只是现在,我们可得感谢徐前辈温吞良善的性子了。但凡他有一丝一毫的私欲与野心,他都可以操纵烁星去帮他办到。就凭烁星对他的信任与依赖程度, 恐怕他就算要将蔺云岩剥皮抽骨,熬魂点灯,烁星也会眼都不眨的就去做,且他根本就不懂得计算代价……如此天真懵懂,又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也就幸亏他遇见的是徐春风,若是遇见秦羡那样的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奚未央忽然说道:“或许,他遇见的‘人’,只会是徐春风呢?”
“?”顾鉴问:“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两人的相遇,还有其他隐情?”
奚未央摇了摇头,他悠悠的道:“或许,只有天知道了。”
“哦!”说到“天知道”,顾鉴就想起来了,他问奚未央:“如今三师叔说的话已经应验,我们是否需要再次登门?”
当日张衍辰只说,会有贵客到来,请他们好生接待,如今这“贵客”已经来了,但仍伴随着许多未解的谜团。“玄学”只要应验过一次,就会让人或多或少的产生依赖心理,不论是为了表达感谢,还是对未来的探知欲,都让顾鉴很想再去见一见张衍辰。
奚未央有些无奈的盯着顾鉴看了一会儿,他笑叹道:“你啊……”
张衍辰只是依据星辰命宿推演未来的可能,这本身已经是不可道的天机了,更遑论要他去改变什么。奚未央用指尖点了点顾鉴的额头,说道:“傻孩子,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三师叔看待世界的方式,同我们所有人都是不同的。诚然,他依旧生活在尘世之中,依旧难免世俗的烦恼,但就生与死这点来说,从不是他会执着的东西。”
人固有一死,这是无人能逃的法则。即便那个人的岁月再长久,死亡也是既定的宿命,——位面同样如此。
不论那个位面存续的时间是长是短,毁灭都是它无法避免的结局。身为位面之中的众生,他们可以挣扎,可以自救,但如果失败了,那也算不得什么悲哀的事,只是顺应天意而已。
奚未央对顾鉴道:“没有人能逼衍辰开口,除非是他自己愿意。如果他有什么想说的话,他会像上次一样招我们过去。当然,你若实在想去见他,拜会一番闲谈一二,也算你的心意。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
顾鉴:“……”
顾鉴听完奚未央这一番话,瞬间失去了去见张衍辰的兴致。他道:“三师叔一个人清净惯了,我若真去叨扰他,只怕还要惹他心烦。”
奚未央:“……”
奚未央虽然对顾鉴会说这样的话心里有数,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你三师叔确是如此,你要这样讲,倒也罢了。但若换成其他人,——阿镜,你长大了,等来日到了中州,需要你费心思的人与事,只怕数也数不清,可不能再这样只由着性子来了。”
顾鉴不喜欢经营人际关系,若他能一辈子安稳的停留在奚未央的羽翼之下,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可他一旦要“走出去”,独自去面对时,那么哪怕他再不喜欢,再不情愿,他也必须要去做。
顾鉴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他有些想要逃避的说:“再看吧。顾家还指不定什么样呢。我还是先把心思花在徐前辈身上吧。”
奚未央:“……”
顾鉴这样,奚未央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说多了,又给顾鉴造成心理压力,他于是改口顺着顾鉴道:“也好。一样一样来。不着急。”
——总归顾鉴顾不全的事,他可以帮他盯着。顾鉴想要和他“走”在一起不假,但这世上从没有人,是能一下就走到别人前面去的,面对顾鉴,奚未央从来都有很多很多的耐心。
顾鉴不自觉的抿紧了唇,他从奚未央背后抱住他,也不吭声,就是用力的抱紧了奚未央,奚未央心下叹息,他安抚的轻轻拍了拍顾鉴的手臂,同样没有再说话。
顾鉴抱了他一会儿,又在奚未央的颈间蹭啊蹭,顾鉴和他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奚未央略侧过些身体去问他:“需要我亲你一下吗?”
顾鉴把脸凑过去,奚未央在他脸颊上亲了亲,顾鉴又转过一面脸,说:“这里也要。”
奚未央却没再顺着他的心意,反而伸手在他的脸上拧了一把,说:“我就知道你要得寸进尺。”
……
顾鉴一旦明确了要做什么事,那他的行动能力还是挺强的,何况在顾家和徐春风的事情之间,明显还是徐春风更加吸引他。用轮回之力帮助徐春风长大,虽然损耗精力,但却也是顾鉴练习精神力的大好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
奚未央之前在白石屋里隔过一间净室,专门用以修炼,如今用来施术也很合适。顾鉴带着小木偶进屋设置结界之前,还不忘反复叮嘱烁星:“一次可能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你不能着急。总之千万不可以闯进来,知道吗?”
对于徐春风来说,烁星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听话的,但在顾鉴的眼里,烁星既不懂事,又那么强大,简直就是个极其危险的不可控份子,千叮咛万嘱咐也不为过。顾鉴为了保险,甚至故意夸大去吓一吓烁星,他道:“如果你在我们结束之前进来,徐前辈就会魂飞魄散,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明白吗?”
烁星果然被吓到,顾鉴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顾鉴都带着小木偶进屋了,他还在关门前保证:“我会在外面等你们出来的!我自己可以过很好的!真的!”
顾鉴关严实了门,又在屋子里设了三五层结界,这才勉强安心一点。
小木偶就坐在蒲团上,静静的看着他操作,等到顾鉴设完了所有结界,这才说道:“烁星只是灵智未全,但他并非没有轻重,胡作非为之人。顾仙友这样说话,会让他很担心的。”
顾鉴在小木偶的对面坐下,他状似无意的道:“徐前辈这样关心烁星,看来,他真的对您很重要。”
“是。”既然人已经到了玄冥山,两人的身家性命都被对方握在手中,那还有什么不能承认、怕被拿捏的?徐春风淡然道:“我养了他几十年,他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属于我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顾鉴道:“那如果将来,他不再属于您,而是回归到他本该拥有的广阔天地去了呢?徐前辈,前日的天地异象过后,您应该也很清楚,您的烁星公子,恐怕拥有着很不凡的身世吧?”
徐春风静默了一阵,方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来是空,去也是空。缘聚缘散,自有定数。”
顾鉴笑了笑,说:“您真豁达。”
徐春风:“……”
徐春风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顾鉴究竟说得是真心话,还是在讽刺他。
他豁达吗?徐春风从不这样觉得。或许这世上确有真正豁达的人,但徐春风私以为,他绝不在此之列,他不过是因为从未拥有过,所以不得已习惯了自欺欺人。若非如此,他又该拿什么,来让自己对未来继续保留有希望呢?
轮回之力将顾鉴与木偶笼罩,他们周遭的环境分明并无改变,但却就是好像能够感受到四时光景在身旁流转。顾鉴的面前坐着的仍旧是一只木偶,可映在他眼中的却是一个单薄的白衣男子,那是徐春风的魂魄,七星定魂珠十年的蕴养令他魂力充沛,在轮回之力的阵法下,甚至可以逐渐凝实,不似顾鉴前日见到他时,只能够看见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
轮回法阵中的一切,完全按照顾鉴的心意,他好奇于徐春风的过去,也想要得知那上古传说的隐秘,于是时间到回了几十年前,顾鉴看见一个赤/裸的新生儿,正在昆仑山下的林间呀呀啼哭,恰逢那日,昆仑有一名徐姓修士有事下山,见到了那婴儿,他只当那孩子是个寻常弃婴,就此将他捡回了山门。
昆仑终年积雪,即使是山脚下,雪也化的比别处晚些,可那年不知是怎么了,三四月里已然春光明媚,微风拂面时,唯有煦煦暖意,再没半点寒凉,那修士觉得,这会是一个好兆头,便就以此为那个婴儿命名。
顾鉴对徐春风说:“可你其实,并不是什么弃婴。”
“是。”徐春风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道:“在我活着的时候,一直自苦,为何我的父母要将我抛弃在林间,呵呵,谁能想得到,这个答案,竟然要在我死后,方才能够通晓。”
“上古之时,天柱建木倾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留此一线生机,竟落下了一截枯枝在昆仑山下,不曾被天火烧尽。那枯枝在昆仑千年万年,居然还真能逐渐复萌生机,重新结出果实——可惜,那果实带走了它全部的养份,在它呱呱坠地之后,最后的一截建木,也就再次枯死了。”
顾鉴听罢,情绪并无甚起伏,他平静的道:“烁星能在昆仑山下偌大的山林间,寻出仅存的这一点建木枯枝,来做你魂魄的依托,可见他待你,何其用心。”
徐春风沉默。他当初既然选择了死,就没有想过还要活,能到如今的地步,完全是意料之外,而烁星会那样想尽办法的救他,徐春风倒宁可烁星只是想要靠他提升修为。
否则,一旦对人心抱有太高的期待,九成九的可能性,都是要失望的。
徐春风记忆中的景象,如同幻灯片一样的在他们的周围显现,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因此也不怕顾鉴去看。顾鉴明显更想要知道关于昆仑,关于他师门的事,而徐春风的目光,永远都只会停留在烁星的身上。
从他在陵江边垂钓,将那条笨拙的紫鳞小蛇钓起开始。
烁星的名字很好听,却不是徐春风为他取的。从烁星能化人形,会说人话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烁星。没有原因。据烁星说,他就是知道自己叫“烁星”。
烁星从来都不会叫徐春风的名字,他对他的称呼从来都是“你”或不大有礼貌的“喂”。徐春风曾经问过他为什么,烁星却是很执拗的坚持说,“徐春风”不是他的名字。
“你说这不是我的名字,”他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问:“那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烁星说:“我不知道。”
“我不记得了。”烁星忽然静默,他的心中罕见的生出了一种空洞之感,忽然分不清楚,对眼前人的名字,他究竟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要去记得。
以烁星此时的心智,他其实并没有能力去理解“不记得”和“不想记得”之间的区别,但不知为何,在长久的沉默过后,烁星没来由的又补上了一句,他对徐春风说:“我已经忘掉了。”——
作者有话说:终于好好休息了两天,太不容易了……
感觉脑子都清醒了不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