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

作品:《爱卿你插翅难飞

    第81章 难分


    晨光透过窗棂,在东方景明的床榻边洒下一片暖金色的光斑。


    他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霍骁的身影,只剩下淡淡的余温和浅淡的熏香味。


    这香味混着屋内安神香的气息,在他的鼻尖萦绕不散。


    高热已退,现在只剩下些许病后的慵懒。


    东方景明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莫名就想起夜里霍骁那副红着眼眶、手足无措的模样。


    谁能想到呢,这个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帝王,昨日在他面前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认错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公子,你醒了?”


    赵小四端着水盆走进来,见他醒着,连忙笑道。


    “陛下今早走前特意吩咐了,让你再多歇几日,不必急着上朝。现下厨房还温着你爱吃的莲子羹,要吃吗?”


    世间唯有美食不负人。


    东方景明立即点头:“去端来吧,吃完陪我出趟门。”


    赵小四照做,吃饭间,他含糊的问:“公子,我们一会儿去哪呀?”


    按理说小厮是不应该上桌的,但东方景明到底是现代人现代魂。


    若是他吃饭时有人在旁边干看着,他根本吃不下去。


    所以打他在这里睁眼那天起,就开始锻炼赵小四坐下来陪他一起吃饭,时至今日已然有了不小的成效,赵小四都敢一边吃饭一边和他说话了。


    东方景明欣慰的喝了一口莲子羹,淡定回答:“去郎府,拜见郎温书。”


    虽然这两日事多且乱,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屈元青那日说的事——由他去劝解郎温书。


    他在意的倒不是能否因为这件事,顺理成章的步入中书省,他在意的是郎温书的身份。


    尽管郎温书近来做了许多的荒唐事,给霍骁使了不少的绊子,但却不似高士成在动摇大乾的根基,他只是被“祖制”二字裹挟的太厉害了。


    再加上郎温书身为朝中老臣,掌刑兵两部,若朕的能说动他,确实可以让昭和的储君之路少去许多阻碍


    没见过猪跑,但吃过猪肉。


    见大人物肯定是要仔细装扮一番的,于是吃完饭后,他给东方景明找到了一身丹青色的常服,手腕和脖颈处都绣着暗纹,看似朴素却不失身份。


    这身衣服哪哪看着都好,就是腰间系着那枚木牌,略显突兀。


    他建议东方景明摘了,但东方景明反而仔细调整了一下:“这是御赐之物,怎能说摘就摘。”


    是是是。


    赵小四腹诽,昨天也不知谁,把这牌子给扔进了角落里,今天又煞有其事的宝贝上了。


    东方景明没在多说,转而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


    虽然已经退烧了,但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不过好在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少了几分病气,多了几分笃定。


    出了府邸,街上已是人声鼎沸。


    小贩的吆喝声、车马的轱辘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京都清晨的鲜活图景。


    东方景明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前往郎府——他想借着这一路的烟火气,理清劝说郎温书的思路。


    秋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在脸上格外清爽。


    街边的树叶已染上浅黄,偶尔有几片随风飘落,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被行人的脚步轻轻碾过。


    东方景明走着走着,目光忽然落在街角的一个小摊上,那摊主正吆喝着卖糖画,晶莹剔透的糖丝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引得几个孩童围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吵着要“龙”和“凤”。


    忽然,他的脑海里冒出一段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


    小时候,东方远航似乎也常带他去江南的集市上买糖画,那时他总吵着要画“小兔子”,苏云娘则站在一旁,笑着叮嘱他“慢些吃,别粘了衣服”。


    这到底是他的记忆,还是这具身体的记忆?


    但不管的是谁,竟都让他莫名怀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柔软。


    现在不是追忆与探究的时候,郎温书那边,才是重中之重。


    郎府位于京都的西城区,是一座古朴的宅院,门口的石狮子已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几分威严。


    东方景明递上拜帖,不多时,郎府的管家便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


    穿过几重庭院,便到了正厅。


    郎温书已坐在厅中等候,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却依旧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老臣的沉稳与锐利。


    “东方侍中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郎温书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对东方景明的印象颇为复杂,既认可他支援江南防汛的才干,却也对他与霍骁之间的流言蜚语心存芥蒂,更担忧这份“私情”会扰乱朝纲。


    东方景明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郎大人,晚辈今日前来,是想与您聊一聊昭和公主的事。”


    郎温书端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东方景明:“昭和公主?她这两个月打理朝堂,倒也算稳妥。只是东方侍中也该知道,‘女子为储’,于祖制不合。”


    “祖制固然重要,可大乾的未来更重要。”东方景明放下茶杯,目光诚恳地看着郎温书,“江南水患,昭和公主是如何打理的朝政,想必郎大人应该都看见了。昭和公主在制定安置流民的方案时,不仅将偏远村落的细节一一标注,还提出了‘以工代赈’的法子,既稳定了民心,又加快了防汛工程的进度。您在朝中多年,应当清楚,这般有主见、肯吃苦的储君人选,实属难得。”


    郎温书沉默不语,手指摩挲着杯盏,陷入了沉思。


    他并非没有看见昭和公主的才干,只是“祖制”于祖制而言,让一个女子去当储君就是不合规矩的事。


    再者,这些年他见了太多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若是立昭和公主为储,必会引来非议。


    届时若是处理不当,就有可能引发宗室叛乱,藩王起兵,动摇大乾的根基。


    东方景明见他不语,便继续道:“郎大人,您守着祖制,是为了大乾的安稳。可若因循守旧,错过了真正能担起大任的人,才是对大乾最大的不负责任。先帝在位时,一味追求权力制衡,致使朝堂混乱,百姓困苦;陛下登基后,革除弊政,安抚流民,才有了如今的安稳局面。而昭和公主身上不仅有陛下的魄力与仁心,又多了几分细腻与耐心,若她能成为储君,必能带领大乾走向更好的未来。”


    说到这里,东方景明顿了顿,又道:“晚辈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不过是宗室之乱,藩王起兵,但您大可不必担心,只要镇北军在陛下手里一日,大乾就乱不了。”


    心思被点破,那也没有遮掩的必要,郎温书放下杯盏,“镇北军确实在陛下手里,但镇北军素来认人不认符,项大将军到底是太后的亲哥哥,又怎能不站在太后这一边呢?”


    “项大将军,未必一定会站在太后这一边。”东方景明道:“从灵宜郡主一事便能看出项大将军是个明事理的人,而下官斗胆推测他当年应该之所以愿意将兵符交出,其一是他和太后的关系,其二是因为他看到了陛下的能力,而二才是真正的重点,您以为呢。”


    郎温书认真思索,迟疑开口:“万一他只是心疼女儿呢?”


    “这方面的原因下官不否定,”东方景明看向郎温书:“但郎大人不妨仔细想想,陛下欲立昭和公主为储一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大将军那时回来不可能不知此事,可他从始至终有反对过这件事吗?甚至有对这件事发表过只言片语的意见吗?”


    “”


    郎温书张了张唇,哑口无言。


    别说,还真别说。


    项擎确实未对此事发表过任何意见。


    “如此您觉得项大将军会站谁呢?是太后?还是陛下?想必您心中应该有答案了。”


    东方景明将杯盏放下,意味深长。


    “自古以来,有兵权者方能主宰局势,陛下手握镇北军,背靠项大将军,无论朝堂的争锋到底怎样尖锐,昭和公主为储一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而昭和公主也当得起这个储君,您真的还要继续被祖制裹挟下去吗?”


    郎温书垂眸看着杯底残存的茶叶,仔细思索东方景明的话。


    他在朝中沉浮数十年,怎会不懂“兵权”二字的分量?


    项擎若真的偏向太后,早该在霍骁提出立昭和为储时发声,而非如今这般沉默——而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你倒是比老夫想的通透。”


    良久,郎温书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也藏着几分自嘲。


    “老夫守了一辈子祖制,倒忘了‘变通’才是治国的根本。”他抬眼看向东方景明,目光里少了些许审视,多了几分认可,但仍存几分芥蒂。


    他说:“只是,你与陛下的事终归不合规矩,难免惹人非议。”


    闻言,东方景明淡然一笑,没有回避,没有畏缩,反而挺直脊背,迎上了郎温书的目光,坦诚开口。


    “今日朝中多有流言,说晚辈与陛下‘有私’,扰乱朝纲。今日晚辈也不妨坦诚与您说,我与陛下之间,并非私情,而是两情相悦。”


    郎温书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但他竟然格外平静的说:“你与陛下皆为男子,如何谈得上两情相悦?再加上你的身份和职位摆在那里,真的很难不让人揣测你的用心。”


    东方景明毫不心虚的说:“郎大人,情之一念起于心,无关性别,无关身份,我心悦陛下只因他是霍骁,而陛下心悦于我,也只因我是东方景明。”


    郎温书万万没想到东方景明竟敢直呼皇帝本名,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而东方景明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一样,继续说:“别人要怎么揣测我,那是别人的事。”


    “且就算来日弹劾我的奏折堆成山,我也不会惧怕半分,因为我所做的每一件都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


    “换句话说,我东方景明虽年少,却也懂得‘君臣之道’‘家国大义’,绝不会因儿女情长,置大义苍生于不顾,让陛下成为色令智昏的昏君。”


    “当然,陛下也不会是那样的人,不然江南防汛之时陛下也不会枉顾自身安危,亲自去筑堤了。”


    “如此,无论是我还是陛下,都无愧天,无愧地,无愧苍生万民。那我们有情又如何,我们又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东方景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恳切。


    看着眼前的青年,郎温书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那时他也如东方景明一般,心怀家国,敢说敢做,只是后来一点点的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又被祖制捆住了手脚。


    而东方景明这般心性与坦荡的人,他好像也许久不曾遇见了。


    尤其是善帝继位以后,他实在见了太多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的人了,尤其是善帝本人,后来以至于他越发不想踏入朝堂,便有事没事就告病假躲起来,自诩清流。


    但如今来看,他竟然还不如一个年轻人有魄力,敢爱敢恨也敢说。


    郎温书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也带着几分释然,:“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不如你一个年轻人看得透彻。你说的对,昭和公主担得起储君之位,你和陛下也未曾愧对任何人。老夫会好好考虑如何在朝堂上为公主发声,助公主早日凤鸣九霄。”


    东方景明心中一喜,他对着郎温书拱手,语气依然保持着平静:“多谢郎大人愿意采纳晚辈的意见。晚辈向您保证,您今日做出的决定,一定是最有利于大乾的决定。”


    “不必谢我。”郎温书摆摆手,语气淡然,“老夫只是如你所说,在做对大乾有利的决定。”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你与陛下的事,终究是朝堂上的一根刺,若有人借此发难,你与陛下需多加小心。”


    东方景明点头:“晚辈明白,多谢大人提醒。”


    从郎府出来时,日头已升到半空,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东方景明走在石板路上,脚步轻快,心中的喜悦一点点蔓延开来。


    郎温书的松口,无疑是为昭和的储君之路扫清了一大障碍,也为他和霍骁减少了一份朝堂上的压力。


    他想着回去后,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霍骁,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和霍骁庆祝一番。


    可没走多远,一阵清脆的童声忽然顺着风飘进耳朵里,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东方郎,伴君王,


    月下定情意绵绵。


    龙涎香,绕身旁,


    不羡鸳鸯只羡皇。”


    东方景明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这歌谣唱的分明是他和霍骁!


    虽然才和郎温书说完他不惧,但在民间亲耳听到还是难免心头一紧。


    他快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条窄窄的巷子,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孩童正手拉手,蹦蹦跳跳地唱着,旁边还围着几个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意。


    “这歌是谁教你们唱的?”东方景明走到孩童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可指尖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抬起头,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脆生生地回答:“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大哥哥呀!他昨天下午在街口教我们的,还说只要我们多唱,就给我们糖吃呢!”


    “穿黑衣服的大哥哥?”东方景明追问,“他长什么样子?有没有说别的话?”


    “他戴着帽子,还遮着脸,看不清样子。”另一个小男孩挠了挠头,回忆道,“他就说,让我们把这首歌教给其他小朋友,唱给更多人听,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东方侍中和陛下的故事啦!”


    东方景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昨天正是他向父母坦白关系,霍骁深夜来他房里求和的日子。


    而有人在这个时候教孩童唱这样的歌谣,绝非偶然,分明是故意为之!


    目的就是要把他和霍骁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进而动摇霍骁在民间的根基。


    他站在原地,听着孩童们依旧在唱着歌谣,看着周围人指指点点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是谁在背后搞鬼?是太后?还是宗室的人?亦或是巫睢?更或者是他们联合在一起搞得鬼?


    他忽然想起霍骁之前说的话——“现在是将此事暴露出来的最好时机”。


    可事情的发酵速度,似乎要超出霍骁的预料,也要超出他的控制了。


    有人在利用这件事,试图搅乱整个京都的局势。


    “公子,咱们先回府吧。”赵小四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拉了拉东方景明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这里人多眼杂,要是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东方景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慌,更不能让霍骁担心。


    他必须尽快查明是谁在背后捣鬼,也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下去。


    他点了点头,转身跟着赵小四离开巷子。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轻快,反而带着几分沉重。


    秋日的阳光依旧温暖,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街边的梧桐叶还在飘落,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像是一张张嘲讽的脸,提醒着他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路过一家茶馆时,里面传来阵阵议论声,隐约能听到“东方侍中”“陛下”“惑乱朝纲”的字眼。


    东方景明脚步一顿,攥紧了腰间的木牌——那枚刻着“骁”字的并蒂莲木牌,此刻竟像是有了温度,提醒着他,他的身后有霍骁。


    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东方景明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一切既来之,则安之,总会有办法度过去的


    祥宁宫。


    太后正坐在贵妃榻上,听着身边嬷嬷的汇报,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嬷嬷说:“巫少司这事办的漂亮,先让小儿传唱,再让人引导局势,想必很快全京都的人都会知道,当朝皇帝是一个不顾朝纲礼仪,昏聩无道之人。”


    身边的老太监应和:“巫少司此举既借了民间口舌,又不会牵扯出您,届时陛下与东方景明被流言缠身后,朝堂上自然会有老臣出面弹劾,宗室那边也能顺势发难,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


    太后冷哼一声:“坐山观虎斗?哀家现在可没这么好的耐心。”她抬眼看向窗外,秋日的阳光落在庭院里,却暖不透她眼底的寒意,“去,多增派点儿人,务必让这首童谣传进京都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嬷嬷心头一凛,连忙应声:“是,老奴这就去办。”


    待嬷嬷退下,太后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吹了吹浮沫。


    想起方才嬷嬷提及的歌谣,她嘴角的笑意更浓。


    巫睢果然没让她失望,只用一首小儿歌,就将霍骁与东方景明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要的从来不是“流言”,而是“乱局”。


    只要京都乱了,霍骁忙着应付民间非议与朝堂弹劾,昭和那个丫头的储君之位自然摇摇欲坠。


    而宗室亲王看到霍骁“失德”,也会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


    届时她再从中斡旋,既能借宗室之手打压霍骁,又能将东方景明彻底从霍骁身边铲除,一箭双雕。


    正思忖间,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太后安插在东方府附近的眼线回来了。


    “回禀太后,东方景明从郎府出来后,途经巷子听到孩童唱那歌谣,脸色十分难看,后被小厮催促着回了府,至今未再出门。”


    太后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慌了就好,他越慌,事情就越好办。”她顿了顿,又问,“皇帝那边呢?可有动静?”


    “陛下下朝后便回了明华殿,批阅奏折到现在,期间只召见过凌七一次,似是在询问东方侍中的情况,并未提及歌谣之事,也未召见任何大臣。”


    “哦?”太后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倒是沉得住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霍骁若是这么容易被打垮,当初也坐不上这个皇位。


    她冷笑一声,手指在贵妃榻的扶手上轻轻敲击:“沉得住气也没用,这流言就像潮水,只会越涨越高。传哀家的懿旨,三日后在宫中设宴,邀请文武百官及家眷参加,就说‘秋日渐凉,与诸位同赏秋景’。”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在民间流言四起之时,霍骁与东方景明如何自处;她更要在宴会上,借着百官的口,将“陛下失德”的话题摆到台面上,让霍骁无处可躲。


    与此同时,东方府内。


    东方景明正坐在书房里,将巷子里的见闻与孩童的话,一一告知凌七,语气凝重:“穿黑衣服、遮着脸,还特意教孩童唱那歌谣,背后之人定是早有预谋,目的就是要将此事闹大,动摇陛下的民心。”


    凌七躬身道:“侍中放心,属下这就将消息传回宫中,陛下定会尽快查明真相。”


    “查明真相固然重要,但妥善处理更加重要。”东方景明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街上依旧零星传来的歌谣片段,眉头紧锁,“你告诉陛下,明日早朝我会准时到场——越是此时,我越不能躲,否则只会让人觉得我们心虚。”


    凌七应声退下后,赵小四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小声道:“公子,该喝药了,太医说这药能巩固身体,免得再反复。”


    东方景明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太后、宗室、巫睢,甚至可能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其他势力,都在盯着他和霍骁,等着他们出错。


    但他不会出错,霍骁也不会出错


    凌七将东方景明的消息传回明华殿时,霍骁正在批阅奏折,同时拾玖也在跟他汇报太后准备举办“秋宴”一事。


    闻言,他只是朱笔微顿,便再无其他动作。


    只是殿内跳动的烛火,映得他眼底的冷意忽明忽暗,没有半点柔和。


    “穿黑衣、遮面容,借孩童传谣……”霍骁朱笔轻动,在奏折上写下斥责之语,很快便有了思路:“凌七,去查巫睢那边的动向,同时大肆散播东方侍中为塞北为江南做的贡献,其余的不必做。”


    凌七不解:“陛下,不切断谣言的传播吗?”


    “朕与东方爱卿情投意合,光明正大,为何要惧这些谣言?”霍骁重新拿起一本奏折:“况且百姓真正关心的从来只有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朕和谁有情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在乎这些事的只有宗室和朝臣。再者百姓从来不是可以任意操控的愚民,他们有自己想法与判断,自是分得清忠与佞。”


    凌七退下,霍骁看向拾玖,吩咐:“再派一队人守在东方府外,暗中保护好东方远航夫妇,朕不希望他们再被牵扯其中。”


    “是。”


    待拾玖也退下,霍骁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


    笔尖落下,写下了“秋宴”二字。


    太后设宴邀百官,明着是赏秋,实则是想借百官之口,将“失德”的帽子扣死在他头上。


    他冷笑一声,笔锋一转,在“秋宴”旁添上“防汛功赏”四字。


    太后想借宴发难,他偏要借宴立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这个皇帝,究竟是“昏聩无道”,还是“心系苍生”。


    次日天未亮,凌七便带回了消息:此人与巫睢的关系应当非比寻常,他根据百姓描述追寻到了此人的踪迹,然后看见他直接翻墙入了巫睢的府邸,并再未出来。


    霍骁听完,颔首不语,只是换上朝服,往大殿的方向走。


    今日的早朝,注定不会平静。


    果然,他刚落座,吏部侍郎张启便出列上奏,语气带着几分谨慎。


    “陛下,近日京都民间流言四起,传唱关于您与东方侍中的歌谣,恐有损皇家威严,动摇民心,还请陛下三思应对之策。”


    话音刚落,便有宗室老臣纷纷附和。


    “陛下!男子相恋本就不合伦常,更何况东方侍中身居要职,与陛下过从甚密,难免让人揣测其用心!若不处置东方侍中,平息流言,恐难安百官之心、平民之怨啊!”


    霍骁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东方景明身上。


    墨绿色的官服加之其身,衬得他腰板笔直,而他的神色亦泰然自若,面对弹劾,没有半分惊慌。


    四目相对的瞬间,霍骁眼中的冷意消散些许,他随即抬手,止住了百官的议论。


    “诸位所言,朕已知晓。但在处理‘流言’之前,朕有一事想问问诸位,江南防汛之时,东方侍中千里驰援,以自家之力筹集粮草与物资送往江南,救下江南无数百姓的这份功绩,诸位看见了吗?”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霍骁继续道:“再往前推,组织商户为塞北筹粮捐款之时,也是东方侍中最为积极,甚至在此事开始之前,东方侍中的家里就已经在往塞北运粮,他若真如流言所说‘惑乱朝纲’,为何要如此行事?”


    宗室之人还想反驳,却被霍骁打断。


    “至于‘男子相恋不合伦常’——朕且问诸位,祖制之中,可有‘帝王不可动情’的规矩?朕心悦东方侍中,只因他心怀家国、品性端正,与性别无关;朕重用他,也只因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与私情无关!”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严:“若仅凭一首不知来源的歌谣,便要处置有功之臣,那日后谁还敢为大乾效力?谁还敢为百姓谋福祉?!”


    百官被他的气势震慑,无人再敢多言。


    霍骁见状,龙袖一甩,原地下朝。


    唯有走到东方景明面前之时,脸色才稍有缓和,并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爱卿,可愿继续与朕同行?”


    盯着那宽大的掌心看了一会,东方景明将手搭了上去。


    “臣,百死不悔。”


    东方景明回答的掷地有声,被帝王牵着走时也未露半分心虚与退让,只有坦荡与坚定。


    蓦的,一阵秋风卷过,吹起二人垂落在身后的长发。


    彼时,长发交织,不分彼此,亦如他们交握的双手,难舍难分。


    第82章 目光


    秋宴定在祥宁宫西侧的澄瑞园,入园需经一道九曲石桥。


    桥下锦鲤穿波,桥畔金桂飘香。


    往日,这处是宫中最清雅的所在,可今日却处处透着紧绷的气息。


    廊下侍卫比寻常多了三倍,往来侍女太监皆敛声屏气,连风吹过桂树的沙沙声,都似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东方景明随霍骁踏入澄瑞园时,百官已携家眷在园中分列而坐。


    目光齐刷刷扫来,有探究,有质疑,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漠然。


    但东方景明依旧步履沉稳,仿佛那些异样的目光不过是秋风拂过衣襟,掀不起半分波澜。


    “陛下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霍骁坐到了主位上,而东方景明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人。


    霍骁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龙袍,金线绣就的五爪金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周身帝王威压让喧闹的园子瞬间静了下来。


    待二人落座,太后才慢悠悠从内殿走出,凤冠霞帔,珠翠环绕,嘴角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的目光扫过东方景明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今日邀诸位前来,原是为赏这满园秋景,”太后在霍骁身侧的座位坐下,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可近来京都流言沸沸扬扬,哀家听闻,竟有人编了童谣,说陛下与东方侍中‘月下定情意绵绵’?哀家虽久居深宫,却也知‘君臣有别’‘伦常纲纪’,这般流言如此传播,简直让百姓笑话我大乾朝堂无状,陛下你当好好应对才是。”


    话音刚落,便有人附和。


    有人说“男子相恋有违天和”,有人叹“恐动摇国本”,皆要求霍骁处置东方景明,以平“朝野非议”。


    那语气,似是在出三日前,在朝堂之上被训骂之气。


    东方景明坐在原位,岿然不动,此刻他若开口解释,只会被冠上“巧言令色”的罪名,反而让局势更糟。


    霍骁放下手中的玉筷,目光扫过殿内:“诸位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话,当真是没有半点新意。亦或是诸位觉得,今日有太后撑腰,朕就会妥协?”


    太后的脸色猛的沉了下去。


    此话,无异于彻底在朝臣面前,彻底掀开了他们之间和善的伪装。


    既然霍骁不想好好听话,那就别怪她不给他留面子了。


    太后质问:“皇帝,天理伦常能传承一代又一代,肯定有它的道理。你如此不计后果的行事,就不怕寒了天下百姓的心惹来非议吗?”


    “伦常?”霍骁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朕登基以来,革弊政、安流民、固边疆,哪一件不是为了百姓?哪一件不是为了大乾?可母后自回宫以来一不问民生、二不问朕身,反倒一直揪着‘伦常’二字不放,不是反对昭和为储,就是逼朕选秀,现在还弹劾忠良,母后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是另有私心?”


    殿内鸦雀无声,百官皆垂首不敢言语。


    太后被霍骁这番话堵得胸口剧烈起伏,凤冠上的珠串随着呼吸簌簌作响,她猛地将茶盏掼在案上,茶水溅湿了明黄色的桌布。


    “皇帝!哀家是你的母后,是大乾的太后!难道哀家劝你守伦常、护朝堂,倒成了‘有私心’?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有没有孝道!”


    这声质问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老古董们连忙附和。


    “陛下,太后娘娘一片苦心,您怎能如此顶撞?”


    “东方侍中与陛下关系特殊,本就易惹非议,若陛下再护着他,恐失了宗室之心啊!”


    “宗室之心失也便失了,只要民心尚在,一切便都无所谓了。”


    众人纷纷朝说这话的人看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的人,竟然郎温书!


    太后也望向他:“郎大人这是何意?”


    郎温书扶案而起,声音徐徐:“回太后,老臣进来幡然醒悟,明白‘伦常’的根本,是‘护百姓安乐,保大乾安稳’,而非揪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放。”


    “小事?”太后猛的起身:“不顾江山传承,不顾朝堂安稳,如此失德的与一个男子苟合在一起,你管这叫小事?”


    “太后,东方侍中与陛下坦坦荡荡,何来苟合一说?再者陛下何时不顾江山传承了,陛下不是已经为我大乾寻好王储了吗,那依旧是霍氏血脉,没有半分混淆。”


    郎温书一字一句,有条不紊的说。


    “至于朝堂安稳,老臣以为陛下做的已经足够好了。莫非在太后眼中,非要陛下做到先帝那般才算好?可在老臣看来,先帝做的并不好!”


    这句话一出,文武百官吓得魂都快出来了,这还是那个以祖制为尊,谨言慎行的郎温书吗?


    郎温书无视众人目光,继续说。


    “先帝为稳固自己与朝臣之间的关系,将臣子的女儿、妹妹甚至未婚妻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抬入后宫。”


    “可到头来呢,先帝不还是宠信了奸佞,苛待了百姓,臣以为这才是真正的‘违逆伦常’。”


    “而陛下如今重用东方侍中,是因他能解流民之困、能筹救命之粮,这样的‘任用贤才’,怎能算是‘失德’。”


    “至于有情,老臣以为世间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敢爱敢恨有情有义之人,陛下因之心动,合乎情理,亦没有违反祖制与法度。”


    “毕竟祖制和法度方中从未写过“男子和男子不得相爱”这一条不是吗?”


    太后只觉郎温书疯了,她抬手指向郎温书:“你可知妄议先帝是砍头的重罪!”


    “老臣并非妄议,只是实话实说。”


    他平静的看向太后,语气依旧恭敬却丝毫不退让。


    “太后娘娘担心‘非议’,臣能理解。可若为了‘非议’,逼走能臣,那才是真正的‘寒了民心’!”


    “太后娘娘,百姓心中一直都有杆秤,谁对他们好,谁在办实事,他们比谁都清楚!而流言终归只是流言,在他们所关心的生计面前一文不值,所以流言扭曲不了陛下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也撼不动东方侍中的位置。”


    太后从没想到郎温书会当众站在霍骁这边,且句句都在驳斥自己的理由,她气得手指发抖:“郎温书!你你以为哀家不知东方景明私下拜会你一事吗?哀家万万没想到,你竟也会被小恩小惠所收买,从而枉顾祖制于不顾,你对得起谁?!”


    “太后娘娘,东方侍中来拜会过臣不假,但臣从未被收买,臣对得起任何人!”


    郎温书躬身行了一礼,依旧寸步不让。


    “先帝在时,塞北不是没闹过饥荒,江南不是没闹过水患,可哪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呢?都没有!从来都只是拨款赈灾,但最后有多少到了百姓手中,先帝从未过问,只是听听汇报便草草了事,然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制约朝臣与皇子势力之间。”


    “但陛下和东方侍中不同,他们不仅想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亦是亲力亲为。若这也算‘蒙蔽’,那臣倒希望,朝中多些能‘蒙蔽’人心的贤臣!”


    这话一出,园子里响起低低的附和声。


    不少与东方景明共事过的大臣纷纷点头,甚至有人小声议论:“郎大人说得对,东方侍中确实办实事……”


    “太后娘娘只提伦常,却不提东方侍中的功绩,未免有失偏颇了……”


    太后听着这些议论,脸色愈发难看,却再找不到反驳的话——郎温书句句都拿实绩说话,她若再纠缠“伦常”,反倒显得自己不讲道理。


    而就在这时,屈元青忽然起身,朗声道:“陛下,太后娘娘,臣有一事启奏!”


    霍骁看他:“何事?”


    屈元青道:“方才郎大人提到了诸多东方侍中的功绩,可臣却陡然想起,陛下似乎从未对东方侍中进行过嘉赏。虽说您与东方侍中的关系非比寻常,但老臣以为,东方侍中既在朝堂为官,就应当赏罚分明,以正朝纲。”


    有了屈元青带头,几位曾与东方景明共事过的大臣也纷纷起身,列举他的功绩。


    局势瞬间逆转,原本要求处置东方景明的声音,渐渐被“为东方侍中正名”的呼声取代。


    太后看着这一幕,心下恼怒,一时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挥袖离去。


    霍骁见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沉声问:“那屈爱卿以为,朕当如何嘉奖东方侍中呢?”


    屈元青道:“老臣以为,东方侍中虽年纪尚轻,但其能力与气度远超常人。现下中书令空缺一位,老臣一位由东方侍中来填补空缺再合适不过。不过——”


    屈元青开始自圆其说:“大乾有规定,需要六艺皆过者才能正式封官进位,眼下东方侍中还剩两项未过,老臣肯定不能劝陛下为其破例,坏了大乾的规定。故老臣建议可先让东方侍中代管户部与工部,掌财与工,待东方侍中通过考核以后再行加官之礼。”


    霍骁并未直接同意,而是扫了朝臣一眼:“诸位觉得屈爱卿的提议如何?”


    户部尚书何二白当即出列:“回陛下,臣以为屈大人非常好,自中书令位置出现空缺以后,都是屈大人在监管户部与工部,但刑部和兵部的事并不比户部少,屈大人一人哪里忙的过来,若是东方侍中入了中书,不仅屈大人能轻松一些,我们户部也不用天天等签令等到深夜了。”


    工部尚书韩伍随即道:“臣附议!臣这几月都熬沧桑了!”转而又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夫人:“和内人也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臣委屈啊!”


    “你胡说什么呢!”


    “疼疼疼!夫人!疼!”


    韩伍的夫人立即在他腰间拧了一把,韩伍疼的嗷嗷直叫。


    原本紧张的气氛因他的调侃轻松了下来,霍骁眉眼含笑:“诸位既不反对,那就按屈爱卿说的办吧,暂由东方爱卿监管工部与户部,待其六艺考核以后再行加官之礼。”


    “陛下圣明!”


    率先出声的不是屈元青,而是郎温书。


    中书令两位老臣皆力挺东方景明,就算有人不满,也无济于事了。


    虽然将太后的挑衅压了下去,但流言终归是流言,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郎温书道:“陛下,虽说流言不足为惧,但眼下距离边疆进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臣以为不能放任不管,应彻查此事,免得到时被边疆部族笑话。”


    霍骁:“确实当如此。”


    “陛下圣明。”郎温书拱手称赞,随后跪下:“老臣方才评价先帝的言语有诸多不当,请陛下责罚。”


    “确实当罚。”霍骁打量他:“那就罚你来彻查此事,务必还东方侍中一个清白。”


    郎温书一愣,随意高声叩谢:“谢陛下宽宥,臣定当尽心竭力,早日查清此事!”


    秋宴后半段,气氛渐渐缓和。


    百官见霍骁态度坚决,又有郎温书、屈元青等人佐证,便不再提及流言之事,转而讨论起江南防汛的后续事宜与塞北的军备情况。


    东方景明偶尔抬头看霍骁一眼,便继续吃自己面前的东西。


    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郎温书时,难免带了几分感激。


    若非郎温书挺身而出,今日之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宴散后,霍骁携东方景明漫步在宫道之上。


    夜色渐浓,宫灯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日多亏了郎大人,”东方景明轻声道,“我本以为他答应去帮昭和以是最大的退让,没想到他竟会为了我,与太后正面抗衡。”


    “郎温书是难得的忠臣,”霍骁握住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欣慰,“他分得清是非对错,辨得出忠奸善恶,只是困于祖制而已,所以他先前在怎么造次我都没有惩他,只是口头的训斥,只希望他可以早已想通。”


    “郎温书是想通了,但太后和巫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东方景明眉头微蹙,“今日之事,怕是会让他们更加记恨你我,尤其是太后,你今日在朝臣面前这般言语,无异于直接与她撕破脸皮。”


    霍骁驻足,抬头望月:“不瞒你说,先前我也忧心项擎会继续站在太后这一边,所以小心翼翼的和她相处,但项擎上次回来之时,未曾反对我立昭和为储一事,我方才有了这番底气。”


    东方景明理解霍骁的心境,有时帝王看似风光,到背后全是掣肘,但好在项擎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对大乾也足够的忠诚。


    他忍不住抱了抱霍骁:“我们再坚持一下,最艰难的日子马上就要度过去了,只要我们成功扛过边疆部族的进犯,大乾就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霍骁将人揽紧。


    世间除了东方景明,怕是再无人知晓他真正担心的到底是什么了。


    饥荒和水患都不是他心底最担忧的事,他真正担忧的从来只有冬季那一场大战。


    历史的细枝末节或许会改变,但大事一定不会有变,重生一次,饥荒发生了,水患也发生了,那战争必然是逃不过。


    但此次他有信心可以打赢这场战役,因为他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也不再是一个人来面对此事。


    抬手抚了抚了东方景明的长发:“明日休沐,我要去趟镇北军大营,与楚衍商议军备之事,你要不要一起去?”


    东方景明眼睛一亮:“好啊!我还从未见过镇北军的军容,正好去见识一下。”


    看着他雀跃的模样,霍骁忍不住笑了,低头在他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好,那我明早派人去你家接你。”


    东方景明迎着胧月仰头望他,蓦的就红了脸,而后霍骁的耳边听见一句喃喃轻语。


    “霍时屹,我有些想你了,所以今日我想留宿龙榻,可以吗?”


    他求之不得。


    下一瞬,骤然被托着屁股抱起来东方景明不禁惊呼:“你干嘛?!放我下来!”


    “乖,你累了。”霍骁驴唇不对马嘴的说:“朕抱你回宫。”


    放屁,他哪里说累了?


    东方景明锤了锤他的肩,让他将自己放下了,但男人就像聋了一样充耳不闻,就这样抱着他往明华殿的方向走。


    没有办法,东方景明只能将脸埋进霍骁的颈窝,装聋装瞎又装死。


    等回到明华殿以后,霍骁依旧没有放开了,东方景明刚要开口说话,密密麻麻的吻就落了下来,将他的话悉数堵了回去。


    不满平息,情念滋生。


    从江南返程到现在,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未曾亲近了,他确实有些想霍骁了。


    于是他不再掩藏自己的心意,转而缠紧了霍骁的身,捧住了霍骁的脸,予以回应。


    银丝垂落,霍骁抬手蹭去,温声开口:“爱卿,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是没有学会呼吸呢?”


    怪他?


    霍骁竟然怪他?


    东方景明气恼:“还不是你吻的太凶,不给我换气的机会。”


    “好吧,怪我。”


    霍骁蹲下身去。


    “那我换个地方吻,这回你可要好好呼吸才是。”


    东方景明一愣,紧接着浑身一僵,抬手去推霍骁的肩膀:“别,不要。”


    “乖,别闹。”


    霍骁捉住他的手。


    “呼吸。”


    东方景明确实要呼吸不过来,只能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不知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他有这不适应,还是说他本身就很敏感,不过一会儿便缴械投降了。


    见霍骁明显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东方景明简直要疯了。


    皇帝!


    他可是皇帝啊!


    而他竟然给他


    东方景明的脸一下就红透了,而对方像是察觉不到他的窘迫一般,十分认真的开口询问。


    “爱卿,你感觉如何?”


    他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快要炸了。


    东方景明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央求:“别说了,霍时屹,别说了。”


    “好,不说了。”霍骁拉下来他的手,咬上去:“我们继续。”


    是夜,巫睢宅邸。


    秋宴上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巫睢的耳中,他指尖轻捏的棋子迟迟未落。


    须臾——


    “哗啦——”


    整个棋盘都被掀翻在了地上,那张总是能够维持平静之色的脸,寸寸龟裂,露出了狰狞与痛苦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站在东方景明身边为他说话?!”


    巫睢望着廷竹,渐渐红了眼,然后哭了出来。


    “明明在解决高士成的时候,我也出了力的,郎温书和屈元青为何就看不见呢?”


    廷竹不知解释这件事,只能凑近巫睢,替他拭去眼泪:“少司,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他们只是眼瞎,所以才没有看见你的好。”


    巫睢吸了吸鼻子:“真的吗?”


    “真的。”廷竹将人轻轻抱住:“在廷竹心里,少司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谁都不及你半分。”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对巫睢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他垂下眼,声音落魄:“怕也是只有你会这样认为了,大概在他们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伶人之子,所以才没有人注意到我吧。”


    第83章 明暗


    次日清晨,东方景明是在霍骁怀里醒的。


    龙涎香混着皂角香萦绕鼻尖,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被霍骁牢牢圈在怀里,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昨夜的温存还残留在肌肤上,想起霍骁最后那副“得寸进尺”的模样,东方景明不禁耳尖发烫,一时间只想从霍骁的怀里挣扎出来。


    这一动,东方景明骤然发现他们竟依然紧密的连在一起。


    “”


    所以为什么会连在一起呢?


    哦。


    他后来没受住,晕过去了。


    可这也不是霍骁不出来的理由啊!


    东方景明又窘迫又气恼,却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如果把霍骁弄醒了,他指定又要被吃干抹净一次。


    不对,应该只有抹净,毕竟他现在还在被吃着。


    东方景明小心翼翼的将霍骁的胳膊从自己的腰间挪开,而后一点点往前挪。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他却忽然感觉腰间一紧,人就又被拉了回去。


    毫无准备的偷袭,东方景明只觉身体里仿佛窜过一股电流,击的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眼尾瞬间就红了。


    随后,一道带着睡意的沙哑嗓音在他头顶响起:“爱卿怎么一早就颤抖上了,莫非天太冷了?”


    东方景明抖的更厉害。


    因为某个王八蛋一直在攻击他最敏感的地方。


    而王八蛋本人毫无自觉,只是将他拉的更近了些,咬着他的耳垂说:“爱卿别怕,朕来暖你。”


    “”


    有句话说的果然没错,男人床下床上就是两种生物,霍骁尤其如此。


    床下,他是能令人心生敬畏的帝王。


    床上,他就是满足骚话让人想一拳打死的王八蛋!


    一大早,东方景明就被迫出了一身汗。


    当他被霍骁抱进浴桶之时,浑身上下哪都不得劲,尤其是反正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淌了出来。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东方景明忍不住一口咬住了霍骁的肩,恶狠狠的质问:“你弄这么多进来,是想让我给你生猴子吗?!”


    生猴子这词霍骁懂,他从江娴清那里听说过。


    他思索了一下,十分认真的反问:“那你能生吗?”


    生生生!


    生什么生!


    他又没有那个本事。


    东方景明赌气道:“你爱找谁生就找谁生去,反正我生不出来。”


    “可我只想和你生的,该怎么呢?”霍骁按上他平坦的小腹:“是不是我再努力一些,你就能怀上我们的血脉了?”


    这是努力能做到的事吗?


    怕霍骁再度语出惊人,东方景明选择闭嘴。


    闭着闭着他就抵在霍骁的肩膀上睡着了,等他再度睁眼,人已然不在皇宫了,而是坐在了马车当中。


    秋日的风裹着尘土,吹得车帘猎猎作响,东方景明的脑袋放空了一会儿,终于逐渐清明。


    他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的旌旗,忍不住问:“镇北军现在的军备,能应对部族进犯吗?”


    “还差点。”霍骁语气沉了些,“楚衍说,去年冬天的雪灾冻坏了不少弩箭,新造的还没补足。至于粮草,现下虽够,但运粮的栈道因今年雨势太大,被冲毁了一段,得赶在入冬前修好。”


    东方景明皱起眉:“栈道修复得要工部配合,我今日回府就拟份文书,让工部加派人手去修。”


    “不用急。”霍骁握住他的手,“等从大营回来,我们一起议。你刚代管工部,得先摸清人手情况,免得被下面人糊弄。”


    “嗯。”


    平时霍骁总是这样,看似霸道,却把他的难处都考虑到了。


    至于非平时那就是在床上了,真是恨不得把他折腾死才肯罢休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镇北军大营外。


    楚衍一身银甲,早已领着几位副将候在营门。


    见霍骁和东方景明下车,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末将楚衍,参见陛下!”


    “免礼。”霍骁抬手,“带我们去看看军备库和演武场。”


    “是!”


    东方景明跟在霍骁身后,第一次踏入军营,只觉满眼都是肃杀之气。


    士兵们正在演武场上操练,长枪映着日光,喊杀声震得地面都似在颤。


    到了军备库,楚衍指着一排排弩箭和铠甲道:“陛下您看,这些弩箭的机括都得换,不然开弓时容易卡壳;还有这些铠甲,边缘的铁片都锈了,得重新打磨上漆。”


    霍骁伸手拿起一把弩箭,试了试机括,脸色沉了沉:“这些都得在十月底前修好,能不能做到?”


    “能!”楚衍掷地有声,“末将已经让人去采买铁料了,只是……工部那边的铁匠不够,还得请东方侍中多费心。”


    东方景明立即应下:“楚副将放心,我回去就和工部尚书商议,调派最好的铁匠来大营,优先修复军备。”


    楚衍拱手:“多谢东方侍中!”


    几人又去了粮草营,看着堆得像小山似的粮草,东方景明松了口气——至少粮草充足,不用再像江南防汛时那样急着筹粮。


    从大营出来时,已近午时。


    霍骁留楚衍一起用饭,席间聊起部族的动向,楚衍道:“探子来报,今年漠北的草长得不好,几个部族已经开始往南挪了,估计十一月初就会到边境。”


    霍骁夹菜的手顿了顿:“加快栈道的修复速度,另外军备的补足和新兵的操练,最晚必须在十二月底前完成。”


    那场大战,他若是没记错的话,是在临近年关之时打响。


    这一回他必做到有备无患,让边疆十二部有来无回!


    楚衍忙应下:“末将明白!”


    饭后,霍骁和东方景明又看了会新兵的操练,便准备回宫。


    车行一半,楚衍追了上来,单膝跪在了马车之前。


    霍骁看他:“楚副将这是何意?”


    楚衍拱手:“末将特意前来谢恩,谢陛下先前维护灵宜郡主的名声,也谢陛下提拔末将至此!”


    霍骁淡淡开口:“朕与灵宜也算是自幼相识,再加之大将军护国有功,朕理应护着灵宜一些。至于你你本就是功臣之子,承父之位合情合理,朕希望你不要辱没了你父亲的名声,也能建立一番功绩。”


    楚衍朗声:“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回到皇宫之时,天已经黑了。


    折腾了一天,东方景明见到床就把自己摊成了饼。


    但还没摊过一刻钟,平静就被凌七打破了。


    “陛下,郎温书也查到了散播谣言之人的踪迹,但在去巫睢府邸抓人之时被拦住了,两人现下一同觐见,您见吗?”


    这种事为何不见?


    他想知道巫睢是如何辩驳的。


    霍骁起身:“去看看。”


    东方景明也挣扎着起来了:“我也去!”


    “你不是累了吗?”霍骁回头看他:“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我到底是传言的主角之一,怎么能少的了我呢。”


    霍骁妥协:“那就一起吧。”


    见霍骁来了,郎温书和巫睢行礼。


    霍骁坐下后才让他们起身,问:“巫睢,郎温书奉旨查案,你为何拦着?”


    巫睢上前一步,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陛下息怒,臣并非拦着查案,只是郎大人说臣府中护卫与流言有关,却始终未出示确凿证据。臣虽官职不高,却也知‘大臣府邸非擅闯之地’,若今日无凭无据便让郎大人的人入府搜查,他日难免不会有旁人效仿,如此岂不是乱了朝堂规矩?”


    这话既给足了霍骁面子,又暗指郎温书“行事不妥”。


    霍骁看向郎温书,语气平淡:“郎爱卿,巫少司的说法你可认?”


    郎温书递上一张纸:“老臣不认!这是老臣走访一天搜集来的证词。有人亲眼看到,教孩童唱童谣的黑衣人曾与巫少司府邸的护卫阿肆有过接触,并且黑衣人在离开后也进入了巫少司的府邸。臣今日命人去巫少司府邸,只是想传阿肆问话,可巫少司却百般阻挠,还说阿肆早在半月前就告假离京了。”


    “告假离京?”霍骁目光落回巫睢身上,“可有凭证?”


    巫睢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张签了字的印碟,双手奉上:“陛下请看,阿肆半月前说家中老母病重,急着回去尽孝,臣念其一片孝心,便准了假,还让他带了些盘缠。至于街坊所说的‘黑衣人’,恐是一些有心之人得知陛下在查此事,便想趁机栽赃陷害。”


    凌七接过印碟,仔细核对了上面的印鉴与签字,低声对霍骁道:“陛下,上面的印鉴是真的。”


    郎温书道:“陛下,印鉴可以是真的,但谁知道这印鉴到底是半月前写的,还是今日写的呢。”


    巫睢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委屈:“郎大人这话就诛心了。阿肆老母病重是真是假,陛下派人去他家乡一查便知。臣若真与流言有关,何必留着这张印鉴给陛下查?又何必在此等候陛下,直接闭门谢客便是。”


    霍骁不语,只是凝视着巫睢。


    他知道巫睢在撒谎,但眼下没有确凿证据,若强行让人入府搜查,反倒会落人口实,说他“偏袒郎温书,打压异己”。


    片刻后,霍骁终于开口了,语气依旧平静:“巫少司,朕信你今日所言。但流言事关朝堂安稳,阿肆既是关键人物,朕会亲自派人去他的家乡核实情况,若查实他是故意离京,你需配合后续调查。”


    巫睢面不改色:“臣遵旨,定全力配合陛下查案,还自己一个清白。”


    霍骁又看向郎温书:“郎爱卿,查案需严谨,不可急躁。你先将街坊证词整理好,待凌七核实阿肆的情况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郎温书虽不甘心,却也知道眼下只能如此,躬身应道:“臣遵旨。”


    他回到府邸之时,廷竹已然在等他了,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巫睢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衣袖一甩,藏于腕中的暗针便飞了出去,擦着他的脸颊钉进了他身后的圆木。


    “废物,这么点小事都能留下踪迹,我留你有什么用。”


    廷竹当即跪了下去:“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少司责罚。”


    “我现在罚你有什么意义?”巫睢冷声开口:“下次行事再如此粗心,还需要我给你善后,那你就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廷竹当即一惊:“属下绝不再犯,请少司息怒。”


    巫睢不想看他的脸,背身吩咐:“去告诉阿叁,从此不许再顶着阿叁的脸出来,让阿叁死的彻底一点。”


    廷竹:“是。”


    带廷竹离开,巫睢揉着眉心坐了下去。


    万幸他做事谨慎,让双生子当中的哥哥与廷竹一道去做此事,如此就算有人查到阿肆,他也能搪塞过去。


    至于查到阿叁,那根本不可能,他在这个世界早就是个死人了,甚至连阿肆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还活着。


    说来,这件事他还得感谢大司命。


    当年大司命掌权时,为了干一些见不得的勾当而不被察觉,就抓了许多双生子来培养。


    其中一人伪装死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还活着,这样的被称为暗钉。


    另外一人则在明面上行动,被称为明钉。


    明钉与暗钉死生不见,行动不重。


    如此就算被人发觉了暗钉的行动,也会有明钉替其伪装。


    而要想查到此事,要么抓到暗钉本人,要么想办法让大司命死而复生,否则就算霍骁他们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查出来的。


    巫睢冷笑。


    至于抓到暗钉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没有固定的脸,随时都在变脸。


    第84章 家宴


    十日后,凌七带着调查结果回来了。


    看完信件以后,郎温书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半枯的老槐树出神。


    秋风卷着枯叶落在窗沿上,像极了他此刻堵得发闷的心思。


    凌七去阿肆的家乡,竟真查出了“证据”。


    信件上的字迹工整,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了他的眼睛。


    “阿肆老母王氏,卧病三月有余,邻里皆证其前阵子归乡后,每日于床前奉汤药,未曾出村半步。淮水县令已具保书,盖县衙印鉴,确证无误。”


    信件在他的手里发皱,然后成团。


    他活了六十余载,在朝堂摸爬滚打半辈子,什么栽赃陷害、借刀杀人的伎俩没见过?


    可巫睢这步棋走的确实天衣无缝,叫人找不出半点纰漏,甚至连县令都为其作证。


    莫非淮水县令被收买了不成?


    “大人,那流言案……”心腹站在一旁,见郎温书脸色铁青,话也说得迟疑。


    郎温书将信件扔进香炉里烧了。


    证据链断了,巫睢那边又守得滴水不漏,此刻若是强行追查,反倒会落个“构陷同僚”的话柄,太后必然解离发难。


    郎温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不甘:“既抓不到传谣之人,那就先换个法子。”


    他走到桌案前,将东方景明为官以来所有的功绩都梳理了一遍,又把霍骁在帮助下做成的大事也梳理了一遍,方才交给心腹。


    “你去联络‘闻四方’‘墨香斋’这几家书坊,让他们根据我写的内容进行合理填充,然后编撰成书,刊印售卖。”


    心腹接过纸张,郎温书补充:“尤其要把东方侍中带头捐粮以及夜奔江南的事写的细,写的详,写的真。另外再去茶馆酒肆打点,让说书先生把这些事编成评书,每日里循环着讲,务必让京都城里的每一个百姓都清楚东方侍中的品行为人。”


    心腹领命而去,郎温书静坐思考。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阿肆一个护卫,怎值得巫睢如此大动干戈,甚至要收买一个县令去做假证。


    而且从时间上来看也不太现实,从京都到淮水县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五日的路程,巫睢根本来不及安排这些事。


    这里头应该是有其他猫腻,只是他还没有查到。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查,有朝一日肯定能查清。


    而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扭转流言。


    这件事办起来应该不难,毕竟东方景明和陛下的关系摆在了那里了,想来流言传出来之时,陛下应该采取了和他一样的行动,不然这几日怕是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所以,他现在这么做,不过是添把柴加把火,让东方景明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而已。


    如此,很快就应该会有成效


    不出郎温书所料,短短五日,东方景明的风评就彻底扭转了。


    最热闹的要数城南的“缘来茶馆”,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惊得满座茶客放下茶碗。


    他指着手里刊印成册的传记开口:“闻四方和墨香斋都出来东方大人的传记,所以今日咱们就继续说说一说东方大人!”


    “听了这么久,且问诸位,今夏汛期,江南堤坝决口,流民衣食成患,是谁用自家私库筹粮,连夜调运三千石粮食?又是谁带着匠人冒雨加固堤坝,七天七夜没合眼?”


    台下立刻有人接话:“是东方侍中!我表哥在江南当差,说东方侍中那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还在堤上给流民分粥呢!”


    说书先生点头,醒木再响:“没错!不仅如此,塞北闹饥荒时,东方大人一家也是最先捐粮的商户,如此贤良心善之人,谁人不喜,谁人不爱!可偏偏有人见不得东方大人好,偏生抓着一处诋毁,不提半分功绩与忠良,这不是眼红是什么?要我说,此时当祝愿陛下与东方侍中长长久久,我等才能祈愿安居乐业!”


    满座顿时一片附和,茶碗碰撞的脆响盖过了街角零星传来的童谣调子。


    而书坊刊印的书,也因说书先生今日的举动被一抢而空。


    消息传到工部时,东方景明正蹲在铁匠炉旁,看着匠人将烧红的铁料捶打成弩箭的机括。


    火星溅到他的官袍上,烧出几个小黑点,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那逐渐成型的机括皱眉:“这里还得再打磨,不然开弓时容易卡壳,送到军营里会误事。”


    这些时日他找老工匠恶补相关知识,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侍中放心,小的这就改!”铁匠连忙拿起砂纸,手都不敢抖。


    韩伍站在一旁,递过一块帕子:“东方侍中,与你说个好消息。方才我家小厮来报,说街上这几日都在讲你的功绩,尤其是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简直快把你夸上天了,甚至还带头祝愿你和陛下长长久久,而那童谣则是彻底没人唱了,谁家小孩敢唱,回家保准屁股开花。”


    东方景明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耳尖有点发烫。


    东方景明强行转移话题:“陛下那边的收成如何?”


    红薯差不多到了收果的时间,于是今日早朝的时候,霍骁决定亲自去收。东方景明很想陪他一起,但工部这边实在忙不开,只能打听询问。


    韩伍道:“陛下那边收成极好,一株苗至少能有六斤收获,如此全部收下来,能获千斤有余。”


    东方景明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个收成还是不错的,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塞北的粮食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那栈道呢?修复的进度怎么样了?”东方景明拿起案上的图纸,上面用红笔圈出了被冲毁的路段,“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冬了,若是雪封了山路,冬日的时候粮草就运不到塞北了。”


    “栈道那边我加派了五十个匠人,日夜轮班抢修,再过十日便能修好。”韩伍拍着胸脯保证,又叹了口气,“说起来,还是得感谢一下楚衍副将,若非前几日他向陛下请命,调了镇北军的两个队过来帮忙,光靠工部这点儿人,怕是要误了工期。”


    东方景明看着图纸上的红圈,忽然觉得心里踏实。


    但一想到边疆十二部的人明日就要抵京,东方景明的心又忍不住突突起来,一来是怕他们闹事,二来他是迎接的特使,将与昭和一起去迎接,也不知道能否诸事顺遂


    次日清晨,东方景明跟着昭和一同赶往城外相迎。


    秋日的阳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腰间的木牌上。


    东方景明看向昭和:“漠北部族的首领性子野,说不定会故意刁难,公主紧张吗?”


    “为何要紧张?”昭和骄傲的抬起下巴:“他们若是敢造次,本公主必好好惩治他们一番,倒是景明哥哥你,要不稍微放松一些?衣服都抓皱了。”


    “”


    东方景明悄然松开衣服,只觉丢脸丢大了。


    窘迫间,忽然尘土飞扬,边疆十二部的首领在烟尘中显露了身形。


    虽说都是首领,但也有领头羊。


    近年来巴尔图部的势力飞速崛起,其他十一部都以其为尊。


    目光扫过去,为首的巴尔图首领耶律臧身材魁梧,眼神看起来就像鹰隼,当其扫过马车时,里面满是审视。


    “公主殿下,金安!”耶律臧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语气算不上恭敬,“听说大乾今年闹完饥荒,又闹水患,今时这日子还好吗?”


    昭和端好身份:“可汗若是想知道大乾的日子好不好过,不如先尝尝我们的新收成。”


    话音刚落,内侍就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盘子里放着几块热气腾腾的蒸红薯,外皮剥得干干净净,露出金黄软糯的果肉,还带着淡淡的甜香。


    耶律臧愣了愣,显然没见过这种作物。


    他犹豫着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意瞬间在舌尖散开,比草原上的奶糖还要绵密。


    他猛地睁大眼睛:“这是什么?竟有这么甜的粮食?”


    “这是红薯,”东方景明笑着解释,“冬日里能当粮,平日里能当菜。”


    耶律臧的眸光微变。


    看来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有误,大乾根本没有收到天灾的影响。


    不过没关系,还有人祸不是吗。


    耶律臧惊讶的赞叹了新作物,便随着二人进宫了。


    朝贡宴上,无人提“边疆摩擦”一事,反而左一句右一句全都在问新作物。


    东方景明自然不可能傻到倾囊相授,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宴散后,霍骁刚回到明华殿,就见一个穿着王府服饰的小厮候在门口,手里捧着烫金的请柬。


    “陛下,夫人让小的来送请柬,说中秋佳节时想请东方侍中一家到王府吃顿晚饭,正好避开中午的宫宴,就算做家宴。”小厮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夫人还说,陛下也要来。”


    霍骁接过请柬,笑着递给东方景明:“中秋团圆,一家人做在一起吃个晚饭倒也不错,你觉得呢?”


    东方景明捏着请柬,心下忍不住紧张。


    虽然他和霍骁的事,双方长辈都已知晓,但始终没有好好的见上一面。


    光是想想苏云娘得知消息后会有多紧张,他就觉得手心发烫。


    果然,当晚东方府就热闹起来。


    苏云娘翻出了压在箱底的月白锦缎,在东方景明身上比来比去。


    “这件衣服好,领口绣的暗纹雅致,衬得你脸色亮堂,娘娘见了肯定喜欢。”又转头对东方远航说,“你到时也别穿这件衣服了,我着人给你新做一身藏青色的新衣,显得精神一些。”


    东方远航笑着点头,却悄悄拉过东方景明,递给他一个小盒子:“这里面是江南的新茶,你带给娘娘,就说是咱们的一点心意。娘娘是陛下的母亲,却不摆架子,这样的长辈,当好好敬重。”


    东方景明接过盒子,心里暖暖的。


    他知道,父母这是在为他高兴,也在为他撑腰——他们从未反对过他和霍骁的事,只盼着他能过得安稳


    中秋那日,王府的马车停在东方府门口时,苏云娘还在给东方景明整理衣襟。


    东方景明有些哭笑不得:“娘,不用这么仔细,他们不会怪罪的。”


    “那可不行,礼数不能少。”苏云娘拍了拍他的肩,看着霍骁走进来,她和东方远航连忙笑着迎上去,却不谄媚。


    东方远航:“陛下亲自来接,实在是受宠若惊。”


    霍骁语气温和:“伯父不必多礼,今日就是家宴,像寻常人家一样便好,不用拘着规矩。”


    想想眼前之人把自己的给拐跑了,东方远航一下就有了底气,点头:“好。”


    一行人往王府去时,街上满是中秋的热闹景象。


    孩童提着灯笼跑过,小贩吆喝着卖月饼,桂花的香气飘满整条街。


    东方景明坐在马车上,看着霍骁和父亲聊塞北的粮价,忽然很珍惜这一刻的时光。


    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流言的困扰,只有家人在侧,爱人相伴。


    王府的庭院里早已摆好了圆桌,桌上摆着月饼、干果,还有进来丰收的红薯。


    江娴清穿着素雅的兰色衣裙,站在门口等着,见了苏云娘就笑着拉她的手:“可算来了,我听妹妹的刺绣功底顶顶的好,一直盼着和你聊聊呢。”


    “娘娘过奖了,不过是些家常手艺。”苏云娘被她热络的态度感染,也放松下来。


    “上次就想说了,”江娴清道:“先帝没给过我名分,所以不必叫我娘娘。而我比你大了几岁,你若不是嫌弃就叫我姐姐吧。”


    苏云娘眨了眨眼睛,试探开口:“江姐姐。”


    “好好好。”江娴清开心的一连说了三个好,挽着苏云娘的胳膊一路进了院子。


    而东方景明听见这个称呼,不禁想起江娴清让他叫姐姐的场景,一时间只觉现在的辈分实在是太乱了。


    但至少其乐融融。


    全部落座以后,霍骁见东方远航喝了一口酒,问:“伯父觉得这酒如何?”


    东方远航又尝了一口:“比满堂春有过之而无不及。”


    “伯父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何有全送几坛到府里。”霍骁笑着给他满上酒,又聊起了镇北军那边的情况,“楚衍说,镇北军那边又收到了一批物资供给,伯父如此鼎力相助,今年定能过上一个安稳的春节。”


    东方远航摆了摆手:“小事,都是小事,我东方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陛下若是哪里有缺随时张口,我东方家必鼎力相助。”


    霍骁:“多谢伯父。”


    东方景明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江娴清热情的给苏云娘夹菜,拉着她聊刺绣的事;霍骁则和东方远航缕缕碰杯,三句不离大乾的安稳。


    月光洒在庭院里,落在饭菜之上,泛起莹莹之光。


    这是他想想中的“家”的模样。


    没有身份的隔阂,没有世俗的偏见,只有彼此的真心相待。


    酒过三巡,江娴清忽然看向霍骁,笑着说:“霍时屹,你和景明的事,如今朝堂上下都认了,往后你可得好好待他。你若敢惹他生气,我第一个不饶你。”


    霍骁放下酒杯,握住东方景明的手,语气认真:“母亲放心,我肯定好好为人夫。”


    东方景明脸颊发烫,想抽回手,却被霍骁握得更紧。


    他抬头看向霍骁,正好对上他眼底的温柔,一时间就愣住了,只能任由他握着。


    苏云娘看着这一幕,悄悄抹了抹眼角,对江娴清笑道:“江姐姐,往后景明就拜托你多照拂了。他性子直,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您要是见他做得不对,尽管说他。”


    “妹妹放心,”江娴清拍着她的手,眼底满是笑意,“我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怎么会委屈他?”


    夜渐深时,家宴才散。


    江娴清给东方景明一家装了满满一车礼物,有她亲手织的锦缎,有王府酿的桂花酒。


    “妹妹,这桂花酒是我自己酿的,味甜不烈,正好适合女子喝。”江娴清说着,又拉过东方景明,递给他一个小荷包,“这里面是我去庙里求的平安符,你戴着,保你平平安安。”


    东方景明接过荷包,指尖触到里面的符纸,心里满是感激。他躬身行礼:“多谢夫人。”


    江娴清冲他眨了眨眼睛:“家宴都吃过了,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东方景明脸一红:“多谢母亲。”


    这一声“母亲”,让江娴清瞬间乐开了怀,随后就扭头去骂霍骁道。


    “霍时屹,今日起景明也算是我的儿子了,你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做事少摆皇帝的臭架子,有事商量着来,不许武断行事,知道了吗?”


    霍骁自是听出了江娴清的警告之意,告诫他不许再像前几次一样行事。


    他垂眼应下:“知道了。”


    东方远航夫妇看了东方景明一眼,心下更加安心了。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们的儿子在这场身份悬殊的感情当中,并不是下位者,相反有可能是上位者,存在着很大的话语权。


    可越是越这样,越应该小心行事。


    目送东方景明一家离开,江娴清的神色严肃起来:“霍时屹,上辈子你为君不当,致景明一家家破人亡,这辈子你虽改变了结局,但却拐了人家儿子,不管怎样,你都不能辜负了他,你明白了吗?”


    霍骁扶住有些微醉的江娴清:“我明白,母亲放心就好。”


    “我一点也不放心。”江娴清揉了揉眉心:“你先前敢武断行事,未必以后就不敢。你且给我记住了,无论是为君还是为夫,你都应该听一听他人的意见再做决定,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若有朝一日,你变成了如你父皇一般自大狂妄的昏君,我第一个不饶你,定亲手把你从这皇位上拉下来,你明白了吗?”


    江娴清这话并不是空口白话,虽说当年逼宫之事上,太后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但真正策划这一切的却是江娴清。


    而且现在朝中那些拥护他的大臣,以及他手里的暗卫,都是江娴清一早安排好培养好直接交与他的。


    只要江娴清一声令下,他就会被拉下来。


    但他并不会因此防备江娴清,因为她和太后不同,她是他的亲生母亲,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希望他可以成为明君,所以才会如此敲打他。


    霍骁端正态度:“儿子记住了,儿子这辈子定不负景明,不负大乾。”


    江娴清抬眸看他,神色依旧严肃:“记好你今日说的话,不然就别怪母亲心狠。”


    霍骁:“是。”


    马车里。


    和来时不一样,现下只有东方景明一家三口。


    苏云娘迎着月光,谨慎开口:“景明,陛下如此待你,你可切莫辜负了他的心意啊。”


    “我不会的,娘。”


    东方景明拍了拍苏云娘的手。


    东方远航也告诫:“如今你在朝中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必有心术不正之人意图接近,你务必要守好自己的本心,谨慎行事,认真辅佐陛下才是。若有朝一日你成了奸臣、佞臣,为父第一个不饶你,你记住了吗?”


    东方景明坐的板正:“儿子谨记,儿子此生定不负陛下真心,助他一路安家国平忧患。”


    东方远航欣慰点头:“如此甚好。”


    第85章 棋子


    每年中秋朝贡是惯例,中秋过完以后边疆部族就会离开。


    耶律臧等人离京那日,京都城门的晨雾还未散尽。


    青灰色的城砖被雾气浸得发潮,连带着城楼上悬挂的“大乾永宁”匾额都蒙着一层朦胧的白。


    他勒住枣红色的马缰,鎏金的马饰在雾中泛着冷光,回头望了眼巍峨宫墙的飞檐翘角,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


    那笑意藏在浓密的胡茬下,连身边最亲近的副将都未曾察觉


    祥宁宫。


    西蒙部小王子古兰禾攥着银白锦袍的衣角,指腹反复摩挲着领口那圈细密的狼图腾刺绣。


    那是他阿姆临终前亲手绣的,针脚里还留着草原羊毛的软暖,可此刻却暖不透他冰凉的指尖。


    他今年刚满十六,本该在西蒙部的草原上跟着族叔学骑射,但耶律臧听闻大乾的皇帝喜欢男子以后,就以“增进部族情谊”为由强行将他带来京都。


    那双杏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他知道,从踏入京都这一刻起,他就成了耶律臧递向大乾朝堂的一枚“软刺”。


    一枚用来试探霍骁心性、离间君臣关系的软刺。


    偏头看向祥宁宫内落了满地的桂花,古兰禾的眼底氤氲雾气,太后的眼底却浮现笑意。


    太后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里捏着耶律臧留下的信笺。


    指尖划过“特将古兰禾赠予太后,愿为大乾与边疆情谊添砖加瓦”的字句,不禁弯唇,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算计。


    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过?


    耶律臧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想借她的手,把这朵“边疆娇花”送到霍骁面前。


    若是收了,霍骁和东方景明之间必有嫌疑;若是不收,也早晚能派上用场。


    反正于霍骁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彼时霍骁正在明华殿与东方景明核对栈道修复的奏报,殿内燃着的是何有全特意寻来的安神香。


    浅金色的烟丝袅袅升起,缠缠绕绕间,将两人凑在桌案前的身影笼得格外亲近。


    霍骁穿着玄色常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正用朱笔在图纸上圈画被冲毁的栈道路段。


    东方景明则坐在他身侧,手里捧着厚厚的奏报,指尖点在“工料有缺”那一页,轻声说着工料的运输进度。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连空气里都飘着细碎的温柔。


    殿外忽然传来内侍尖细的通报声:“太后娘娘到——西蒙部王子古兰禾到——”


    霍骁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眉峰微蹙。


    宫里人素来知晓他在处理政务时不喜被打扰,太后赶在这个时间过来,又带了一个外人,显然来者不善。


    东方景明也停下了话头,将奏报轻轻合上,目光落在殿门口。


    心下疑惑,西蒙部王子为何没有同耶律臧等人一起离开?


    不多时,太后便领着一个少年走进殿内。


    那少年穿着一身西蒙部特有的银白锦袍,腰间系着嵌了绿松石的革带,墨发用白玉冠束起,露出的脖颈线条纤细得像初春刚抽芽的柳枝。


    他走得极轻,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时几乎没有声响,垂着眼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


    “皇帝正在忙?”


    太后不等霍骁起身相迎,便自顾自走到上首的座位坐下,鎏金的凤冠珠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


    “哀家今日来,给你带了位重要的客人。”


    她看向古兰禾,介绍道:


    “这位是西蒙部的小王子古兰禾。耶律臧离京时,兰禾说想留在京都学习大乾的礼仪典章,彼时你正在上朝,兰禾便求到了哀家面前。哀家想着,兰禾此举也算是为大乾与边疆的情谊添份力,便将人留下了。”


    说着,她抬手拍了拍古兰禾的肩,那力道看似轻柔,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催促:“兰禾,快见过陛下。陛下仁慈,定会允你留下,好好照拂你的。”


    古兰禾应声抬头,怯生生地屈膝行礼,动作带着几分草原人不熟悉的拘谨,声音细软得像飘落的羽毛。


    “西蒙部古兰禾,见过陛下。愿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大乾永安。”


    他说这话时,目光飞快地扫了霍骁一眼,又慌忙垂下——霍骁周身的帝王威压太盛,那双深邃的眼眸像草原上的寒潭,让他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霍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淡淡移开,落在太后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既是来学礼仪,便让礼部拟定章程,安排妥当便是,不必劳烦母后亲自跑一趟。”


    他刻意强调“礼部”二字,便是想把古兰禾的事归到常规政务里,断了太后进一步纠缠的念头。


    可太后怎会甘心就此打住?


    她毫不避讳的说:“皇帝,你这话就见外了。兰禾这孩子生得俊,性子又温顺,比起朝堂上那些只会说官话的老臣,倒多了几分鲜活气。眼下中秋刚过,宫里头也冷清,不如让兰禾留在明华殿当差?平日里给你研研墨、递递茶,既能陪你解闷,也方便他学礼仪,你看如何?”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安静的殿内。


    东方景明握着奏报的手紧了紧,他知道太后是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提“将兰禾留在明华殿”的事,故意用“温顺鲜活”来对比他的“叛逆直言”。


    尽管如此,他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桌案的图纸上,不再看殿内的人。


    因为他信霍骁,信那个在秋宴上为他驳斥百官、在流言中为他正名的帝王。


    霍骁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眼底的冷意一点点浓了起来。


    “母后,明华殿是朕处理政务之地,不是用来‘解闷’的地方。再者,东方爱卿每日在此与朕商议栈道修复、军备筹备的事,事关边疆安危,容不得半分打扰。兰禾王子身份特殊,留在这里怕是不妥,也怕是会碍事。”


    他刻意加重“东方爱卿”四个字,话音刚落,便转头看向东方景明,语气瞬间从对太后的冷淡转为柔和。


    “方才说到哪了?哦,是工料运输的事——大概还要几天能运到,会耽误栈道抢修的工期吗?”


    东方景明抬眼,正好对上霍骁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坚定的维护与信任,这让东方景明心里那点不爽顿时烟消云散。


    他定了定心神,拿起奏报,声音平稳:“回陛下,预计还有三天送到,确保不耽误工期。”


    两人一唱一和,全然没把太后和古兰禾放在眼里。


    太后的脸色沉了沉,凤冠上的珠串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却又不好发作。


    霍骁明着是拒绝她的提议,实则是在百官看不见的地方,维护东方景明的地位。


    若是她再纠缠,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还会落个“干涉政务、不顾大乾边疆安危,挑拨君臣关系”的名声。


    她沉着脸,冷声开口:“既然皇帝有政务要忙,那哀家就不打扰了。兰禾,咱们走,别在这里碍着皇帝议事。”


    古兰禾如蒙大赦,连忙跟上太后的脚步,锦袍的下摆几乎要绊到自己的脚踝。


    出门时,他忍不住后头望了一眼东方景明。


    这位传说中让陛下倾心的东方侍中,此时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官服,眉眼清俊,周身透着沉稳的气场,哪怕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也让人不敢轻视。


    可这一眼刚落下,便正好对上东方景明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慌忙低下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跟着太后离开了明华殿。


    殿门“吱呀”一声关上的瞬间,霍骁伸手握住他泛白的指节,指腹轻轻揉着他掌心的薄茧。


    那是他练箭、骑马、翻图纸磨出来的。


    “你放心。”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太后的算计不会得逞的。”


    东方景明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陛下方才那句‘碍事’,说得倒是挺干脆。我还以为你会委婉些。”


    “太后心思的显而易见,若委婉处理,事情只会变得麻烦,再说了——”


    霍骁将人拉到身前,揽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柔软的腹部。


    “朕的明华殿,有你一人常伴左右足矣,旁人留下只有心烦。”


    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道,不禁让东方景明脸颊发烫。


    他轻咳一声,将人推开,重新拿起图纸,故作严肃地说:“陛下还是先处理政务吧。栈道抢修的事耽误不得,若是入冬前修不好,粮草就运不过去,边疆的将士们冬日里就要受冻挨饿了。”


    霍骁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满是笑意,却也不再逗他,重新拿起朱笔。


    只是握着朱笔的手,偶尔会在写字时,不经意地碰到东方景明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温热传递,让这静谧的房间内多了几分旁人不知的温存。


    而此刻的祥宁宫,气氛却冷得像寒冬。


    太后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捏着一方绣帕,指腹几乎要将帕子绞碎。


    “你方才在殿里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古兰禾身上,“哀家让你抬头看陛下,你躲什么?耶律臧把你送到京都,是让你当哑巴的吗?”


    古兰禾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银白锦袍的膝盖处瞬间沾了灰尘,声音带着哭腔:“太后饶命,臣……臣见陛下气场太强,实在不敢抬头。而且……而且东方侍中在旁,臣更不敢多言了。”


    他说的是实话,霍骁的威压与东方景明的沉稳,像两座山压在他心头,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太后看着他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心里更气。


    连主动搭话都不敢,如何能指望他离间霍骁和东方景明。


    可转念一想,就算古兰禾没用,也不能就这么放着。


    这枚棋子再钝,只要留在宫中,总能让东方景明心里添点堵,让霍骁多几分顾忌。


    她冷声道:“起来吧。从今日起,你就住在宫西的偏殿,每日辰时去御花园候着,皇帝退朝后会从那里经过回明华殿,如此也算在他面前露脸了。但是记住,别过多的招惹皇帝,只需请个安便好。只要你做到这些,哀家自然不会亏待你——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想要什么都有。”


    古兰禾想不通太后这样做的用意,但这些对他而言还算能做到,他连忙磕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谢太后恩典,臣记住了。臣一定听话,绝不多生事端。”


    太后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殿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走到窗边,望着明华殿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耶律臧想借古兰禾搅乱朝堂,但古兰禾如此不争气,怕是指望不上他能去做些什么。


    但只要是棋子,她就能想办法物尽其用。


    第86章 异动


    辰时未到,古兰禾便已候在御花园里了,摆出一副观赏秋海棠的场景。


    来的这么早,那身银白的锦袍难免沾了露水,微凉的触感透过衣料渗进肌肤,兰禾却不敢抬手拂去。


    太后昨夜特意叮嘱,“候驾时需身姿端正,不可失了部族体面”,可这份“体面”于他而言,不过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辰时刚过,远处便传来内侍的脚步声。


    古兰禾攥紧了腰间的绿松石革带,指尖泛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待霍骁的明黄色龙袍映入眼帘,他慌忙屈膝行礼,声音细若蚊蚋:“臣古兰禾,参见陛下。”


    霍骁的脚步微停,目光却未在他身上停留,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径直走过。


    龙靴踏过石板路的声响渐行渐远,留下古兰禾僵在原地,膝盖处的衣料被露水浸得发沉,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般情形,连跟着的内侍都忍不住侧目。


    谁都看得出,陛下对这位西蒙部王子,半分兴趣也无。


    东方景明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一下朝就往反方向的工部去了。


    因为上朝之前,韩伍与他说,抢修栈道用的铁钉少了三成。


    所以,他现在正对着工部送来的工料清单皱眉。


    韩伍将指尖点在“短缺”二字上:“这是昨夜工人清点时发现的,他一经发现便立即上报,负责官员也即刻飞鸽传书,我问了负责采买的官员,他说‘自己买的足量的’,并有账册做记录。”


    说着,他将账册推到东方景明面前:“这是账册,我看过了,确实对得上,但现下铁钉的数量也确实少了三成。”


    东方景明接过账册仔细查看,确实对得上,思索片刻,他问:“如果现在重新打造铁钉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是来得及,”韩伍道:“但问题是铁矿的库存不够了,镇北军那边打造弩箭需要极大量的铁矿,现在库存消耗的所剩无几,新一批的铁矿石就算送到也得十天后,届时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确实是无法忽视的问题,所以眼下他们只有一条路能走。


    东方景明当机立断:“去找楚衍,让他务必挑出一批武器来,然后让工匠立即熔了,锻造一批新的铁钉!”


    韩伍简直被东方景明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仔细一想又非常合理。


    去找那批铁钉根本不现实,只要拿出来以后,随意找个山崖或者什么地方零散的一扔,它们就会藏的很好,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韩伍立即转身,马不停蹄的去见楚衍。


    好在楚衍是个明事理的,他深知若是栈道修不好,就算武器铸的再好也白搭,因为根本运不到边疆。


    韩伍带着好消息回来时,凌七却接到一封从皇陵传回来的密报,随后他靠近东方景明,耳语了一句什么,东方景明顿时脸色一僵。


    但很快东方景明就让自己平复了下来,然后以“巡查物料库”为由离了工部,快马加鞭的赶往皇陵。


    秋阳被云层压得暗淡,陵区松柏的影子斜斜铺在青石板上,像一道道冰冷的刀痕。


    他赶到时,霍骁已经赶到了。


    守陵的官员正战战兢兢的站在霍骁面前请罪,生怕霍骁治自己一个守陵不利的大罪。


    看见霍骁的一瞬间,软弱不经意流露,让他悄然往霍骁身边靠近了几分,在宽大衣袖的隐藏下,抓住了霍骁的一根手指。


    霍骁反手握住他:“别怕,我在。”


    短短的四个字,让东方景明莫名安心。


    于是他鼓起所有勇气开口:“我想亲自下去看看。”


    霍骁率先抬脚:“我们一起。”


    两人走在前,守陵的官员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尽管现在是白天,但地宫昏暗,仍要靠烛火照亮。


    地宫气流荡漾,以至于烛火忽明忽暗的,但即便如此,还是能看清的。


    此时,先帝的棺椁依然静静停在主殿中央,但本应光洁的棺盖却被枚铁钉钉得密密麻麻的。


    更让人心惊的是,铁钉被刻意排成了一行字——东方景明,祸乱朝纲,妖人当株!


    这行字在烛火的照耀,泛起冷光。


    “何时发现的?”东方景明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上前去看这些铁钉根本就是栈道丢失的那一批铁钉!


    “寅时巡逻发现的,”守陵官员的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子时换班时还好好的,封条也没动过……可不知为何,寅时一来,就成了这样。属下已封锁入口,没敢让任何人靠近。”


    东方景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完全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栽赃。


    既把“铁钉失踪”的账算在他头上,又扣上了“惊扰先帝、大不敬”的罪名。


    而能干出这种事的人,无外乎两人,巫睢或者太后,亦或者两人合谋。


    果不其然,还不给他们封锁消息的机会,地宫外便聚集起文武百官和宗室老臣,就连太后也来了。


    半个时辰前,应天台那边传出异动。


    巫睢在做例行占卜之时,竟当众吐出了一口鲜血,随后浑身抽搐着说出了一句话。


    “皇陵!先帝先帝显灵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文武百官和宗室亲王齐聚地宫门口,而太后姗姗来迟以后又开始施压


    除了先帝的棺椁被搬入陵寝那日,皇陵何时这么热闹过。


    彼时来了这么多人,太后又施压至此,守卫不可能不报,他急匆匆的跑到霍骁面前报了此事,又说:“陛下,太后娘娘听闻陵寝异动,执意要亲自下来查看,属下属下实在拦不住了!”


    他话音才落,太后已然携带众人下来了。


    看到棺椁上钉出来的内容,太后瞬间恸哭出来:“是臣妾对不起您,是臣妾没有做好一国之太后,叫您死后还如此惦念记挂!臣妾有罪!”


    跟来的宗室大臣们也纷纷跪倒,有人指着棺盖上的字迹怒斥:“东方景明!先帝的棺椁上出现这样的字迹,定然是因为你不守为官之道,魅惑君主所致!今日你必须给先帝、给百官一个交代!”


    东方景明未动,霍骁却先动了,他下意识将人往身后藏,但被藏之人却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两步,跪了下去。


    “陛下!今日之事臣无法解释,但臣可以肯定这其中一定有人暗害,因为臣至今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为了大乾的安稳,没有半点私心,怎会惹怒先帝!”


    东方景明作礼:


    “但事已至此,无论臣怎么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所以臣自请入狱,待此事查明之前,臣绝不踏出天牢半步!”


    “你”


    霍骁望着他,显然想说些什么,但东方景明冲他摇了摇头,叫他不能说。


    今时不同往日,皇陵异动和民间童谣的性质完全是两码事。


    只要霍骁今日为他再一次出头,他就真成了“祸乱朝纲”的妖人。


    而霍骁若是顺着他的行动往下推,他反而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他的功绩不是假的。


    万般挣扎,霍骁只能顺着东方景明意行动。


    他看向大理寺卿:“姚守义,此事交由你彻查,务必还东方侍中一个清白。”


    姚守义的刚正不阿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所以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能胜任此事。


    姚守义看了一眼东方景明,此子入朝以后的所作所为他皆看在眼里。


    他从未因自己是宠臣。而显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而对谁都以礼相待。


    至于他做的事,更别提了,处处都是为了大乾,为了陛下,怎么可能包藏祸国之心。


    所以今日就算霍骁不指他来查这件事,他也会主动请缨。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自己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思及如此,姚守义不做半分迟疑,上前一步,朗声道:“臣,领旨!”


    东方景明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苏云娘和东方远航得知以后,身形顿时摇晃了一下,若非相互搀扶着怕是要跌坐在地上。


    他们虽懂一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可他们到底是商人,除了给钱,根本给不上其他的助力。


    而此时若是给钱,只会让事情更麻烦,所以他们真的无能为力了。


    还不等苏云娘伤心的哭出来,江娴清后脚到了,将两人给安抚住了。


    所以此时,还在伤心痛心的只有霍骁一人。


    他平日从不舍得让东方景明跪,可今日却只能看着他跪在那里。


    霍骁心底有怨有怒有恨,但更多的却是气。


    他气自己不能料事如神,他气自己不能手眼通天,他气自己没能好好保护所爱之人。


    他真的对自己非常生气!


    第87章 陷害


    天牢的石壁泛着终年不散的湿冷,铁栅栏外悬着的煤油灯,总给人一种随时都要燃尽的断气感。


    再加上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和潮湿气,简直处处都充满了阴森感,而到了晚上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姚守义办事刚正不阿,再加上有这么多人盯着他,他也根本没想争取特权,所以一切都是按照规矩来的。


    这里没有柔软的棉毯,没有舒适的床榻,只有扎人的草席和窄小的木榻,到了晚上甚至还有老鼠爬过的窸窣声。


    东方景明在现代生活的时候是孤儿,而孤儿院的环境不好,夜里总是会有老鼠出没。


    而他十分倒霉的被老鼠咬过,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他最怕的就是老鼠。


    听着接连不断响起的窸窣声,东方景明根本睡不着,他只能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角落里,期盼着黎明的降临。


    但有人比黎明率先到来。


    静谧的牢房里,踢踏的脚步声尤为明显,不一会牢头便带着一个披着黑袍的人站在了牢门前。


    在东方景明的印象里,牢头都是凶神恶煞的存在,但这个牢头截然相反,往哪里一站像个孙子,说话的声音都小心翼翼的。


    “东方侍中,有人要见您。”


    这个时候谁会来见他呢?


    东方景明从膝盖里抬头,只见那人将兜帽摘了下去露出一张剑眉星目、五官分明的脸庞。


    他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眼泪到先流了下来。


    霍骁哪里还站得住,径直踏进了牢房,而牢头十分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霍骁的心头凝聚了千言万语了,可真正面对东方景明的时候,他却只能说出两个字。


    “别哭。”


    结果东方景明扑进他的怀里,哭的更凶了。


    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看见霍骁那一刻,东方景明只剩委屈,明明是他自己要入的天牢,明明他早就知道这条路必定会充满各种各样的坎坷,但他就是忍不住委屈。


    身为帝王,霍骁哪里会安慰人,只能笨拙的轻抚东方景明单薄的背脊,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在”,希望他能够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景明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


    他从霍骁怀里抬起头,眼尾泛红,鼻尖还带着未消的哭意,指尖也无意识地攥着霍骁黑袍的衣角。


    牢房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的水光像碎星,看得霍骁心尖又软又疼。


    他轻触东方景明的眼尾:“怎么哭的这么凶?”


    “这里……有老鼠。”东方景明声音还有些发颤,带着孩童般的怯意,“我小时候被老鼠咬过,怕。”


    霍骁闻言,眉头瞬间拧紧。


    他抬手拂去东方景明脸颊上的泪痕,指腹蹭过那片微凉的皮肤,语气里满是自责:“对不起,要是我能早些预料这件事,你也不会”


    “你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事事都了如指掌。”东方景明贴着他温热的手掌,心里不禁想起工部的事:“我现在被禁锢于此,无法帮你料理朝堂上的事,你一定要让韩伍盯紧这批铁钉的打造以及使用,不然就没法在寒冬来临之前修好栈道,边疆的战士们怕是要吃苦了。”


    霍骁握着他的手一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轻轻抵着东方景明的额头,声音压得极低,里面满是郑重。


    “放心,韩伍那边我已经叮嘱过了,楚衍也调了军中工匠帮忙熔铸武器,栈道抢修的进度不会落下。倒是你,现下身陷囹圄,别总想着外面的事,先顾好自己要紧。”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盒。


    打开时,里面躺着一枚温热的暖玉。


    “这是我当年出使西域,西域国王赠予我的暖玉。你将它揣在怀里,能抵御牢里的寒湿。”


    他执起东方景明的手,将暖玉放进他掌心,手迟迟未曾松开,似要将温度传递得更久些。


    他握紧暖玉,看着霍骁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抬手摸了摸:“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记得早睡,记得吃饭。”


    霍骁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语气故作轻松:“我是帝王,处理政务晚些是常事,不打紧。”可他话音刚落,就被东方景明呵住——“什么不打紧!霍时屹,我在这儿没大事,你要是熬坏了身体,才是真的麻烦,届时谁来救我出去,谁来陪我共度余生?”


    霍骁的喉结动了动,他从未在旁人面前这般狼狈过,可在东方景明面前,所有的伪装都像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


    他只能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认命的开口:“知道了,都听你的,我一定按时休息。但你也要答应我,别再因为老鼠熬到这个时候,要是夜里怕,就敲敲牢房的铁栏,牢头会守在附近的,我已经叮嘱过他了。”


    东方景明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鼻尖蹭过他黑袍上的布料,熟悉的龙涎香让他渐渐放下心来。


    如此贪恋了一会儿,东方景明推了推他:“你快回去吧,太后和宗室那边肯定都在盯着你,你若是离开太久,怕是会遭人诟病。”


    这些霍骁都知道,但他仍是不舍得放开东方景明。


    良久,直到牢头冒死提醒他时间真的不多了,他才松开东方景明。


    尽管如此,最后离开时,他还是捧着东方景明的脸,重重的落下一吻,承诺:“十日,给我十日,到时我一定亲自来接你!”


    东方景明一愣,霍骁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这件事,想来是姚守义那边有进展了。


    可这是否太快了些?


    东方景明心底敲起小鼓,却因时间太过于紧张没有办法多问,便只能叮嘱:“太后和巫睢怕是已经联手,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中了他们的陷阱。”


    “我知。”霍骁戴上兜帽:“你照顾好自己,等我来接你。”


    东方景明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心下却越发的担忧的起来


    东方景明所料不错,姚守义确实查到了线索,他在皇陵的西南角发现了一个盗洞,而盗洞的附近有一块玉佩的残角。


    从天牢回到明华殿,霍骁将那枚玉佩残角拿在手里,指尖细细摩挲着边缘的纹路。


    玉质温润,虽断成两半,却仍能看出雕的是缠枝莲纹样。


    这种纹样在宫中并不罕见,但玉料的来源却极为特殊。


    这种玉,只要边疆十二部的清莲部有产,素来都是朝贡的物品。


    如此,范围一下就缩小了。


    而姚守义也当机立断,发现这枚碎片以后,就立刻让人去查“清莲部朝贡玉料的去向”。


    很快,事情就有了眉目。


    三日后,负责采买与统计的官员,便捧着账册来报。


    “姚大人,清莲部近三年朝贡的玉料。前两年上供的玉料都被先帝命人打造成了不同样式的玉佩或首饰,然后赏给了各宫嫔妃。今年新上供的这一批,陛下未有指示,仍放在库房里存着,未有任何缺失。”


    官员汇报着,然后翻开一页。


    “前两年,打造成缠枝莲纹样的玉饰只有三枚玉佩,一枚给了太后,一枚给了巫少司,还有一枚则给了江夫人。”


    姚守义立即有了判断,命人去查这三枚玉佩,其中巫睢和江娴清的都完好无损的保存在他们的手里,唯有太后那一枚始终拿不出来。


    倒也不是太后拿不出来,而是太后贴身伺候的嬷嬷拿不出来。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这枚玉佩当年被送到她手里那一日,太后就直接赏给了宁嬷嬷。


    这事当年闹的人尽皆知,因为送赏赐的鸿福公公还没走,太后就直接这么做了,此举属实给当年的善帝气的不清,但项擎的地位无法撼动,他不能对太后怎么样,只是之后再也没赏赐过太后任何一样东西。


    而宁嬷嬷知道太后早就和先帝生了嫌隙,所以接下这枚玉佩以后,她从不佩戴,就让它躺在盒子里发灰。


    可莫名其妙的,这枚玉佩竟然碎了,还缺了一角。


    见状,宁嬷嬷当即脸色一变,抱起盒子就要跑。


    但大理寺的侍卫可不是吃素了,她没跑两步就被抓住押去了明华殿。


    姚守义直接她道:“陛下,三枚玉佩,只有宁嬷嬷手里那枚碎了,碎裂的痕迹基本吻合。”


    基本不好听。


    霍骁想听完全。


    于是他把手里的碎片递给何有全,示意他当场验证。


    何有全会意,拿着玉佩拼凑,轻而易举的就拼上了。


    何有全:“陛下,您看。”


    霍骁扫了一眼,便冷眼看向宁嬷嬷:“你有什么想说的?别搪塞朕说是你自己想这样做的,你一个老奴,没有主子的指示怎敢离宫。更何况你还是太后的贴身嬷嬷,你离开了谁伺候太后?”


    宁嬷嬷抬头望向年轻的帝王,眼神一临,一口咬死:“此事就是老奴一人所为,和太后毫无关系!”


    太后赶来明华殿时,刚巧就听见了这句话,她急的想要说些什么,宁嬷嬷却先她一步开口。


    “太后娘娘,请您原谅老奴的擅作主张。老奴实在是看不下去您因东方景明魅惑君王一事日夜难安,便出此下策行了此举。”


    “老奴自知此罪重大,不可能有活路,所以请太后娘娘莫要为老奴伤心!一切都是老奴罪有应得!!!”


    说着,宁嬷嬷一把拔下头上的银钗,刺进了自己咽喉,当场毙命!


    “不!不要!”


    太后失态的扑到了宁嬷嬷身边,凄厉的声音盘旋不散。


    第88章 失序


    宁嬷嬷的血溅在明华殿冰冷的金砖上,像一朵骤然绽放花朵,瞬间凝固了殿内所有气息。


    霍骁垂眸看着地上渐渐冰冷的尸体,眼底翻涌的冷意几乎要将周遭的空气冻住。


    宁嬷嬷这一死,不是“赎罪”,而是“掩盖”。


    一个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多年的老嬷嬷,若是没人默许甚至指使,怎敢动先帝的棺椁?


    可她死了,死前还将所有的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让指向太后的线索,都随着她的一口气,断得干干净净。


    宁嬷嬷是太后从母家带进宫的老嬷嬷,亦是太后的乳母,所以她们之间的感情远超一般的主仆。


    一个愿意赴死,一个为之失态。


    太后的哭声可以用肝肠寸断来形容,凤冠上的珠串也散落一地,沾满了血污,显得格外狼狈。


    项倾哭到哭不出来以后,方才抬头看向霍骁,眼底有恨亦有悲痛,更有一股散步开的愤怒,但很明显这股愤怒所对之人不是霍骁,因为她依旧能平静的在霍骁面前说话。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此事既然有了定论,皇帝接下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扔下这么一句话,项倾便抬脚走了,并让人将宁嬷嬷的尸身带走了。


    霍骁没有拦她,只是看着地上的那摊血出神。


    姚守义同样看着地上那摊血。


    他眉头紧锁,想要继续查,但心下却也明白,这个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毕竟没有实证,最关键的证人又死了,再查下去,只会陷入僵局。


    他能想到的事,霍骁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姚守义,定案吧。”


    姚守义拱手:“臣遵旨。”


    姚守义离开了,霍骁看向何有全和拾玖,低声吩咐:“派人盯着祥宁宫,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朕。另外,着人去查宁嬷嬷死前半个月的行踪,尤其是有没有见过巫睢的人。”


    “奴才遵旨。”


    “是。”


    两人应下后,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霍骁没有再停留,径直往天牢的方向去。


    他答应过东方景明,要亲自接他出来,如今虽没能揪出所有幕后黑手,但至少,能先把人从那阴冷的天牢里带出来。


    天牢里的煤油灯依旧昏黄,东方景明正坐在木榻上,拿着那枚暖玉发呆。


    暖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他心底的不安。


    他不知道外面的调查进展如何,也不知道霍骁有没有中太后和巫睢的陷阱。


    直到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看见霍骁穿着玄色常服,急步走来,心下莫名就安了几分。


    而当霍骁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语的那一刻,他才终于觉得自己完全安定了下来。


    他说:“我来接你出去。”


    东方景明靠在他的怀里,鼻尖瞬间就酸了。


    但理智让他没有立即哭出来,反而问:“怎么这么快?”


    霍骁来接他的速度,比预计的时间快了五天。


    霍骁将情况一一说与他听,听完,东方景明皱起了眉:“你不觉得这一切太顺利了吗?顺利到好像所有的证据都递到了面前一样。”


    “放心,我已经让人去盯着巫睢和太后了。”霍骁拍了拍他的背,而后牵着他往外走:“天牢不是说话的事,我们先出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东方景明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却被霍骁用手挡住了阳光。


    他抬头看着霍骁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轮廓上,镀上了一层金边,心里不由一暖。


    回到东方府时,苏云娘和东方远航早已在门口等候。


    看见东方景明平安归来,苏云娘再也忍不住,扑上来抱住他,哭得泣不成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对不起娘,让你担心了。”东方景明轻轻拍着苏云娘的背,眼眶也红了。


    东方远航站在一旁,看着儿子平安归来,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走上前,拍了拍东方景明的肩:“以后在朝堂上,一定要更加小心,别再让人钻了空子。”


    “我知道了。”东方景明点头应下。


    江娴清也来了,她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家人团聚的场景,眼底满是笑意。


    她走上前,递给东方景明一个食盒:“这是我让厨房做的莲子羹,你在天牢里肯定没吃好,补补身子。”


    “多谢母亲。”东方景明接过食盒,心里暖暖的。


    几人走进屋,苏云娘招呼人给东方景明端水洗漱,东方远航则和霍骁聊起了朝堂上的事。


    江娴清坐在一旁,偶尔插几句话,气氛温馨又和睦。


    东方景明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就算经历了再多的风雨,只要有这些人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太后回到祥宁宫以后,怎么也睡不着,她想把巫睢叫进宫质问一番,却也知道霍骁此时肯定派人盯着她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万劫不复。


    宁嬷嬷用命保住了她,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关头出岔子,如此才能把一切都给掰正。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事与愿违的。


    太后才闭上双眸准备休息,老太监白着一张脸,匆匆进来汇报:“娘娘!太后娘娘!出大事了!”


    太后的眼睛骤然睁开:“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监抬手指出去,颤抖着嘴唇开口:“西蒙部小王子他他服毒自尽了!!!”


    什么!


    太后猛的起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踩着鞋就出去了。


    “带哀家去看,快!”


    古兰禾自尽一事像卷过的秋风,瞬间就传开了。


    听闻此事,东方景明哪里还睡得着,快马加鞭的就进了宫。


    当他赶到时,古兰禾的住处已被人封了,而霍骁面色平静的拿着一张用血写下的控诉。


    东方景明将其拿过来阅读,简单总结一下就是古兰禾自尽的因由。


    入宫以后,古兰禾能感受到众人对他的不喜,再加上太后的施压和霍骁的冷落,他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了,便选择用这种方式一了百了。


    古兰禾是解脱了,但大乾却被他拉下了水。


    边疆部族一直都想要开战,但因找不到开战的理由,便只能挑衅试探。


    可如今古兰禾一死,边疆部族不就有理由开战了吗。


    来不及去追究太多更深层次的原因,霍骁立即命何有全召集百官,即刻上朝。


    自大乾建立以来,还从未在夜里上过朝。


    如此,文武百官皆知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赶快换朝服进宫。


    不过一个时辰,朝华殿灯火通明,文武百官齐聚一堂。


    而众人早已在赶来的路上,打听到了宫里发生的事,于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忧色。


    霍骁坐在龙椅之上:“想必诸位爱卿已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不知诸位爱卿怎么看?”


    霍骁本不想召集这场朝会的,但江娴清在中秋那日与他说的话烙在了他的心上,所以他召集了这场朝会。


    屈元青第一个站出来:“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古兰禾自尽之事绝不能传到边疆十二部,否则耶律臧必会借‘王子受辱’而兴兵,届时我大乾腹背受敌——一边要赶修栈道,一边要应对战事,胜算堪忧啊!”


    他话音刚落,郎温书立即应声:“屈大人所言极是!臣另建议,即刻派人快马加鞭赶往边疆,告知项擎将军严守关卡,凡边部族人员一律暂缓入关;同时命驿站扣下所有发往边疆部族的信件,待朝堂定下对策再放行!”


    朝华殿内顿时议论纷纷,多数官员都认同“先封消息”的主张,唯有东方景明站在角落,暗自否定了这个主张。


    古兰禾死的实在太过蹊跷。


    那日在明华殿,古兰禾虽胆小,却透着一股“想活下去”的怯意,怎会突然选择自尽?


    更何况,他死的时机太巧,偏偏在皇陵案刚收尾、边疆部族蠢蠢欲动之时。


    “陛下,”东方景明上前一步,声音清亮,“臣有一疑,西蒙部小王子是服毒自尽的,他服的毒是什么毒?毒又是从哪里来的?”


    东方景明话像一颗坠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众人立即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


    古兰禾来时除了几身衣服并没有其他的东西,而他平日的起居饮食也皆由宫女太监伺候,是绝对不可能接触到毒药的。


    所以说这毒是有人故意送到古兰禾面前,诱他自尽的!


    东方景明知道众人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他继续道:“陛下,封锁消息显然来不及了,为今之际只能是日夜赶工,加快栈道的修复速度,在边疆部族来犯之前,将辎重送到大将军手中!同时命楚衍副将迅速整队,驰援边疆!”


    东方景明的话让朝华殿瞬间安静下来,先前附和“封消息”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只想着拖延战事,却忽略了“毒药来源”这一关键破绽。


    霍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沉声道:“东方爱卿所言极是。消息封锁本就是权宜之计,若部族真要寻衅,即便暂时瞒住,也会寻其他借口发难。眼下最要紧的,是抢在入冬前筑牢防线。”


    他话音刚落,兵部尚书陆六立即出列:“陛下,臣愿即刻草拟调兵文书,命楚衍副将率镇北军先锋营驰援项擎将军!只是……栈道抢修尚需十日,粮草与军备运输恐难跟上。”


    “粮草之事,我来想办法。”东方景明接话,语气笃定,“东方家在塞北有三处粮庄,可先调运五千石粮食应急;至于军备的运输,现在立刻召集民间匠人,日夜轮番赶工的话,五日之内必能修好。”


    霍骁看向他,眼底满是信任:“好!那粮草调度便交予你,工部与镇北军的衔接,也劳你多费心。”


    “臣遵旨!”东方景明躬身应下,余光却瞥见站在文官列尾的巫睢——他垂着眼,嘴角似有若无地勾着,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朝会散去时,天已微亮。


    霍骁留下姚守义,沉声道:“古兰禾的死因,你务必查清楚。重点查他自尽前见过谁、吃过什么,尤其是祥宁宫与巫睢府邸的人,一寸线索都不能放过。”


    姚守义拱手:“臣明白,臣定尽快查明。”


    东方景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带着韩伍去了工部的物料库。


    刚到门口,就见几个匠人围着一堆铁钉发愁,韩伍快步上前询问,才知昨夜暴雨冲垮了临时搭建的料棚,部分铁钉被雨水浸泡生了锈。


    “这可如何是好?”一个老匠人急得直跺脚,“再重新锻造,至少要三日,栈道进度肯定要耽误!”


    东方景明蹲下身,捡起一枚生锈的铁钉仔细查看,忽然抬头道:“不用重新锻造。韩伍,你让人去买白醋,然后将生锈的铁钉在里面泡上半个时辰,锈迹自会脱落。”


    老匠人愣了愣:“这法子真能行?”


    现代科学验证过的方法,怎么可能不管用。


    东方景明笃定道,“管不管用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时间紧迫,一切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众人见状,立即干劲十足地忙活起来。


    韩伍看着东方景明忙碌的身影,忍不住道:“侍中,您刚从牢里出来,都没好好歇过,要不先回府歇息片刻?这里有我盯着就行。”


    “不了。”东方景明摇头,眼底满是坚定,“栈道多修一日,边疆的将士就多一分保障。我这点累,算不得什么。”


    而此时的祥宁宫,太后正对着一桌早膳出神。


    老太监轻声道:“娘娘,姚大人派人去查小王子自尽前的行踪了。”


    太后捏着银筷的手紧了紧,“哀家都被巫睢给算计了,他又能查出什么。”


    宁嬷嬷走了,老太监成了唯一的心腹,他自是知道太后话中的意思。


    本来借先帝皇陵来解决东方景明一事,是太后和巫睢共同谋划的。


    谁曾想,巫睢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今看来,他只是想借此事挑起混乱,然后饶过她,趁机和古兰禾私下接触,进而蛊惑他去自尽,挑起双方的战争罢了。


    虽未看见全貌,但太后知道自己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因为只有东方景明出事,霍骁才会暂时忽略他们。


    太后苦笑一声,巫睢啊巫睢,你倒是够狠——为了推翻霍骁,竟然不惜挑起战争。


    挑起就挑起吧。


    太后夹起水晶玲珑包咬了一口,鲜香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大乾在霍骁的带领下,礼崩乐坏失序如此,与其让它继续存在,倒真不如毁了重建。


    第89章 哀求


    巫睢从应天台回到府邸时,夜已经深了。


    檐角的铜铃在秋风中晃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古兰禾那细若蚊蚋的声音。


    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从暗格里取出一坛封存多年的烈酒。


    猩红的酒液倒入盏时,溅在了巫睢指尖上些许,比血还要刺目。


    “呵,倒是个听话的。”


    他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眼底却翻涌着近乎癫狂的笑意。


    起初不过是见古兰禾胆小怯懦,又是耶律臧送来的“棋子”,便想借他搅乱宫闱。


    如此既能让太后与霍骁生出嫌隙,又能为边疆部族找个开战的由头。


    只是他没想到,古兰禾竟然没等到廷竹出手,就主动吞毒了,临死前甚至还按他的授意,写下了那封控诉信,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霍骁的“冷落”与太后的“施压”。


    如此看来,部族的抛弃,于他而言真的打击不小。


    酒坛渐空,巫睢眼底的狠厉越发浓重。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被善帝遗忘的曾经,想起爬到今日这个位置的艰辛。


    所以谁都不能挡他的路,挡了就得去死。


    等边疆的战火燃起,朝堂人心惶惶以后,他倒是要看看霍骁怎么应对。


    巫睢踉跄着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而扭曲。


    指尖无意识的放在腰间的香囊上,这是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一定会带着母亲的期盼君临天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工部无疑是最忙的,熔炉的高温未曾冷却过,铁锤砸击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为了确保不出意外,东方景明亲自己来盯。


    时至今日,他已经连续三日未曾合眼了,眼底的乌青重得像被墨染过。


    但他的手里却仍攥着图纸,蹲在铁匠炉旁,盯着匠人打造武器的动作。


    “箭头一定要锋利一些,这样穿透力才强。”他声音沙哑,伸手想去指图纸上的标注,指尖却晃了晃,险些碰到烧红的铁料。


    韩伍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眉头拧得紧紧的:“侍中,您已经三天没好好休息了,喝碗粥再忙吧?再这么熬下去,身体该扛不住了。”


    东方景明摆了摆手,接过匠人递来的箭矢,借着灯火仔细查看:“没事,多打造出一根好箭,将士们就多一分保障,我还撑得住。”


    话刚说完,一阵眩晕突然袭来,眼前的灯火瞬间变成了无数个光斑,耳边匠人的敲打声也变得模糊。


    他想扶住身旁的木桌,却脚下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


    “侍中!”韩伍惊呼一声,连忙将他扶住,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只觉滚烫得吓人。


    东方景明陷入一片混沌,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所乘坐的飞机坠毁了,而他整个人瞬间被热浪吞没,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因为温度太高,他几乎顷刻间就化成了飞灰。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可他却进入了一处只有黑暗的地方。


    但这里并不可怕,他偶尔能听见人声,也能感受到自己被温暖所包围。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见光明,可他发出的第一声不是语言,而是嘹亮的哭声。


    那一刻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重生了。


    不更准确的说,他是胎穿了,穿到了一个古代的王朝。


    在这里,他不是孤儿,有很爱他的父母,也忠心的小厮,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幸福美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的父母想让他入朝为官,每天都逼他读圣贤书,做圣贤事。


    但老天似乎不愿意让他拥有幸福,科考前夕,流民暴乱,劫持了他父亲的商队。


    他去报官求助,却被乱棍打了出来,朝廷彼时又忽然以剿匪的名义动兵,以至于他的父亲死在了这场混乱当中。


    而她的母亲,因为父亲的亡故一蹶不振,没多久竟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他一人。


    突如其来的家破人亡,让他恨极了那新上任的帝王,于是他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把他从皇位上给拉下来!


    他开始认真研读那些圣贤书,凭借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在科考中一举中的。


    新帝心思难测人尽皆知,所以他小心蛰伏,伪装野心,一点点博取新帝的信任,直到被新帝提拔进中书,方才本性暴露开始处处与他作对。


    他不愿开后宫,他就日日谏言此事。他不愿兴祭祀,他也日日谏言此事。


    他不愿从宗室过继男丁做诸君,偏要立昭和公主为诸君,他还是日日谏言此事。


    反正只要是新帝不愿意干的事,他就要去谏言,往死里和他作对,势要把他拉下来。


    而朝中这样做的,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应天台少司——巫睢。


    如果说他们两个联手和新帝对着干,新帝早晚得倒台,但这是他和新帝之间的恩怨,他不想假借他人之手,于是他从未找过巫睢。


    但后来巫睢主动找上了他。


    男人一身月白锦袍坐在他的对面,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底却淬满寒意。


    盯着巫睢看了一会儿,他主动出击:“不知巫少司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巫睢直入正题:“东方大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找你是想与你谋求合作,助我登基。”说着他亮出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胎记:“新帝暴政,不如将其取而代之。”


    东方景明盯着平静的杯盏:“我听明白了,巫少司是想让我当乱臣贼子。”


    “非也。”巫睢道:“我是想让东方大人当新朝功臣。”


    东方景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面前的杯盏轻呷了一口,方才缓缓开口:“今日怕是要让巫少司失望了,我这人没什么志向,一点儿也不想当新朝功臣,所以巫少司想要谋权篡位,还是另寻其他合作对象吧。”


    巫睢脸上的笑意消失,他身边跟着人人抬剑抵住了他的咽喉:“东方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今日不答应与我合作,你根本出不去这间屋子。”


    东方景明并不害怕,他笑着看向巫睢:“那巫少司有没有想过,我今日为何敢只身前来?”


    巫睢脸色微变,东方景明继续道:“早在来之前,我就命人给陛下递了消息,让他知道你我将在此地私见。此时无论你我是被陛下的人当场抓住,还是我死在这里,巫少司你的不臣之心可就都藏不住了,唯一的解法只有你我迅速离开,装作从未见过的模样才行啊。”


    “你”


    巫睢看着东方景明,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说出了一个你字,然后示意跟随而来的人退下,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出了茶舍,随后又迅速将这里恢复原状,摆出一副从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东方景明知道,巫睢必然恨极了他,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敢这样算计巫睢,只有他巫睢算计别人的份。


    但东方景明不在乎,反正他那时孑然一身,生死无畏,敢和任何人对着干。


    虽然那时他并没有将这件事直白的告诉霍骁,但正所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心中就会有防备,果不其然,霍骁对他和巫睢的防备更加严密了,几乎时时刻刻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时他虽然想将霍骁给拉下来,却从未想过让大乾覆灭,因为这也是他的家。


    他不想,总有别人想。


    中秋佳节,边疆部族惯例朝贡。


    此番前来他们不仅带了金银珠宝,佳酿特产,还带了一人前来,并以学习大乾礼仪为由,将其给留了下来。


    而这人毫无疑问,就是西蒙部小王子古兰禾。


    古兰禾留下了以后,霍骁命礼部以礼相待,一切按照规矩行事。


    可谁料,古兰禾忽然遇害身亡,消息还来不及封锁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边疆部族的耳朵,他们顷刻发兵。


    大兵压境,久久僵持,霍骁后来决定御驾亲征,毫无疑问他又一次站出来,反对了霍骁。


    但这一次他不是要害霍骁,而是要救霍骁!


    古兰禾死的蹊跷,边疆部族收到的消息又这么快,若说没有人与边疆部族暗中勾结,鬼都不信!


    所以此一役,只能用凶多吉少来形容,霍骁若亲征定十死无生!


    彼时,东方景明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巫睢,奈何手中暂时没有证据,只能抵死谏言。


    毫无疑问,在私人恩怨以及家国存在的选择之间,东方景明选择了后者,只要霍骁还活着,大乾就有一线生机,而他若是死了,大乾就真的完了。


    至于巫睢这么一个不信人心只信鬼神的家伙,怎么可能指望的上。


    东方景明无比希望这次的结果和曾经不一样,但他的希望终究落空了,他没有劝住霍骁,反而下了大狱。


    他在狱中听说了镇北军染疫,霍骁节节败退的消息。


    他绝望闭上了双眼,深知此事不可能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而此时,巫睢拿着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巫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东方大人你看,没有你,我照样可以把他给拉下来。”


    东方景明坐在扎人的草席上望着他:“就算你成功了又怎样,自古以来,与虎谋皮者都没有好下场。”


    “别人没有,不代表我没有。”巫睢微笑:“边疆部族若想真正的控制大乾,用武力可是不行的,不然早晚会有起义,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乾的子民打心底里认可他们,而我恰好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人。”


    “可笑至极。”东方景明看着他:“神若真的怜爱世人,又怎会又那么多的苦难之人,就像你明明是皇子却只能少司的身份自居,连宗室都入不了,所以这世间根本没有神!”


    这句话像戳到了巫睢的痛处,他的脸色狰狞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转而笑问:“东方大人,你可以镇北军为何会染疫?”


    东方景明没说话,巫睢继续说:“镇北军染疫可都是东方大人你的功劳啊。若非你先前与陛下处处作对,致使陛下分身乏术,思虑不全,让那些死在饥荒和水患中的流民可以顺流而下,在河里腐烂生蛆,污染了镇北军必用水源,他们怎么会集体染疫,兵败如山倒呢。”


    闻言,东方景明脸上的神色寸寸龟裂,巫睢一边欣赏一边说:“所以东方大人你口上说不愿与我合作,但这行动上却诚实的很,直接给了陛下最致命的一击。”


    “闭嘴!闭嘴!!!”


    东方景明抄起简陋的烛台砸向巫睢,最终却被巫睢轻易躲开了。


    “东方大人失态的模样真是太好看了。”


    巫睢张狂的笑了出来。


    “你放心,我书写史书的时候,一定让你千古留名,成为人人唾弃的奸臣、佞臣!哈哈哈哈哈!”


    东方景明抓紧了自己的衣服,眼泪不受控的就流了下来,然后将软舌伸到了齿缝之中,重重的咬了下去。


    他尝到了血腥味,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耳边反而传来一阵惊呼。


    “陛下!您的手!”


    被称作陛下的人并没有因此大惊小怪,只是说了一句“无事”,紧接着东方景明感觉自己的脸上多了一道温热的触感。


    有人在替他擦拭眼泪。


    东方景明有些混乱,不知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又在经历什么。


    直到那被称作陛下的人在他的耳边呢喃,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现在必须要醒了。


    “神啊,求求你,让他睁眼看看我吧。”


    霍骁哀求。


    第90章 硝烟


    霍骁的指尖沾着温热的泪水,手掌亦带着被咬出来的齿痕。


    但这些他浑然不觉,只是定定望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人。


    殿内的安神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在空气中消散时,像极了他此刻悬着的心,难以落地,惴惴不安。


    十天了,东方景明已经昏迷十天了。


    刘弋说他这段时间几乎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操劳,如若再醒不过来,那他可能这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他不该如此疏忽的。


    他怎能让他这般劳累呢。


    自责的情绪如汪洋一般将他吞没,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声乞求神明的恩赐。


    虽然他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守在旁边的何有全听见了。


    何有全不禁神色微变。


    他跟在霍骁身边这么多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位不敬神明,不信鬼神帝王,会对着虚空低头,将“求神”二字说得那样虔诚,又那样珍重。


    吱呀,殿门被推开,刘弋端着药走了进来。


    “陛下,该喂侍中大人喝药了。”


    “知道了。”


    一样的对话,一样的流程。


    霍骁接过碗,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印上东方景明的唇。


    何有全和刘弋默默背过身去,脑海里早已有了一副场景。


    陛下喂药,但无论什么方法都喂不进去,最后全部都会顺着东方景明的嘴角流出来,然后弄的满床都是汤药。


    起先还会手忙脚乱,可到来后来,霍骁已然能从容应对,很快就能收拾好。


    但今天好像不太一样,他们并没有听见换衣服的窸窣声,反而听见了瓷碗的碎裂声。


    两人猛然转头,只见那本应被皇帝拿在手里的瓷碗,此时已经脱落坠地。


    而那本应沉睡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含笑看着眼前之人。


    静默的对视了一会儿,那人苏醒过来的人,率先开了口。


    “陛下,请不要为了我向神明低头,你要做自己的神明。”


    他说。


    无人知晓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只听见他将人抱进怀里以后,应了一声好


    东方景明昏迷这些日,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既有的进度推进。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想要亲自去看看,却被霍骁强行按在床上好好修养,最终只能听一听韩伍的汇报。


    在床上躺了三日,东方景明实在躺不下去了。


    于是叫何有全扶着他上外面走了走。


    不知不觉间,入冬的第一场雪已然降临。


    廊下的积雪簌簌落在青瓦上,落成薄薄一层白霜。


    何有全将手中的狐裘给东方景明披上,轻声劝道:“大人我们走一会儿便回去吧,外面风冷,您现在身体虚,莫要又受了寒才是。”


    东方景明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庭院里的梅树上。


    枝桠上凝着未化的雪,却已有零星花苞顶着霜白,倔强地探出头来。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廊柱,忽然想起霍骁那句“求神”的话,心口不禁泛起一阵软意,又掺着几分酸涩。


    “何总管,”他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度,“这几日,边疆可有消息传来?”


    何有全躬身回话:“楚衍将军的先锋营已于三日前出发,去与项擎将军汇合了。姚大人那边的调查也有了进展,他查到阿肆有一个孪生哥哥,甚至应天台许多守卫都是双生子,但每一对最终都只剩下一个,姚大人觉得古怪,正在做进一步的调查。”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随着玄色龙纹斗篷扫过积雪的轻响。


    东方景明回头时,霍骁已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冻得发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语气带着几分嗔怪。


    “怎么出来了,再病起来怎么办?”


    东方景明任由他握着,抬头看他。


    霍骁眼下的乌青比他刚睁眼时淡了些许,却依旧能看出几分疲惫。


    刘弋说他在透支生命来做事,霍骁又何尝不是呢。


    望着这张脸,他莫名想起霍骁上辈子御驾亲征时的决绝。


    他想不通,霍骁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一趟的危险呢,又怎会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道理呢。


    他终是忍不住将积压在心口的疑惑问了出来:“霍时屹,你那时为何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御驾亲征呢?”


    听见这句话,霍骁明显愣了一下,转而问:“你想起来了?”


    东方景明垂了垂眼睫:“昏迷这些日,我做了一场大梦,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荒唐行为。”


    他的指尖在霍骁掌心轻轻蜷了蜷,雪光映着他眼底的怅然,声音轻得像落在肩头的雪粒。


    “你当时的推测是对的,上辈子的东方景明也是我,只是——”东方景明望着他:“你那时无凭无据的,怎么就那般笃定呢?”


    霍骁拂开东方景明被风吹到脸前的发丝:“皮囊或许会变,但灵魂永远不会变,只要是你,我一定能认出来。”


    “可你应该恨我的,不是吗?”东方景明抿了一下唇:“若非是我,你何至于”


    “你曾经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可你也因我的疏忽家破人亡。”霍骁拂过他的眉眼:“你现在不恨我,于我而言便已是万幸中的万幸了。”


    东方景明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语:“对不起,上辈子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做了那么多的错事。”


    “人之常情,我能理解。”霍骁牵着东方景明往殿内走:“好了,外面冷,我们回去吧。”


    东方景明看着霍骁的背影,莫名心安。


    重生一遭,很多事都变了。


    劝霍骁开后宫的人,由他变成了太后,阻止霍骁立昭和为储君的人,也由他变成了太后。


    但重生一遭,也有很多事没有变,饥荒依旧发生了,江南的暴雨也依旧来了,就连古兰禾的也死同样没有避免。


    等等——


    东方景明猛地定住脚步,怔怔的看着霍骁的背影。


    霍骁从始至终都记得上辈子的事,那他不可能不知道古兰禾会死的事。


    除非——


    霍骁回头看他:“怎么了?”


    东方景明问:“你在用古兰禾钓鱼?”


    霍骁并未多言,只是抵住他的额头:“你我意念合一。”


    果然如此。


    从历史发展的轨迹,有些事可以改变,但有些事是不能改变的。


    比如饥荒照旧发生一事没变,但结果变了。


    再比如水患会发生一事没变,但结果变了。


    那由此推断,战争一定会来,但他们可以改变战争的结果。


    而古兰禾作为引发这场战争的关键,他们无论如何也是保不住的,毕竟人若是想死的话,会有无数种方法,撞墙、绝食、咬舌比比皆是。


    如此,霍骁的选择是最好的。


    以古兰禾为饵,来引引蛇出洞。


    而这条蛇毫无疑问就是巫睢。


    东方景明忽然想起,上辈子巫睢来见他的时候,霍骁正在外亲征,应该并不知道巫睢其中的动作。


    人多耳杂,东方景明言简意赅而又隐晦的提醒:“蛇在应天台。”


    霍骁:“我知道。”


    东方景明:“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因为那枚玉佩我母亲有一块,所以我很清楚谁的手里有这枚玉佩。”霍骁说:“所以从拿到玉佩碎片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蛇在哪里了。”


    东方景明的眼睛动了动,很快反应了过来。


    宁嬷嬷落网落得太轻易了,再加上她作为太后身边的老人,办事怎么可能那么粗心,又怎么可能在挖盗洞的时候带玉佩。


    因此唯一的可能只有栽赃。


    而巫睢之所以会选她,无疑就是看到了她对太后的忠诚,定会以死保护太后。


    如此,只要太后不被抓,他就是安全的。


    届时,哪怕他们猜到陷害他一事和巫睢有关,也不可能抓他下狱,因为没有证据可以指认他。


    以巫睢素来谨慎的办事风格来看,这事办的一点儿也不像他,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转移注意力的作用。


    让霍骁注意到他和陷害东方景明入狱一事有关,从而忽略他可能是那个教唆古兰禾自尽的人。


    但可惜的是,霍骁都注意到了,并且开始收网了。


    东方景明没在继续往下问,拽着霍骁的手晃了晃:“我们回屋吧,外面好冷。”


    霍骁握紧他的手:“好。”


    透支一回,要养回来真的很难。


    东方景明回屋没多会就困了,直到一觉醒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霍骁还没有回答他白日的问题。


    彼时霍骁还没睡,依旧坐在公案之前像是在等着什么。


    他知道霍骁在等什么。


    上辈子边疆部族犯境一事传回京都的时间,就是在初雪降临这一夜。


    东方景明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窗外的雪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映出淡淡的霜色。


    他望着霍骁伏案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轻声开口:“在等边疆的急报吗?”


    霍骁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回头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沉凝,却在看见东方景明清醒的模样时,瞬间软了几分。


    “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起身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东方景明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在床沿坐下。


    “是在等。按上辈子的时间推算,边疆部族已经动手了,急报差不多快到了。”


    虽早有预料,可真听到“动手”二字,东方景明还是忍不住攥紧了霍骁的袖口:“这一世,你还要亲征吗?”


    将东方景明眼底的担忧尽收眸中,霍骁却只能给出最残忍的回答:“我别无选择。”


    “为什么别无选择?”东方景明追问:“明明你我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怎么就别无选择?”


    “巫睢太过谨慎,即便姚守义那边有了线索也查的很艰难。”霍骁说:“我想快刀斩乱麻,便只能如此。”


    东方景明:“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霍骁的沉默给了他答案。


    东方景明不在揪着这件事,转而问:“你这辈子御驾亲征是想快刀斩乱麻,那上辈子非要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霍骁想了想还是说了:“因为项擎和楚衍会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