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8
作品:《爱卿你插翅难飞》 第91章 亲征
窗棂外的雪势渐大,簌簌落雪声裹着夜的静谧,将殿内的烛火衬得愈发暖亮。
东方景明攥着霍骁袖口的手指微微泛白,喉间像堵了团温温的棉絮。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理由。
“你说的是“会反”,不是已经反了,我后来在狱中也没听说他们反了的事,所以他们后来没反,对吗?”
东方景明忐忑的追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霍骁袖口的龙纹刺绣,仿佛要从细密针脚里寻得一丝安稳。
他想起前世狱中只闻“镇北军染疫、霍骁兵败”,却不知背后竟藏着将领可能倒戈的隐患,心口更沉了几分。
沉吟片刻,霍骁道:“我若不去,他们必反,我若去了,他们不反。”
“为什么?”
东方景明脱口而出,霍骁思索片刻,怕隔墙有耳,便凑到他的耳边低语。
东方景明听完以后,只觉太后疯的不轻,但同时也猜到了霍骁可能要做什么。
此时,殿外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拾玖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急报快步走进来。
掀帘时带进一股冷雪的气息,而拾玖的声音也满是难掩的急促:“陛下!边疆急报!古兰禾已死之事传到了边疆,耶律臧率边疆十二部联军发兵了!兵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庞大,恐还需朝廷的增援!”
霍骁接过急报,轻轻的打开信封,目光平静的扫过信上的内容。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东方景明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心口一紧,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殿外又传来一道脚步声。
何有全沉着脸色急步走了进来:“陛下,祥宁宫来人了,太后太后要见您,还说她手里有灵宜郡主。”
这个节点也来了。
东方景明闭了一下眼,满脑子都是霍骁方才与他说的话。
——太后抓了项灵宜,以其胁迫他出征。
他想阻止霍骁,但是他不能,因为他们在做一场豪赌。
而这场豪赌既然已经开始,便没有退路可言。
赌赢了,自此千秋万代。
赌输了,那便改朝换代。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敌在明他们在暗,这场豪赌,他们只会赢不会输。
东方景明压下心中的优思:“我陪你一起去。”
看着他眼底的坚定,霍骁终究没有拒绝,拿起一旁的大氅,亲自裹在他的身上,仔细为他系好领口的系带:“好。”
祥宁宫内灯火通明,却透着压抑的死寂。
太后坐在主位上,脸色平静得反常。
两个独属于她的亲卫押着项灵宜,其中一人将匕首抵在她的喉间,随时都可以送她去见阎王。
几个月过去了,项灵宜已经明显显怀了,此时她身着一身素色的宫装,脸颊上挂着淡淡的泪痕。
而她的手腕上还沾着些尘土,显然是被强行带来的。
见霍骁与东方景明进来,亲卫的匕首压的更深了,在灵宜的脖子上印出血痕。
太后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着浮沫,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胁迫。
“皇帝,边疆战事吃紧,大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女儿在宫里担惊受怕,你说这合适吗?”
霍骁走到殿中,目光落在项灵宜身上,沉声道:“太后想如何?”
“很简单。”太后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霍骁,眼底满是算计,“耶律臧率十二部来犯,大乾危在旦夕。你是大乾的帝王,理应御驾亲征,鼓舞军心。若是你不肯去,那哀家便只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项灵宜,语气骤然变冷,“只能给大将军和楚衍带个话,就说他们若是敢反抗,哀家便保不住她的性命。”
项灵宜身子一颤,却强撑着开口:“陛下,您别听太后的!我父亲忠心耿耿,绝不会因我动摇!”她父亲素来明事理,肯定不会用大乾安危来换她的命。
“忠心耿耿?”太后冷笑一声,“大将军是哀家的兄长,他心里想什么,哀家比谁都清楚。他若知道你在哀家手里,是保大乾,还是保女儿,你觉得他会怎么选?还有楚衍,他爱你入骨,你觉得他会怎么选呢?”
没人愿意拿人性做赌注,因为这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而此时,边疆部族未退,内部又起内乱的话,大乾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霍骁的余光瞥见东方景明微微皱眉,知道对方也想明白了这层利害,便缓缓开口。
“朕可以亲征。”霍骁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积雪,“但太后必须保证灵宜郡主的安全,若她少一根头发,朕定让祥宁宫上下全部陪葬——包括您。”
他刻意加重最后三个字,语气里的杀意让太后脸色微变。
太后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皇帝放心,只要你明日启程亲征,哀家定会好好照顾灵宜,毕竟她也是哀家的亲侄女。等大将军平定边疆,凯旋而归之时,哀家会将灵宜完完整整的归还给他。”
太后说的是等大将军凯旋而归。
那潜藏的意思就是,她希望霍骁死在战场上,从而更换君王。
东方景明藏在袖中的手握了起来,只觉自己浑身置于冰窖之中。
他又想起霍骁的耳语,上辈子太后就是这样威胁霍骁的,让他不得不出征。
可太后没有料到的是,镇北军兵败如山倒。
大乾确实如她所愿换了君王,但也直接亡国了
从祥宁宫出来,雪势已小了些,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宫道上,映出清冷的白光。
回到寝殿之时,东方景明看着霍骁疲惫的神色,心疼不已。
他上前替霍骁解下披风,轻声道:“明日就要启程了吗?”
霍骁垂眸:“事不宜迟。”他抵住东方景明的额头,眼底满是不舍,“昭和重病,难以出面,家里的一切便托付给你了。”
“放心,我一定守好我们的家。”
说着,他抬头吻上了霍骁的唇,咸涩的泪水顺着脸颊躺进唇缝。
他们不知这次分别到底要多久,也不知是否真的还能有重逢之日。
所以这一夜,他们倾尽一切去做告别。
东方景明发了疯似的缠着霍骁,哀求他重一点,凶一点,让他可以真切的感受到他。
霍骁亦如此,他狠狠地拥有着东方景明,每一次动作,青年的齿缝间都会溢出破碎的声音,眼尾也会滚落一串晶莹的泪珠。
天将破晓,他们的身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
抓痕、齿痕、吻痕什么都有,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宣泄分别时的不舍。
晨光穿透云层,驱散黑夜笼罩下的阴翳。
一整夜,两人谁都未睡,也都未曾多言,只是尽可能的拥抱彼此。
直到何有全于帐外出声提醒,他们才终于松开相拥的手臂。
“陛下,该上朝了。”
何有全说
边疆起兵一事早已传开了。
朝华殿内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霍骁身着玄色龙袍坐于高台,目光扫过阶下文武百官,沉声道:“边疆十二部来势汹汹,朕决定御驾亲征,与镇北军共守家国,朝堂一切事由交于中书省打理。”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紧接着,屈元青便快步出列,声音激动而颤抖:“陛下此举不妥!您是大乾的根基,岂能轻易涉险?边疆有项擎将军与楚衍副将驻守,再调些粮草军备支援便是,何需您亲赴前线!”
郎温书急切的声音紧随其后:“屈大人所言极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昭和公主病重,难以坐镇,您若离京,京都怕是要大乱啊!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良将出征即可!”
两人一唱一和,引得不少官员纷纷附议,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东方景明,希望他能站出来劝阻一二。
毕竟他和陛下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一言顶旁人千万言。
郎温书更是直接开口,语气里带着期盼:“东方侍中,你深得陛下信任,且心思缜密,定知亲征之险,劝劝陛下吧!”
东方景明迎着满殿的目光,缓缓上前一步。
不难看出,他的脸色比任何人都苍白,但他却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望着高台之上的帝王,声音清亮而沉稳。
“陛下亲征是为守护大乾疆土,安定军心,此乃帝王担当,臣无异议。”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屈元青与郎温书皆是一愣,显然没料到东方景明会是这个态度。
屈元青急得跺脚:“东方侍中!你……你怎能如此糊涂!陛下亲征若有差池,我等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屈大人多虑了。”东方景明转向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运筹帷幄,项擎将军与楚衍副将也皆是忠勇之士,定能与陛下同心协力,抵御外敌。”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霍骁身上,一字一句道:“陛下放心,您出征期间,京都之事,臣必尽心料理——替您守宗室之安稳、督粮草之运输、查未名之冤屈,一切只为候陛下之凯旋。”
霍骁看着阶下的东方景明,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欣慰,更有全然的信任。
霍骁抬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颤抖。
“有东方爱卿这句话,朕便安心了。”
他转向仍想劝谏的屈元青与郎温书,语气加重了几分。
“亲征之事,朕意已决,无需再议。即日起,东方爱卿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凡重大事宜,东方爱卿可先行决断,待朕归来再行报备。”
旨意既下,屈元青与郎温书虽仍有担忧,却也不敢再反驳,只能躬身领旨。
朝会散去后,官员们陆续离开,朝华殿内只剩下霍骁与东方景明二人。
霍骁起身,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到东方景明面前停下,满目心疼的执起他冰凉的双手,将大一圈的玉扳指套在了他的手上,又将一封密旨塞进他的袖中,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沉重的道别。
“等我。”
东方景明仰头,弯起了眉眼,却哭着说:“好。”
第92章 暗箭
霍骁离京之时,京都的雪又落了下来。
长街上的积雪被马蹄踏碎,玄色龙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镇北军的甲胄泛着冷光,顺着朱雀大街缓缓出城。
东方景明站在城门楼上,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目光追着那抹玄色身影,直到其彻底消失在风雪尽头。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看去,只见凌七走来,递上一份文书:“侍中,姚大人那边查到,巫睢府邸那些双生子和已故的大司命有关,且有些双生子之一死亡记录涉及伪造。”
东方景明接过文书仔细阅读,而后将其守好:“知道了,叮嘱姚大人,此事不可声张,继续暗中调查即可。”
凌七应声退下后,东方景明又独自站在城楼上待了许久。
雪粒子落在睫毛上,带来细微的凉意。
如果霍骁在,一定会抬手帮他扶下着雪粒子,但现在只能他自己动手。
抬手拭去睫毛上的雪,东方景明低声呢喃。
“别让我等太久啊。”
盼着霍骁活的人有,盼着霍骁死的人也有。
尤其是太后那边,每日都会派人来询问战况。
东方景明知道,她表面是关心战况,实际是想知道霍骁到底死没死。
只要霍骁死了,太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发动政变了。
而巫睢到了这个时候却安静了下来,每日不是下棋就是逗鸟。
也是,他没有什么可着急的。
霍骁一死他必定是新君,至于衡王和逸王,根本不可能成为君王的人选。
这两人一个心里只有美人,一个心里只有金钱,谁上位都将是大乾的劫难。
自霍骁出征以后,一个月的光阴悄然流逝,而每次传回来的战报都是喜讯。
因上辈子和边疆部族交手过,所以霍骁深知他们的作战的套路,轻而易举的将他们的节节败退。
面对喜讯几家欢喜几家愁。
若是再这样打下去,霍骁根本就死不了,只会成为新一代的明君,彻底脱离她的掌控。
太后阴鸷着神色看向身边的老太监:“禄海,给大将军和楚衍写信,如果他们想让灵宜郡主和她腹中的孩子活,就想办法立即让皇帝死在战场上,一月内哀家若是没有收到皇帝的死讯,哀家定把那孩子刨出来送到他们的面前。”
禄海波澜不惊的应下:“是。”
写好的信被禄海裹在浸过蜡油的绸布中,由太后亲卫快马加鞭送向边疆。
马蹄踏碎边关的残雪,不出五日便送到了项擎与楚衍的手中。
看着信上的字句,项擎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天地为何物。
他将信扔进火盆,看着红焰将其吞噬,心下难掩悲痛。
他的妹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楚衍将项擎眼底复杂的情绪尽收眼底:“大将军,我们要这么做吗?”
项擎仰头长叹:“就这么做吧,按照计划,诱敌深入。”
楚衍拱手:“末将领命。”
项擎和楚衍果然很在意项灵宜。
十日后,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从边疆传了回来,以及一封属于项家的家书也从边疆传了回来。
家书比急报送的早,所以先到一步。
收到家书时,太后和灵宜正在一起吃饭,禄海拿着信站在旁边,为太后朗读。
“太后娘娘,臣已按照您的意愿行事。在两交战之际,臣故意中伏,引陛下前来营救,彼时臣让楚衍伺机而动,一箭射穿了陛下的咽喉。约莫三日臣会亲自将陛下的尸身运回京都,请太后过目,届时请太后做好扶持新帝登基的准备。”
念完,太后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她贴心的给灵宜加了她最爱吃的红豆糯米切糕:“你看,你的父亲和你的心上人,都十分的在意你,为了你甚至都可以去弑君呢。”
看着眼前的东西,灵宜只觉恶心,她一把将碗挥开。
碗应声落地摔成两半,而灵宜睁着一双明眸盯着太后,里面有失望,有生气,还有憎恨。
太后不以为意:“这么看着哀家做什么,哀家如此行事也是为了大乾的未来。若是再让皇帝如此折腾下去,大乾日后哪里还会有什么礼数,怕是要一直君不君臣不臣的了。哀家作为一国太后,断然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灵宜的手悄然握紧,嘴唇颤抖:“您如此行事,根本就不是为了大乾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而已!”
闻言,太后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灵宜继续说:“在项家的时候,您是被娇宠的大小姐。入宫以后,您是可以只手遮天的皇后娘娘,甚至连皇帝都是说换就换。可成为太后以后,事情开始脱离您的掌控,您被迫出宫,陛下也不再按照您的意愿行事,处处忤逆您。所以您而今的行为,只是想要满足自己那点私心,继续做操控全局的太后娘娘罢了!您根本就不是为了大乾好!您是在至大乾于死地!”
“啪!”
清晰的掌印出现在灵宜的脸上,太后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项灵宜!谁叫你如此和哀家说话的,你的礼数都学去哪里了!”
灵宜倔强的看着她:“您越是不让我说,我就越是要说!您此举自私自利,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
“闭嘴!”
太后猛然起身,看向守在旁边的亲卫:“把郡主拖去佛堂忏悔!没哀家的命令不许让郡主见任何人!”
“是。”
亲卫应下,作势就要去抓灵宜的胳膊。
但灵宜甩开了他们,自己扶着肚子站了起来。
“滚,本郡主自己会走。”
看着灵宜那桀骜的背影,太后莫名想起了昭和那丫头片子,她看向禄海:“禄海,你去一趟天启宫,把这个消息带给昭和,顺便看看昭和还能活多久。”
禄海:“奴才这就去。”
不知是不是老天在助她,东方景明昏迷那段时间,昭和也病了。
那日她当众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太医诊断说,她因平日学习过度,入冬后季节交替,积压在身体里隐疾一下就爆发了出来,若是不仔细调养怕是会落下问题。
如此大好的机会,她怎会放过,于是她买通太医院的人,给她配大补的药方调养。
正所谓虚不受补,这么多时日下来,应该快补死了吧。
禄海很快就带着令她满意的消息回来了,一听说霍骁出事,昭和顷刻间就猛烈的咳嗽起来,嘴角止不住的往外淌血,一看就没几日活头了。
阴霾一扫而空,太后看了看高悬的日头:“算算时间,急报应该也入宫,走,随哀家去看看侍中大人收到急报时的模样。”
急报入殿时,东方景明正在核查粮草调度册,他的指尖刚划过“镇北军需棉衣三千件”的批注,殿外便传来近乎崩溃的呼喊:“侍中!边疆急报——!”
他猛地抬头,指腹还沾着墨汁,心脏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风雪加身的骑兵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从怀中拿出凝着雪粒的急报。
包裹着急报的白绢布被暗红血迹浸染,像极了开放的彼岸之花。
东方景明的手指抖得厉害,连扯了三次才解开袋口的绳结。
信纸展开的瞬间,一行微显凌乱的字迹映入眼帘。
——项将军中伏、陛下驰援遇袭、中暗箭身亡。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东方景明的眼底。
“不可能……”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信纸在他的手中变得褶皱,目光一点点失去焦点,就连声音也逐渐消弭。
那一瞬间,他只觉自己的胸腔内部在翻腾着什么。
下一瞬,一口血哇的喷了出来。
而太后踏进明华殿时,刚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日夜操劳的侍中大人,因皇帝的死讯崩溃坍塌,周围侍奉的下人顿时手忙脚乱,慌不择主。
太后满意的勾起了唇:“都慌什么,不去请太医还傻站在这里说什?!”
虽然是怒斥的话,但却是用满含笑意的口吻说的。
太后挥退周遭的人,坐在东方景明的对面,对上他那双睁圆的双眼。
“侍中大人可莫要伤心过度才是,你可还要替陛下撑起这大乾的朝堂呢,你若是倒下,昭和又能活几天呢。”
东方景明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翻涌的腥甜。
太后继续说:“其实仔细想想,如果皇帝没有因为你和昭和同哀家作对,哀家又怎会逼他亲征呢?所以说到底,是你和昭和害死了他,完全怨不得任何人。”
太后的声音如毒针,一字一句扎进东方景明的耳膜。
他想反驳,想嘶吼,可喉咙里腥甜源源不断的上涌,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在眼前渐渐模糊。
殿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卷着寒气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东方景明的视线落在门外的雪地之上,恍惚间竟与霍骁离京那日城门楼上的雪色重叠。
“怎么不说话了?”太后倾身靠近,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怜悯,“哀家说的不对吗?皇帝若不是为了你和昭和一直忤逆哀家,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下场?你说说,他这帝王当得多可笑啊,被自己最爱的人逼上战场,又被自己最信任的将领给害死。”
东方景明的指尖在冰凉的桌案上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骨的疼痛终于让他找回一丝清明,眼底透露出一股坚定。
太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你莫不是还盼着陛下活着?哀家告诉你,三日之后,大将军就会亲自把陛下的尸身运回京都,到时候你可得好好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帝王,是怎么为你和昭和付出性命的。”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目光扫过瘫在桌案上的东方景明,像在看一件无用的弃物。
“你最好打起精神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你做——比如,帮哀家拟一道昭告天下的圣旨,说说陛下‘为国捐躯’的荣光,再说说新帝登基的事宜。若是你敢耍花样,哀家不介意让天启宫那位公主,陪陛下一起走。”
话音落下,太后转身离去,裙摆扫过地砖上的血迹,留下一道浅淡的印记。
殿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也将东方景明独自留在这片死寂的寒冷里。
赵小四端着温水和止血汤药冲进来时,就见自家公子蜷缩在桌案前,双目空洞地望着屋顶,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模样狼狈得让人心疼。
“公子!喝药,快喝药!”赵小四将人扶起来,却被东方景明猛地抓住手腕。
“小四,”东方景明吞下嗓中的血沫。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凌七,去见凌七,告诉他务必守好天启宫,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打扰公主修养!”
霍骁不会死的。
他说过让他等他回来。
所以霍骁一定不会死的!
赵小四看着自家公子眼底莫名升起的光,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语无伦次的说:“这就去!小四这就去,公子先喝药,先喝药!”
东方景明将药碗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汤药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东方景明扶着桌案缓缓站起。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漫天飞雪,低声呢喃。
“霍时屹,你会平安回来的,对吧。”
第93章 密旨
霍骁的尸身抵京那日,京都的雪下得比往日更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座皇城都裹进刺骨的寒意里。
灵柩从朱雀门入城时,长街上的百姓自发跪了一片,呜咽声混着风雪,顺着宫墙缝往殿宇深处钻。
东方景明扶着灵柩的木沿,任由官袍沾满雪粒。
太后也确认过灵柩里的人,确实是霍骁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随行的项擎,一身甲胄早已沾染风霜,他跪到江娴清面前,毅然请罪。
“如若臣在谨慎些,便不会中敌人的圈套,陛下也不会臣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江娴清哭的泣不成声,早已说不出话。
现下大乾还需要项擎继续领兵作战,又如何能罚项擎,再加上战场之上本就危机重重,又如何能降罪项擎。
东方景明只能抬手虚扶,声音却比雪还冷:“项将军尽力了,陛下在天有灵,不会怪你。”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瞥见角落里巫睢那抹月白身影时,眼底寒光一闪而逝。
巫睢今日并未像往常那般避世,反而站在宗室列末,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腰间的香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就像一个胜利者,仿佛早已预料到大乱的到来。
果不其然,他这边才让项擎起身,太后的声音就传播开来。
“国不可一日,皇帝既已确定驾崩,当尽快定下新君人选。虽皇帝先前欲立昭和为储,但现下昭和卧榻不起,情况多日未见好转,恐难担大任。而巫睢作为先帝血脉,入应天台以后不仅尽心侍奉先帝,还助陛下成功抓获高士成,如此品行与智谋,是为新帝的不二人选。”
一时间堂上议论纷纷。
东方景明冷脸从怀中拿出一封密旨亮于众人面前:“陛下离京前为防今日之情况,早已做好了安排。”他将密旨递给凌七:“你来读给诸位大人听!”
凌七展开明黄卷轴,清朗嗓音穿透风雪,字字掷地有声: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为守大乾疆土,朕御驾亲征。若不幸以身殉国,身后事当依此旨而行——”
其一,储君之位,早已立定昭和公主。朕离京前,公主虽抱恙在身,然其心性坚韧、心怀万民,待调养痊愈后,即着礼部筹备登基大典,承继大统,诸臣当尽心辅佐,不得有违。”
“其二,若公主身体难承君位重负,暂不能理政,则由东方景明暂代摄政之职。东方景明忠君体国、智计卓绝,朕素知其心,特授其‘择宗室贤达之子立为新君’之权。”
“东方景明摄政期间,凡朝堂政务、军事调度、宗室事务,皆由其决断,各部须无条件配合,不得推诿;
“其三,待新君年满十六,心智成熟,东方景明可决定是否将大权移交,而移交以后,新君要在太庙昭告先祖,封其为‘辅政定国公’,子孙可世代承袭,以酬其替朕护国安邦之功。”
“其四,诸臣若有觊觎皇权、煽动内乱者,无论宗室亲贵、朝中重臣,东方景明可先斩后奏,以正朝纲。”
“此旨,天地共鉴,日月为证,子孙后代,不得更改。”
“钦此!”
密旨念毕,凌七将卷轴高举过顶,明黄绢布上霍骁的朱红御印在风雪中格外醒目。
殿宇前的议论声瞬间消弭,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东方景明身上。
方才还因“帝死”惶惶不安的朝臣,此刻多了几分定心,原来陛下早有安排,只要东方景明还在,大乾就乱不了!
太后脸色骤变,原本准备好的推举之词卡在喉间。
巫睢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好一个霍骁,竟留了如此一道后手,明显就是来防他和太后的。
东方景明上前一步,接过密旨,目光扫过众人,声音虽带着连日操劳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遗旨,诸卿可有异议?”
一时间无人应声。
片刻后,屈元青和郎温书率先动了:“臣,谨遵陛下遗旨,誓死辅佐新帝,辅佐东方侍中!”
有此二人带头,文武百官纷纷效仿,“遵旨”之言在风雪中此起彼伏,太后的脸色随之变得越来越难看,当场拂袖离去
月色照亮素裹的大地,寒风吹尽窗棱的缝隙,直叫人遍体生寒。
太后和巫睢相对而坐,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相谈,之前要么是凭借书信联系,要么是各自行动。
太后直言:“虽然很想换一个合作的人选,但奈何衡王和逸王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还是只能选你。”
巫睢听得出太后讽刺的语气,他却毫不在意,反而解释了起来:“臣知太后因宁嬷嬷一事对我心存芥蒂,可我也别无选择啊。”
“什么别无选择。”太后冷笑:“你只不过是怕我不同意你挑起战争,所以才连我也算计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巫睢漫不经心的说:“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我只是做了太后您真正想做的事罢了。”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沫晃出细碎的涟漪,但很快就恢复了。
她轻嗤:“你倒会算计,只是如今霍骁留了密旨,让东方景明成了手握大权的摄政王,甚至连‘立储’的权力都在他手里,我们先前的计划,怕是要全乱了。”
“乱不了。”巫睢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印信,正是应天台少司命所有之物,“太后忘了?应天台掌天文历法,更掌‘国运吉凶’。皇帝活着,朝臣信他的帝王威严;可他死了,天下人便会信‘天意’。”他将印信推到太后面前,“如今昭和公主病重,东方景明只能从宗室挑选储君,而在行储君加封之礼前,要先案例凑请太庙,行过继之礼,届时只要出现一点点小小的异动,臣就能以‘天象异动’为由,言说东方景明一介臣子,掌摄政大权‘违逆天道’引先祖不满,而臣作为先帝血脉,才是‘天选之人’。”
太后的眼睛亮了亮,却仍有疑虑:“东方景明若是不认账你当如何?”
“他认或不认,都不重要。”巫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带着笃定,“重要的是,您能不能让大将军继续站在您这身边,毕竟古往今来,掌兵权者方能成贵。”
他顿了顿,看向太后骤然放松的神色,补充道,“届时,东方景明若是识趣,乖乖交出摄政之权,大可给他一份殊荣,让他为陛下殉葬,全了他们之间的情谊;若是他不识趣,便只能让他横尸当场了。”
太后放下茶盏,眼底的犹豫被野心取代。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风雪压弯的梅枝,声音冷得像冰:“那就这么做吧,大乾的天该换一换了!”
巫睢也跟着起身,对着太后微微躬身,嘴角重新勾起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只是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太后圣明。”
窗外的雪又大了些,落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阴谋,奏响冰冷的序曲。
而此刻的明华殿内,东方景明正对着霍骁留下的密旨出神,指尖反复摩挲着“先斩后奏”四个字。
这封密旨是霍骁离开之时塞给他的,他已不知在无数个深夜里到底翻看了多少回。
他不求其他,只求诸事如愿。
第94章 运筹
明华殿的烛火燃到第三夜,东方景明终于从宗室名册里圈定了人选。
衡王庶出的幼子霍瑾,刚满周岁,尚在牙牙学语,眉眼间倒有几分与霍骁相似的绝色。
帝君薨逝,衡王和逸王自是不可能呆在封地,早已携全部家眷赶到。
所以这过继事宜越快越好。
东方景明将名册推给凌七,指尖划过“霍瑾”二字,语气平静却坚定。
“就他吧。明日便请示宗庙,将霍瑾过继给昭和公主为子,待公主痊愈或再立为皇太孙。”
凌七接过名册,瞬间懂了这步棋的深意。
奶娃娃如白纸般无牵无挂,既不会被宗室旧势力裹挟,又能借昭和“养母”身份稳住宫廷,彻底断了太后与巫睢“另择新君”的念想。
与此同时,过继给昭和公主以后,若是昭和公主痊愈,这皇位便仍是公主的,若是未痊愈,皇位也不会旁落。
凌七不敢犹豫,立即去衡王那里将霍瑾抱了过来。
看着霍瑾奶呼呼的模样,东方景明不禁心下一软,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要把这么可爱的孩子牵扯进来。
不过好在这个年岁的孩子什么也记不住,睡一觉便全都忘了
次日,东方景明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在朝堂上宣布了这件事,文武百官有的赞同,有的反对。
但中书无异,再多人反对也没有用。
礼部很快算出了吉日吉时,正是三日后的清晨。
而礼部测算出结果的当晚,太庙随即动荡,稳立的排位在同一时间全部倾倒,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对此,东方景明未做多言,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句“知道了”,便继续逗弄霍瑾。
待吉时来到那一日,东方景明轻柔的抱起吱吱呀呀的霍瑾,缓步朝明华殿的大门走去。
门扉一开,入目的并非宽敞的甬道,而是攒动的人头。
这些人头以太后为首,以巫睢和项擎为辅。
剩下的便是一些宗室老臣、武将先锋和无数铁甲亲卫。
亲卫手中的刀皆未隐于鞘中,就那样明晃晃的暴露在阳光之下。
锋芒闪烁,晃的东方景明有些睁不开眼,但他却并未顾及自己,而是将霍瑾抱紧了些,将他头往怀里压了压。
霍瑾还什么都不懂,但却能感受到这个怀抱是那样的温暖舒适,他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笑声,在人群中是那样的清晰可闻,但下一瞬就被一道厉声呵斥给吓哭了。
“东方景明!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冷眼看着他。
“陛下遗旨让你择储,可你却选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奶娃娃,是想把大乾江山当成玩物吗?”
巫睢站在太后身侧,语气温和却带有明显的胁迫之意。
“侍中大人,如今边疆未平,朝堂动荡,需年长有德者稳定大局。你选幼子,是觉得大乾经得起折腾,还是觉得先祖会认这般儿戏的决定?”
宗室老臣纷纷附和,有人骂“衡王沉迷酒色,其子难承大统”,有人喊“该立逸王之子,好歹懂些礼数”,亲卫们手按刀柄的声响,让周遭空气瞬间凝固。
东方景明并未动怒,一边轻拍着霍瑾的背脊一边说:“遗旨只说‘择宗室贤达之子’,但未限定年岁。霍瑾无党无派是最好的选择,而反观诸位口中的年长有德者——他命凌七将积压的沉报扔到众人面前,“逸王长子骄奢淫逸,终日在花楼流连忘返。衡王长子好赌成性,终日于赌坊挥洒金银,若立他们为储,大乾怕是撑不过三年就得土崩瓦解。”
沉报附带的人证物证,让宗室老臣瞬间闭了嘴。
巫睢却是看都没看一眼:“虽说霍瑾可能是最好的人选,但先祖或许并不这样认为。太庙动荡一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臣昨日还在应天台观得‘荧惑守心’之象,昭示幼主临朝国祚动荡!今日侍中大人若是执意立霍瑾为储,便是违逆神明,不敬先祖!日后如何祈求神明与先祖继续佑我大乾锦绣山河!”
东方景明冷笑,“神明若真的存在,陛下何至于战场倾倒!先祖若真的有灵,又岂会容许尔等在此造次!”
这话如惊雷般炸在人群中,太后眼底寒光乍现:“东方景明!你如此质疑神明与先祖,是想陷大乾于不义之地吗?”
“我只知‘不义’二字,从不在幼主身上,而在谋权篡位之徒手中。”东方景明抱着霍瑾的手臂更紧,目光扫过太后与巫睢,声音陡然拔高,“我不精通星象变更,却知人心诡谲!就算昨日真有‘荧惑守心’之象,昭示的也定然不是幼主临世国祚动荡,而是有谋权篡位者欲毁我大乾百年基业!”
东方景明能说会道一事,太后和巫睢早已领略,所以他们今日的本意本就不是与他在这里废话,只是做做样子,给自己找一个动手的名头罢了。
他们知道动手的名头一定会来的,因为东方景明和霍骁是一路货色,他们都不信鬼神,不敬先祖。
“侍中大人既如此冥顽不灵,不听劝阻,那便别怪哀家以武定国了。”
太后声音扬起。
“动手!将这个忤逆先祖,不敬神明的乱臣贼子就地诛杀,以正朝纲!”
太后话音落下,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鹤唳响起,但刀尖对准的却不是东方景明,而是太后以及巫睢!
寒芒调转的瞬间,太后瞳孔骤然收缩。
她死死盯着本该站在自己身侧的镇北军统帅,男人握剑的手稳如磐石,麾下亲兵的刀尖牢牢锁住祥宁宫亲卫的咽喉,让他们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不留。
巫睢的脸上温和寸寸碎裂,他轻挪脚步,指尖悄然摸向腰间暗藏的短匕,却在转眼就被项擎用刀抵住了咽喉:“巫少司最好别动,不然我可不敢保证自己手里的刀还能不能稳住。”
局势顷刻扭转,太后怔怔的望着项擎,嘴唇颤抖,声音尖锐。
“你背叛我!项擎!你竟然敢背叛我!你就不怕项灵宜死无葬身之地吗?!”
项擎别开眼睛,不敢去看太后,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不辩解却有他人替他辩解。
“灵宜如今正在天启宫安胎,又怎会有危险呢。”
本应被关佛堂的“灵宜”缓步走进明华殿。
而每走一步她的身上就会消失一样东西,起先是隆起的肚子,随后是女子出阁后才会挽的发髻,最后是那张柔婉的面皮。
等她走到太后面前是,人赫然从灵宜变成了昭和了。
小姑娘的双眼灿若星辰,里面满是运筹帷幄的深邃,如霍骁一般。
太后灵魂震颤,陡然反应过来,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是被算计的那个。
那如果“灵宜”是昭和假扮的,那霍骁他——
太后猛的转头看向东方景明。
只见一人为青年单薄的身子披上了温暖的大氅,而后那人像划分领地一般,将人圈入怀中。
那人无视周遭所有的一切,在青年的耳畔低语。
“我回来了,别哭。”
东方景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汹涌而出,凝噎出声。
“霍时屹,我们的家,我守住了。”
第95章 帷幄
霍骁的掌心贴着东方景明后颈,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片微凉的肌肤,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让你受委屈了。”
东方景明摇摇头,泪水却更凶,攥着霍骁衣襟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哪怕他明知这一切都是为了逼出朝中所有暗藏祸心的奸佞,可这一个多月来他仍不住提心吊胆。
他怕项擎拒绝合作,他也怕霍骁真的遇袭,以至于他整个人都紧绷了厉害。
可在霍骁说出“我回来了”这四个字以后,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高悬的心化作滚烫的泪珠,倾泻滚落。
霍瑾被这阵仗吓得眨了眨眼,小拳头攥着东方景明的衣领,却没再哭闹,反而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往东方景明的脸上探去,沾走她的泪珠。
东方景明垂眸,任由那只小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游走,眼底的惊心被暖成安然,终于露出一抹自心底里发出的笑意。
如此其乐融融的一幕,落在太后眼里只有扎眼。
但项擎根本不给她发作的机会,就立即命人将太后和巫睢以及一众前来逼宫的宗室老臣全都带了下去。
至于霍瑾这小糯米团子——她的母亲颜菱悦是个有远见的人,她背着衡王私下来见了霍骁和东方景明。
请求他们可以继续把霍瑾过继给公主,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王府的风气侵染成废物,亦或者成为权利争夺的牺牲品。
但眼下把人过继给昭和已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于是思索再三,东方景明给出了一个提议。
“您若是不介意的话,将他过继到我的名下如何?”
过继到东方景明的名下颜凌悦的思绪转的极快,如此比过继到公主名下更加合适。
公主到底是皇室成员,未来恐仍难避权力纷争。
但东方景明不一样,他出身商贾,虽参与朝堂之事,家族却是清清白白,不涉及权力纷争。
颜凌悦立即叩首,跪谢其恩:“承蒙大人恩赐,小女子不胜感激,愿将霍瑾过继于您。”
本以为过继一事会十分艰难,但却顺利的很,无论是衡王还是衡王妃都没有异议。
后来打听一番才知道,颜凌悦无权无势,只是衡王封地有名的绣娘,后因容貌出众才被强娶进了衡王府。
本来她应该尊享荣华富贵,毕竟衡王那时对她着迷的很。
但没有人能架得住日日的冷脸,渐渐的就对颜凌悦失去了兴趣,连带着也不喜欢她生的孩子。
衡王妃更不必说,她巴不得府里这些庶子都消失的一干二净,这样其子的世子之位才会牢固。
霍瑾过继一事操办完成那日,对于太后和巫睢以及一众宗室老臣的判决结果也下来了。
其实本应很快就下来的,但姚守义做事喜欢钻牛角尖,执意要查清谣言案的原委,所以拖沓了一些。
为查清此事,姚守义将整个应天台翻了个底朝天,发现已逝大司命暗藏的一本账册。
上面记载了他和吏部侍郎张启的诸多钱款往来,于是他顺着账册摸到了张启,然后又顺着张启摸到了大理寺?
姚守义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前寺正孙钊竟然滥用权柄,帮大司命伪造了许多双生子之一死亡记录,然后将这些人带进应天台培养,而大司命一死这些人自然而然的便落到了巫睢手中。
这些人,明面上死了的,被称为暗钉,行事无影无踪。而明面活着的,被称为明钉,专为暗钉的行踪打掩护。
如此便能解释的通,为何阿肆会分身之术了。
顺藤摸瓜,姚守义根据伪造的死亡记录,在拿到御令以后便开始一一拔除这些钉在大乾内部的钉子。
但到底是被精心培养过的人,抓了半个月却只抓了半数,还有半数根本抓不到,于是他便效仿东方景明和霍骁,拿巫睢当饵,引蛇出洞。
历经层层流程,以及刑部的复核,姚守义终于将所有人的判决结果呈到了霍骁面前。
毫无疑问,这些人没一个能活的,除了太后,全部都是抄家砍头流放一条龙服务。
虽然太后用不是一条龙服务,却也当判是死罪,只是体面一些罢了。
可太后终究还是难判。
他的判决结果呈上去第二日,项擎便在朝堂上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心思昭然若揭。
而他又才助霍骁平定一场大乱,霍骁自是不可能不让他说话:“大将军直言便是。”
项擎深吸一口气,弯下了那素来挺直的背脊,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陛下,太后虽谋逆乱政,罪该万死,但她终究是臣的嫡妹,是先皇的皇后。臣愿以自身全部军功为抵押,以彻底交付镇北军为代价,只求陛下饶太后一命。”
话音落下,朝华殿内瞬间安静。
郎温书和屈元青双双将目光落在东方景明和霍骁身上。
两人一个立于阶下,一个坐于高堂。
虽位置不同,却同样的平静,显然早有预料。
霍骁指尖轻轻转动玉扳指,目光扫过堂下众人:“诸爱卿以为朕当如何?”
见东方景明欲站出来直接附和,屈元青和郎温书对视一眼,屈元青此时伸手拽住了他,而后铿锵反驳。
“陛下,大将军虽护国有功,却也该知‘国法大于私情’。太后勾结巫睢,以郡主性命要挟将领,以幼主之名煽动内乱,若非昭和公主和陛下有先见之明,大乾今日怕是要大乱崩塌。如此恶行若不严惩,何以告慰因战乱受苦的百姓,何以震慑日后觊觎皇权之徒?”
项擎身子一僵,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甲胄碰撞的声响格外刺耳:“臣知国法森严,但求陛下念及项家世代忠良,留太后一命!臣愿自请卸去镇北军统帅之职,回京赋闲,此生不再领兵!”
在项擎话音落下那一瞬,东方景明后背忽然受力,只见郎温书在这时将他一把推了出来,并和屈元青一同对他点了一下头。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两位老臣的用意。
帝王权术,总该有人要站出来当恶人,方才能让这份恩情变的珍重。
而他们选择自己来当这个恶人,不仅是凸显恩情的珍重,亦是在为他铺路。
就算项擎未来真的卸甲赋闲,其威信却不会改变,所以他若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太后和项擎说话,项擎也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日后他在朝堂上的路也会更好走一些。
东方景明怎能辜负这份心意,他立即开口,声音清亮:“陛下,臣有一言!”
霍骁看着他:“东方爱卿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东方景明手持笏板:“太后之罪,确实按律当诛,但大将军亦战功赫赫,臣以为两者可功过相抵。即日起,贬太后为庶人,囚于将军府,无令不可出府。如此既全了宗室最后一丝体面,也全了大将军身为兄长的一点念想。”
霍骁闻言,沉吟了好半晌,方才有了决断:“屈爱卿和东方爱卿所言皆有理,但太后之罪终归是动摇了大乾的根基,大将军的战功也都恩赏过,怕是难以全部相抵。”
项擎闻言脸色一白:“陛下——”
“朕还未说完,大将军别急。”霍骁抬手打断了他,露出一抹笑意,继续说:“眼下边疆之乱未平,楚衍年轻,撑上月余到是可以,但要想彻底击退边疆十二部,恐还需仰仗大将军。若大将军成功击退边疆十二部联军,固我大乾边境,朕届时不仅可以网开一面,还会亲自为灵宜郡主和楚衍副将赐婚,大将军以为如何?”
项擎重重磕头,响声回荡:“谢陛下隆恩!此战!定胜!”
百官闻言,纷纷颔首。
郎温书随即出列:“陛下圣明!如此处置,既显陛下仁慈,又能保全项家忠名,更可安朝臣之心!”
霍骁轻笑,看向项擎:“如此,朕便期待大将军凯旋的喜讯了。”
“臣定不负陛下期待。”
项擎直起身来。
“三个月,三个月内,臣定提耶律臧首级班师回朝!”
话音落下,项擎踏着稳重的步伐,迎着那一抹初升的晨光离开了朝华殿。
启程赶赴边疆之前,项擎去见了太后一面。
计划失败,祥宁宫如冷宫一般寂静。
太后的脸上也不再有昔日的容光,只有散不开的愁容。
见项擎走进来,太后瞥了他一眼,愁容瞬间被恼怒代替:“你来做什么?哀家不想见你!你走!”
“项倾!”
项擎夺走她手里的酒壶,连名带姓的叫了她。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闹?”项倾模糊着视线看着项擎:“你竟然说我在闹?我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却说我在闹?项擎!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够了!”项擎厉呵出声:“你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为何稍有人不顺你的心意,你就要将事做的狠绝。对待先帝如此,对待陛下你怎么还要如此!”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后红了眼,望着项擎,痴痴笑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你惯出来。为什么善帝那会儿你就愿助我推翻他,怎么到了霍骁这里就不行了呢?你要惯着我,就一惯到底啊,这样又抛弃又背叛的算什么?还是说你就是想这样戏弄我,看我的笑话?”
没错,项倾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确实是他惯出来的。
项擎生不起气来,只能无力的解释。
“善帝昏聩无道,沉迷神鬼,他若是再不下台,大乾必遭灭顶之灾。当今陛下,虽做出了一些异于常人的决定,可时至今日,他的每一项决定都是为了大乾好,如此明君,我若陪你胡闹,便是送你去死,便是毁我项家清誉,我只能如此。”
“那我算什么啊?”项倾质问眼前之人:“那我算什么啊!凭什么我要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凭什么我要被剥夺当母亲的资格,凭什么,这些都是凭什么啊?!”
说着说着,项倾就哭了出来,哭的泣不成声。
项倾入宫的决定,是他们已故的父亲定下的,等他知道之时,一切都晚了。
项擎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僭越的将人拥进怀中,轻抚她的发丝,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
“不哭了,不哭了,以后哥哥护着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项倾哭的更凶了,嘴里呢喃着破碎的话语。
“骗子!”
“哥哥是大骗子!”
第96章 芳华
项擎离开祥宁宫时,檐角的积雪在太阳下微融。
他抬手将披风的领口紧了紧,指尖触到了甲胄上未褪的寒气,这让他忽然想起幼时带项倾在府中堆雪人的场景。
那时的项倾单纯善良,连踩碎一片薄冰都要发出惊讶的呼声。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入宫的。
他为什么没有拦下这件事呢。
“将军,战马在这里。”
亲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皇宫。
最后望了那高又不高的宫闱,项擎翻身上马,赶赴边疆。
马蹄踏起一片雪雾,模糊了他的身影,却盖不住他的决心。
此战他只能胜,不能输。
因为他的妹妹在等他,去把她从这座围城之中拉出来
暖阳的光倾泻而下,却照不进暗无天日的天牢。
下朝后,东方景明拎着食盒与酒坛,轻车熟路的在这里穿行,最终停在了关押巫睢的牢门面前。
即便困于囚笼,巫睢仍将自己打理的整整齐齐,背脊也没有丝毫的弯曲。
这些日来见他的人,不是姚守义,就是刑部尚书闻肆,如今忽然见到东方景明,巫睢的眼底不禁划过一抹讶异,但很快就消散了,恢复了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东方景明命牢头将门打开,他提着食盒与酒坛坐在了小桌旁,斟满一杯酒推倒巫睢面前。
巫睢扫了那酒一眼:“侍中大人,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你心底早已有了答案,所以无论我回答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东方景明将食盒打开,把小菜拿出。
巫睢的目光落在碟中那碟酸黄瓜上,忽然嗤笑出声:“你是在讽刺我得不到皇位,只能在狱中发酸吗?”
“怎会,只是我比较喜欢吃这个而已。”东方景明自顾自的夹起一根酸黄瓜,轻轻的咬了一口,淡漠的抬眼看他:“巫睢你想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开始输得吗?”
这是巫睢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的计划明明如此的天衣无缝,怎么就成了瓮中之鳖呢?
思索片刻他坐了下来:“你和陛下,到底何时开始算计我的?”
东方景明放下筷子:“你何时开始算计的我的,陛下就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计你的。”他冲着巫睢扬起一抹微笑:“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又千不该万不该的动了与虎谋皮的心思。”
巫睢是个聪明人,他随即反应过来:“够狠,你们真是够狠。”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不明白,古兰禾只是一个钓他上钩的饵,只要接触了古兰禾后续的一切都会接踵而来。
昭和公主当众病倒,便能在闭门养病期间,顺理成章的和灵宜郡主互换身份。
昭和公主虽比灵宜郡主小了两岁,身量却和灵宜郡主所差无几,如此只要将太医院安排妥当,在借着冬日厚重的衣服和人皮面具掩盖一番,便难以查觉出异常。
而霍骁再借着亲征的由头赶赴边疆,亲自与项擎和楚衍定下了这场“围猎”。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一封密旨。
若无密旨,他和太后就能顺理成章的搅弄皇权。
可有了密旨,他和太后只能通过兵变的形式搅弄皇权。
一旦兵变,所有牛鬼蛇神都会显露原型,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好一招引蛇出洞,好一招瓮中捉鳖啊。”巫睢苦笑,却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为何如此笃定我一定会激发战争,太后又一定会用灵宜郡主做人质呢?”
东方景明的胸膛一闷,他拿起杯盏,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喃喃轻语:“大乾已经在我和霍骁的手里毁过一次了,我们又怎会让它再毁一次呢?”
毁过一次?
这是巫睢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人话,刚要细究,东方景明却不再与他说这个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聊聊你吧。”
巫睢莫名其妙的应道:“我有什么好聊的。”
“那你又有什么不好聊的呢?”东方景明睁着一双蔓延上雾气的双眼看他:“姚守义把你过去全部都查出来,不可否认,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但你若是换一条路来走,以你的能力和本事定能在朝堂上大放异彩,比我做的更好。”
巫睢眸光一凛:“不,成王败寇。我要么当王,要么当寇,绝对不当人下之臣,仰仗他人之息而活!”
“好吧,人各有志。”东方景明尊重他的想法:“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会害死誓死追随你的人呢?尤其是与你一起来到京都的廷竹。”
“有一句话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巫睢露出嘲弄的表情:“如今我深陷牢狱难以自保,曾静忠心于我的人肯定早就树倒猢狲散了,又怎么可能会因我而死呢。至于廷竹,他乞丐出身,只会比我更懂的自保,如此就算他对我情感不一样,又怎会傻呵呵的来送死呢?”
“我不否认这句话,但也有一句话叫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东方景明将酒斟满,拿起杯盏:“你敢不敢与我赌一场,你赴刑场那日,必会有人为你飞蛾扑火,尤其是廷竹。”
巫睢拿起酒杯:“我看出来了,你今日就是来挖苦我的,对吗?”
“是啊。”
东方景明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他其实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呢。
“那你敢不敢与我赌呢?”
“有何不敢。”巫睢将杯盏撞向东方景明手中的杯盏:“你赌爱可平山海,那我就赌人性皆自私,他们必然早已远走高飞。”
“我们拭目以待。”
东方景明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时不禁有些摇晃,直挺挺的朝着铁门撞去,却在下一瞬被人捞进了怀里。
东方景明甩了甩头,却仍是觉得霍骁晃出了三头六臂,最终将手拍在他的脸上,才终于觉得他只有一个头。
“你怎么来了。”
霍骁:“不放心你便来了。”
这话巫睢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陛下不至于看的这么紧吧。”
霍骁冷眼看去:“你比洪水猛兽更令我害怕。”
他本是不同意东方景明来见巫睢的,但东方景明与他说了死前发生的事以后,他还是松口了,但后来不禁越想越害怕。
巫睢蛊惑人心的手段向来厉害,万一再把人给忽悠出事了,他后悔都来不及,便随之跟来了,然后一直躲在暗处偷听着,直到方才东方景明差点撞墙门终于忍不住踏了出来。
巫睢又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了:“陛下这话说的,好像我杀过你的侍中大人一样。”
可不就是杀过。
上辈子若非巫睢前来刺激一番,东方景明那么怕死,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怎会用咬舌这种最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但这些和巫睢多说无益,毕竟他不像他们,经历了两辈子的事,说多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霍骁头也不回的带着东方景明离开了。
当寒冬的冷风拍在脸上之时,东方景明的头清明了几分,后知后觉的问:“霍时屹,你在怕什么啊?”
霍骁眯了眯眼睛,捏住了东方景明的双颊:“你又在明知故问了。”
“嘿嘿。”东方景明傻笑了一声:“放心吧,这辈子的我坚不可摧。”他仰头在霍骁的下巴上吻了一下:“谁都动摇不了我想要活下去的心念。”
这一世,我想和你一起共度数载春秋冬夏,共赏千万良辰美景,共阅无数人间芳华。
第97章 温柔
巫睢赶赴刑场那日,正是整个冬天中最冷的日子。
三九的寒风卷着尘埃吹彻天地,发出呜呜的呼啸声,仿若一场哀绝悲鸣。
当巫睢被两名衙役架着跪在刑场之上时,他那身单薄的灰色囚服早已被寒风浸透,脊背却仍挺的笔直。
他扫视刑场周围攒动的人头,没有看见任何一道熟悉的身影,而后朝着远观的东方景明扬起一抹胜利的笑。
东方景明静静地看着,朝他弯了弯
眉眼,仿若在说继续拭目以待。
姚守义看了眼日晷,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下令道:“行刑!”
刽子手冲着鬼头刀喷洒烈酒,而后迎着当头的烈日扬起了手中的刀。
巫睢闭上了眼睛,等待人首分离的疼痛降临。
可就在锋芒接近脖颈那一瞬,“锵”的一声响在耳边。
一只不知从何方射出来的弩箭打在了鬼头刀上,将其击偏。
下一瞬,又一支弩箭射了出来,钉穿了刽子手的眉心。
随之而来的还有人群中掀起的骚乱。
巫睢猛的睁开睁开眼,当即对上东方景明含笑的眼眸,紧接就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朝他飞奔而来。
领头的,赫然就是廷竹。
不要!
走!
走啊!
巫睢紧张的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冲着他们的摇头,让他们走,走的越远越好。
可一切事与愿违,他们依旧在往前冲,顶着大理寺侍卫的拦截往前冲。
终于不惜所有的,将廷竹送到了他的面前。
廷竹砍断巫睢手腕与脚腕上镣铐,将人一甩就背到了背上,咬着牙带他向外突围厮杀。
今日这个场景,姚守义的脑海里早就预演过无数次了,他怎么可能让巫睢被人劫走,又怎么可能让这些人再次脱逃。
他一声令下,藏于人群中的禁军倾泻而出,将前来劫法场的暗卫层层包围。
但他们想看不出人数的悬殊一样,依旧在拼了命的厮杀。
寒刃相撞的铿锵声刺破风声,廷竹背着巫睢在乱阵中左冲右突,染血的指尖死死拖着巫睢的大腿,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
随他一起而来的人,明明都是精心培养的暗卫,此刻却如困兽般被禁军切割包围。
兵刃入肉的闷哼与骨骼断裂的脆响,混着三九的寒风往巫睢耳里钻。
巫睢伏在廷竹被血污与汗液打湿的肩头,闻着那股来自廷竹身上、可以让他心神安稳的浅香,此刻却怎么也定不下来,只有心惊。
他分明该嘲笑这些人的愚蠢,嘲笑廷竹“飞蛾扑火”的痴傻,嘲笑这些暗卫的不自量力。
可他的喉间却像堵一块滚烫的烙铁,连一个“你”都吐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巫睢终于挣开了喉咙上的枷锁,声音被寒风刮得破碎,“放开我!别管我!走,走啊——”
话未说完,一支羽箭擦着廷竹的手臂飞过,钉进旁边暗卫的心窝。
廷竹闷哼一声,脚步却没停,反而又将巫睢往上托了托,染血的侧脸贴着他的耳廓,声音决绝。
“不放!死也不放!”
他话音刚落,又一刀砍在了廷竹的小腿上,他踉跄了一步却仍努力的站着,背着他往外冲。
“放箭!”
姚守义的声音忽然响起,早已待命的弩手瞬间拉满弓弦,箭雨如密网般朝着他们射来。
与箭雨一同来到巫睢身边的,还有暗卫的身影,他们将他层层围起,生生用肉身挡下了倾泻而来的箭雨。
不要!
不要!
不要啊!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巫睢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尤其是对上廷竹那双逐渐失焦的眼眸以后,他的背脊弯了,声音垮了。
“为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因为忠诚,因为不舍,因为我对您私藏了爱欲”
廷竹抬手碰上巫睢红透的眼尾,想替他擦拭泪水,手指却使不上来力,只能艰涩发声。
“别哭,别哭,我们无怨无悔”
随着声音一起坠落的还有他的手。
巫睢跪坐于尘,神色空白。
抚上廷竹失去生息的面庞,巫睢的情绪像冲破牢笼的猛兽,让他忽然仰天大笑,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坠落。
这场博弈他输了。
他输得彻底,也输得一败涂地。
“姚大人。”
笑够了,哭够了,巫睢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如同一潭死水,让周遭厮杀的动静都缓了几分。
“够了吧。”
姚守义警惕的看着他以及周围的暗卫,虽然这些人在巫睢的带领下没有犯下过什么罄竹难书的罪过,可大司命带领他们的时候,强抢民女、藏污索贿的勾当都没少干,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无辜之人的性命。
巫睢主动起身,顶着血污与尘埃走到姚守义面前,将手伸出:“我伏诛,大人给他们留个体面,好吗?”
巫睢知道,无论是他还是这些暗卫,只要落网就一定活不了。
所以这些年,除了上次传谣言的时候他让人出来过一次,便没让这些人出来办过事,几乎都是他和廷竹两人亲力亲为。
可姚守义不愧是姚守义,铁面阎王的称号当之无愧,真是有疑必查,有罪必究。
如今他们全部落网,他自知救不了这些人,只能求姚守义全了他们一个体面。
事情变成这样,肯定没法继续行刑了。
盯着巫睢看了一会儿,姚守义抬手:“带走。”
看着巫睢被押送的背影,东方景明的眼底泛起细碎的涟漪。
按理说,赌赢了他本应该开心的,可他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寒风卷着刑场的血腥气,扑在东方景明脸上,让他险些窒息。
方才还喧嚣的法场,此刻只剩禁军清理现场的细碎声响,而那些染血的刀剑、凝固的血迹,像一道道刻在冬日的暖阳里疤痕,刺得人眼睛发疼。
他原以为这场“赌约”的赢面,会让自己生出几分“睚眦得报”的畅快。
毕竟巫睢前世今生的算计,都险些将他与霍骁拖入万劫不复。
可当他亲眼看见廷竹不惜所有冲向巫睢,看见暗卫用肉身为他抵挡箭雨之时,那点快意竟像被冰水浇过,只剩下沉甸甸的闷。
“在想什么?”
熟悉的掌心忽然覆上他的后颈,带着霍骁身上惯有的暖意,驱散了寒风带来的凉意。
东方景明转头时,正撞进霍骁眼底的担忧。
东方景明摇摇头,目光却仍落在刑场中央那片狼藉的血迹上。
这哪里是赢了一场赌约,分明是撞破了一场注定悲剧的执念。
霍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禁军在刑清理污浊的痕迹,寒风呼啸吹散凝聚的腥气,像是在替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呜咽。
他抬手揉了揉东方景明的发顶,声音放得很轻。
“这不是你的错。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所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们比我更加清楚。”
东方景明转过身,埋进霍骁怀里。
大氅上的暖意裹着他,却压不住心底那点涩。
“我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人哪怕走错了,心里也藏着一点柔软。就像巫睢,他到最后还在求姚守义给暗卫留个体面。”
“可这点柔软盖不住他的错”霍骁收紧手臂,将人圈得更紧,“他算计皇权,搅动战乱,手上沾的血,不是这点柔软就能抵消的,你不必替他可惜。”
东方景明闷声应着,鼻尖蹭过霍骁的衣襟,忽然想起上辈子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困在绝境里,一路朝着错误的方向前进,最后万劫不复。
“霍时屹。”他忽然抬头,眼底还带着点未散的庆幸,“幸好,我们可以重活一次”
霍骁的心猛地一揪,抬起大氅遮住他们,低头吻去他眼尾的泪,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侧脸,像是在确认眼前人是真的在身边。
“不是幸好我们可以重活一次,是幸好这一次我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风渐渐小了,太阳透过云层,洒下一点微弱的光。
东方景明望着霍骁的眼睛,忽然笑了。
是啊,不是他们幸好重活一次,而是幸好他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刑场的喧嚣渐渐散去,霍骁牵着他的手,往皇宫的方向走。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发间,轻轻巧巧的,成为了温柔的注脚。
第98章 锦簇
凛冬已过,带着暖意的春风掠过京都城墙,旌旗被吹得猎猎作响。
街道两侧早已挤满了百姓,人人翘首以盼,等待着镇北军的荣耀归来。
三日前,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已送抵朝华殿。
项擎不负众望,大败边疆十二部联军,亲手斩下耶律臧首级,边疆之乱终得平定。
消息传出时,京都百姓自发涌上街头,再加上新年将至,路边挂满了灯笼与彩绳,霎时间热闹非凡,连带着祥宁宫那片沉寂的角落,都似有了几分松动的暖意。
东方景明站在宫墙之上,望着远处尘土飞扬的方向,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清浅的龙涎香。
“在看什么?”
霍骁的手掌轻轻覆在他的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熨帖得人心安。
东方景明侧过头,撞进霍骁含笑的眼眸:“在等项将军归来。毕竟,他可是带着你的‘赐婚承诺’回来的。”
霍骁低笑出声,抬手将他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急什么,他今日必到。倒是你,昨日还在念叨灵宜郡主的嫁衣料子,怎么,比当事人还上心?”
提及项灵宜,东方景明眼底的笑意更浓。
事情结束以后,项灵宜并未搬出宫,一直在天启宫暂住,与昭和公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而两个小姑娘有事也不喜欢去找霍骁,毕竟霍骁总是摆臭脸,便经常来找他。
一来二去的,关系就熟稔了起来,她们视他为兄长,他也视她们为妹妹,希望她们的未来繁花锦簇。
前些日子两人一同挑选嫁衣面料和款式时,一直拿不定主意,就找他来帮忙参谋。
那时的项灵宜虽面带羞涩,眼底的期待却怎么也藏不住。
那是她对未来与楚衍相守的憧憬,纯粹又热烈。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震天的欢呼声,紧接着是马蹄踏地的沉重声响,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东方景明俯身望去,只见一队玄甲骑兵率先出现,为首之人的铠甲印满了斑驳的剑痕,但这些不是狼狈的象征,而是象征着荣耀的勋章。
“来了。”
霍骁握住东方景明的手,指尖相扣。
“我们下去吧,别让功臣等久了。”
两人并肩走下宫墙,朝城门方向而去。
沿途的宫人早已摆好迎接的仪仗,红绸从宫门一路铺到城门,与百姓手中挥舞的彩旗相映成趣,一派热闹景象。
项擎勒住马缰,在城门下翻身落地。
他刚卸下头盔,便看到霍骁与东方景明迎面走来,当即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臣项擎,幸不辱命!边疆十二部已退,耶律臧首级在此,请陛下查验!”
身后的亲兵立即捧着锦盒上前,霍骁抬手示意免礼,目光落在项擎身上,眼底满是赞许。
“项将军辛苦,此战不仅平定了边疆,更护我大乾百姓安宁,此功,当赏!”
项擎起身时,目光不自觉地朝宫城深处望去。
霍骁见状,心中了然,笑着说:“放心,灵宜在天启宫安好,待你休整完毕,朕便兑现此前所有的承诺。并为灵宜与楚衍赐婚。”
项擎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眼中露出真切的笑意:“谢陛下隆恩!”
迎接仪式过后,霍骁在朝华殿设宴,为项擎接风洗尘。
殿内灯火通明,文武百官齐聚,觥筹交错间,满是平定边疆后的喜悦。
东方景明坐在霍骁身侧,看着殿内融洽的氛围,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慨——上辈子,同一时间,传来的是镇北军节节败退的噩耗,哪有这般国泰民安的景象。
宴席过半,霍骁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有力。
“今日既是为项将军接风,也是为一桩喜事定下日子。楚衍何在?”
楚衍立即起身出列,躬身行礼:“臣在。”
“你与灵宜郡主情投意合,此战又立战功,朕今日便正式赐婚——定于五月初六,为你二人举行大婚。”霍骁的话语落下,殿内立即响起一片祝贺之声。
楚衍抬头时,眼中满是激动,再次叩首:“谢陛下!”
项擎坐在席间,看着楚衍的模样,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的女儿终于可以风风光光的出嫁了。
宴席散后,东方景明与霍骁并肩走回寝殿。
夜色渐深,宫道两旁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日殿上,项将军的神色松了许多。”东方景明轻声问道。
霍骁点头:“他这辈子,最牵挂的两个人,便是太后和灵宜郡主。如今太后获免,灵宜有了好归宿,他自然也就能安心了。”
说着,何有全靠近禀报:“陛下,祥宁宫那位被大将军接出宫了。”
霍骁:“朕知道了,退下吧。”
何有全不再叨扰,将慢慢长夜留给这两人
新年如约而至,宫宴热闹非凡。
丝竹声在大殿内流转,舞姬的裙摆随乐曲轻旋,映着满殿烛火,将新年的热闹烘托得愈发浓烈。
东方景明端着酒杯,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恍惚间又想起上辈子新年的萧索。
那时宫墙残破,遍地哀鸿,他们哪里有什么心思过年,心头只有戚绝与悲怆。
“在想什么?”霍骁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带着温热的气息,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他侧头看去,霍骁正握着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眼底满是关切。
东方景明摇摇头,将杯中酒浅酌一口,笑道:“在想今年的宫宴,比往年热闹多了。”
霍骁顺着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文武百官谈笑风生,昭和与项灵宜坐在女眷席上,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连一向沉稳的姚守义,脸上都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他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捏了捏东方景明的掌心:“这只是开始,往后的每一年,都会比现在更安稳。”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通报声,打破了殿内的喧闹:“启禀陛下,钦天监监正求见,称有要事启奏!”
自巫睢入狱,应天台便更名钦天监,彻底和过去划清了界限。
霍骁眉头微挑,抬手示意:“宣。”
钦天监监正捧着一个锦盒快步走入殿内,跪地行礼后,声音恭敬
“陛下,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光芒大盛,旁有辅星相护,此乃国运昌隆之兆。臣观星盘推演,得一吉时,特来禀报。”
他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幅星象图,指尖落在图上一处。
“此吉时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宜‘立储’‘定基’,若此时定下储君,可保大乾百年基业稳固,再无动荡之忧。”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百官的目光纷纷落在霍骁身上。
霍骁之前就说过,要在昭和公主及笄之时立其为储。
一月前昭和公主及笄,却因边疆战事暂时搁置,如今钦天监又在这大喜之日提及此事,正是顺理成章的时机。
霍骁抬手让钦天监退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女眷席上的昭和身上。
小姑娘似乎察觉到视线,抬头望来,眼神清澈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自经历过江南水患之危,以及假死之局过后,她身上的稚气退的更多了,整个人锋芒毕露。
“诸位爱卿,”
霍骁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清晰而坚定。
“朕自登基以来,承蒙诸位辅佐,平定内乱,稳固边疆,如今大乾渐入佳境,立储之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昭和乃朕的皇妹、先帝之女,自小聪慧。此前江南水患,昭和沉稳应对,安大乾朝堂。假死之局,更是临危不乱,有勇有谋。宗室子弟中,若论‘贤达’与‘担当’,恐无人能及昭和分毫。”
“故朕决定,”霍骁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于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昭告天下,立昭和为大乾储君,赐储君印,即日起入文华殿学习朝政,由中书三令共同辅佐!”
话音落下,殿内先是一阵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附和声。
郎温书率先起身,躬身行礼:“陛下圣明!昭和公主聪慧果敢、有勇有谋,实乃储君最佳人选,臣附议!”
屈元青、姚守义等人紧随其后,纷纷颔首:“臣附议!”
昭和站起身,提着裙摆走到殿中,屈膝行皇室大礼,声音清脆却沉稳。
“谢皇兄恩典!臣妹定不负皇兄嘱托,不负百官信任,潜心学习朝政,日后与皇兄同心,共护大乾山河,佑百姓安宁!”
霍骁看着她,眼中露出兄长特有的欣慰笑意,抬手示意她起身。
“朕心甚慰,平身吧。”
东方景明望向昭和,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上辈子,昭和因宫廷内乱自决于天启宫,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如今,她不仅活了下来,还以储君的身份巍然立于朝堂之上,将与一众男子共议天下大事。
或许这便是重活一次的意义,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圆满,也弥补那些再也无法挽回的遗憾。
他在看昭和的时候,昭和竟也看向了他,还冲他眨了一下眼睛,而后回头冲着霍骁道:“皇兄,有一事臣妹不知当不当提。”
霍骁挑眉:“什么事?”
昭和俏皮的指向东方景明:“六艺考核是不是该重开了啊?不然侍中大人怕是要因为六艺考核未过,离开朝堂了啊。”
昭和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半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连一直板着脸的姚守义,嘴角都忍不住勾了勾,目光带着几分调侃落在东方景明身上。
霍骁也低笑出声,声音里满是纵容:“朕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东方爱卿的考核操心。”他抬眼看向昭和,眼底带着属于兄长的戏谑,“储君倒是心细,那不如便有你来操持此事如何?”
“那自然是好。”昭和拍了拍胸脯:“皇兄放心,上元佳节之前,臣妹一定将考核的结果呈到御案之上。届时臣妹行储君加封之礼,东方侍中则行中书加封之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