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女孩念着故事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莉娅有些困惑。


    已经完全陷进柔软床铺的男人眼睛如同一汪深潭，湛蓝的眼睛在灯火中闪闪发光，薄被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身体，布鲁斯重复了一遍，“出去。”


    他强调的时候用了重音，主人的眼中情绪晦涩难懂。


    “呜。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莉娅合上故事书，她有些难过。从来没有人给她读过故事，而她给别人读故事的第一夜就惨遭滑铁卢。


    即便女孩的眼睛眼泪汪汪，湿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布鲁斯还是坚持说道，“请出去。”


    “这不是针对你，莉娅。”他轻声补充，“我要睡觉了。”


    布鲁斯的声音完全失去了低哑性感的感觉，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你是完美的女仆，能做到，对吗？”


    莉娅的手停顿了一下，指尖的颤抖停止了，她听信了雇主的哄骗，选择抱着故事书，“好的，布鲁斯老爷，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女仆脚步轻快地下了椅子，把椅子推回原位，避免布鲁斯起床撞到。旋即又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布鲁斯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莉娅，直到她关上门，又把视线挪向天花板。


    回应他的不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也不是房间正中央的吊灯，而是恍惚间父母的容颜与和善的笑容。


    *


    莉娅失落得像只呜呜咽咽的小狗，当然，她没有真的发出声音。


    呜呜……


    自己做错了什么？这完全就是在房间里被赶出来了吧！她看故事书的时候有看过不知好歹的女仆想爬上雇主的床，但她是报恩女仆，才不会对布鲁斯那么失礼，而且她吃饱了！吃饱了！


    莉娅失魂落魄、极度伤心。黑灯瞎火地往前走，撞到了软绵绵的胸肌，鼻子痛红，“哇！”女孩惊呼一声。


    黑发绿眼的少年倚靠在墙边，像伫立的松竹。姿态慵懒而平静，像一只懒洋洋的黑猫，“笨。”


    达米安毒舌评价。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偷听行为有多诡异。


    莉娅沮丧得头顶乌云，仿佛正有雨从她的头顶跌下来，“……达米安少爷晚上好。”


    尽管莉娅乖巧地打了招呼，达米安还是不太满意地打量着她，“达米安。”


    “嗯？”


    “叫我的名字。”


    “哦……”女孩又收拢了怀里抱着的小薄本，戴着明黄色围巾的小王子漂浮在太空中，她垂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小王子的脸，“达米安……”


    少年这才差强人意地点头，“你在给父亲读故事书，又在做多余的事情。”


    莉娅感到很委屈，“什么多余不多余嘛！他同意了的……”女孩语无伦次地反驳，像被压到极点的弹簧，“才不是多余！是感谢！而且，又不是没有用处的事情……”


    她越说越难过，差点把自己说哭了。她给达米安做花环，达米安不也收下了？收下不就是乐意，不就是开心嘛！为什么要这么编排她？


    达米安捉住莉娅的手，“读给他听太浪费了。”


    “他不懂得欣赏。在哥谭所有人中，布鲁斯·韦恩的品味差得人尽皆知。”


    莉娅的脑袋一歪，显然对品味不太理解。


    “你该读给我听。”少年牵着她的手，盖在她护着《小王子》故事书的手背上。


    *


    莉娅还是跟着达米安来到了他的房间。


    假如说布鲁斯是极简主义的狗啃房，那达米安就是个人主义浓厚、风格精简，具有强烈色彩的房间。


    ……比如他房间架子上挂着的武士刀、保养的鹿皮、还有半个柜子的书架。


    莉娅在一晚上连续进了两个男人的房间，但她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自觉，左看右看，脸上写满好奇。


    达米安指着书架最偏僻的地方，“《征服》。读那本。”


    显然，光听名字就知道和儿童读物不搭边。内容是凯撒大帝如何发动战争并取得胜利，是一本史记。


    小孩子们看了绝对会晕头转向、找不到东南西北……莉娅站在书柜旁，手指抚过书的书脊。


    她从书架抽出一本书，与达米安手指的方向相差一格。


    “dokidoki、少女小花的恋爱记录~”


    达米安的脸瞬间涨红了。


    “等等，你在做什么——”他怒瞪了莉娅一眼，“不许动那本！”


    “哇……”莉娅的眼睛亮了起来，“可是这本亮闪闪的，粉粉的，看起来好可爱！”不仅如此，封面还是昭和风的卷发少女和少年亲吻的一幕，“哇……哇……”


    女孩连连发出赞叹之声。


    达米安上手，把莉娅手里的少女漫画“收”了起来，像班主任缴纳孩子的小说，板着脸，“不许看，回去，把《征服》拿出来。”


    莉娅的尾巴又灰溜溜地垂了下去，“好的达米安……是的少爷……”


    “达米安喜欢看漫画吗？我也喜欢！我喜欢童话里的插图！”


    “闭嘴！”


    *


    第二天中午。


    布鲁斯和达米安在吃午餐。


    自从莉娅确定自己是“女仆”的定位后，就和阿尔弗雷德一样，不和雇主一起吃饭了。管家和女仆有自己的小饭桌，布鲁斯心不在焉地坐在主人的位置上。


    达米安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礼仪完美无可挑剔。通常，阿尔弗雷德会站在餐桌旁等待他们用餐，但今天管家不见踪影。


    咯吱——刺耳的、刀子划过盘子的声音。


    “父亲，你在分心。”达米安淡然评价。


    布鲁斯忙不迭地被刺了一下，“达米安。这只是个失误。”


    达米安挑眉。


    布鲁斯的分神导致刀叉一次又一次划过光秃秃的餐盘，而非食物，在达米安狐疑的目光中，他停下了进食，刀叉摆成“X”型。


    他的分心源于他昨晚的梦境。


    蝙蝠侠为了抵御恶棍的入侵，在梦境与对抗恐惧心理上做了专项训练，他已经很少做梦。男人心底最深处的梦魇是八岁那年，影院后巷的那场“意外”。父母为了保护他接连遭受枪击，死在了现今被称为犯罪巷的东区。


    此后，他梦到父母的梦境只剩一种：母亲哭泣地呼喊他“快逃”，父亲被枪击时发不出声音的惊愕表情，还有无能为力的自己。


    但在莉娅给她读过故事书，说出“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后，他梦见的父母不再是阴暗小巷中随时光腐烂的尸体，而是柔软的、鲜明的、在记忆中永不褪色的美好回忆。


    布鲁斯的母亲玛莎·韦恩坐在他的床边，他的房间开着一盏柔和的星星小夜灯，星辰照射在流动的太空床单上，女人的声音悠长而温暖，“布鲁斯，我的小王子。准备好了吗？”


    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玛莎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们的小王子是困了吗？啊，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快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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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女人似乎有些惊讶，大概是梦里的布鲁斯提出了什么要求，她哑然失笑，“当然可以，我知道你最爱读什么……是的。”


    玛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也需要休息，你还是个孩子。这次我们读童话书，好吗？”


    年幼的男孩躺在床上，一串声音流过他的耳畔，那是母亲温柔的声音，像哄着襁褓里的孩童入眠，“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书中……”*


    他睡了个很长的梦，漫长的梦境足以让他回到小时候。


    直至窗帘透出的日光将他唤醒，布鲁斯喃喃自语，“……妈妈。”


    阿尔弗雷德则站在一旁，眼神垂顺地注视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看起来做了个好梦。


    *


    布鲁斯并不确定莉娅使用的手段。


    她是个魅魔，拥有超自然的力量。让他做个美梦似乎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他向来不喜用魔法相关的手段，那通常意味着代价。


    或许是让他变得软弱的代价、或是……女孩自己支付了什么。


    布鲁斯猛地站起，达米安目睹父亲的离开。


    *


    莉娅在小厨房里吃着阿尔弗雷德的小甜饼，“哇……”


    “呜呜……”


    “嘤……”


    她被小甜饼的味道感动到流泪，“蔓越莓和曲奇，好厉害……”


    饼干好厉害！热气腾腾的酥脆饼干好厉害！阿福爷爷好厉害！


    假如昨晚带来的印记是伤痛，那今天莉娅的伤口就被完美的小甜饼抚平了，简直像超大号创可贴，“哇……”


    阿尔弗雷德绅士地说，“这只是管家的必备素养，小姐。”


    “莉娅也可以做。”


    莉娅的灯泡眼亮了，又熄灭了，“可是我担心自己做不好……”


    “凡事都有个开始。”阿尔弗雷德泡着红茶，“哦，布鲁斯老爷。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我以为你正在享用午餐。”


    布鲁斯站在厨房门口，刚烘焙的甜饼散发出香甜的气味，男人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阿尔弗雷德。


    等待投喂的大猫正在看着饲主。


    阿尔弗雷德移开了视线。


    布鲁斯：。


    不养了吗？


    布鲁斯摇了摇头，“莉娅。”


    忙着往嘴里塞饼干的莉娅被噎了一下，捶着胸口，喝了一大口红茶，“我有好好工作，我洗了衣服晾了衣服擦了玻璃，还有剪花也剪得很漂亮，更没有给雇主丢人……”


    “莉娅。”布鲁斯打断了她的话。


    话语缠绕在舌尖，千回百转，布鲁斯的喉咙仍旧干涩，但并非源于物理上的渴望，而是生理上的紧张，“……我很感谢你。”


    他说，“谢谢你……呃，昨晚读的故事书。”


    “啊呜。”莉娅吃下一块小甜饼，“老爷喜欢就好呀！”


    就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


    就像他赶她出房间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


    “基于莉娅的心理状态，我不认为让她长期呆在韦恩庄园是件好事。”坐在电脑椅前的青年转身，用手指抵住下颚，做出沉思中的姿态，“……这不利于她的心理健康。”


    提姆的电脑后，呈现出一张卫星地图，被标记的地点是，位于大都会的游乐园。


    大都会，超级英雄超人和超级小子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