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20
作品:《男主今天爱上师尊了吗》 第211章
关于顾鉴和奚未央谣言的最初版本, 无疑是从顾硠那里传出来的,然而小妈文学实在太过于超前,顾鉴猜顾硠就算是有心, 应该也没有如此大胆, 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恐怕还有一些别的缘故。
顾鉴跑了一趟北辰阁去找覃雨枫,毕竟监测舆情是他的工作,覃雨枫应该是最为了解这件事的人才对。覃雨枫虽然做人做的稀里糊涂,但所幸工作能力还是值得信赖的。谣言这种东西,既然是从人的嘴里口口相传, 又有多方势力暗中操纵影响,那么本就是一天一变, 最后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去,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竟也算是情理之中。
就像是顾鉴所想的,顾硠的胆量有限,他最初应该是想要传奚未央与顾鉴的私情的, 聚影珠就是他录下的证据, 若只是凭空造谣, 顾硠全然不必费那些周折。然而大抵是因为司空晏的缘故, 顾硠的那些聚影珠没有了, 这对于他而言, 就像是失去了唯一可以“要挟”奚未央的筹码,但要顾硠就此咽下丧子的恶气,他又做不到。于是,本着我不痛快,就要让你也恶心的心理, 顾硠的确是往外传了些话,不过那些并不是造谣,因为奚未央确实就是当年的长乐先生。
奚未央并不以当年之事为耻,然而长乐先生毕竟是天乐坊的乐师,天乐坊这地方就很微妙。如果说,在这传闻之中,奚未央作为北境的尊主,少年之时去天乐坊中寻欢作乐,那么世人大抵只会唏嘘一阵,并不会太过于在意,偏偏他是以乐师的身份,在天乐坊中住了一阵,甚至名动中州,至今四境都还在流传演奏他的乐曲,……可当这个“长乐先生”,与奚未央两者合二为一的时候,他原本的一切声名,竟都变得下流起来了。
一个出生名门,如今又身居高位,手握大权,甚至还是天下第一的男人,他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会隐姓埋名,喜欢去风月之地做个乐师,甚至还在那里住了两三年?!
这些疑问,甚至都不需要顾硠刻意的去引导,因为这世上总有许多好奇心格外旺盛的闲人,他们会铆足了劲去挖掘,而与此同时,吃瓜又是普罗大众的天性,只要有人源源不断的挖出新的事情,就能不断集中世人对这件事的关注度,而关注的人一旦越来越多,那么人多口杂,事情自然而然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声音,这就是流言所最无法控制的地方。
这次的事情,同样也是如此。
长乐先生虽已是几十年前的人了,可几十年的时间到底还不算太久远,便是不会修炼的凡人,也还有许多活着呢,因此真要探问起来,还真一点也不难,于是关于长乐先生的事情挖着挖着,便就带出了当年与他交往极其密切的顾砚。
传闻长乐先生千金难得一面,架子高的很,唯独对待顾砚与众不同,两人甚至常常在屋中几日都不出去,而当年奚未央因为不便公开真实身份,又烦总有人想要花钱见他,于是后来,顾砚就曾公开表示过,想要见长乐先生,得先过他的眼才行。这本是顾砚为奚未央想的一个办法,哪里能料的到,等几十年过去,竟然成为了他们两人曾有私情的有力证明。
顾砚为人浪荡,但其实所有知道他的人都很清楚,顾砚更偏爱具有风情的女子,他对少女以及男人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可现在的人们不管这些,他们只会觉得,一个处处留情的浪荡公子,和一个密切交往的青楼乐师,两人若是没点什么事,那才叫不可思议。
相比起长乐先生,顾砚的事迹实在是要好查太多了,他当年与家族决裂,不仅轰动中州,甚至四境闻名,就算不查,如今中州的百姓,也都还知道这件事。只不过多年以来,传的版本都是他爱上了一个凡人寡妇,坚持要娶对方当正妻,顾家不同意,顾砚遂与他们闹翻。如今却是不得了了,因为那些个“瓜”传来传去,大家现在都不肯相信,顾家的继承人会因为一个柔弱的寡妇抛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况且顾家那么大,难道还容不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吗?除非还有别的缘故,——譬如,顾砚真正爱上的人,其实是长乐先生。
与一个乐师狎昵暧昧,可以算作是风流,但若那乐师的真实身份,是玄冥山的少主,那这件事就变得不简单起来了。说的直白、不好听一些,奚未央未来要继承的“家业”,可比顾家大多了,他除非脑子被门板夹成了痴呆,否则是绝对不可能,从此与顾砚留在中州的。
当年的旧事揣测到这里,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长乐先生是在顾砚闹事之前,突然从天乐坊消失的,而紧接着不久,顾砚就因为一个传说中真爱的寡妇,不惜身败名裂也要与家族闹翻。离开顾家之后,顾砚的行踪也成为了一个谜团,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但若是他一直就藏在玄冥山,那倒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别人找不见他,因为玄冥山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等下等下,”顾鉴现在算是理清楚了,这件事情里奚未央和顾砚的关系,但问题是,“那我在哪里呢?”
覃雨枫道:“这些传闻最开始那段时间,确实与你没有太大关系,但后来,可能是顾硠没能瞒住你的存在。顾家的长老们对顾硠是否有能力担当族长之位,多年来始终有所质疑,可惜他们也不曾遇见其他更有能力的子弟,于是只能承认他,如今他们发现了你,自然便就动起了心思。正好外界将顾砚的旧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便就也暗中差了一腿,放出消息说,顾砚有个儿子在玄冥山,为的是将来能方便向玄冥山讨人。”
至于再之后,就只能说是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无数人的想象力聚集在一起,便更加可怕。因为十余年前,曾经短暂的传过一段时间奚未央有断袖之癖,与宗门中一些英俊的男弟子们关系非比寻常,这些谣言前段时间无疑又被扒出来传了一阵,那时也有人怀疑顾鉴和奚未央是师徒,但奚未央叫覃雨枫想办法把这一项给否了,况且鉴于顾鉴是顾砚的儿子,顾砚又和奚未央暧昧不清,相比于师徒,世人当然还是更加愿意相信,这是一场父子人伦悲剧。
顾鉴:“……”
顾鉴有一个疑问:“按照他们这样的逻辑,那我的亲娘在哪里呢?”
众所周知,两个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覃雨枫说:“这不重要,毕竟男人想要传宗接代是很容易的事情。”
顾鉴:“?”
顾鉴无语了:“我爹都被族谱除名了,他还需要传宗接代?按照这样的逻辑,怎么看都是奚未央更需要吧?”
“还有,如果我和奚未央关系不正常,我爹和他也不正常……那他们觉得,我爹现在在哪里呢?”
小妈文学还是太低估了世人的想象力,他们脑补的,该不会是一出父子共妻的淫/乱人生吧?
顾鉴与覃雨枫相对无言了一会儿,他见覃雨枫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道:“没事,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你只管告诉我就行。反正都已经传成这样了。”
覃雨枫:“……”
覃雨枫仍旧纠结许久,这才支支吾吾的道:“是长乐先生的事情。……这事儿……总会有些爱混吹牛皮的人,说他们当年,与长乐先生有过……总之都是些不堪听的话。人要喝多了酒浑说,是怎么禁也禁不住的。”
顾鉴:“……”
顾鉴今天已经足够开了眼界,以至于他现在听完了覃雨枫的话,居然都能继续保持相对稳定的精神状态。“没事,”顾鉴平静的说:“喝醉了酒乱说话不妨事,只要清醒的时候知道话不能乱说,那就够了。”
管不了喝醉酒的人,就像是管不了说梦话的人一样,顾鉴不在意,顾鉴只想让那些自以为清醒的人闭嘴。他回家去没好气的对奚未央道:“现在怕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一家三口’的混乱关系了。”
事情变到现在这样,与其说是顾硠起的头,倒不如说是奚未央一手造成的。他对于外界的传言始终心知肚明,只是奚未央大抵也没有想到,流言瞬息万变到自己只是修养了几日,就向着愈发惊悚的方向去了。顾鉴按着奚未央的肩摇一摇,和他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奚未央:“……”
奚未央说:“我在想,顾家的人到底什么时候,会忍不住来玄冥山。”
顾鉴:“……”
顾鉴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是真打算就这样把我给卖了?!”
“当然不是。”奚未央说:“我只是在想,正好此次你父亲旧事重提,如果由顾家的族老,亲自将顾硠当年参与谋害你父亲之事公之于众,这会不会才是顾硠最应得的报应。”
有道是杀人诛心。对于一些人来说,死亡是他们最终的结果,却绝不应当如此轻易。顾硠所有隐藏的、渴望的、不愿放弃的东西,奚未央都想让他彻底失去。
顾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也是我该做的事情。如果他们真的会来,我会亲自和他们谈。”
既然顾家会有人找人找到玄冥山,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本身和顾硠是对立的,不论顾鉴最后回不回顾家,只怕他们都巴不得顾硠早点倒台。
事情说什么来什么,奚未央才与顾鉴提起顾家,顾家的人第二天便到了玄冥山下。他们想要见的人是顾鉴,顾鉴也正等着他们,奚未央倒是放心大胆的称病,如此轻易就见到了相见的人,反而是顾家的人有些不敢置信,顾鉴看他们的状态,顿时心里觉得有些不妙,——他总感觉顾家这些人,好像不太拎得清事的样子。
顾鉴最害怕和人兜圈子,因此他直言道:“我既不聋也不瞎,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我一清二楚。你们想来找我,正好我也想找一找你们。”
“我父母当年的事,我作为人子,当然是没资格说。但每个家族与宗门中都会供奉弟子的魂符或魂灯,既然你们能找到我,想必当年,并没有真正将我父亲的魂灯移除。那么你们就应该知道,他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害亡故了。”
顾鉴人在玄冥山,怀里还揣着首座令牌,简直可以说是任由他嚣张,想如何放肆就如何放肆,反正奚未央不会管他。因此顾鉴的每一句“直言不讳”,对于顾家的人而言,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一道道惊雷。
只听顾鉴道:“现在外面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它到底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想必各位心里也都有数。我不介意和各位说实话,那些传言给我和我的道侣,造成了很大的困扰。顾家主坚持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在了北境,这本是一腔父爱,我们都很同情,也曾当面同他说清楚过,建议他走正规途径,但顾家主并不愿意,拂袖而去。我们还当他有其他什么办法,哪里想得到,竟是这样背后造谣的法子,——顾家也能称得上是中州第一大族,怎么转过头去,还做这样阴损的事情呢!”
顾鉴这一番话,可谓信息量巨大。
顾硠死了儿子,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毕竟人的魂灯都灭了,决计是不可能再活着的,但顾鉴的后半段话……他是就此,把外界如今的一切谣言,全部都栽到了顾硠的头上去吗?
顾家几人面面相觑,虽然明知顾硠罪不至此,但顾鉴的话,却无疑给他们打开了新的思路。
对啊!如今外界把奚未央说得那样不堪,凭玄冥山的能力,难道还找不到源头吗?奚未央完全有理由找顾家算账,他若真计较起来,顾家一定是很被动的。他们原本就需要找一个替罪羊,而现在,顾鉴替他们选定了这个会被推出去的人。
顾家来人开始若有所思,他们都看向那为首的老者,老人沉沉的注视着顾鉴,同样很直接的问他:“你愿意,随我们回中州吗?”
顾鉴不置可否,只说:“这可以谈。不过刚才,我有两件事,可能没有说得很清楚,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和你们强调一下的。——第一,我很确定,当年杀害我父母的人里,有顾家主的手笔。第二,我先前所说的道侣,就是奚未央。我们并非苟合,而是结下了婚契,敬拜过天地,玄冥山诸位峰主都有见证的。所以外界关于我父亲和我道侣的传言,我希望诸位,可以拿出一点诚意来。”
老者:“……”
顾鉴表现得极其直白,又极其的不要脸。他的话明晃晃就是在告诉他们,他对于现任的顾家家主顾硠很不满,新仇旧恨堆叠,他是绝不会愿意和顾硠呆在一个屋檐下的。况且如果他和奚未央是道侣,那顾鉴还真没必要眼馋顾家的位置,因为他本就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所以顾鉴所谓的“可以谈”,是指要顾家的人已经将顾硠这个“诚意”奉上了,他才有可能和他们继续“谈”。
老者深深的呼吸,他看着顾鉴的眼中,竟然隐隐露出了些许怀念。老者对顾鉴道:“你真的很像你父亲。”
作为顾家的大长老,顾煊从来就不曾看上过顾硠,哪怕顾硠做了那么多年的家主,他也始终不曾改变过。顾硠天资有限,却偏喜欢在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至于他是否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发展家族,顾煊倒是反而不怎么在意。当初顾煊也想要把顾砚找回去,但几次之后,顾砚大抵实在厌烦了他们,彻底隐匿了行踪,顾煊等人也只能忍耐,几十年只冷眼看着顾硠行事。他原本以为,他这一辈子,也就看着顾家如此了,却不曾想,人到暮年,竟然还能有机会找见顾砚的儿子。
顾鉴与顾砚一样。他天资优异,通透聪敏,说话做事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唯一有一点不好,顾煊似乎是有些遗憾的对顾鉴说:“孩子,你还年轻,你不应该如此草率的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尤其,顾鉴的道侣还是奚未央。
在经过了当年顾砚的事情之后,顾煊已经觉得,自己的容忍程度放宽了很多。——顾砚不就是想要娶一个凡人寡妇当正妻吗?那又怎么样呢?当年分明还是有很多处理方式的,但那时所有人都被激烈的情绪冲昏了头,以至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因此,在来玄冥山之前,顾煊就有想过,如果顾鉴和他的父亲顾砚一样,是个情种,那也随他,总之先把人带回家族中稳住再说,其他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可偏偏,顾鉴把自己的一辈子,和奚未央绑死了。
奚未央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顾煊还是知道些的。在顾鉴的事情上,顾煊很难不埋怨奚未央,且不说在顾砚出事后,顾鉴是奚未央照看大的,他一把年纪人,好意思做这样没廉耻的事,就说顾鉴和奚未央在一起之后,这样好的血脉后继无人,顾煊就心中怄得很。
顾煊以顾鉴的长辈自居,他私心里是有些想同顾鉴说教几句的,不过他尚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顾鉴其实对顾家并无好感,且他们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他暂且没有资格对顾鉴说的太多,因此也只能作罢。顾煊对顾鉴说:“我可以承诺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顾家会让你看见想要的结果。但是孩子,你又能承诺我们什么呢?”
顾硠纵有千般不好,他也安稳的当了那么多年的家主,若是顾鉴不能够给出一些明确的东西,他们又凭什么要在后继无人的情况下,好端端的去废了现任的家主呢?
顾鉴知道,这老头想听的,无外乎是答应他在顾硠失势之后,顾鉴能回中州,但这显然不是顾鉴可以一个人决定的。顾鉴道:“我承诺不了你们什么,也没必要承诺你。你们能办的事,玄冥山同样可以办。就像是诸位来玄冥山做客,在下很欢迎,但其实我从不曾下帖子邀请一个道理。”
话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处。顾鉴愿意与顾家人“谈”的前提是看见对方的诚意,他们从来不需要相互承诺,至于最后倘若谈崩了,顾鉴也不算是背诺,因为他本就从没真正的答应过对方什么。
顾煊:“……”
顾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需要几天考虑一下。”
“可以。”顾鉴很淡定的道:“您慢慢考虑,我不着急。”
顾煊:“……”
顾家几人:“……”
顾鉴走后,顾家的一名中年男子忍不住道:“他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顾煊冷冷横他一眼,道:“三十岁,天一境后期,有开场域的能力,还有一个……天下第一的道侣和整个玄冥山做后盾,你配让他看在眼里吗?”
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哽住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那您当真要这样顺着他的意吗?”
“这个顾鉴,自幼在玄冥山长大,早就是玄冥山的人了,他就算真的回了家族,又怎么肯真心为了顾家做打算?更何况——”
男子下意识的压底声音,对老者道:“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奚未央哪里是什么善男信女?真要是把顾鉴迎了回去,中州岂不成了他奚未央的囊中之物?”
顾硕的顾虑,顾煊如何不知?只是情势如此,顾家确实已经因为顾硠而走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如今,同样在南境与司空晏的掌心。如果一定要为如今的境况寻出个缘由,那无疑是顾硠这个做家主的无能。他纵使不论天资修为,其实也并不适合长久的掌权,顾硠计较当前小利而看不见长远,凭他的脑子也无法与归墟那些人周旋,于是就只能长期的被摆布,……倘若顾砚还在,顾家何至于此?
想到这里,顾煊忍不住长叹,他道:“什么叫一不一条心呢!他要是真成了顾家的家主,自然就会为了自家谋划。且若真要这样子算,顾鉴同奚未央好歹是道侣,不论做什么,他们都不可能撕破脸,总归还能争上一争。若那司空晏说他要如何,你看顾硠敢放一个屁吗?”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难办里总还有更难办。可以做得到两权其害取其轻,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作者有话说:镜子:sad,谁再说我老婆和我爹有一腿,我就让他彻底没腿【掏出四十米大刀】
镜子今天的日常也有:老婆你说句话啊!
第212章
顾鉴在顾家人面前时, 好像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可是他静下来回头想一想,又觉得:“我是不是对他们太猖狂了一点?”
奚未央:“……”
奚未央安慰顾鉴, 说:“没关系, 你不用对他们太客气。”
“如果你第一回见他们,就在那些自恃是你长辈的人面前讲礼貌,他们只会觉得你容易拿捏,愈发的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你如今这样,他们反而不知道应该拿你怎么办。”
“阿镜,放宽心。”奚未央对顾鉴道, “顾煊作为顾家现下资历最深的长老,他虽一贯不喜顾硠, 但也从来没有真正和他撕破脸过, 可如今他却亲自来玄冥山找你。阿镜,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所以,他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
否则顾煊几人再度回到顾家,若无法废立家主, 那么顾家就真的再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
顾鉴闻言感慨:“唉, 这些事情弯弯绕绕, 果然是很费神。”
奚未央夸他说:“但你做的很好。”
顾鉴虽然不喜欢权力的纷争纠葛, 但奚未央夸他, 他总是开心的。顾鉴只是担心:“要是将来, 他们真要我去中州当家主,那我们岂不是就要分开?”
“为什么要分开?”奚未央悠悠的道:“我总有办法跟你在一处。”
“真的吗?”顾鉴不放心的要和奚未央拉钩:“这可是你说的,那就一天也不许分开!”
两人小指勾缠,拇指的指腹相贴印到一处。顾鉴忽然想到,若是顾家将顾硠推出来挡谣言, 从而将那些太过分的流言都否了,这固然是好的,但……顾鉴问奚未央:“会影响到你原来的计划吗?”
奚未央明显并不担心。他淡淡的道:“换汤不换药么。这四境能被拿来做名头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譬如东境与南境的战事。我本也只是答应司空晏不与他为敌,可却没有承诺过,倘若东境求到我这里来,我就一定不帮忙啊。”
奚未央一向是个“真诚”的人,他其实非常好说话,只要对方能满足他开出的条件,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绝不出尔反尔,弄虚作假。
先前,司空晏为了极北荒原的那批资源,免去了北境的贸易税收,而他在极北的资源运输途径,说到底还是捏在玄冥山的手中。只要南境可以持续输入那批资源,东境就一定会变得很惨,他们强撑了十几年,已经到了极限,而南境的日子同样不好过。经年累月的战争所消耗的钱财资源,是一笔无法估量的天文数字,哪怕南境准备的再充分,也不可能无休无止的往一个无底洞里填,尤其是现下他们必须要看北境脸色的情况下,司空晏原本的最长“三十年”计划,如今必须要压缩在几年内迅速终结。
而南境想要加快结束战争,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加大对东境的压力,逼得他们自己支撑不过,在这样的境况下,若东境再不肯豁出脸面,想方设法的求生,他们恐怕就真的要被南境所吞并了。
顾鉴并不是很懂权谋,但他也有基本的常识,听奚未央说到这里,顾鉴直觉不对劲:“若东境偌大辖域当真尽数落入南境手中,那南境岂不是要一家独大?皎皎,你别糊弄我,你与蔺云岩,当初怎么可能答应司空晏这样的事情呢?就连小孩子都听过唇亡齿寒的故事。等南境真打下了东境,休养生息几十年,未必不会继续转过头来打西境和北境啊!”
四境之中,北境疆域最为辽阔,但地广人稀,除了天瑜城及周遭小城小镇商业繁荣之外,其他地方大多还是较为淳朴的,就连另一个都城长盈城也不例外。东境与西境在地图上持平,东境过往最为发达奢靡,西境则多灵气充裕的山水,只有南境地域小不说,还都是些障毒弥漫,蛇虫肆虐的山林,有近一半地方都不能住人的,唯独靠近归墟的几座城镇还看得过去些,却也常年湿漉漉,百姓年过四十之后几乎都会因那样的潮湿而生病。在过往的许多年里,人们提到南境,第一反应就是又小又穷,直到近一百年,归墟的几任当家人都颇具经商头脑,这才慢慢积累着叫南境繁荣起来,直至如今,在司空晏的手里,也算是到了新的巅峰。
顾鉴问奚未央:“司空晏当年,有答应过你们什么吧?”
奚未央说:“当然,他说南境与东境的战事,我与蔺云岩若不插手,他会将最终的成果与我们分享。西境与东境中间隔着中州,并无土地接壤,想必司空晏允诺了蔺云岩其他好东西吧。反正他同我说的是,他愿意将东境的土地,划十分之三归属北境。”
仅仅只是不插手,就可以白得东境的十分之三,这确实是一份极具分量的“厚礼”。
但前提是,南境真的能够吞的下东境。若是他们做不到,那司空晏就是在画饼,能够拿到手里实实在在的好处才叫好处,死守着一个遥远的果实,只会饿死。
“东境的十分之三太大,我没有那么贪心。”奚未央慢吞吞的说:“只要他们愿意将与北境接壤的十二座城割给我,我就可以考虑,稍微帮一帮他们。”
比如,暗中给东境送点资源,然后卡一卡南境在极北荒原的那批物资输送。只要南境不想太大程度的影响自家百姓的正常生活,就必须要极度依赖极北荒原的物资,而当他们发现,他们打东境再打几年都取得不了什么大的进展时,自然而然就会考虑放弃。因为长期的拖下去,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寻个台阶及时止损的双方谈判,说不定南境反而可以从东境身上剐下层油水。
奚未央悠悠的道:“中州,是个好地方啊。四境交汇之地,却又不属于任何一方。天生就适合谈判。你觉得呢,阿镜?”
顾鉴两只手掌去揉奚未央的脸,他说:“我觉得你好阴险啊,皎皎。”
奚未央:“……”
奚未央轻轻踹了顾鉴一脚,说:“滚。”
……
顾煊虽然说着需要几天考虑,但其实他只间隔了一天,后日就又再次向玄冥山递名帖,顾鉴怀疑那中间的一天,是老人家需要下的台阶。
毕竟也是一百多岁的人了,千里迢迢的亲自过来北境,顾鉴觉得他也不容易,于是很爽快的便又去见了面。起初聊得一切正常,顾煊告诉顾鉴,三个月后他会带着顾鉴想看到的结果,重新再来玄冥山,且如果顾砚的四,顾硠真的有份,那就是顾硠对不起顾鉴,他最终该如何处置,一切听凭顾鉴的意愿。顾鉴听得挺满意,他和顾硠的沟通远比他最开始所想的要顺利许多。然而,就在一切正事谈完之后,顾煊突然就变了,他换上了一副慈祥老爷爷的神情,用极其欣慰的语气,对顾鉴道:“你看看,多好的孩子啊!你父亲若是能看见你现在的成就,他一定高兴。这就是一种传承。”
顾煊真情流露的感慨:“不论多么强大的修士,总有一日会归于尘土,唯有血脉能够不断延续。人活一世,所有的一切努力,不过都是为了这一点罢了。”
“就像顾钊,哪怕他再是不争气,可他终归是顾硠唯一的儿子……”
顾煊这会儿说的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顾鉴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在听见他说,顾钊是顾硠唯一的儿子时,顾鉴猛然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他不是吧?顾钊夫人的孩子,不是和顾硠生的吗?”
顾煊:“……”
顾家众人:“……”
顾鉴:“……”
顾鉴与顾家众人面面相觑,自打他的话音一落地,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顾鉴短暂的质疑了一下自己,这样的丑闻是可以随便说的吗?但他很快又想,自己又不是在胡乱造谣,这事儿既然是从顾钊的嘴里说出来的,那想必是千真万确错不了的,他只不过是在阐述事实而已,为什么要觉得心虚呢!
做下那等丑事的人又不是他!
要心虚也是顾硠这个人渣败类心虚啊!
想到这里,顾鉴便又愈加理直气壮的挺直了背,顾煊最先恢复理智,他用眼神示意了一番身边人,于是一名顾家子弟便开始设置结界。顾煊问顾鉴道:“你说顾硠和……儿媳偷情,可有证据”
顾鉴:“……”
顾鉴说:“你也讲了是偷情。我从未踏足过中州,更没有躲在顾硠的床板下偷听,这样私密的事情,除非当事人,否则哪个能说得清?”
顾煊点点头,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奇怪:“那,既然如此,你是如何知晓?”
顾鉴看起来有些迟疑的问:“你们一定要追根究底吗?”
顾煊老人家气得脸青一阵,黑一阵,他道:“我顾家数百年来,还从未有出过如此丑事!”
“哦。”顾鉴不大在意的说,“那你当不知道,不就没这样的丑事了吗?”
顾煊:“掩耳盗铃!家族血脉不容混淆!”
顾鉴:“?”
顾鉴只觉得顾煊死板且前后矛盾。他道:“怎么就混淆了,没有混淆啊!不管是顾硠的孙子,还是顾硠的儿子,按照您之前的逻辑,不都是顾硠的血脉吗?那他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孙子,这其中有什么差别?”
顾煊:“……你!”
顾煊被顾鉴的歪理邪说气得嘴唇周围的胡须都在颤抖,他指着顾鉴,除了一个“你”字,竟是长久的说不出话来,顾硕赶紧扶住他,怒视顾鉴道:“你就算是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小辈,长幼尊卑有序,顾鉴,你不要太过分!”
顾鉴听了他这话,忍不住笑道:“自然。玄冥山也是注重规矩的地方,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见到了师伯师叔们,从没有敢不行礼的时候,他们各个都夸我好呢!”
言下之意,便是顾砚当年离开顾家,与顾家断了来往这样多年,他顾鉴也从来只当没有这一门亲,何况他本也无心涉及顾家的家业,分明就是顾家自己找上他,要把他往浑水泥潭里面带。既是如此,大家能心照不宣是最好、最聪明的办法,至于舔着脸到他面前来充长辈,顾鉴光是想一想,都替他们害臊。
顾鉴算了算时辰,已经快要到晚膳时候了,他与奚未央虽已长久的不用饭了,但这时间却是奚未央差不多该“下班”的时间。顾鉴想要去北辰阁接他,和他一起回家。
于是,他看了眼顾家的几人,最后问那脸色仍旧难看的顾煊:“老前辈还有话要同我说吗?”
顾煊原本是有的。他先前与顾鉴东拉西扯那样多,就是为了委婉的、细水长流的劝顾鉴,人终究还是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再深厚浓烈的感情,也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尤其顾煊从不觉得,奚未央是个多么好相处的人,顾鉴说他和奚未央是道侣,顾煊却只觉得,哪怕凭他一百多年的阅历,他也想象不出来,能有人敢跟奚未央躺在一张床上的样子,这事儿光听起来都叫人如芒刺背。
总之,顾煊不相信所谓的“爱情”。
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小孩和傻子,才会相信永恒的爱情。对于顾煊来说,人活一世,所有的一切奋斗与努力,不过都是为了后人罢了。
若是连继承人都没有,那那个人还努力什么呢?等到他死去,一切不过都是场空。
可现在,顾鉴的话,顾鉴对他们的抵触,都让顾煊意识到,他现在不能和顾鉴说那样的话。因为一旦他真的说出口了,顾煊毫不怀疑,顾鉴会直接将他们逐出玄冥山。
终究还是只能从长计议。
顾煊想,等到顾鉴跟着他们回了中州,再当上了顾家的家主,此后他与奚未央分隔两地,不知几时才能见上一面,想想都十分寂寞。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需要靠相见来维系,见面便有三分情,只要顾鉴和奚未央长久的不见,那自然就好办许多了。
毕竟,婚契是死的,而人心是活的。
单纯的发泄欲望,不能够被算作是背叛——
作者有话说:镜子:分居?你想得美!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今天是【已婚】但被催生的小镜子哈哈哈~
第213章
顾家一行人第二日就着急的收拾回了中州, 顾鉴直觉他们原本可能没有那么急,大概还是与他说漏了顾硠私生子的事情有关系。
将相好之人娶回家做儿媳,且儿子心知肚明到一气远走, 这样的事情的确作孽, 但在顾鉴看来,这完全是顾硠父子的私事,哪里用得着其他族人掺和?本就是丑闻,可别越掺和越乱。
顾鉴又想到顾煊,张口闭口同他说的就是要留下“血脉”,顾鉴连回忆都觉得头疼, 他问奚未央:“顾家很注重后嗣吗?”
奚未央对此毫不稀奇:“于一个家族而言,后嗣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就像各个门派, 必须要按时招纳新的弟子一样, “人”是所有发展与存续的根基。一个大家族虽然也会招揽门客,或是培养一些所谓的“外院弟子”以供差遣,但他们的根本还是自己的族人,尤其是核心血脉的族人, 毫不夸张的说, 血脉的延续, 就是一个家族的未来。
奚未央淡淡的道:“其实我有些明白, 顾硠为何要做下那等事, 他不是因为有多喜欢那女子, 而是他唯一的儿子顾钊实在不堪大用,所以他必须要培养出一个新的希望。父母的天资会影响后代,这样的说法在我看来本质是荒谬,然而这世上信奉这一套歪理邪说的人并不少——在大家族中尤甚。”
顾硠在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家主之位上苦心钻营了几十年,虽是为了他自己, 但人皆有一样的私心,那就是希望自己所拥有的事业,可以由自己的后人继续继承,可他唯有一个儿子顾钊,不论是实力还是心性,全都叫顾硠有心捧、无力拉。
顾硠其实早就看清楚了儿子的资质,于是他多年来逐渐从失望走向了认命。也正因为此,他才会想要重新养一个新的孩子。可惜,顾硠的妻子早逝,顾硠为了博一个好名声,多年来给自己立着追念亡妻,洁身自好的深情人设,这样的人设诚然给他带来了好处,却也几乎绝了他通过正常途径再有后嗣的可能。毕竟,一个怀念亡妻的神情男人,如果突然又生出了个儿子,那岂不就人设崩塌了吗?
顾硠续娶不了妻子,也不敢纳妾,儿子又铁定扶不起来了,他心里大概急的要冒火,顾硠也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才会想到这样的歪门邪道。顾硠觉得自己的修为哪怕是靠炉鼎,但他好歹也修到天一境巅峰了,资质无论如何也要比废物顾钊来得强,而若他的孩子,可以记在顾钊的名下,那他未来扶持自己的“孙子”,也是一件合乎情理的事情。况且再往最坏的地方想想,若是他现在的这个儿媳,生下的孩子依旧资质不佳,那他还可以给顾钊纳妾啊!
只要顶着顾钊的名义,顾硠想要多少孩子,就能有多少孩子。只要那些孩子里,有一个堪用,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顾钊作为顾硠的儿子,他心里固然是对父亲的行为厌恶抵触的,可是他没有权力和能力做任何的反抗,因为他和顾硠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这样的资质,在顾家所能得到的一切优待,都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族长。即便只看这一点,顾钊也不可能将自己父亲所做的一切公之于众,因为那样一来,他也就什么都没有了。顾钊只能够忍。
忍到忍无可忍了,就短暂的“逃离”顾家那令他窒息的一切,放任自己沉溺于酒色,来寻求片刻的安慰。顾钊带着窈娘从东境走到北境,那样遥远的距离,他却始终只是一只拴着线的风筝,——没有人能够安然无恙的逃离顾家,哪怕是顾砚那样惊艳的人物,他离开顾家后,也什么都没有了。顾钊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顾砚那样的勇气。
顾鉴情绪沉沉。顾家这样的氛围,他纵使窥豹一斑,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扭曲压抑,顾鉴突然有些怀疑自己,他对奚未央说:“当年,我爹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脱离顾家,他或许更多是为了他自己,但从长远看,大抵也有为我娘和我,如今我却又要回去……皎皎——”
顾鉴有些求助的望着奚未央,奚未央抬手,掌心温柔的贴上顾鉴的脸颊,他说:“阿镜,今时不同往日了。”
顾家的问题,其实许多别的大家族也有,或者说中州各个家族千年来相互联姻、吞并,如今的他们早已经自成一套封闭的规则,这套规则老旧又刻板,容不得族人子弟有一丝一毫的悖逆,生存在其中的人,要么去驯化自己习惯它,要么就会被绞缠至死。
顾砚就是一个始终驯服不了自己,无法在这样规则下苟且偷生的异类。在许多人眼里,他若能忍过这一时,最后成为顾家的家主,那他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他大可以想和哪个女人在一起,就和哪个女人在一起,反正联姻在他们那样的家族里,不过都是些场面功夫罢了,私下里究竟如何,是好是坏,日子又该如何真正的过下去,没有人会过问。
顾砚曾思考过很长时间:持续了上千年的,大家皆是如此过来的事情,它就一定是对的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问题是,他一定要像其他人一样,强迫自己去忍受这一切吗?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忍,都可以接受的事情,你却不可以?
世人都会斥责他:你凭什么不可以!
然而顾砚最终的答案,是他就是不愿意去忍受这样的“规则”,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去舍弃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可他仍旧被世人指责唾弃。因为这时候,对于他做出的选择,旁人的不解变成了:别人都不敢做的事,你又凭什么敢?
奚未央告诉顾鉴说:“阿镜,做你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这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包括我和你父亲。”
“如果你不愿意,你只需要拒绝他们就可以了——”
但,顾鉴说:“我其实愿意去中州。”
对于顾鉴而言,中州似乎才是他“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他父亲的过去在那里,他心爱之人一段很重要的时光也在那里。顾鉴不喜欢顾家,但他并非抵触顾家,他其实很想要去顾家看一看,看一看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够沉闷压抑到叫人崩溃扭曲。
如果他真的可以做到的话,顾鉴想要改变那一切。
他问奚未央:“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显得很天真?而且虽然我现在嘴上说着想要改变他们,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想好,要把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一套模式能够维系延续千年,它绝不可能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也许如今这样,就是最合适中州的状态也说不定。那到时候,我去一通乱改,没准反而要铸成大错了呢!”
顾鉴说到最后一句,自己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他抱住奚未央,亲昵的用脸颊去蹭他的发丝,顾鉴说:“皎皎,你说得对。今时不同往日,且哪有人知道将来一定是什么样子?不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顾鉴与奚未央相同,当他脆弱的时候,会格外的渴望能够完全拥有对方,就像是漂浮在大海中的人,紧紧的抓着唯一一支可以救命的浮木。顾鉴一下下啄吻着奚未央的颈侧,他突然语出惊人:“好想要咬一口。”
“好多次都想要咬下去。”
然后蕴着浓郁魂与香气的血会从奚未央的颈间涌出,顾鉴想到了吸血鬼同化人类的方式,他说:“然后,我们就会融为一体。”
听见这句话的奚未央,身体忽然剧烈的一颤,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努力压抑着的兴奋,“你咬吧……”
“阿镜……”
奚未央低声的,仿佛央求一般的对顾鉴道:“你咬我吧。”
轻轻地一口并不会真正的伤害到他,反而奚未央只要稍一想象那样被吮吸血液的痛感,他就控制不住的要全身战栗,他甚至告诉顾鉴说:“你可以用力一点。”
顾鉴馋奚未央的脖子已经馋了许多年,今天虽不知怎的就说出了口,但总归还是心疼他,没有打算真咬下去,怎料奚未央竟然如此期待,顾鉴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无明的火气,鬼使神差一般,牙齿便陷进了奚未央颈侧薄薄的皮肉里,属于奚未央的腥甜血珠,混合着空气中逐渐弥散开来的异香滚入顾鉴的口腔,却如一记重锤,将着魔一般的顾鉴狠狠砸醒——他在干什么?他居然……真的在吞咽奚未央的血。
顾鉴想要同奚未央道歉,然而这时候说“对不起”之类的话,未免有些太不知趣,何况顾鉴的唇舌只要一离开,奚未央的血珠就会滚落。——顾鉴的内心在“忏悔”,然后他湿软温暖的舌,一遍遍的将奚未央颈间新鲜的血珠舔舐干净,直到再也尝不到那样腥甜的滋味。顾鉴依依不舍,重又在奚未央的伤口处吻了吻,只见那片皮肤已经被他吸吮得发红泛紫,上头还烙着一个鲜明的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顾鉴忍不住还想去舔,他唏嘘道:“皎皎,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恐怕都要怀疑我虐待你。”
奚未央却只关心:“滋味怎么样?”
“有一点甜。”
顾鉴知道人血是什么样的味道,可奚未央似乎是与众不同的,即便是其中的血腥气也叫顾鉴全无抵触,但顾鉴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奚未央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说:“你没有虐待我。”
顾鉴这次很坚定:“但这是不好的行为!”
奚未央:“你不喜欢吗?”
顾鉴:“……”
顾鉴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他的舌尖此刻红得过分,似乎还浸染着奚未央的血。
顾鉴想,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如此变态——
顾鉴听见奚未央的声音,是藏着一点笑意的语气:“让我也尝一尝,好吗?”
这样的嗓音太过于惑人,以至于顾鉴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点下了头。他侧首,想要将自己的颈项也暴露给奚未央,奚未央却是抬起手,捧着他的面颊,温柔的吻上了顾鉴的唇。
顾鉴放松精神,将一切都交给了奚未央,正当他闭目享受着那样缠绵的亲吻时,顾鉴忽然听见奚未央问:“还会有下一次吗?”
顾鉴:“……”
顾鉴多希望奚未央能不要被自己猜的这样准。若按往常别的事情,顾鉴百分百就答应了,但这一回,顾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可能的。”
顾鉴十分“冷酷”的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奚未央:“……”
奚未央越想越气,伸手就给了顾鉴一嘴巴,顾鉴被他这小猫生气似的轻轻一下扇得笑意满面,拉住奚未央的手臂就将他扛起抱回了屋。顾鉴忍不住笑道:“皎皎,因为没有下一次了,所以你才更要珍惜这一次,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我们镜子其实是个正经人呢~
第214章
魔灵只要还未在另一人体内扎根长成魔脉, 它便会一直与顾鉴的神魂相系。顾鉴于黎明之时忽然惊醒,他的心脏“嘭嘭”跳的很快,那团魔灵的挣扎撕扯, 虽远隔千万里, 却仍好像近在他的身旁。顾鉴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见了蔺云岩吞噬魔灵的样子。
赤红着双目,就好像一个已经饥饿了许久的人,遇见了一顿饕餮盛宴。
以至于惊醒过来的顾鉴,在缓过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疑惑——算算日子, 其实昆仑的使者回去也没有很长时间,不过半月而已。蔺云岩他……真的不需要再好好考虑一下吗?
毕竟魔灵此物, 吞噬它只需片刻, 若要剔除却有千难万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顾鉴从来都是个胆小的人,他要是遇见附加这样“没有回头路”前提条件的事,一定会谨慎再谨慎, 蔺云岩这样的有“魄力”, 着实叫顾鉴心惊。他不熟悉也不了解蔺云岩, 因此顾鉴也很难判断, 蔺云岩会如此行事, 究竟是因为他本性如此, 还是秦羡挑唆,亦或者……是两者相合?
但不论是哪一种可能,蔺云岩都远比顾鉴原本所想象的要危险,在他上一个轮回的记忆中,顾鉴对蔺云岩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如今时空倒流重来一次,蔺云岩却变为了极其重要的存在。他对于顾鉴而言,是一个十分不稳定的危险份子。而俗话说的在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的蔺云岩就好似一个光脚的疯子,他不存在任何的软肋,因为他孤身一人。
“发生了什么?”
奚未央从顾鉴的身边坐起,他抚了抚顾鉴的后背,然后侧身拥抱住他。奚未央意味在顾鉴的肩头,和他说:“你的后背全是汗。”
“嗯。”顾鉴将额头与奚未央贴了贴,他沉默了片刻,方道:“蔺云岩真的把魔灵吞噬掉了。”
“兴许是因为,那魔灵也在我的体内呆过,所以我能够有所感应……总之皎皎,我梦见蔺云岩了。”
虽然吞噬魔脉只是第一步,魔脉的长成与融合,必须以年来计算,蔺云岩未来的十年应当都会安安稳稳的修炼那不能见人的东西,但……顾鉴回抱住了奚未央,他轻声的说:“皎皎,我害怕疯子。”
只有正常人才有可能被预判,“疯子”是没有逻辑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奚未央的自信常常接近于自负,顾鉴很喜欢他这一点,如今却禁不住产生了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奚未央的这一场豪赌究竟是对是错,在经历了上一场轮回的悲剧之后,顾鉴很庆幸,这一次他们从各方面来看,都占据了上风,可奚未央与秦羡,此世将蔺云岩当做上一世顾鉴的替代品,成为了新的博弈关键,顾鉴揣测不了未来,所以他才会恐惧,恐惧奚未央这样的一步棋,最后会否放出一只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野兽来。
顾鉴的情绪低落,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将魔灵从蔺云岩的体内抽出来,但他也不能草率的做那样的事,因为就目前来看,秦羡在暗他们在明,唯有“蔺云岩”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阳谋。如果蔺云岩这一步走不下去了,秦羡势必还会折腾其他的人与事。秦羡不看到最终的“结果”,他是不可能放弃的,而他所能够得到的结果,也不过只有两种——成功,抑或死亡。
奚未央感受到顾鉴异常的状态,他安静的同顾鉴拥抱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阿镜,你心里在怪我吗?”
顾鉴心下暗叹了一口气,他说:“我怪你做什么?我若是你,难道还能做的比你更好吗?就是因为我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所以才……”
顾鉴轻轻抬起奚未央的下颌,他们近在咫尺,顾鉴望着奚未央的眼睛良久,最终说道:“皎皎,我不能失去你。哪怕只是想一想那样的可能,我都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蒙蒙的光亮透过窗纸,一点一点的将屋中模糊的事物照亮,如今的天气正是一日热过一日的时候,天也亮的格外早些,山林间的暑气不比外界夸张,却也可以叫人感受到空气中的燥热与黏腻。早晨总会叫人变得格外的敏感。
顾鉴的一切不安因奚未央而生,也唯有奚未央可以安抚与填补。顾鉴的情绪好坏总是很容易就能叫人察觉和判断,他的心情越好,情/事上就越有章法,且总会有一些新奇的“巧思”,而与之相反时,顾鉴就会更遵从本能的宣泄,他其实很讨厌那样失控的感觉,也不喜欢把奚未央弄伤,可失控之所以被称之为失控,就是因为顾鉴在做的时候,他控制不了自己。
顾鉴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好像被各种各样的念头塞满了,又好像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他在抱着奚未央的时候会突然想,这段日子奚未央不用去北辰阁,可真是太好了,他们可以就这样一整天都不下床,也不必有任何的顾虑,他确实可以在想要的时候随时对奚未央为所欲为,但顾鉴又会突然的焦虑与低落——已经造就过的结局全盘清空重来一遍,其中的过程改变,最后的结果就也一定会改变吗?还是说,灭世之灾是注定了不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可以回答顾鉴,即便是那指点他重启时空的父神也无从得知。祂只是为这个位面的世人留下了一次机会,就像是往空中抛下了一枚硬币,在它真正的落地之前,没有人可以算准,最后那二分之一的可能性,究竟会眷顾于哪一个结果。
这样昏聩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奚未央实在是没有办法在假作不知了。如果顾鉴只是单纯地想要放纵,那他当然会由着他闹,可是现在……奚未央对顾鉴说:“阿镜,你这样子,我会很担心。”
顾鉴也不想的。这不是他的本意。顾鉴很抱歉:“对不起。”
顾鉴忍不住胡思乱想,自己这样会不会是抑郁了,毕竟他也觉得自己不对劲,总是会心慌意乱,对未来过于焦虑,以至于整个人都很浑浑噩噩,顾鉴既想要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无可奈何之下,竟然只有像这几天一样,选择短暂的逃避现实。
顾鉴很颓废的躲在奚未央怀里,说:“如果时间永远不会往前走,该有多好。”
奚未央:“……”
奚未央用手指细细梳理着顾鉴汗湿的头发,他缓缓的道:“明天是一定会准时到来的,不论它是好是坏。未来不过是今日因果的堆砌,阿镜,它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样可怕。因为未知而损耗自己的精神,这很不值当。”
"我知道。"奚未央说的道理,顾鉴都懂,“我不想的,”他说,“可是皎皎,我就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一样,总会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顾鉴絮絮叨叨,奚未央便就耐心的听着他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到最后,奚未央和顾鉴说:“阿镜,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顾鉴没有太大兴致,但也没有拒绝,他问奚未央:“到哪里去?”
奚未央说:“你想去哪里?”
顾鉴的脑子是一片空白,他说:“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来。”
他从奚未央的怀里抬起一点头,说:“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然后顾鉴又好像没了力气一样,靠在奚未央的肩头,凑近了想用鼻尖去蹭他的的喉结,奚未央觉得痒,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顾鉴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于是又故意两只手去捉他腰上的痒肉,奚未央着实怕这个,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该告饶的时候就告饶,奚未央笑得歪在床沿边上直喘气,顾鉴搂住他的腰,将他重新抱回来,说:“这样哪都不去,不是也挺好?”
奚未央低低的“呜”了一声,他的身体在这几日里逐渐变得越发湿润柔软,并且敏感而贪婪,他习惯并且渴望被占有,但……奚未央仍旧会搂着顾鉴的脖颈,对他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什么?”熟悉的焦躁感再度涌上心头,顾鉴克制不住的变得粗暴,他就像是破罐破摔似的道:“我就是哪里都不想去,连这也不可以吗!”
奚未央大抵是被顾鉴弄得有些疼,他蹙了蹙眉,很快又舒展开,奚未央偏过脸去,闭上眼睛仿佛不愿意在面对顾鉴,顾鉴看见他红润的唇微微张开,但始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顾鉴没来由的慌张,他俯身去吻奚未央的唇,奚未央并没有躲开,顾鉴这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顾鉴需要让自己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获得短暂的,真正的大脑空白,这样短暂的空白是他唯一可以得以喘口气的休息时间,否则顾鉴根本就无法正常入眠,可即便是好不容易睡着了,顾鉴也极易惊醒,——尤其是奚未央的任何轻微动作,都可以让顾鉴的精神高度紧张。
“你要去哪里?”
才平静睡着不过一刻钟的顾鉴,就如同一条不慎跃上岸的鱼般惊起,他扯住奚未央的衣角,惊慌的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皎皎,你别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我……”
奚未央:“顾鉴!”
顾鉴就好像一瞬间失了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奚未央不轻不重的从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衣摆,他对顾鉴道:“你确实可以哪里都不去,躲在这里一辈子也没人管你。你要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若拉不出来你,就只能进去陪着你,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因为你知道,我很忙。”
两个人在一起,若是真心想要长长久久,便不能计较谁更迁就谁,奚未央其实也无所谓这些,毕竟他对于顾鉴的包容阈值一向很高,可顾鉴总叫他别离开他,说他不能离开他,奚未央即使知道,这是因为顾鉴依赖他,而他也不可能真的离开顾鉴,但奚未央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心里有气——凭什么?凭什么就只能是他,永远放不下心的陪在顾鉴的身边呢?
如果顾鉴真的不想离开他,难道就不能主动到他的身边去找他吗?
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细想。顾鉴总会对奚未央说,自己想要陪在他的身边,可实际上呢?究竟是谁总在陪着谁?
“这些天我已经有太多事情落下没做了,但那始终是我该做的事情。”顾鉴的状态不好,奚未央自然不可能和他吵架,且他看一眼顾鉴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控制不住的心软,奚未央下意识的温声道:“晚上我会早一点回来。你好好休息一下,也可以整理整理思绪。阿镜——”
奚未央对顾鉴说:“时间永远都在往前走。最重要的是,它绝对公平,不会去等待任何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抑郁的镜子,但好像并没有出现x欲减退的表现?
皎皎,你真的太惯着镜子这个长不大的小朋友了_(:з」∠)_
第215章
事实证明, 这世上就没有绝对起不来床的人。
如果有,那就是叫起的方法有问题。
顾鉴原本成天一副颓丧抑郁,心事重重的样子, 奚未央好声好气劝着他出门走走, 他不愿意,还发脾气,现在奚未央不想搭理他了,觉得顾鉴爱在家躲着那就躲着,想躲到什么时候都可以,顾鉴又委委屈屈的飞快把自己收拾好了。
顾鉴就像是有奚未央依赖症一样, 他跟着奚未央的脚步说:“皎皎,你别离开我, 我跟你去北辰阁好不好?”
奚未央不置可否, 他反问道:“你不是哪里都不想去吗?干嘛要委屈自己呢。”
“我……”顾鉴说:“我是没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我想跟你在一起啊……”
奚未央:“……”
奚未央面无表情,他看了顾鉴好一会儿,然后竟认真的说道:“是我错了。”
顾鉴有些心慌:“……啊?”
“你不要跟着我。”奚未央对顾鉴说, “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不该一直这样跟着我。”
顾鉴黏人的毛病,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奚未央一直知道, 但在此之前, 他从不觉得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因为作为被顾鉴一直黏着的对象,奚未央完全可以说得上乐在其中,所以他不认为顾鉴这样有什么不好,更加没有想过要去纠正, ——被顾鉴依赖不好吗?奚未央总是很享受顾鉴离不开他的感觉。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几天顾鉴的异状,奚未央恐怕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可能永远也意识不到,他不可以再继续加深顾鉴对他的这种过度依赖了。
顾鉴确实可以像个孩子一样的赖在他的身边,这并没有关系,但顾鉴不能将躲在他的身边,当成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况且,顾鉴并不是真的“长不大”,在奚未央陷入心魔的那段时间,顾鉴就能一个人将所有事情处理好,因此在奚未央休养的这段时间里,他不介意将自己的所有计划与进行现状同顾鉴讨论。因为漆雪一事,让奚未央前所未有的清晰认识到,顾鉴他早就已经是个心智手段都很成熟的男人了,所以奚未央认为,他们现在可以放心的谈论一些,成年人之间的阴暗残酷的现实,然而奚未央无论如何也料不到,顾鉴会陷入突如其来的脆弱——但他其实应该预料到的。
顾鉴只要在奚未央的身边,他就永远敏感而脆弱。
这样的依赖并不是一种错误,只是顾鉴太容易被这样的情绪所操纵了。
顾鉴明白奚未央的想法,可是明白归明白,他还是不想一个人,顾鉴不放弃的跟着奚未央,说:“可我现在想做的事就是跟着你……”
顾鉴喊了两声“皎皎”,奚未央不回应他,他怕招惹得奚未央更心烦,就不敢再叫了。奚未央忍不住低叹道:“你这样缠着我,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半点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吗?”
奚未央问顾鉴:“你哪怕去找不念说说话呢?”
顾鉴不喜欢社交,也没有什么朋友,因此像出去吃喝玩乐这种事,顾鉴从来都“洁身自好”到完全不需要奚未央操心,然而面对顾鉴如今这样的情况,奚未央倒是宁愿顾鉴能出门去逛去玩。他只要可以散散心,就不会再成天沉浸在一件事中钻牛角尖,越陷越深了。
想到这一点,奚未央更觉得,自己过去对待顾鉴的方式很有问题。这样的问题或许一时一刻不显,然而却隐患巨大。可惜的是,现在再要“纠正”,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可以尽力的稍加弥补,让顾鉴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将他当做自己的整个世界……若是顾鉴真的有一天,独立的太过,那么承受不住的那个人,就该换成是奚未央了。
……
沈不念现在几乎长住在苏昀朗的石头山。也不知沈清思是想通弟弟大了,还是她现在实在太忙,原本对于沈不念过度的关心,最近几年明显少了很多。沈不念私心里还挺喜欢这样独立的生活,毕竟三十多岁还喜欢被父母姐姐管束的人实在太少,除非是像顾鉴这样的例外。
他把原本应该是长辈的人变成了爱人,于是他的依恋就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顾鉴来石头山找他,沈不念显而易见的惊喜,他那时正在炼器的石屋里,脱了上衣挥汗如雨,突然见顾鉴来,沈不念还有些不好意思,他飞快套上了两件衣服,带着顾鉴到一旁的凉亭里去坐,沈不念问顾鉴:“你和师尊出去玩回来啦?”
顾鉴:“?”
顾鉴茫然不解:“什么出去玩?”
“诶?不是吗?”沈不念也有点懵,他道:“师尊有半个月都不去北辰阁,你们又才新婚……我们都还以为,你们决定出去玩一段时间呢。”
顾鉴:“……”
顾鉴一听沈不念说“我们”,就知道这样以为的人还不少,说不准是陆离故意为奚未央找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顾鉴捧着茶杯,慢吞吞喝了两口茶,他也没有直接将这传闻否了,只是说:“确实也有出去了几天,但不至于一直在外面。”
沈不念闻言,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拖长了语调,看着顾鉴说:“哦——”
燕尔新婚的两个人,一起“消失了”将近半个月,却说只是出门了几天,那剩下来的时间,关起门来独处自然是温存情浓,无需多言。沈不念忽然想到了“家”这个字,他忍不住的羡慕,沈不念真心实意的对顾鉴道:“阿镜,只要你和师尊在一起是幸福的,其他外头那些说法,归根到底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开心不开心,只有自己才清楚。”
都说人年少则慕少艾,沈不念也曾有过心意萌动的时候,可是残酷的命运恰恰在那时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完全摧毁了他当时的一切,哪怕是沈不念九死一生,身体渐渐地好转,可他遭受巨大打击后内心的创伤,却需要很多年才能够逐渐平复。沈不念真正能够以平常心对待自己,其实也才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他原本一度以为,自己如此,理应一辈子绝了找个人成家的念头,然而顾鉴幸福欢喜的样子,却又让沈不念沉寂日久的内心禁不住的渴望。
沈不念其实是一个很渴望感情的人,他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将情分看得很重,因此沈不念一直都是一个好人。可这世上的许多感情,是只有在年少时才能纯粹的,等到人长大,大家各自都会有自己的生活,这并非是其中情谊变得淡了,而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现实。沈不念虽然神经大条,但许多时候,他对于情感上的微妙变化,感知远比寻常人要敏锐许多,所以他素来很有自觉。同顾鉴也好,同过往的其他一些或近或远的朋友也罢,沈不念都会保持在一个友好安全的距离,与此同时好好炼器,过好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沈不念心底暗暗叹息,他苦笑想道:自己为何又这样无端的伤感起来了?他难道不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这辈子就这样维持现状,安安稳稳的度过属于自己的人间百年吗?
顾鉴捕捉到沈不念脸上流露的伤怀之色,不免又想到了当年的真相,乃是沈不念代他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顾鉴心中愈发愧疚,他安慰沈不念道:“师兄,你千万不能妄自菲薄。人活一世,终逃不开因果二字。又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说不准,属于你的机缘,就在不久的未来等待着你呢。”
沈不念闻言笑了一笑,说道:“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就算没有,也不过就是维持现状,照样挺好。”
沈不念一口气将自己茶盏中的茶水饮干,又添上了一杯,他提着茶壶,顺便问顾鉴:“你还要吗?”
顾鉴总捧着个茶盏,其实说了半晌话,也就喝了小半杯,他摇了摇头,说:“多谢师兄好意,我现在倒不怎么渴。”
顾鉴的状态不大对,沈不念其实同他聊了几句话就察觉到了,只是顾鉴自己不提,他也不方便问,如今一下两个人对坐无言,沈不念真是不好意思问也得问了。他委婉的道:“姐姐说近些日子不得见师尊,我们心里虽然知道,他与你在一起,必定是好的,但见不着人,总还是要问一问。——镜子你别误会,我可不敢问太多,表一表孝心而已,哈哈。”
顾鉴:“……”
顾鉴闻言,幽怨的看了一眼沈不念,那眼神直叫沈不念汗毛倒竖,他终于不得不直接问:“镜子,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顾鉴欲言又止,沈不念便猜测,他同奚未央怕不是吵架了。但不应该啊!算一算日子,距离那场婚礼才多久,现在不正应该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吗?再说了,若要论磨合,顾鉴和奚未央也不是才在一起,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彼此的脾性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就这样还能吵的起来?
顾鉴:“……不是吵架。”
顾鉴说:“我和他以前是真三天两头的吵,如今哪里还吵的起来。”拌嘴倒是几乎天天都有,但这是情趣和习惯,顾鉴跟奚未央就是那样的相处模式,倒是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吵架。
沈不念:“……”
沈不念被顾鉴这短短的一句话,惊得目瞪口呆:“不是,……你还真的敢和师尊吵架啊?!”
顾鉴能理解沈不念的震惊,然而,“两个人在一起,从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看见的都是对方,相处亲密到这样的地步,哪里有能不吵架的?”
在沈不念,以及除顾鉴以外的绝大部分人里,奚未央要么像个供在神坛上不沾红尘的仙人,要么就是手握重权高深莫测的一方尊主,再要么就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天仙境修士…对于他们而言,奚未央理应是无情的,没有情感的奚未央才是个完美的圣人,所以世人在听闻了他当年曾在天乐坊当过乐师之后,才会感觉他的人设如此崩塌,因为他们眼中的神自此堕落成了人。
可是,奚未央本来就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啊。
奚未央是。顾鉴也是。正因为他们本质上不过也只是一个“人”,所以所有普通人所会有的困扰忧愁,他们也一样都逃不脱。
沈不念敬畏奚未央,是因为他把奚未央当成尊长,这辈子就算是有人再借他十个胆,他也不可能敢跟奚未央去犟嘴,但顾鉴不一样,夫妻之间发生矛盾,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沈不念想明白了这一点,心态也就平和了许多。他终于能像是正常聊天一样,心平气和的同顾鉴说起奚未央了。沈不念问:“你既说不是吵架,可你现在都已经躲到我这里来了……阿镜,你同师尊到底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我又狠下心约了一张稿呜呜呜,我原本还以为我的约稿瘾已经戒掉了……
至今很欣慰ljj的点开封面大图功能,可以让我尽情的舔屏我美丽的封面~
第216章
顾鉴和奚未央到底怎么了, 实在不是一件容易说清楚的事,尤其是顾鉴最纠结恐惧的,乃是上一个轮回中灭世的结局。他害怕这一次的终局还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走到从前那样无可挽回的结果。可顾鉴所担忧的一切, 尽是天机, 他没有办法说出口,又实在是怕的不行,于是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抑郁内耗。
奚未央觉得顾鉴是因为总黏在他的身边,所以才会变得内心脆弱,他要这样想,其实也是对的。因为奚未央正是顾鉴变得脆弱的根源。
在上一个轮回之中, 奚未央的死亡让顾鉴办成了逆转时空这样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大事,即便彼时的顾鉴并不能算是此时的顾鉴, 但顾鉴本身从来都不脆弱。只要他想, 不夸张的说,他可以有能力办成任何事。顾鉴所有的脆弱,都是来源于此时此刻的过于美满。
水盈则溢,月盈则缺。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
顾鉴的一切忧愁郁气, 尽在这两句话中。
顾鉴将茶盏中的半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倒是有些当酒喝的无奈苦涩。他放下手中茶盏, 看着沈不念问:“你对师尊的性格, 了解多少?”
沈不念:“啊……?”
沈不念被顾鉴这突然的一问给问懵了。
他了解奚未央多少, 这样的问题,沈不念是答不出来的。并非因为沈不念对奚未央不关心,而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仅止于此。对待沈不念,奚未央就是一个合格甚至可以说很好的师尊,他们恪守着正常应有的距离, 徒弟敬畏师尊,师尊关照怜惜徒弟,在沈不念年幼,且奚未央未闭关前,他也会常常亲自过问沈不念的功课,以至于那时的沈不念见了奚未央,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到如今依旧仿佛存在着一种天然的压制……这就是沈不念对奚未央全部的感觉了。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在沈不念原本的印象中,奚未央一直都是一个恪守规则,行事谨遵章法,持身非常清正的人,这样的人本不该存在任何出格的行为的。然而在沈不念知晓奚未央与顾鉴之事后,除却最一开始的震惊,沈不念居然并没有奚未央人设崩塌的感觉。——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由他那个素来深沉的师尊做起来,竟也好像理所应当。
顾鉴对此总结:“奚未央他其实很疯。——我这句话不是贬义。”
沈不念再次被顾鉴的话给震懵了:“啊?!”
顾鉴的神情平静,他看着沈不念,继续说道:“奚未央很强,他就像是那种被上天所眷顾的人。自小到大,凡是他想做的事,他都可以轻易的成为佼佼者,甚至他这一生至今,都鲜尝败北滋味,所以他很骄傲,骄傲到自负,或许他对待人表现得很谦逊,但这只是他的礼貌,实际上他私底下的脾气非常……傲娇。怎么说呢,就像是那种脾气不太好的猫。”
沈不念:“……”
沈不念茫茫然道:“哦——”
顾鉴于是再次继续:“皎皎对于任何事,都有着很强的控制欲,他厌恶事态超出他的预料,可是他又总喜欢追求刺激。他喜欢那种在惊涛骇浪中掌舵的感觉。而我,就像是那条颠簸的船上,坐在他身边的人。”
顾鉴的目光忽然变得遥远,他喃喃的道:“浪有多大,船翻不翻,这些其实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他最后好不好。所以我害怕啊,师兄。我怕极了他总做那些危险的事。哪怕他总在成功,可谁又能保证,有人一辈子永远都是赢家呢?这四境之大,哪里真有吃斋念佛的人呢?”
顾鉴兀自断断续续的絮叨着,良久,他的眼光终于渐渐重新聚焦,顾鉴怔怔的盯住沈不念,和他说:“师兄,我也不想的。我哪里不知道,我思虑的都是些没影的事儿。杞人忧天,莫过于此。皎皎受不了我,是情理之中,因为我也受不了我自己。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总会把未来往最糟的地方去想……现在的日子实在太美满,我承受不了任何一点变故。如果皎皎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说我会变成什么样?”
顾鉴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着皮肉,他的眼睛被手指遮盖住,已经不再看向沈不念,顾鉴清晰的道:“没有了皎皎,我会变成一个疯子。”
沈不念:“……”
顾鉴本就有许多是不能说出口的天机,再加上他的表述过于感性,以至于最终说出口的话,完全可以用抽象二字来形容。不过,幸运的是,既是如此,沈不念也还是大致听明白了顾鉴与奚未央矛盾的症结所在。
四境局势复杂,变幻莫测,外界的事情,沈不念不擅长,于是他也就不过问,更不会插手,只是安心的做好他自己能做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沈不念就真的对风云变化一无所知,毕竟他还有着一个深入局中的姐姐。顾鉴说奚未央总是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沈清思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才是真正奚未央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
“镜子,我明白你心里的苦处。”
沈不念垂眸,他沉沉的道:“因为从某一种角度来说,我和你是一样的。”
曾经沈不念也有着像顾鉴一样的担忧与痛苦,他劝了沈清思无数次,甚至姐弟两为此大吵大闹都数不清有多少回,对于沈不念来说,沈清思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一如当年沈不念出事,沈清思濒临绝望一样,沈不念同样无法承受姐姐出任何的一点意外。……可是,劝和闹又有什么用呢?
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谁也改变不了谁的。沈不念劝不住沈清思,就像顾鉴也劝不住奚未央一样。
沈不念认真的对顾鉴说:“镜子,你放心。”
“倘若当真有那最坏的一天,你不会疯的。”
顾鉴微微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应声。
沈不念罕见这样的镇定与冷静,甚至他的冷静近乎于一种冷漠:“我这几年,很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论是谁,又有何等亲近,皆是如此。你修的是轮回道,理应比我更能看得开些。——若有人逝去,他不会再回来,但是活着的人,依旧还是要活下去。师尊如此爱你,他一定不会希望,你因他而沉湎痛苦,不得解脱。”
“或者更加将心比心一些,”沈不念直视顾鉴道,“如果出事的那个人是你,你会希望师尊的余生如何?”
顾鉴闻言,心神皆惊,他好像忽然一下通透的想明白了些什么,背后汗津津的一阵阵发凉。顾鉴静默许久方道:“我只愿他能安好。”
人的生命有很长,或许会有某一个很重要的人,能够将之照亮与填满,但他终究不会是真正的全部。殉情是活人一念之间做出的决定,至于逝者,顾鉴不信当真有人能自私到希望所爱之人,放弃余生种种绚烂的可能,就此与自己长眠于空寂的永夜。所谓同生共死,它是一个美丽的誓言,却也仅仅只是一个美丽的誓言。
顾鉴看沈不念,他不像他那般经历轮回,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平常大大咧咧,好像万事不经心,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时,一双眼睛里竟也含着些沉郁的暮气。顾鉴心中酸痛,这该是他一生都还不清的债。顾鉴对沈不念说:“师兄通透,听君一席话,我实在惭愧万分——”顾鉴忽然停了一停,然后劝沈不念道:“今日师尊就在北辰阁,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他的。”
“有许多事,师尊也不爱说出口,但这世上叫他心心念念记挂忧心的人里,师兄,你是很重要的一个。”
沈不念闻言叹息一声。他说:“我知道了。我今日下午,便去北辰阁拜见师尊。”
顾鉴听见沈不念说“拜见”两字,总觉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可这又确实就是沈不念与奚未央一直以来的关系。奚未央与顾鉴同样都对沈不念心中有愧,甚至奚未央一直都认为,沈不念为人所害,正是他这个做师尊的失职,再加上如今沈不念也不是什么孩童少年了,虽则相互待对方的心意从未变过,但两个人真正能说的话却是越来越少……顾鉴思索了片刻,自己下午是否也该去北辰阁,为这师徒两当一当磨合剂,可他又转念想到,自己若在,只怕沈不念更不知道该和奚未央说些什么了,倒不如虽他们两个去吧。哪怕起初是两两沉默,但沈不念总不可能和奚未央大眼瞪小眼瞪上半天吧?
于是,顾鉴便淡淡笑道:“你愿意去看他,这样最好。我叨扰师兄半日,也该告辞了。”
“你这就要走?”沈不念有些疑惑,“你不与我一起去北辰阁?”
顾鉴摇头道:“我打算去外面走走,权当散散心。皎皎说得对,没准我的眼睛里看见的开阔了,心也就开阔了。等我逛上半天,晚上回去也算有个台阶。”
沈不念听他这样讲,忍不住笑了笑,他说:“你这句话,我可得告诉师尊。”
“说吧说吧。”顾鉴不仅不介意,反而道:“我就盼着你能给我传话。如今我可是不值钱,师兄你一句话的分量,没准能抵我十句百句。”
沈不念:“……”
沈不念做出一个夸张的鬼脸,说顾鉴:“噫!你这话讲得,我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说给我听做什么,说给师尊去听才管用!”
顾鉴自己也不知为何,这会儿竟然又腼腆起来了。他掩饰的又为自己倒了杯水,同沈不念有一句没一句的继续聊着,等到杯中的茶水再次喝干,顾鉴便起身告辞。
沈不念并没有过多挽留,他只是对顾鉴道:“镜子,未来终究是虚无缥缈之事,唯有眼下,方是实实在在。你是个聪明人,比我聪明的多,就更加不该再自寻烦恼。不然你这样心事重重,叫师尊日夜看着,又该如何自处呢?”
顾鉴说:“我这几日,确实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今晚我便同他道歉。”
沈不念听见顾鉴这话,终于彻底的放了心,他笑道:“你们的对与错,我是闹不清楚,总归你自己心里就数就好啦!”
顾鉴很是听劝,沈不念说什么,他都点头。等离开了石头山,顾鉴在悠远的山道上缓缓地踱着步,他原本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下午出门走走,到底应该走去哪里,如今一个人望着山路两旁的景色,顾鉴却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想要回他的“来处”去看看。
第217章
一个五岁的孩子是记不住太多事的, 尤其小顾鉴还曾因为父母身死那夜的事吓得大病一场,但长大后的顾鉴清晰的洞悉了一切,莫说是五岁的记忆, 就连他婴儿时, 奚未央教顾砚该怎么抱他,他都全部重新看得一清二楚。
顾鉴年幼时随父母居住的那处村庄,在那晚同样惨遭覆灭。村民皆是凡人,他们只会扛锄头,抵不住修士挥袖间的屠杀,顾鉴记得当年他到玄冥山不久, 奚未央怕他想家,曾有考虑过是否要带他回去看看, 然而当时距离顾砚夫妇出事时间不远, 奚未央担心仍会有人守株待兔,且那时的顾鉴才失去父母,年纪又小,即使是他带他回去, 也不过是徒增伤悲, 于是未能成行。
再之后, 顾鉴在玄冥山学习修行, 一日比一日更适应玄冥山的生活, 那时的顾鉴并不认为自己与原本的顾鉴是同一个人, 他尚且以为自己是简单地穿越与夺舍,从前的记忆不清,自然也就对父母的感情不深,对于“回家看看”这样的事情,就更加的没有执念了。
至于今日, 为何会突然起念,顾鉴也说不明白,或许只是他想不出自己离了奚未央,偌大天地还有哪处能叫他感兴趣,心念转过万般,竟忽然忆起了“最初”。
顾鉴记得,离他们那村庄不远,有一处小镇,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那小镇完全可以说是平平无奇,然而在幼年的顾鉴心中,那里大抵就是世上最热闹的地方。时隔二十余年,顾鉴重新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原本的泥土地不知何时铺上了砖石,比记忆中干净了许多,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棍子经过顾鉴的身边,顾鉴想起有一年中秋,奚未央特意赶来陪他们一起过,那时的顾鉴个子大约只有奚未央的膝盖那么高,他像个树袋熊一样的抱着奚未央的腿,说要叔叔抱他走。
街市上人来人往,奚未央似有些迟疑,顾砚怕奚未央不同意,他家这个小祖宗要闹起来,赶紧又是哄又是劝,哪料顾鉴软硬不吃,一定要奚未央抱才肯,顾砚被他闹得火大,恨不得把顾鉴提留起来揍一顿,顾鉴可怜巴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含满了眼泪,却还是攥着奚未央的衣角不肯松手,奚未央见了心疼不已,别说是肯抱了,为了哄顾鉴,他还听了小朋友的指使,买了个糖苹果给他吃,——顾鉴怕酸,不怎么贪恋糖葫芦,倒是糖苹果比山楂强,不论如何也不会酸到牙。
舌尖舔着甜甜的糖,还能如愿以偿的叫香香的叔叔抱着他走路,小顾鉴简直不要太得意。他故意挥着手中的糖苹果向父亲炫耀,看得顾砚又气又好笑,顾砚对妻子故作幽怨的道:“你看他,他挑衅我!”
顾夫人闻言,忍不住掩着嘴唇笑,她的皮肤白净,五官清秀动人,不笑时自有一番韵味,笑起来便如梅花悄然绽放,在静默中美的叫人惊心。顾砚微微怔了一怔,他放低了声音,在妻子耳畔轻声的道:“不过,看在他长得像你的份上,我不跟那小崽子一般见识。”
顾夫人轻轻拍了顾砚一下,嗔道:“你说什么呢!”
顾夫人笑道:“亏你也是做父亲的人呢,好意思和自己儿子争风吃醋。”
顾砚道:“这醋也不是吃了头一回了。”说罢,他便故意朝着前方伏在奚未央肩头的小顾鉴做鬼脸,顾砚嗷呜嗷呜恶狠狠的吓唬他:“辛辛苦苦白养你一场,这是要养成别人家的了!既然你个小混蛋那么喜欢叔叔,不如爹爹阿娘不要你了,你跟着叔叔回家去吧!”
顾鉴趴在奚未央的身上,舔糖浆舔的不慌不忙,好像完全无视了父亲,反倒是奚未央听不下去了。他止步回身瞪顾砚,说道:“怎么越讲越不像样了!他才多大,你怎么能和他说这样的话!”
顾砚冷不防被奚未央训的一愣,他反应过来:“到底这些年,你是做了师尊的人了。”刚才奚未央冷脸那一下,叫顾砚见了都心虚。顾砚想,奚未央年轻时,也算是够荒唐不羁了,那时的奚未央最厌烦的就是所谓的规则,如今,竟却也被驯化成了个一板一眼的“长辈”……顾砚不知为何,忽然心有所感的有些哀伤,他叹息道:“你放心,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怀里抱得这个,可是我家的祖宗呢!就算是你管我要,我也舍不得给你的。”
年幼的顾鉴对大人的世界懵懵懂懂,却已经可以敏锐的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觉得他爹爹现在不开心,抱着他的叔叔也不开心,顾鉴不想要他们这样,于是他便把沾满了自己亮晶晶口水的糖递到奚未央的唇边去,小朋友的声音软软糯糯,“叔叔,这趟好甜,给你也吃一口?”
那时的顾鉴才几岁,他哪里懂什么叫洁癖,且就算是奚未央没有洁癖,他叫个不算很熟的长辈吃自己舔了一圈的东西算什么意思?奚未央当时自然是迟疑了,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竟然真的就着顾鉴递过来的手,咬了一口那只苹果。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去想起时平平无奇,一旦转念念到了,便觉是种种夙缘。顾鉴忽然很想要问一下奚未央“为什么”,然而这哪里有什么为什么,或许奚未央早已经忘记了当年那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鉴照样买了一只糖苹果,他离开了小镇,继续往自己曾经居住的村庄去。顾鉴原本以为,那里过了这样多年,理应早已荒废成了片断壁残垣,却不想早有新的人在废弃的旧土上重新建造家园,甚至村落的规模比当年还要更大了一些。日落黄昏,炊烟袅袅,烧柴做饭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顾鉴不自觉便笑了笑,他转身足尖轻点上御剑虚影,乘风归去了玄冥山。
顾鉴回到结界,他的手中攥着那只糖苹果,穿过了小竹林,看见了属于他的家中的灯火。顾鉴同样闻见了饭菜的香气,——那是奚未央特意为沈不念做的菜。
顾鉴走进去,他扫了一眼桌案,笑道:“看来我回来的还不算迟。”
奚未央仍旧坐着没有动,他淡淡的道:“哦,你还知道要回来。”
顾鉴将手中的糖苹果倒着搁在旁边小桌上的茶碗里,他在奚未央的身边坐下,与沈不念面对面,顾鉴说奚未央:“叫我出去的逛的人也是你,怎么现在又要生气?”
奚未央的脸色瞬间变冷,沈不念赶紧解释道:“镜子,师尊给你发过好几次传讯,你都不回。”
顾鉴:“!”
顾鉴呆了呆,然后恍然道:“啊呀!我今早把通讯玉佩忘在家里了!”他忙对奚未央道:“皎皎……”
奚未央别扭的将自己的手从顾鉴的掌心中抽出来,他瞪顾鉴道:“要是饿了,就好好吃你的饭!”
顾鉴闻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痴,沈不念对面看着他,任是奚未央做的菜再和他的胃口,他也吃不下了。沈不念匆忙塞了几口,将饭吃完,就想要告辞,奚未央心里想留他,但也知道沈不念一定不会肯,于是也只能闷闷不乐的说:“我送你出去。”
沈不念与奚未央难得并肩走路,他感慨道:“师尊一见师弟,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奚未央被他这句话说得颇有些尴尬,他掩饰道:“我是被他气昏了。”
沈不念笑了笑,他竟也敢打趣起奚未央来;“那这世上能轻易将师尊给气昏了的,除了顾鉴,可还有其他人么?”
奚未央:“……”
奚未央答不出来,便就索性沉默了。沈不念也安静了一会儿,等到穿过了竹林,到了那结界入口,他方看着奚未央道:“师尊,我知道,您心里总觉得好似亏欠于我,但实际上,你并没有。”
沈不念道:“从小到大,大家都说您偏爱顾鉴,包括我也很清楚,您确实从来都最喜欢他,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人总有亲疏,您与师弟的父亲是至交,他年幼遭逢大难,您疼他是正常的,就像是我和顾鉴在姐姐的面前,她也总只对我事无巨细一样。”
奚未央低低的道:“不念……”
沈不念制止奚未央道:“师尊,您今天就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沈不念:“我那年在外出事,至今还能留一条命,是因为您送我的寒玉胄以及其中的剑气。意外本就是不能预测之事,您当年已经救了我的命。师尊,你从来都不亏欠我什么,所以也并不需要因此而感到愧疚。姐姐曾和我说过,说您早就为我报仇,将那晚的黑袍人们追杀殆尽……这就够了,师尊。”
沈不念最后叹息道:“您若总觉对我心怀歉疚,弟子反而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再面对您。师尊,人之一生最经不起的就是蹉跎,哪怕修为再高,寿数再长,也是如此。您与阿镜,与姐姐,都是我的至亲,若问我这一生有什么心愿,那便是你们平安喜乐。”
以沈不念如今的状态,他生命的每一天,每一年,都应该是具有意义的。他与奚未央的心结,也是时候应该打开。奚未央长久的沉默,沈不念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结界打开,奚未央终于开口,他仿佛已经压抑了许久,声音都带着些喑哑,奚未央对沈不念说:“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常去北辰阁,也可以来这里。我和阿镜,都是欢迎你的。”
沈不念知道也明白,于是他再次露出了独属于他的,没心没肺的笑容。沈不念答应了奚未央,而后规矩的躬身行礼,“弟子告辞。”
第218章
奚未央心绪沉沉的回到竹屋, 顾鉴已经收拾好了餐桌上的碗筷,他转头看向走进门的奚未央,问他说:“怎么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顾鉴顿了顿, 然后说:“在师兄心里, 你一直都很重要。他即使心里曾经有怨,怨的也不是你。我曾经想过,如果师兄知道,他的不幸是因为我,会不会恨我,但现在我觉得, 预想这样的事情很没必要。——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这样徒增烦恼的事。”
奚未央冷冷道:“徒增谁的烦恼?”
顾鉴并不避讳,他直言道:“我的、你的, 还有师兄和师姐。他们现在好不容易走出阴影, 没必要重新陷入到过去里面去。至于我们两个,同样应该走出来。既然师兄都认为你从没有亏欠过他,皎皎,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顾鉴走近奚未央, 问他:“你这样自苦, 有什么意义?除非你能帮师兄重塑千疮百孔的经脉吗?师尊, 你如果做不到, 如今对着师兄这副情状, 又是打算给谁看?”
“他不需要你这样。皎皎, 你只是在宽慰自己罢了。”
顾鉴与奚未央太过于熟悉,熟悉对方到几乎就像另一个自己,就连他们的冷漠凉薄与温柔宽容都是那样的相似。奚未央被顾鉴说中心事,他愈发为医治不了沈不念而感到自己无能,奚未央道:“我倒是希望, 他能逼着我帮他。”
如果沈不念对他恶声恶气,或许还能让奚未央的内心好受一些,可是偏偏沈不念是那样的懂事,懂事到每每看见他,奚未央就像是胸口被压了一块石头般难以呼吸,他有些恍惚的对顾鉴说:“你知道吗……我今天,看见了不念有白发。他才三十一岁。”
沈不念当年受了那样重的伤,能活下来完全仰赖陆离的高超医术,以及沈不念自己的求生欲。可是从此他再不能继续修炼,甚至寿数也不能长久。凡人高寿者尚有百岁,沈不念的生命却或许只有五六十年,这也是前些年沈不念与奚未央甚少相见的原因之一,——沈不念不愿意每次面对师尊,都看见奚未央一脸的伤心沉重,奚未央又何尝不想放轻松,然而他每次只要见到沈不念,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几次三番下来,沈不念倒是宁可与奚未央不相见。
然而,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不论是奚未央还是沈不念,他们都很清楚的知道,沈不念已经不剩几个十年了,他与奚未央疏离的原因并非因为有所矛盾,……他们不应再继续这样疏远蹉跎下去。不然,等到真正来不及的时候,那才将是终生的遗憾。
顾鉴温柔的拥抱住奚未央,轻轻的抚着他的背脊,顾鉴同奚未央说:“既然你的心里都明白,就更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师兄能鼓起勇气来见你,和你说些他的心里话,不是件容易的事。皎皎,别再辜负他的心意了。”
奚未央又是沉默,时间在静寂中流淌,顾鉴没有计算过去了多久,他听见了奚未央长长的一声叹息。
顾鉴知道,奚未央终于在一定程度上,跨过了自己心里面的那道坎。对沈不念的内疚永远存在在奚未央的心里,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的,但他不能永远将自己困在那样的内疚之中,唯一不忘却又脱身的方法,唯有将它视之不见。
——顾鉴便是如此,奚未央如今亦如此。追究过去没有意义,人永远应该活在当下。
顾鉴贴在奚未央的耳边,低声的对他说:“皎皎,你该要放松一下。”
奚未央的心忽的紧了一紧,身体却早已经养成习惯,默认并接受了顾鉴会做的任何事情。沈不念的事情让奚未央精神很是疲惫,他想,他确实需要大脑一片空白的好好放松放松。
之前的几天里,他们做的太多了,以至于让奚未央产生一种可怕的错觉,仿佛被顾鉴填满,才是他应有的状态。奚未央迷离困倦的枕在顾鉴的手臂上,他问:“我们以前有这样过吗?”
顾鉴想了想,说:“一开始在思明镜中?”
奚未央摇了摇头,说:“不一样。”
那时候的他,远比如今要清醒的多,他的身体虽然喜欢做那样的事,却随时都可以从中抽身。但现在……奚未央对顾鉴说:“你好像真的把我弄坏了。”
顾鉴略愣了下,他先是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然而顾鉴实际上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心中甚至涨满了巨大的满足感,顾鉴问奚未央:“你喜欢这样吗?”
奚未央静静的道:“不论你对我做任何事,我都是喜欢的。”
像这样类似的话,奚未央其实说的次数并不少,然而顾鉴从没有如此刻般心中迸满欣喜,他与奚未央的距离已经足够近,近到已无法更进一步,可顾鉴却仍觉不够——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不可以真正的连同骨肉都融为一体呢?顾鉴想,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爱一个人,爱到对方好像自己的一半灵魂,不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如果他没有了奚未央,那他一定也就跟着一道离开了。
沈不念说什么会为了重要的人而努力活下去那样的话,顾鉴认同它,只是这样的情况,大概并不适合他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平静,奚未央每天都会去北辰阁,顾鉴有时会陪着他一起,对于四境的情况,奚未央更是有心要让顾鉴有所了解,常常会同他讨论。顾鉴觉得这样也不错,他有时候会想起自己买的那只糖苹果,他当时第二天找的时候发现它“失踪”了,家里只有顾鉴和奚未央两个人,既然顾鉴没有碰过,那就一定是奚未央将它拿走了。至于奚未央是把它吃掉了,还是藏起来或是扔掉了,顾鉴都没有过问。总归他原本就是准备带回去送给奚未央的。
因为之前外界的流言版本,一度让顾鉴十分震撼,所以顾鉴倒是有心关注了一段时间,不过兴许是关注着关注着,顾鉴自己也觉得太过于无稽,总之就是很没必要,他就不大在意了。反正顾煊承诺了他最后一定会还他和奚未央“清白”。
陆离着手寻访那与徐春风有关的散修,原本奚未央和顾鉴都没准备太快能得到结果,毕竟如果真这么容易,那昆仑早就先得手了。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就是那样的容易。——那散修甚至根本就不在其他地方,他一直就在陵江之上摆渡。
据陆离派去的人传回消息,说那散修当年重伤落入陵江,虽然丹田经脉尽毁,但得益于他扎实的体修功底,竟然硬生生还留了一条命在。他的情况与沈不念很相似,同样都是无法再修炼,寿数也有所影响,然而对于一个从此安心做个普通人的散修来说,再有几十年好活,已经很足够了。
陆离道:“当年那散修落入陵江,恰巧被陵江上的艄公捞起救下。昆仑大肆在江上捞尸的时候,那艄公正在家中找人为他诊治,之后他也修养了数月,才算是养好了伤势。兴许是漆雪本就有意网开一面,为蔺云岩办事并不真心,所以竟就这样错过了。那艄公家贫,又只得一个女儿,原本正发愁自己百年之后,留下女儿无依无靠该如何,偏那散修又老实诚恳,是个能信得过的人,艄公便叫他与自己女儿成婚,至今夫妻二人,一双儿女也有三四岁了。”
“什么?!”
这样的发展完全是顾鉴不曾想到的,散修接过艄公的衣钵继续摆渡他理解,可是……顾鉴疑惑道:“他不是应该和徐春风……”
顾鉴说了这半句话,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这散修和徐春风关系到底如何,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真正知晓,不过都是人云亦云,但现在的顾鉴最是知晓,世人之言无稽起来能有多离谱,弄不好里面还真另有隐情。顾鉴问陆离道:“师伯,那散修现在如何呢?”
陆离说:“我叫人把他带玄冥山。他一开始说什么都不愿意,仔细劝了几日,才知他是怕妻子儿女出事,我便让人承诺他,带他一家安全抵达北境,之后暂时让他们在玄冥山下的镇子里生活。这样对于他而言,或许听起来有些像人质,但不论如何,总比他继续在西境穷困潦倒,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昆仑的人发现来得强。”
“好!”顾鉴抚掌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陆离估算道:“大抵再有半个月吧。”
奚未央道:“此人无比重要,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陆离自然知晓,他同奚未央说:“你放心。半个月后,我一定让他全须全尾的出现在你的面前。”
四境各大门派虽然在他人境内皆有密探,但若真大张旗鼓的在别人的地盘上做事,那就不占理了,且这散修在蔺云岩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已久,他如今大约又忙着炼化魔灵,更是没精力去在意,只要玄冥山的人悄悄地将散修一家护送回来,便基本不会出意外,奚未央与顾鉴只需等待即可。
随着日子越来越临近,顾鉴倒是紧张起来了。他好几次忍不住问奚未央:“皎皎,你说当年,徐春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蔺云岩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倘若一切其实都只是蔺云岩为了掩饰自己野心的借口……那这样疯狂的一个人,练成魔脉甚至有可能修成天仙境之后,岂不是根本就无法控制?”——
作者有话说:徐春风:我活着的时候无人在意,死了之后突然变得至关重要起来了?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们记得我【微笑】
第219章
顾鉴最担心的事情, 究竟是否有可能成真,竟全部牵系于一个无门无派,微不足道的散修身上, 这多少显得有些讽刺, 而相比于顾鉴的焦灼,奚未央却是心平气和的多,奚未央道:“不论当年昆仑的真相究竟如何,它都早已经成为事实。对我们有利还是有害,事到如今,都只能够坦然面对。多思无益了。”
那散修一家真正抵达玄冥山, 比陆离预计的日期晚了两三日,顾鉴在那几日里焦灼不安, 恨不得能亲自去接应, 只生怕对方出什么意外,幸好那散修全家安然无恙。奚未央安慰顾鉴叫他宽心,又为了不让那散修过于紧张怀疑,大方的给了他们一家数日的时间休整。玄冥山脉巍峨绵延, 远望时宛如一条蛰伏的黑龙, 奚未央十分善解人意的对顾鉴与陆离道:“可怜他受尽磨难, 千里而来。这些年里, 昆仑又让他担惊受怕, 想必他对‘权势’没有半点好感。如果将他叫到宗门中来, 恐怕未必是好,总归那镇子就在玄冥山下,我亲自走一趟去拜访他,那又如何呢?”
陆离不置可否,顾鉴紧张的道:“我随你一起去。”
奚未央自然不可能贸然登门, 他预先叫人与那散修约定了时间地点,这才与顾鉴前往相约的小茶楼。到了房间后,顾鉴习惯性的先设屏蔽结界,而那散修正抱着臂靠在窗边,一双眼睛平静的打量过他与奚未央,顾鉴很少看见那样的眼神,带着种无喜无悲的麻木,仿佛早已经对所有事都不再有希望,然而,他在看向顾鉴与奚未央的时候,眼底仍旧隐藏着些许的不屑。——奚未央说的果然没有错,他厌恶“权势”。
“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还有幸能见到北境的尊主呢!”那散修的声音粗糙,沉闷,他曾也是体修,因此身形高大,然而因为糟糕的身体与贫苦的境遇,他如今十分的瘦,又高又瘦又黑,整个人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奚未央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却并不生气,甚至还带上了温和的笑意,奚未央问那散修:“北境气候饮食与西境陵江一带大不相同,你与妻儿这些日子,在这里还住得惯吗?——初次相见,还未请教阁下名讳,应当如何称呼呢?”
散修冷淡的盯着奚未央看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有些可笑:“都说北境之人爽朗,却没想到,奚首座却是个这样文绉绉的人。”
奚未央微微笑道:“爽朗并不代表没有礼貌。”他走到桌前抚衣坐下,又仰头去望向那散修:“阁下不坐吗?”
散修:“……”
散修没什么好气的拉开椅子在奚未央的对面坐下,四四方方的桌子,顾鉴若要坐,不论哪里都是夹在两个人中间,如此他倒是宁愿站在奚未央的身后。那散修终于肯说自己的名字:“叫我赵九就可以了。”
奚未央并不深究这“赵九”二字究竟是真是假,左不过他只是需要一个称呼而已。奚未央温和笑道:“赵先生。”
赵九生硬的道:“不敢当。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将我一家迁来北境,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也不必拐弯抹角,直接问就可以了。但有一点我要说在前面,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其余的,凡我知晓,我都会告知,若我说不知,那就是真的不知,哪怕你们逼问,我也还是不知道。”
奚未央听完赵九的话,点了一点头,他轻轻笑道:“赵先生大可以放心,以你如今的境况,做不了你担心的事。既然将赵先生请来北境,那我等自然便信你。寻赵先生来,也不过只是想要询问一些旧事罢了。”
赵九的态度不冷不热,面容无悲无喜,就连声线也神奇的能够平如一条直线。他淡漠的道:“你们是想要问蔺云岩的事情吧。”
奚未央也不拐弯抹角,他说:“是。赵先生与他相熟吗?”
赵九:“不熟。我和他只见过一面。”
奚未央:“一面?”
赵九点头,他紧抿成线的嘴唇似乎嘲讽的稍稍弯了一瞬,说道:“我沦落至此,全是拜他所赐,这些你们都能查得到。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为何蔺云岩要对一个只一面之缘的人赶尽杀绝……说实话,我以前也想不明白,但没有什么为什么,因为他就是一个疯子。疯子做事,哪里需要什么逻辑?”
提及蔺云岩,赵九如同枯井一样的情绪,竟也能够有所波澜,顾鉴下意识的低头看向奚未央,他听见奚未央问道:“赵先生说只与蔺云岩有一面之缘,不知是否方便,与我聊一聊这‘一面’?在下对蔺云岩,也算是有所了解,兴许,可以为先生解惑,也未可知。”
赵九:“……”
赵九的视线向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方才道:“不劳尊主费心,我不需要什么“解惑”。”
赵九的状态可谓消极,顾鉴张口欲言,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到了喉口的话重新咽下,他将手搭在奚未央的肩头,轻轻的捏了一捏。
奚未央回应的仰头望了顾鉴一眼,让他稍安勿躁。
他们这样亲密的小动作,全然没有半点避人的意思,这倒是叫赵九一时有些琢磨不透了。——原本顾鉴与奚未央同来,且又是设结界,又是一直站在奚未央的身边,他便只当是随从,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那样简单?
奚未央并不去管赵九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不急不缓的喝完了一杯茶,这才又开口与赵九闲聊了几句。他们的话题其实是有些生硬的,然而奚未央的言语温柔,且又生了一副极其占便宜的好相貌,因此,当奚未央想要叫一个人卸下心防的时候,他只需要脸上挂上微笑,便往往已经能够成功七八成,赵九就这样被他带着东拉西扯,竟然也没有显得太过于抗拒,直到奚未央再一次与他聊到昆仑——蔺云岩的师门。
从顾鉴的角度,他可以清晰的看见,赵九身躯一瞬间的僵硬,然后便是他控制不住焦虑抖动的双腿。赵九双手十指交叉紧扣成拳,顾鉴甚至怀疑他的牙齿会否也在颤抖。赵九一口气喝干了一杯茶,他没有再看向奚未央,只是垂眸注视着眼前的空杯,赵九哑声道:“我知道了。我就说呢。有什么你们查不到,何必再要费心问我?你们想了解的,不是蔺云岩的事,而是徐前辈吧?”
赵九终于抬眸,他的眼中此刻竟已涨红布满了血丝,仿佛立即就要崩溃。赵九道:“他已经死了。”
赵九喃喃:“人死灯灭,他那么好的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给他一个清净吧……”
奚未央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他静静的注视着赵九道:“正因为徐仙友是个好人,所以,我们才会想要还他一个公道——”
“公道?”赵九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好笑事,他诧异的盯着奚未央:“你说你要给他一个公道?这世上有公道可言吗?他活着的时候,有几件事是公平的?怎么现在人死了那么多年,反倒要给他讨公道了呢?——哈哈,”赵九嘲弄的干笑了几声,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赵九的情绪变化太大,在他面前提及徐春风,竟比提及蔺云岩时的反应更为强烈。顾鉴未及思索,便脱口问道:“你与那位徐前辈,很熟悉吗?”
奚未央不甚赞同的道:“阿镜。”
赵九却居然真的回答了顾鉴:“他……他对我,就像是兄长和老师一样。”
“我一条贱命,连爹娘是谁,打哪里出生的都不知道,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个四处流浪,靠接别人不要的赏金任务,或是跟着押镖的散修讨生活,甚至就连修炼,也都是自己瞎摸的。直到有一次,机缘巧合遇见了徐前辈,那时候我才十四五岁,他救了我,给我治伤,教我修炼……但我之前自己胡乱修炼,已经走岔了路子,所以只能体修与剑修一倒修炼,以求稳妥……”
讲起与徐春风有关的旧事,赵九眼中原本猩红的血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湿润,他说着说着,近乎哽咽:“昆仑素来孤高,哪里是我这样的人能够进得去的,以我那时的年纪,甚至不能参加昆仑外门弟子的选拔。是徐前辈安置我,一直接济照看我,……他总是偷偷的来,生怕被师门知道,说黎华尊者不准弟子私自结交外人……就这样过了足有十余年,突然有一天,那位蔑视世俗凡尘,隐修的黎华尊者,突然就在蔺云岩的带领下,闯进了我居住修行的石洞,他先是用捆仙绳绑了徐前辈,叫蔺云岩压他回去,又对我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他管教不严,说徐前辈不知好坏,还叫我把他忘了,给我一袋灵石叫我走得越远越好……这些变故发生的太快,我当时都懵了。”
赵九终于控制不住泪流满面,“我从未见过黎华尊者,他又突然要我忘记徐前辈……可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他?徐前辈是我的恩人,待我恩同再造,况且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怎么就好像犯了不赦之罪一般,能叫黎华尊者亲自出山……我当时天真,也想要追问,可黎华尊者竟说,我若不离开,他就要杀了徐前辈清理门户……我被吓到了,只能离开,直到快小半年后,才再敢悄悄靠近昆仑一带。我混入车队,与昆仑负责采买的弟子闲谈时才得知,徐前辈竟然已经,已经殒身了……我与他那日,竟就是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镜子:感觉会是意想不到的师门关系呢……
徐春风:听说很多万人嫌实际上是万人迷,好奇怪,为什么我死了以后,就会变得重要起来?【无奈】
第220章
顾鉴原本对赵九寄予厚望, 还以为他是因为知晓徐春风之死的内情,或是根本就与之有关,所以才会被蔺云岩派人追杀, 甚至就连尸骨也不放过, 可他听奚未央与赵九聊了快一下午,越听越是觉得很不对劲,——那赵九对昆仑的内情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甚至他对于昆仑所有的了解,也全都是因为徐春风。但徐春风又是个嘴巴很严,不喜欢嚼人舌根的人, 他难得有两三回同赵九提起,似乎也都是自己受了委屈, 实在情绪不佳, 这才会郁郁的说一些自我轻视的话,对他人反而只字不提,是以凡赵九所猜测的徐春风的师门关系,也仅仅只是赵九的猜测而已。
赵九道:“徐前辈固然是个好人, 可这世上哪里真有处处周到, 全然一心为了别人的人?况且叫人占多了便宜, 人家就会觉得理所应当。我也曾劝过徐前辈, 他其实是个很聪慧的人, 哪里能不知道这些道理, 可他人好,本就不擅长拒绝,再这样年月一久,好像也养成了习惯,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事, 哪怕为难一下自己,也会尽力的去帮别人一帮……”赵九说到此处,忍不住再度哽咽,他咬牙愤恨道:“这样好的人,怎么偏偏就摊上那样的师门!”
奚未央状似不解:“黎华尊者不好么?能成为他座下弟子,是整个昆仑都羡艳的事。何况徐仙友的资质与黎华尊者的另外两名弟子相比,实在算不得出挑。”
赵九听罢奚未央的话,竟是“呵呵”冷笑了几声,他说:“是啊。整个昆仑都羡艳。可若是尊主你收的徒弟,两个都可谓天才,只一个每样都普普通通,您又待如何呢!”
奚未央道:“他们既是我的弟子,叫我一声师尊,我必不会薄待他们任何一人。”
“是吗?”赵九看不出信与不信,他只是有些悲哀的道:“可惜。徐前辈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黎华尊者的规矩多,若不能处处小心仔细,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责骂,何况他又是大师兄……”赵九说着说着,眼神便禁不住变得空洞遥远了起来,他缓缓的道:“徐前辈自己有失,纵使有罚也认了,可凭什么师弟师妹做的不好,受责备的人却也是他?说什么管不住师弟师妹呢!依我看,黎华尊者就是厌恶徐前辈,所以才会这样处处为难他,徐前辈竟然还会替这样的师尊找理由,他师尊又何曾在他冤枉时给过他哪怕一次解释的机会?”
赵九道:“我直到今天,也仍旧不知道,徐前辈当年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居然能引动黎华尊者亲自下山?”
赵九虽然说着“不知道徐春风做了什么错事”,但其实在他的内心,根本就不相信徐春风会做任何错事。奚未央似不经意的道:“你很了解徐道友呢。”
与之相似的问题,顾鉴不久前也曾问过赵九,只不过顾鉴问的是:你与那位徐前辈,很熟悉吗?
熟悉和了解,有些时候看起来像是同一件事,实则却天差地别。
赵九不由得愣了一愣,而后,他肯定的道:“是。”
“我了解他。”
哪怕赵九与徐春风相处的多年以来,他可以清楚的察觉到徐春风的压抑、无奈,郁郁寡欢……徐春风的内心是暗淡的,他的真实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和煦,然而不论如何,他始终都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赵九愿意代替这个已经死去十余年的人发誓:“他不可能会做恶事,——他绝不会。”
……
离开茶楼,奚未央又带着顾鉴礼数周全的送了赵九一段路,顾鉴的情绪有些低落,他对奚未央道:“我们这算不算是空欢喜一场?”
奚未央挽过顾鉴的手臂,顾鉴始终紧绷着的心忽然便放松柔软了下来,奚未央问顾鉴:“为什么这样想?就因为赵九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吗?”
顾鉴被他这话噎了一噎,说道:“我原本还以为,他会知道一些蔺云岩的秘密之类,所以蔺云岩才一定要至他于死地。”
奚未央闻言,却是淡淡道:“想要一个人死,不一定是因为威胁,更多的情况,或许只是单纯的仇恨。阿镜,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意识到的,以蔺云岩的心性与手段,他怎么可能让一个拿捏住他把柄,且修为不高、全无根基背景的人,安然无恙的离开昆仑呢?”
顾鉴犹如醍醐灌顶:“所以,蔺云岩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杀赵九,——他是因为徐春风死了,所以才再次想起来了赵九……”想到这里,顾鉴不禁无奈道:“可是这样一来,一切不是又相当于转回了原点?”
徐春风的死,似乎是黎华尊者一门所有变故的根源。可徐春风究竟是怎么死的,如今除却蔺云岩外,怕是再无人知晓真正的真相了,就连牵涉其中的赵九,实际亦是稀里糊涂。
为什么徐春风一死,蔺云岩就“记起来”要去追杀赵九了呢?徐春风的死分明应该与被赶走的赵九毫无关系才对。——顾鉴原本越想越糊涂,还以为自己又拐进了死胡同,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黎华尊者一门的现状:
黎华尊者本人闭了死关再不出世,徐春风确凿身死无疑,至于真正的颜诺,如今则是生死不明,但既然蔺云岩会叫漆雪来假扮颜诺,顾鉴私以为,真颜诺还活着的可能性也不高。如此一看,算上那被追杀的赵九,甚至可能还有外界所查探不到的人,所有凡与徐春风关系密切的存在,蔺云岩竟是一个也没有放过。
顾鉴禁不住长叹了一声,他这会儿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可笑,顾鉴想不明白的对奚未央道:“皎皎,你说那个蔺云岩,他真的喜欢徐春风吗?可喜欢一个人,不说爱屋及乌,却也不至于‘株连九族’吧?”
奚未央没有接话,顾鉴便就自己继续道:“我之前看漆雪的记忆,徐春风这个名字,在昆仑是一年更比一年不能提,到如今,都快成为一个禁忌了。虽说听见死去的挚爱免不了伤心,但是这样如同逆鳞一般的不能碰,与其说是‘爱’,我怎么反倒觉得,蔺云岩更像是心虚呢?”
顾鉴原本只是很想碎碎念一些心中的疑问,奚未央不论是接与不接,其实都没有关系,然而就在顾鉴兀自嘟囔时,靠在他身旁的奚未央忽然开口:“是啊。他心虚了。”
顾鉴:“……”
顾鉴怔愣一瞬后反应过来,大惊:“什么?!”
顾鉴的心跳都不觉加快了起来,他低声的问奚未央:“你的意思是说,徐春风他其实是……蔺云岩杀的?”
“不。”奚未央淡淡道:“如果说,以前我还会对徐春风的死因抱有怀疑,那么现在,我反而可以肯定,徐春风的确是因为救人跌入了空间封印,最终被恶灵吞噬而死。但这只是他的死因而已。”
奚未央挑眉斜眸去看顾鉴,他道:“在这世上,要娶一个人的性命,未必就是亲手杀了他。真要算的话,最后会导致那样的结果,兴许很多人都有份呢!”
“阿镜,我们没有‘空欢喜’一场。”奚未央的面孔是笑着的,但在那张微笑着的脸下面,掩盖着一种极致的冷静与冷漠。“相反,”顾鉴听见他说,“我其实很惊喜。原来蔺云岩最恐惧的,就是徐春风啊!”
顾鉴在听完奚未央这句话的一瞬感到毛骨悚然,他的眼前仿佛已经看见了蔺云岩的死亡,而能够杀死他的,并不是任何实际的刀枪剑戟,而是时时刻刻在凌迟着他的“真相”。那样的“真相”无需被任何人知晓,因为它是独属于蔺云岩一个人的牢笼与坟墓。
奚未央看穿了顾鉴沉重悲哀的心情,他忍不住问道:“阿镜,你在同情他吗?”
“算不上同情吧。”上一个轮回中的顾鉴,同样也曾画地为牢,自掘坟墓,只是他与蔺云岩终究迥异。或许在某一瞬间顾鉴心底有所感叹,但那也只是他个人充沛且不必要的情绪在作祟而已。顾鉴牢牢扣住了奚未央的手指,语调淡然的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即便真是可怜人,也是他咎由自取。——何况,蔺云岩并不是。”
倘若因为加害者所表现出来的悔恨痛苦,就对他有所同情,那么无辜葬送了性命的徐春风,又该情何以堪呢?
顾鉴努力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同奚未央说:“皎皎,你说这世上,为什么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
奚未央笑了笑道:“不见得吧。福德深厚的好人有,立即遭报的恶人也有。至于你说的那种情况……太过温良的食草动物,如果无人看护,最后被啃得骨头都不剩,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顾鉴恍然道:“是这样啊。”
他记起来:“猫其实是很凶残的猎食者来着。”
奚未央茫然:“……啊?”
顾鉴于是很认真的和他解释:“皎皎就像猫一样。”
漂亮,优雅,傲娇。并且,猫是永远不会被驯服的。不论他对你如何信任亲昵,也总会有被冷不防一爪子挠伤的时候,——只不过,顾鉴说:“猫奴在主子面前,是没有尊严的。”
奚未央:“……”
奚未央转身到顾鉴的面前,他抬手,屈指去弹顾鉴的眉心:“你在我的面前没有尊严吗?”
虽然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相互迁就,没有谁更吃亏的说法,但……顾鉴说:“如果需要的话,我不要尊严也可以。”
奚未央听得笑了笑,他感慨的笑道:“那我还是更喜欢你抬头挺胸的做人。”
不论在一起多久,顾鉴依旧会很容易的因为奚未央而心动。他很想要亲吻他面前的爱人,想与他做亲密的事,然而傍晚的街道总有行人,所以他们只是十指相扣,将所有的欲望压抑,直到回到那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奚未央在顾鉴的耳边轻声的告诉他:“猫是不能被系起来,如果强行想要把它们绑住,它们挣不开就会死。”
“但是阿镜,”奚未央的指尖沿着顾鉴面孔的轮廓向下,最后点在了他的喉结处,顾鉴在奚未央那双漂亮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他听见他说:“你做到了。”——
作者有话说:感觉码字这种事情,几天不写就像是复健一样的感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