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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爱卿你插翅难飞

    第51章 争锋


    东方景明简直要被气笑了,什么叫他在把霍骁往死路上推,难道没了他霍骁要走的路就是一帆风顺吗?


    答案显然不是。


    而且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入宫,是霍骁步步紧逼,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拉进这浑浊的泥沼,然后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改变了他的心意。


    再说了,霍骁要立昭和为储君一事又不是他撺掇的,何至于他说了一句“未尝不可”就如此百般指责。


    不过东方景明虽然生气,但他并没有大声反驳,也没有动手,反而更加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拭脸颊和双手,然后将帕子随意扔进了水里,敛了和气,不咸不淡的开口。


    “立昭和公主为储君一事是你家陛下自己做的决定,我并未插手其中,你要是不满意这个决定,冲你家陛下撒野去,少在我这里给我找不痛快。”


    “是,你确实没有插手其中。”


    凌七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理直气壮。


    “可陛下之所以会做这个决定,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而且你作为天子近臣,怎能不为大乾的繁荣兴衰考虑!”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子嗣兴旺是什么好事吧。”东方景明轻抬眼皮:“你跟在陛下身边也有些年头了,你不妨好好想想你家陛下登基这一路到底经历了多少坎坷,遭遇了多少来自手足的暗算。”


    凌七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东方景明继续道:“再者,我可以很直白的告诉你,就算你家陛下开了三宫六院,也很难有妃嫔能生出孩子来。而一旦有幸运的人生出了皇嗣,你家陛下离死也不远了。”


    这段话的重量毋庸置疑,砸的凌七的头嗡嗡作响,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问:“你为何这样说?”


    东方景明素来是个有耐心的人,他不急不缓的说:“你方才也说了,善帝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那他怎么可能让陛下有子嗣去继承皇位呢。而当今太后和陛下到底不是亲生母子,陛下又是在懂事后才跟的太后,心里肯定有许多自己的想法,而太后又怎能不知道这一点。”


    他顿了一下,眉眼轻动:“所以凌七,你说太后是扶持一个难以控制的变数好,还是扶持一个乖巧听话的傀儡好呢。”


    毋容置疑,肯定选后者。


    虽然太后现在不在宫中,但从过往的种种都能看出太后的为人,她绝对是一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人。


    凌七瞬间担忧起来:“完了,要是让太后知道这件事,陛下的处境就危险了,我必须赶快进宫。”


    “放心吧。”东方景明拿起挂在一旁的官袍,有条不紊的穿上:“太后一时半会知道不了这件事,等她知道的时候,这事大概就成定局了,毕竟太后一个人拧不过满朝文武。”


    “你知道什么啊!”凌七的语气难以急色:“何有全表面上看对陛下忠心耿耿,但他其实是太后放在陛下身边的眼线,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跟太后说!”


    穿好官袍,东方景明最后整理了一下袖子,迈着端正的四方步走了出去,一边前行一边道。


    “凌七,我知道的事可比你多。而且你不妨仔细想想,太后此时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京都还会这般平静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


    但凌七想不通,这么大的事,何有全会不上报?


    他反水了吗?


    看着凌七那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东方景明叹了口气:“别纠结了,这事不是何有全没上报,而是被你家陛下给拦了下来。”


    与其费尽心思去瞒,不如大大方方的让何有全知道,然后派一个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凌七讶异:“陛下和你说的?”


    “猜的。”


    “猜的?”


    东方景明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问我有没有问题!万一没猜准怎么办!”凌七急道:“你自己去上朝吧,我要立即回宫面圣!”


    看着那作势就要冲出去的背影,东方景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着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其实凌七轻而易举就能挣脱开,但东方景明现在的身份太特殊,所以他只能用言语反抗。


    “有什么话等回头再说,不行吗?”


    东方景明摇了摇头:“不行,这句话很重要。”


    凌七无可奈何:“那你快点说。”


    “你听好了。”东方景明眯了眯眼睛,往前凑了凑:“在我这里没有一而再再而三,你下次要是再敢用方才那种不客气的方式与我说话,我就直接要了你的狗命。”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格外的温和,但听的凌七一阵头皮发麻。


    他想不通,对方明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撂就倒的文官,怎么会给人这种感觉呢。


    但因为太过于担心宫里的情况,凌七来不及多想,应了一声以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如果拾玖在这里,他一定不会讶异东方景明表现。


    在审问常英的时候拾玖已经见识过东方景明的手段了。


    话说白一点,一个善于攻心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不可能是个简单的人,哪怕他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的弱小可怜又人畜无害


    凌七消失没一会儿,赵小四忙忙癫癫的从屋里跑了出来,衣衫不整的就开始道歉:“对不起公子,我又起晚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肯定还会有下次的,以霍骁那动不动就要找机会上来动手动脚的毛病来看,既然他已经开了这种先河,那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不过话说回来,“礼尚往来”的感觉尚可。


    但再进一步的话,他就得考虑考虑了,据说那样做很疼。


    他最怕疼了,所以他才不要。


    当然,如果霍骁愿意委屈一下自己,他倒是非常的乐意。


    而这件事或许真有商量的余地,毕竟他堂堂皇帝已经纡尊降贵的来“伺候”他这个臣子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安抚一下赵小四,不然这小可怜怕是要自责的哭出来了。


    于是他伸手理了理赵小四凌乱的衣襟:“我没有那么多规矩,也不太喜欢被人伺候的着穿衣服,所以你随意一点完全没有关系,我允了。”


    “公子”


    东方景明不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哪里有问题,赵小四直接从原本要哭变成了泪眼汪汪。


    他重重的咬了一下唇:“公子放心!这是最后一次,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


    不得不说,赵小四真是个天选打工人,这要是换做他,偷着乐还来不及呢,毕竟睡懒觉是这个世界最快乐的事,没有之一。


    对于这种天选打工人,东方景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结束他们之间的对话。


    “好了,你快收拾收拾,一会儿好送我上朝。”


    确实快到上朝的时间。


    赵小四立即进入当值状态,神情无比严肃:“公子放心,小四绝不误了公子上朝的时间。”


    果然,让天选打工人转变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给他安排一项工作


    东方景明赶到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经在东华门和西华门列好了队伍,只等宣召入宫。


    而今日也不知道吹了哪门子的邪风,他一撩开马车的帘子,就看见了站在屈元青和高士成身后的巫睢。


    虽然穿上了鞋,但他依旧是一身月牙色白袍,在暗色的官袍队伍中格外显眼。


    他站在那里无可厚非,虽然现在的应天台没有实权,但虚职从未改变过。


    东方景明懒得去想他今日为何会来上朝,但那人的后脑勺就跟长了眼睛一样,他才下马车,那人就转过了头,笑望着他。


    那笑看起来明明是那样的飘渺和清淡,可落在东方景明眼中,却让他心神悸动,莫名不安。


    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撞破好友秘密的时候。


    他皱了一下眉,并未理会巫睢,只是默默的站到了队伍的末尾,等待入朝。


    他的时间卡的非常好,站定不过须臾,紧闭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在与地面相触的过程当中,门发出厚重的摩擦声。


    紧接着,尖细的宣召声从里面传来,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轻弹了一下衣袖,拂去上面沾染的尘灰便迈着端着的四方步踏进了宫闱。


    走完亘古不变的上朝流程,就是新一轮朝堂争吵的开始,东方景明远远的看了一眼那身着明黄色龙袍、坐在高位之上俯瞰文武百官的男人。


    措不及防,对方竟然也在看他。


    视线交缠,撞进对方暗色眼眸的一瞬间,东方景明的呼吸滞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画面。


    万籁俱寂的夜里,他的呼吸乱的一塌糊涂,身子更是直接瘫软在了对方的怀里。


    彼时,男人拖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让他和他四目相对,然后用格外沉哑的声音问了他几个字。


    “舒服吗,爱卿。”


    那个时候的他早已被最原始的欢愉情绪支配,本能般的抬起了胳膊,反勾住了男人的脖颈,呓语。


    “霍时屹,我还想要”


    那个时候说这话,他根本不知道羞耻到底是什么。


    但现在一回想起来,东方景明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东方立即垂下了头,一时间甚至有点想戳瞎自己这双视力超绝的双眼,怎么隔的这么远都能看清霍骁的眼眸啊!


    真是烦死人了!


    东方景明沉浸在羞愤的情绪当中难以自拔,根本没注意听文武百官今天又吵了些什么,直到吵到他身上,他才终于回神。


    抬头望去,只见巫睢拿着笏板,横跨一步站了出来,道:“陛下,臣要请愿。”


    很显然,霍骁也在好奇巫睢今日出席早朝的动机,但他的话并没有那么客气,毕竟应天台背靠的是他的好爹。


    “巫少司最擅长的不就是处理‘请愿’事宜吗,今日怎么找朕来请愿了呢。”


    巫睢波澜不惊:“臣确实擅长处理“请愿”事宜,可臣到底只是臣子,哪里有您的福泽和神通,难免遇到无法处理的事。”


    东方景明看的出来,霍骁不喜巫睢,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很生硬。


    “巫少司,想请什么愿?”


    他问。


    巫睢直言不讳:“陛下,臣听闻东方侍中不善骑射,而臣骑射俱佳,所以臣想请愿,做东方侍中的骑射老师。”


    新入朝的官员找骑射老师很正常,哪怕早就练过也一样,毕竟谁都想考好一点,但是像巫睢这样毛遂自荐的老师还是头一个。


    东方景明知道霍骁不可能答应这件事,但他没料到霍骁拒绝的方式是那样的直白。


    他半垂眼睫:“朕的侍中用不着你来教,朕会亲自来教。”——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52章 换衣


    男人沉缓低哑的声音,清晰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当中。


    紧接着,东方景明就成了朝堂上的焦点,文武百官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到了他的身上。


    在这些蕴含着复杂情绪目光的洗礼下,东方景明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浑身不自在。


    但好在商议“义捐买粮”的事迫在眉睫,文武百官很快就把视线收了回去。


    不过东方景明知道,他在朝堂上的地位从这一刻起彻底扭转了,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官职低而无视他了。


    虽然他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但转变来的太早太突然,令他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抬眼看向站在队伍前列的巫睢,东方景明整个人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想也想不通巫睢为什么要对霍骁说这件事,毕竟他们之前完全没有来往,昨天甚至还闹的有些不愉快。


    巫睢的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他几乎才将视线落在巫睢的背脊上,对方就在这一刻将头转了过来,并冲他扬起一抹笑,里面满是算计得逞后的诡谲。


    视线相交的一瞬间,东方景明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那坐在高堂之上的男人,暗道一声“不好”。


    巫睢今日此举是故意的——他在故意激霍骁,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霍骁到底有多么在意他。


    如此,他无疑就是可以牵制霍骁的软肋。


    而帝王最大的忌讳就是被人知道软肋!


    东方景明使劲咬了咬牙根,恨不得一口咬在巫睢的脖子上,将他咬死。


    意识到这件事后,东方景明完全没有心思去听朝堂上的事,只想快点和霍骁聊一聊


    随着霍骁回到明华殿,东方景明直接当着何有全的面将门给关上了,并上了栓。


    与东方景明略显激烈的反应相比,霍骁看起来就平静的多,甚至可以用泰然自若来形容。


    “出这么大的事,你就一点也不着急吗?”


    作为现代人,东方景明一直无法适应古代的各种称呼,再加上情急,就更加不会注意这些了,脱口而出的称呼就是“你”。


    如果霍骁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古代皇帝,指定会因此而震怒,但好巧不巧,他的母亲和东方景明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一切就显得无伤大雅了。


    他一边慢条斯理的解开腰封,一边徐徐开口。


    “与其说着急不如说感谢,我正愁该如何将这件事光明正大的摆在明面上呢。”


    “”


    东方景明简直无语了,而一想起史书中对霍骁死法的描述,他心里又是一阵后怕。


    他记得书里是这样描写的。


    【边疆十二部的铁骑无情的踏碎了大乾的军队,看着眼前的场景,霍骁知道终是败局难转,但他和他身后的士兵未有一人退缩。】


    【战到最后一刻,除了霍骁,所有人都倒下了,可就算霍骁还站着,他也无生还地余地,因为他的身上满是刀剑留下的疮痍,再无一处完好的肌肤。】


    【他生前虽是拉了一把身处悬捱之上的大乾,但大乾到底难逃覆灭的命运,仿佛一切早已注定。】


    【终是君主落,王朝灭,史书封。】


    最后那行字写的那样轻巧,却涵盖了霍骁的一生,叫他这个知情人读起来只觉一阵苦涩。


    他伸手抓住了霍骁身上那繁复厚重的龙袍,声音微颤。


    “你上辈子没有软肋都死成那样了,这辈子如此大胆的将我这个软肋公之于众,怕是”


    哪怕亲身经历过生死,霍骁也从不畏惧生死,他的手顺着丝滑的面料移动,悄然勾住了东方景明的手指。


    “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功成名就,一直将你藏在暗处,是对你的不公平。”


    “更何况人心本就是肉长的,没有谁生来就无坚不摧,但凡是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就会有软肋。”


    “所以就算没了你,我也依旧会有其它软肋。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学会坦然的面对将要发生的每一件事。”


    他捏了捏东方景明的手指。


    “明白了吗,我的爱卿。”


    男人沉缓冷冽的声音充满令人心安的魔力,他烦乱的心在一瞬间就静了下来,转而升起一个念头。


    他顺着相连的指缝,握紧霍骁的手:“我明白了,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


    “你说。”


    东方景明微微仰头,目不转睛的直视年轻帝王的双眸:“我不想成为你的软肋,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教导我。”


    青年的话坚定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拥有动人心弦的魔力,霍骁不禁低笑:“好。”


    东方景明素来是行动派,一旦做了某个决定就会立即开始做,于是他伸手去解霍骁那一身繁琐的朝服:“那我们现在就换衣服去校场吧。”


    大乾的朝服,设计的非常人性,并没有过多繁复的暗扣,腰封一开,衣服瞬间就松垮了下来。


    难得东方景明有这么积极的时候,霍骁自然不可能打消他的积极性,便也伸手去解东方景明的朝服。


    只是这手伸到一半,就被东方景明给抓住了,霍骁挑眉:“怎么?”


    东方景明:“你是帝王,为我宽衣不合礼数。”


    霍骁轻“啧”一声:“这会儿想起礼数来了,也不知刚才是谁一进门就直接你你我我的,”霍骁将手抽出来,点了点东方景明的额头——“简直没有半点规矩可言。”


    虽说是责怪的话,但语气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味。


    尽管如此,东方景明还是略显局促的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


    “我下次一定注意。”


    霍骁趁机扯开了东方景明朝服的腰封:“不必注意,反正我们连更私密的衣服都互相解过了。”


    “”


    “别说了。”


    见青年的耳尖泛起了薄薄的血色,霍骁也不再继续逗他,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


    眼看着自己被扒的只剩下里衣,东方景明立即回神,去帮霍骁。


    退下里衣之时,东方景明的眼神定在了他后腰处的血斑上,轻轻触碰。


    “你这里有一块胎记哎。”


    “我们这一脉都有。”霍骁任他触碰:“我有,昭和有,衡王有,逸王也有,只要是他的孩子,身上都有一块血斑,只是长在不同的位置。”


    “好神奇。”


    东方景明感叹完就给他把衣服穿上了,将话题扯回了正轨。


    “你心里可以不在意繁文缛节,但你的身份摆在这了,所以在外面的时候,我们还是稍微注意一下,不然有损你帝王的形象。”


    “好。”霍骁理了理衣袖:“都听你的,我们走吧。”


    第53章 香火


    自打他们亲密无间的关系被摆到了明面上,东方景明这日子就没消停过。


    品阶不高、平时难以接触到霍骁的官员,一个两个全都开始往他面前凑,谄媚似的讨好他,企图通过他和霍骁搭上线。


    而品阶高一些、有机会见到霍骁的官员,则是快派媒人把他家门槛给踏平了,企图通过与他的联姻进一步靠近霍骁。


    前者还好,霍骁还能忍,但后者霍骁忍不了一点儿。


    看着凌七呈上来的汇报,霍骁一点点将纸捏成了团:“何有全,文武百官最近是不是有点太闲了。”


    感受着霍骁周身的低气压,何有全蹭了蹭额角流下来的汗:“陛下,百官最近事还是挺多的,一来要忙着筹钱收粮,二来要准备重开皇商的事宜,三来还要忙宫里宫外的大小事务,最近官员们在政事堂待的时间,比以往多了足足一个时辰呢。”


    即便这样还有时间去找我的人,看来他们还是不够忙。


    霍骁的手指有节奏的点着桌子,吩咐何有全:“去政事堂传旨,筹钱收粮一事在本月底之前必须完成。”


    “是。”


    何有全在心里为文武百官上了根香。


    真是招谁不好,非得去招惹东方景明,这下好了吧,给自己作炸了


    何有全走后,霍骁起身从暗格里拿出一张被来来回回折了好几叠的纸。


    他小心翼翼的将纸展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是东方景明草拟出来的皇商细则,抖一抖还能掉下来点炭笔写字时留下的尘屑,边角处还有一只东方景明随手画下的小狐狸。


    小狐狸吐出一点舌尖,透露出一股和东方景明一样的机灵劲。


    正看着,忽然传来一声开门的吱呀声。


    敢在这里如此随意行事的人,除了东方景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果不其然,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东方景明的双眸。


    和往日充满明亮色彩的模样不同,里面满是疲惫之色,就连官服都沾染了些许风尘。


    霍骁放下手中的东西:“今日又被人给堵了?”


    东方景明往桌前一坐,拿起霍骁手边的茶盏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还能有谁?户部侍郎非要把他那刚及笄的孙女许给我,说什么‘英雄不问出处,才子不论品阶’,我真是差点当场给他磕一个。”


    霍骁眼底泛起笑意,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委屈你了。”


    “委屈倒不至于,就是有点烦。”


    这两天一宴请,三天一媒人的节奏,实在是叫人有些应接不暇。


    东方景明叹气:“不说这事了,说点正经的。我来的路上碰见了何有全,他说你给筹钱收粮一事下了期限?”


    霍骁:“嗯,高士成致仕之前,这件事必须收尾。”


    东方景明仔细思索,以高士成的性子,他只要在位一天就不会停止谋利这件事。


    所以设立期限以后,高士成想谋取的利益肯定比不设期限要多。


    而他捞的越多,藏起来就越费劲。


    这样反倒方便了他们的追查。


    东方景明戳了戳霍骁的心窝:“你这心是真黑啊,竟然给他挖了一个根本跳不过去的大坑。”


    “怎么可能,”霍骁抓住了他的手:“我只是觉得文武百官天天去骚扰你实在太闲了,应该忙碌起来才对。”


    东方景明将手抽出来:“你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坏东西。”


    霍骁一笑带过,将东方景明呈上来的皇商细则推到他面前,毫不吝啬的夸奖:“我觉得你这份细则做的要比屈元青好,尤其是“单独设立监察司”这一点,提的非常妙。”


    “那必须的,我可是博览过群书的男人。”东方景明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是是是,”霍骁捧场:“你最棒了。”


    东方景明十分受用的收下了,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整理出来的大作,不禁笑了:“你把‘商户不得干预军政’这一条加的这样粗,是多怕有人钻空子啊?”


    “比你想象中要怕的多,”霍骁满目担忧的坦言:“前朝因此覆灭,我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霍骁果然是做皇帝的料,时时刻刻想的不是功绩,而是过往的教训。


    东方景明将细则合起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我饿了,我们去王府吃午饭吧,然后再看看育苗的成果。”


    “好。”


    自打筹钱一事提出来,霍骁也顺理成章的提了一件事,那就是免了满汉全席的午膳,如此就能省出来一些银两用去筹粮,也方便他带东方景明去江娴清那里吃想吃的东西


    虽说礼部那边最开始是有点不愿意的,但最终还是拜倒在了空虚的国库面前


    他们从暗道抵达王府的时候,江娴清早已备好了膳食,一见他们出来,就立即叫人端了上来。


    虽然东方景明没有插手育苗的事,但却在关注这件事。


    毫无意外,这个重任落在了江娴清的头上。


    现下他们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江娴清这些时日忙碌的成果。


    新育的红薯苗,舒展着嫩绿的叶片,在温煦的阳光下泛着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用完膳,霍骁和东方景明蹲到了田垄边,用指尖轻轻拂过叶片上的绒毛。


    “这些苗再过十日就能移栽了。”霍骁说。


    闻着鼻尖处萦绕泥土与草木的味道,东方景明皱起了眉:“可用来育苗的观天台是不是还没有拆完啊?”


    霍骁抬手拂开东方景明眉心间的疙瘩,眼里满是柔色:“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就好。”


    由于巫睢一直在阻挠,以至于应天台拆除的速度非常慢。


    昨天更是因为巫睢在民间散布了这件事,引起了信徒们的暴乱,以至于工部不得不停下这件事。


    “这么一直拖着不是办法。”东方景明望着他:“要不我去和巫睢谈谈吧,他似乎对我有点不一样。”


    霍骁手指一顿,随即缓缓收回。


    确实,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巫睢对东方景明十分不一样。


    在没有别人求他的情况下,巫睢此人从不主动提议为他人做事。


    可那天他不仅主动了,还是当着文武百官地面说的。


    虽然其目的并不单纯,但他确实破例了。


    而且巫睢看东方景明的眼神让他非常不舒服,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猎物一样,而且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自信。


    想到这些,霍骁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不准去。”霍骁的声音像淬了冰,“巫睢那个人,表面看起来清淡如谪仙,内里却比谁都阴鸷。你去见他,无异于羊入虎口。”


    江娴清端着茶和水果过来,恰好听见这话:“这件事你确实得听他的话,巫睢那个人就是条毒蛇,绝对不要主动招惹。”


    “可是应天台的事”


    东方景明为难住了。


    “你就放心吧。”江娴清说:“这件事阿骁他早有准备。你没发现拾玖近日一直很少出现吗。”


    这些时日他快被媒人和文武百官烦死了,江娴清要是不说,那他还真是没注意到这件事。


    转头看向霍骁:“你派拾玖去查应天台了?”


    霍骁点头:“嗯,从他站出来阻挠那一刻起,拾玖便开始了行动。截止今日,已经查到了我想要的内容。”


    东方景明瞪大了一双好奇的眼睛:“比如?”


    霍骁拉着他站起来:“比如应天台有人偷拿香火钱去花楼春宵一度。”


    “噗嗤。”


    东方景明一下笑了出来:“巫睢若是知道这件事,怕是要掀翻了自己的药炉子。”


    第54章 证据


    “他可不会掀翻药炉。”霍骁指尖蹭过东方景明唇角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冷冽,“他只会去当铁面无私的执法者,将被我查出来的人千刀万剐。”


    东方景明不傻,听出来霍骁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他也在偷拿香火钱?”


    “偷拿香火钱倒是不至于,他只会打朝廷的主意。”


    霍骁眼眸微眯,拉着东方景明在石桌旁落座。


    “应天台表面看起来是‘聆听神谕’的清净之地,但内里早已被蛀空了——不仅有人偷拿香火钱,还有人借着‘祈福’的由头,向百姓索要高额供奉。巫睢本人更是在我父皇在位那几年,私藏了不少朝廷拨下去的祭祀款。”


    江娴清在一旁补充,咬着牙吐槽:“善帝那老逼登在位的时候,塞北也出现过的缺粮的情况。巫睢当时主动提议,说他愿意耗费自身气运、以血为媒画一百张消灾符,然后以每张十石米的价格出售,来帮朝廷筹粮。”


    如果把十石米换算成现代计数法,那就是一千二百斤米,价格属实不菲。


    这件事在史书中并未留痕,东方景明一听只觉荒谬:“善帝接受了?”


    “怎么可能不接受,”江娴清:“而且自那以后,巫睢就成了善帝心腹。无论他想做什么善帝都全力支持,整个朝堂几乎成了应天台的一言堂。与此同时,他还大肆鼓吹民间百姓去“信仰神佛,聆听天意”,趁机扩大了信徒的体量。”


    这话落在东方景明耳朵里,只剩一阵心惊肉跳。


    好在霍骁成功上位,不然他简直无法想象现在的朝堂和民间到底会有多么的混乱。


    江娴清把剥好的橘子塞给东方景明:“巫睢不是总喜欢在信徒面前鼓吹应天台是神佛在设在人间的据点、他是神佛派下来的谪仙使者吗,那咱们咱们就把这些烂事再次捅到信徒面前,看他那张‘谪仙’面具还能不能戴得住!”


    东方景明抓住了关键词:“再次?”


    江娴清的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沉了几分。


    “善帝那老逼登在位时,就有御史因应天台内部人员善动香火钱一事参过他,而他也因此被信徒堵在府门口谩骂要说法。”


    “可没过几日朝堂上就出现了一则流言,说那个御史刻意在龙脉之上购置了一处田产,意图压制我朝气运,而他害怕巫睢发现此事,就编造了谣言,意图构陷巫睢。”


    “这事原本是假的,那个御史根本就没买过田产,可谁曾想一调查竟然成真的了,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


    “最后御史不仅丢了官,还死在了流放的路上,紧接着没过多久他的家人也都暴毙而亡,随后民间就传出流言蜚语,说这是他占据龙脉,构陷神使的代价,是神在惩罚他。”


    东方景明脸上的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知道江娴清从不无的放矢,巫睢这手段,简直比朝堂上的明刀暗箭更阴毒。


    霍骁握着东方景明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他微凉的指尖:“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和他做交涉。”


    巫睢那药炉炼的根本不是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阴毒心思。


    对付这种人,就只能打其七寸,一招致命。


    而霍骁用的办法就是最好的,他现在没了善帝做依靠,在朝堂上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此时唯有稳住信徒他才能苟延残喘。


    东方景明咬了口橘子,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


    “你搜集多少证据了?”


    霍骁:“进度还不错,只差最后一个人证的供词了。”


    “怪不得你一点也不着急观天台的拆除进度。”东方景明看向霍骁:“不过这次过后还是要继续收集,不能给巫睢喘息的机会。”


    霍骁用指尖去蹭残留在东方景明嘴角的橘汁:“就算他没有他犯下这些事,单凭他觊觎你一事,我也不可能让他有好日子过。”


    提到“觊觎你”这三个字时,霍骁的指腹无意识收紧,在东方景明的唇畔按出一道沟壑。


    东方景明看在眼里,伸手握住他的手指挪到唇缝间,擦着他的指腹轻声道:“他再怎么觊觎我,也不可能将我抢走的。”东方景明舔去男人指尖沾染的橘汁,浅笑低语:“我认定的人只有你。”


    霍骁被这声“只有你”说得心头一软,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几分。


    他反手握住东方景明的手,指腹摩挲着对方温热的掌心:“我亦如此。”


    江娴清在旁边看得眼热,敲了敲石桌:“行了行了,别在我这儿腻歪!要秀恩爱回你宫里去——对了,景明,我最近灵感爆棚,写了几篇新故事,一会我让凌七给你送回府。我保证,这几个小故事全是精品,保证比之前的更合你的胃口!”


    东方景明眼睛一亮,刚要应下,就被霍骁拽了一下。


    他回头看过去,只见霍骁挑眉:“先把红薯苗照顾好,再聊你们的‘精品’。”


    “急什么!”江娴清不乐意了,“我照顾的还不好吗,倒是你,再过十日就要移栽了,到时候别解决了巫睢,工部那边的工又赶不出来。”


    “放心,”霍骁道,“到时候就算工赶不出来,也肯定有地用来移栽。”


    江娴清一愣:“你还选了其他的地址?”


    霍骁面无表情:“嗯。”


    见东方景明满脸淡定,江娴清不解:“你这么平静,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没有,”东方景明:“只是觉得他这么做很合理。”


    江娴清翻了个白眼,将两人轰走了:“不想和你们说话了,滚滚滚。”


    在这里逗留的时间确实不短了,两人应声离开,踏进暗道。


    走了一段距离,东方景明猜测着问:“你将另一个地址定在了红昭寺吧。”


    霍骁素来知道,东方景明此人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单纯善良,但实际却是一个相当聪慧果敢的人。


    他不否认东方景明的话:“是那里。”


    东方景明皱了皱眉:“红昭寺到底是你父皇扶持起来的寺庙,虽然你登基后红昭寺是你一个臣服的,但谁也不知道那些僧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这个地能不用最好还是不用。而且红昭寺离皇宫太远了,若是培育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无法第一时间知道,不如种在宫里照看起来方便。”


    “我知,”霍骁捏了捏东方景明的手指:“能不用一定不用。”


    拾玖是个速度快的,他们才谈及这件事,他在深夜就拿着收集好的证据来找霍骁汇报了。


    拾玖来的时候,东方景明还没有走,他正在陪霍骁一起完善皇商细则。


    暗门“吱呀”一声推开,拾玖裹挟着一身寒气,手里捧着个乌木匣子。


    单膝跪地时,匣底与青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属下幸不辱命,查到了应天台副司李旬偷拿香火钱去倚红楼的所有证据。”


    拾玖打开乌木匣子,将证据一项一项呈到霍骁面前。


    “这是李旬自己记得帐,这是花魁的证词。另外,属下还查到,李旬和高士成手下的商户往来密切,上个月还从商户那里拿了五百两银子,说是‘供奉神佛’的香油钱。”


    东方景明凑过去看,账册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记得清楚。


    【三月初五,取香火钱二十两,去“倚红楼”】


    【四月十二,取香火钱五十两,送赵姑娘(倚红楼花魁)】


    【五月初一,收张记粮铺银五百两香火钱,上交三百两,自留一百三十两,余下七十两补足挪用的香火钱……】


    “这李旬倒是会两头捞。”东方景明冷笑,“一边拿应天台的香火钱快活,一边替高士成给巫睢递钱。”


    两人之间会有这样的联系,东方景明并不意外。


    毕竟巫睢要想在朝中彻底站稳脚跟,就需要拉拢官员。


    而高士成要想贪腐,也需要各种理由让朝堂放粮拨款,彼时巫睢恰好是善帝的心腹,可以替他编造理由,所以他们之间相互利用的非常合理。


    不过


    东方景明脑海中的某根弦动了一下。


    “你说,我们一直查不到高士成转移赃款的方式,是不是巫睢给他提供了帮助。”


    沉吟片刻,霍骁道:“大概率是。”


    每月中旬和下旬,应天台设立在各地的祈福点,都会把收上来香火钱当着信徒的面送至应天台银库,然后再带走一批空箱子留着下次用。


    可巫睢和高士成有这样的关系,谁能保证被拉走的那些箱子到底是空箱还是实箱呢。


    看来曝光这件事的时候,绝对不能让高士成和巫睢察觉到此事,更不能让高士成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他和商户之间的关系。


    东方景明忽然想起什么,拉了拉霍骁的袖子:“话说回来,就算重新动工怕是也得三日后,工部现有的人手还够用吗?”


    如果按照预定的工期拆除的话,时间绰绰有余,可偏偏遭遇了阻挠,致使工期发生了改变。


    至于增派人手,根本不可能,为防南方水患,在确定完这边需要的人手以后,就将其余人派去了南方修水渠,甚至还从民间召集了诸多工匠才勉强凑够修建水渠的人手。


    “别担心。”霍骁揉了揉他的头,“镇北军里有不少工匠出身的好手,到时候可以调过来帮忙。”


    东方景明:“那移栽后的培育怎么办呢?”


    如果把东西移进皇宫,江娴清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毕竟她和太后的约定摆在那里了。


    “这个就要拜托你了。”霍骁:“这几天我准你不用上早朝,就多去我母亲那里待一待,替我学习一下种植技术吧。”


    “好啊!”东方景明眼睛亮了,这几日被官员们的提亲烦得头大,能去园子里摆弄小苗,倒也是个清净。


    第55章 信徒


    揭露李旬一事自然不能由霍骁亲自来做,于是此事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工部尚书韩伍身上。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刚站定,韩伍就拿着拾玖深夜送来的证据站了出来。


    “陛下,臣要告发应天台副司李旬,他擅挪香火钱,甚至还与商户勾结,私拿贿赂!”


    李旬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陛下,臣冤枉啊!您也知道,臣近日因观天台拆除一事和韩尚书产生了一些矛盾,致使他无法在规定期限内完工,便想陷害臣,拉臣下水!”


    虽说阻挠观天台拆除一事的主谋是巫睢,但却一直是李旬在冲锋。


    霍骁没理李旬,反而给了何有全一个眼神。


    何有全立即会意,将韩伍手中的东西给呈到了霍骁面前。


    虽然这份证据霍骁昨日已经看过了,但霍骁还是摆出一副认真查看的架势。


    “巫睢,你亲提的应天台副司,不仅挪用信徒香火钱狎妓,还私受商户贿赂,假借‘神佛’之名中饱私囊。”霍骁的声音冷得像冰,在大殿里回荡,“你身为应天台主事,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旬向巫睢投去求救的目光。


    其余众人也都看向巫睢。


    本以为他会像当年一样辩解一番,谁料他恭恭敬敬的朝霍骁行了一个大礼:“是臣管事不利,没有看好下属,臣无话可说,李旬任凭陛下处置。”


    李旬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而巫睢这句“无话可说”,也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满朝文武瞬间炸开了锅。


    吏部尚书捋着胡须,眼神里满是诧异——当年御史参巫睢敛财,巫睢可是当着善帝的面据理力争,甚至借“神谕”证清白,怎么今日面对李旬的贪腐案,反倒如此痛快认了?


    户部侍郎悄悄拽了拽身边的人,压低声音:“不对劲啊,巫少司这是转性了?还是有什么后手?”


    为了留下了看戏而没有去江娴清那里的东方景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笏板边缘。


    他盯着巫睢的背影,只见那人脊背挺得笔直,仿佛真的只是“管事不利”。


    霍骁显然也看出了端倪,他指尖敲了敲御案,声音比刚才更冷:“管事不利?巫少司说得倒是轻巧。应天台香火钱,每一笔都该登记在册,李旬半年内挪用近千两,你身为主事,竟半点不知?”


    巫睢垂着头,声音依旧平稳:“臣近年专注于为太上皇调理身体,应天台诸多事宜都是李旬帮臣打理的,是臣疏忽了。”


    “疏忽?”霍骁冷笑:“这么大的事你就想用疏忽二字把自己摘干净,这应天台的主事到底是你,还是李旬?”


    巫睢叩首于地:“此事确实是臣安排不妥,臣愿自请罚俸三月。”


    霍骁指尖的玉扳指在御案上敲出清脆的响,那声音比殿外的晨霜更冷:“你在其位不谋其职,到头来就想用罚俸三月来为自己脱罪?”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没半分暖意,他将账册扔了出去,泛黄的纸页散了满阶,上面朱笔勾的挪用款项刺眼得很。“姚守义,你来给巫少司好好回忆一下,本朝律例是如何处罚玩忽职守之人的。”


    姚守义从列中走出时,朝服下摆扫过了阶上散落的账册,但他没有半分停顿。


    他拱手躬身,声音沉稳得像铸了铁:“回陛下,依《大乾律职官篇》,主官失察致下属贪腐,若贪墨逾五百两,主官‘罚俸一年,削勋阶一级’;若涉及神坛香火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巫睢不显紧张的脊背:“因涉‘欺瞒神佛、扰动民心’,罪加一等,需‘暂夺印信,协同查案’,待查清确无牵连,方可复职。”


    姚守义念的不是特例,是明明白白写在律典里的条款,而巫睢方才说的“罚俸三月”,连最轻的惩处都够不上。


    跪地的李旬面如死灰,若巫睢真被夺了印信,他这条命如何能保得住。


    霍骁的指尖又落在了玉扳指上,那冷脆的敲击声比刚才更密:“巫少司听见了?本朝律例,不是你想怎么定就怎么定的。”


    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像刀子似的剜着巫睢,“你说你专注于太上皇的身体,那朕倒要问了——应天台印信一直在你手中,李旬每一笔支出都需你画押,半年近千两的窟窿,你敢说你没见过一张签批的条子?”


    巫睢抬起头,眼神不乱,声音平稳:“陛下明鉴,臣之所以会画押,是因李旬与臣说家中老母急需银两拿药,而神又教导臣要爱民惜民怜民,臣这才给李旬写了签批,全然不知他是拿这钱去狎妓。若知如此,臣当初定亲自剐了他,向神明请罪。”


    霍骁听到“爱民惜民怜民”几个字时,不禁笑了。


    殿内的风从窗缝钻进来,掀动明黄的龙袍,他的目光扫过阶下瑟瑟发抖的李旬,又落回巫睢脸上,笑意里淬着冰:“神教导你爱民?那朕倒要问问,什病这么难治,半年竟然就要耗费千两白银?”


    “陛下容禀。”巫睢的声音依旧平稳,“李旬当时只说老母需名贵药材续命,臣念及孝道,又因照顾太上皇实在分不开身,便未细查。但近日臣也察觉有异,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打算问责后再向陛下负荆请罪,却还是不及陛下英明,先臣一步问责于李旬。”


    巫睢话说到这,李旬已然明白他是打算放弃自己了。


    他当即做出决定,哭喊起来:“陛下!臣冤枉啊!是巫少司让臣以老母生病为由帮他挪用巨额香火钱,也是他许臣可少拿些香火钱做自己想做的事,事后想办法补上就可以了。巫少司现在是想把所有罪责都推给臣!”


    这话像惊雷炸在大殿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巫睢身上——李旬反咬了!而且咬得这么狠,巫睢这下怕是难脱干系了。


    可定睛看去,巫睢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李旬,说话做事讲证据,你可有证据和证人。”


    “我没有证据,但我有证人!”李旬道:“我那身体康健的老母就是最好的证人!”


    朝堂不是断案的地方。


    霍骁想了一下:“姚守义此事你继续审,徐三慎你暂代巫睢主管应天台,东方爱卿你代朕去大理寺旁听。”


    三人纷纷应下后,喧闹不休的朝堂便散了


    随着姚守义来到大理寺,东方景明无异被奉为了座上宾。


    看见当初对他施以援手的荣誉,东方景明主动搭话:“恭喜兄台,从录事升迁为寺正。”


    荣誉回礼:“也是托东方大人的福。”


    东方景明笑了笑没再多说,坐在姚守义为他安排的位置上。


    不多时,当事人全都到场了。


    看见自己的老娘,李旬立即扑了上去:“娘,你要救儿子啊!你告诉他们到底你有没有生病!”


    只要他娘告诉众人,她没有生病,那这次的博弈就是他赢了。


    可谁料,李旬话音才落,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就响了起来。


    老妇人指着李旬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声音也带着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孽子,你个孽子!你怎么能这样污蔑少司大人!要不是他前几日来家里探望,你老娘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我更不知道你竟然拿我生病当借口去蒙骗少司大人!”


    “不可能!”李旬满目错愕:“你明明身体康健,根本没有生病!”


    “你还有脸说!”老妇人抹起了眼泪,朝姚守义叩首:“大人,老身要状告孽子李旬不孝!求您为老身做主!”


    老妇人的哭诉像一盆冷水,浇得李旬浑身发僵。


    他望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那上面满是痛心疾首,半点作假的痕迹都没有。


    可他明明记得,上月回家时,母亲还在院里择菜,笑声洪亮得能传到巷口,怎么会突然成了“要靠巫睢救助”的病秧子?


    “娘……”李旬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您上个月还好好的,怎么会……”


    “好好的?”老妇人猛地抬起头,眼泪混着怒意砸在李旬脸上,“你眼里只有那点肮脏钱,何曾真正看过老身?前阵子风寒入骨,咳得直不起腰,要不是少司大人前来探望,又留下银子让我请郎中,老身这条命早就埋进土里了!你倒好,拿着少司大人给的救命钱去狎妓,还敢反咬他一口,你对得起天地良心吗?”


    这番话条理清晰,连“风寒入骨”“探望留钱”的细节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姚守义坐在公案后,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扫过一旁垂眸而立的巫睢——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模样,仿佛眼前的闹剧与自己无关。


    东方景明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探究。


    这老妇人的话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提前排练过。


    他瞥向站在角落的荣誉,见这位新升的寺正正低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弧度都带着几分刻意的平稳。


    “李旬,你母亲所言,你可有辩驳?”姚守义的声音打破了堂内的寂静。


    李旬瘫坐在地,眼神涣散得像滩泥水。


    他想反驳,想嘶吼着说母亲在撒谎,可喉咙里像堵着团棉絮,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忽然想起昨夜被巫睢的人堵在巷口时,对方说的那句“你老娘的命,还捏在我们手里”——原来不是威胁,是实话。


    “大人!”老妇人见李旬不语,哭得更凶了,“这孽子不仅不孝,还勾结商户,用应天台的名义强占百姓土地!前几日城西张屠户来寻我,说李旬拿了他五十两银子,答应帮他在神佛面前‘开光’,让他的肉摊生意兴隆,结果收了钱就没了下文……”


    她越说越细,连李旬收了谁的贿赂、答应了什么事都一一列举,桩桩件件都能和韩伍呈上的账册对上。


    姚守义让人取来账册比对,果然分毫不差。


    巫睢适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沉痛:“姚大人,此事都怪我识人不明,不仅让李旬坏了应天台的名声,还连累了无辜百姓。除罚俸收印信,我自请杖刑三十!”


    “巫少司不必如此。”姚守义合上册子,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是非曲直自有律法公断。来人,将李旬打入死牢,待查齐所有罪证,定罪行刑!”


    “不要!”李旬突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被衙役按住时,他死死盯着巫睢,眼里喷出红血丝,“巫睢!你个伪善的小人!我为你当牛做马,恶事做尽,到头来你却弃我如草席!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姚守义皱起眉,挥手,示意衙役快点将人带下去。


    衙役拖着哭喊不休的李旬离开,老妇人还在一旁抹泪,嘴里念叨着“孽子该罚”。


    巫睢上前一步,温声道:“老人家,您身体不好,我已让人备了马车,送您回家歇息。”


    老妇人拒绝起身,扑在巫睢脚边:“少司大人,老身对不起您,当初要不是您可怜我们母子俩因逃荒而流离失所收,便收了李旬进应天台打杂,我们母子俩怕是早就瀑死街头了。可谁曾想今日他竟做出污蔑您这种混账事,是老身教子无方,对不起您的救命之恩,也不对不起您对他的器重。”


    巫睢将人强行扶起来:“人总有犯错的时候,我不怪他,我也愿意看在您的面子上宽恕他。”


    “谢谢您,谢谢您。”老妇人感激涕零,然后欲言又止:“老身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少司大人可否”


    巫睢用帕子擦去老妇人脸上的泪:“您说就是了。”


    老妇人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求您替老身向神明求求情,我那孽子虽作恶多端,但我愿替他赎罪,只求他死后不入地狱。”


    巫睢叹气,再次将老妇人扶了起来:“您且安心,我定会向神明言明此时,神明肯定也会看在您的面子上,宽恕他的。”


    “太好了,太好了。”老妇人朝天拜了拜:“多谢神明宽恕,多谢什么宽恕。”


    拜完,老妇人又朝巫睢表达了一阵感激,便岣嵝着身形离开了。


    看到此情此景,东方景明握紧了拳,走到巫睢身边:“巫少司真是好手段,竟能让一个母亲来诬陷自己的儿子。”


    “何谈诬陷,”巫睢笑说:“她只是太爱自己的儿子,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死后还要继续受尽折磨。”


    虽然巫睢的嫌疑被洗清了,但东方景明知道这件事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他咬牙切齿:“你这般骗那老妇人,良心过得去吗。”


    巫睢脸上的笑意未减,仿佛东方景明淬了冰的话语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他理了理袖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轻得像羽毛:“侍中大人这话倒像是在替李旬讨公道,只是李旬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就算是陛下来了结果也是一样——我受尽诬陷,他难脱罪责。”


    东方景明的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痕:“公道?被胁迫的母亲、被篡改的证词,这就是你口中的公道?”他抬眼看向巫睢,目光锐利如刀,“你当真以为能一手遮天?”


    “天地昭昭,何来遮天一说。”巫睢侧过身,望向大理寺外的青天,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素色的衣袍上,竟显出几分悲悯的假象,“李旬之母不过是说出了‘真相’——她确实受了我的恩惠,李旬也确实拿了那笔钱。至于钱的去处,账册上写得明明白白,与我何干?”


    这话堵得东方景明胸口发闷。


    很明显,那老妇人是被巫睢给洗脑了,并且深信不疑。


    最终就导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李旬,让他罪无可赦,巫睢自己反倒成了被蒙蔽的“善士”。


    姚守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清了清嗓子,拿起案上的卷宗:“巫少司,既然应天台印信暂由徐大人接管,还请你配合查案,将近半年的签批文书悉数交来。”


    巫睢拱手应下:“自然。姚大人尽管派人去应天台取,我已命人将所有文书整理妥当。”


    东方景明冷眼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模样,忽然开口:“姚大人,依我看,光查文书还不够。方才李旬到底是给巫少司泼了脏水,在文武百官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所以为了巫少司的清白,还是彻查到底比较好,就将应天台的库房、信徒名册也一并查了吧。”


    巫睢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但依旧保持镇定:“侍中大人对我的关照,我一定牢记于心,届时定全力配合姚大人调查。”


    姚守义点头:“便依东方大人所言。荣誉,你带人去应天台核查的时候,务必仔细。”


    荣誉放下笔,躬身领命:“是。”


    吩咐完,东方景明就离开了。


    看着他挺直的背脊,巫睢眼底浸染笑意,只用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语:“多谢你和陛下帮我除掉了李旬这个碍眼的东西。”


    东方景明回到皇宫,将在大理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霍骁听。


    霍骁听完一下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你说李旬的母亲是站在巫睢这边的?”


    “对,从始至终都在帮巫睢说话,”东方景明道:“临走时还对他感激涕零的。”


    霍骁捏断了手中的毛笔:“这一局,我又输了,你我皆成了他手里杀人的刀。”


    东方景明终于遇到一次自己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怎么说?”


    “这一切发生的太完美了,每一项证据都是奔着致李旬于死地去的。”霍骁分析道:“李旬知道他太多事了,而且李旬一死,他和高士成之间的联系也就断了,到时候哪怕高士成反咬他一口,他也不会受到分毫影响。”


    经霍骁这么一说,东方景明也反应了过来。


    这些年都是李旬在具体做事,巫睢自己则是一直待在善帝身旁暗中下达指令,根本没有亲自参与到那些事中。


    东方景明当即站了起来:“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保住李旬的命不就可以了。”


    “没机会了。”霍骁道:“巫睢做事从来不会留隐患,李旬这会儿怕是已经死了。”


    他话音才落,何有全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陛下,不好了,大理寺衙役当中有应天台的信徒,他一听说李旬诬陷巫少司,还不敬神明,就就就就没忍住,当场把人给杀了!”


    果然不出所料,霍骁的手握紧又无力的松开:“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要和东方爱卿商议要是。”


    “是。”


    何有全退下,东方景明的脸色难堪至极。


    他不甘心的拍在了御案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定会抓住他留下的把柄!”


    霍骁拿起他拍红的手揉了揉:“巫睢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虽然年轻,但却比高士成更精,我们精力有限,还是先对付高士成再说。”


    东方景明听出来霍骁话中之意,不就是觉得巫睢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不会让他们查出来什么吗。


    可他偏不信邪,就算巫睢布下的网再密,只要他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一定会留有破绽。


    但他不否认霍骁说的那句话,人的精力确实有限,再加上他还要应付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六艺考核,时间实在紧迫,也只能先按照顺序一个一个的除。


    不过,东方景明有些担忧:“你说,他会不会给高士成通风报信呢?”


    “不会,”霍骁笃定道:“如果他真的那么在意高士成这位盟友,就不会想尽办法除掉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人,让高士成陷入孤立无援之境,相反他会在这个时候提醒高士成明哲保身,不要有任何行动。但从高士成如此积极参加筹粮一事来看,巫睢显然没有给他任何提醒。”


    东方景明有些不明白:“巫睢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没了高士成这个盟友,他在朝中的倚仗不就没了。”


    “高士成即将致士,这个依仗早晚都要没。”霍骁现在巫睢角度分析:“那到不如让他没得干净点,这样以后能够指正他恶事做尽的人不就又少了一个。”


    东方景明若有所思:“既然巫睢做事这么谨慎,那他应该会找其他的依仗吧。”


    “他现在不需要了,”霍骁摇了摇头:“虽然应天台在朝堂上没有了什么话语权,但在民间的地位依旧稳固,信徒就是他的依仗。”


    第56章 筹谋


    初夏的京都城,暮色一沉还能刮起了凉风。


    城南旧巷深处,一辆乌篷马车停在斑驳的砖墙下,车帘缝里漏出的烛火晃得人影忽明忽暗——车里坐着的正是中书令的高士成。


    他指尖攥着一枚青玉扳指,指节泛白,喉结不停滚动。


    昨日李旬身死的消息一经传来,简直像巨石滚落,压的喘不过气。


    不多时,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巫睢一身月牙白长袍,额间莲花印记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不知高大人约我见面所谓何事?”


    高士成脸色黑如墨盘:“巫睢,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明知我要借李旬的手转移钱款!你为何还要放任他被打入狱?甚至还死了!”


    巫睢:“高大人这意思莫不是,是我故意让李旬去死的?”


    高士成排在面前的小桌上:“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巫睢将手踹在一起:“高大人这么想就有点过分了,明明是李旬自己挪用香火钱被查,甚至还把我给连累了,怎么就能这样冤枉我呢。”


    “你少在我面前来这套,”高士成的呼吸不受控的重了一些:“你有什么手段我还不知道吗。当初你才入应天台不到一月,就把大司命给逼死,让这个位置空缺至今。”


    巫睢的手指轻轻搅动:“大司命的死他是自找的,谁让他强抢民女不守戒律,违背了自己在神明面前许下的誓言,最终没有办法向自己的家人交代,也没有办法向信徒交代,只能以死谢罪。”


    高士成:“你少在这里给我扯什么鬼神,大司命为人素来克己守礼,绝无可能做那种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巫睢抬眸看向高士成:“就像你高大人,每次出事都是你第一个站出来为陛下排忧解难,装的像个顶顶好的大好人。可谁又能想到,你每次都会贪墨朝廷拨下来的款项,甚至还和商户勾结,偷换皇粮、扰乱粮价,致士塞北大闹饥荒,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你”


    高士成被怼的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你就不信我去陛下那里参你一本吗!”


    “你去就是了,”巫睢撩开车帘看向外面的圆月,漫不经心的说:“反正这些年都是李旬在帮你做这些事,我从未插手过一次,也从未在你那里留下实质性证据,不是吗。”


    “相反,你若是敢去陛下那里告发,我就敢让你死在朝堂上,毕竟李旬这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写帐本,他可是将你们之间的每一笔交易都清楚的记了下来。”


    高士成的指尖在青玉扳指上磨出细响,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浸湿了官服的领口。


    对方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反将一军。


    这感觉就像被人扼住喉咙,明明满肚子火气,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你别太得意。”高士成咬牙,声音发颤却还想撑着架子,“李旬虽死,你我之间的关系无从证明,但你做的那些事一定会害死你,让你似无葬身之地!”


    “没关系,反正我一定比高大人活得久。”巫睢低笑出声,额间的莲花印记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我想高大人这次贪墨的数额肯定不在少数,我看你没了李旬该怎么处理这批钱款,除非你舍得还回去,但我想以高大人你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做。”


    高士成冷哼:“就算没了李旬,我也有的是办法,就不劳烦巫少司,您请吧。”


    巫睢闻言,不仅没动,反而施施然的弹了弹袍角,带起一阵细微的尘埃。


    他指尖捏住小桌上摆着的银质酒壶,轻轻晃了晃,清冽的酒香从壶口溢出来,混着车厢里的烛油味,格外刺鼻。


    “高大人急什么?”巫睢抬眼,眸色在烛火下深不见底,“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说你有办法,莫不是想找城西的王掌柜?”


    高士成捏着扳指的手猛地一顿,脸色又沉了几分:“你怎么知道?”


    王掌柜是他藏在暗处的棋子,专做钱款转移的勾当,连李旬都只知其名、未见其人,巫睢竟能一口道破,可见对方早把他的底细摸得通透。


    巫睢低笑一声,将酒壶凑到唇边抿了一口,酒液沾湿他的唇角,却没半分温润之气:“高大人忘了?应天台虽不管朝堂事,却管着京都城的‘异象’——我不过是悄悄给王掌柜递了个消息,和他说李旬家后院的槐树下藏着和你勾结的证据,对你忠心耿耿的王掌柜就上当了,在昨晚三更天偷偷去了李旬家后院,在哪里挖呀挖呀挖,结果只挖走了半箱银票。这等‘异象’,我自然是要知道的。”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转冷:“可惜啊,王掌柜刚出李旬家附近的巷口,就撞上了在李旬家附近巡夜的侍卫,现在怕是已经在天牢的审讯架子上挂着了。”


    高士成猛地站起来,头险些撞到车顶,“你敢动我的人?”


    “我可没动。”巫睢摊开手,语气无辜,“是侍卫觉得他形迹可疑,毕竟李旬刚死,就有人去他家后院挖东西,换谁都会起疑吧。”


    这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高士成的神经。他知道,巫睢这话半真半假——侍卫巡夜哪会管城西小巷的闲事,定是巫睢暗中递了消息,故意断他的后路。


    高士成坐回原位,胸口剧烈起伏,指尖的扳指被磨得发亮:“巫睢,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巫睢放下酒壶,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推到高士成面前,“我现在管不了应天台的事,在朝堂上也不方便发言,所以我想跟高大人做笔交易,不然我今夜根本不会来见你。”


    高士成狐疑地展开纸,借着烛火一看,竟是一份用他的笔记写出来的奏折草稿——内容是请求陛下增加应天台的祭祀预算,理由是“神明示警,需以重礼祭拜,方能消弭塞北天灾”。


    “你让我奏请陛下增加祭祀预算?”高士成攥着纸,指节发白,“你明知国库空虚,陛下绝不会同意!”


    “高大人是中书令,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巫睢挑眉,“你只需在朝堂上牵头,再联合几个信神的老臣附议,陛下就算不乐意,也得顾及朝臣的情绪。再说了,”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这笔预算批下来,其中三成,归你。”


    高士成瞳孔一缩:“你想贪墨祭祀经费?”


    “什么叫贪墨?”巫睢纠正,“这是神明给高大人的‘谢礼’。毕竟你帮神明求来了香火钱,神明总得有所表示。”


    他话里的荒谬让高士成胸口发闷,可一想到天牢里的王掌柜、李旬留下的账本,还有自己藏在密室里没法转移的钱款,他又不得不低头——现在没了王掌柜,不依靠巫睢,他根本没有法把贪墨的钱款转移出去,迟早会被查到。


    “我帮你奏请预算,”高士成咬牙,“但你得帮我把钱款转移出去,还要保证王掌柜不把我供出来。”


    “这是自然。”巫睢笑得眉眼弯弯,额间的莲花印记仿佛也活了过来,“不过,我还有一个小要求。”


    高士成心里一紧:“你说。”


    “我查到陛下之所以要拆观天台,并不是为了给塞北筹钱,而是为了种一种叫“红薯”的食物。”巫睢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种食物我知道,它来自佛郎机,可以解塞北饥荒的燃眉之急,但我不想让塞北这么快平静下来,所以高大人得想办法,让那些苗在移植过去以后,‘活’不过三天。”


    高士成大惊:“你是不是疯了!这事一旦被发现,我们都得死!”


    他虽贪墨,却也能猜出霍骁对红薯育苗的重视——毕竟文武百官现下都不知道的事,那一定是霍骁亲自操办的事。


    “高大人慌什么?”巫睢漫不经心,“不用你亲自动手,只需在朝堂上提一句‘观天台乃神明之地,不宜栽种凡物,恐惹神明不悦’,再让几个老臣跟着附和,陛下就算不信神,也得考虑民心——毕竟信徒们还渴望着神明的庇佑呢。”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是陛下还不松口,你就暗中让人往育苗的土里掺些‘东西’——比如盐碱。红薯喜肥,遇盐碱必枯,到时候陛下只会以为是土地不合适,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高士成听得后背发凉。巫睢这是要断了霍骁解决塞北饥荒的后路!


    一旦育苗失败,塞北的饥荒拖得越久,朝廷的矛盾就越尖锐,而巫睢和那些信神的朝臣,就能趁机鼓吹“唯有祭拜神明才能消灾”,进一步掌控民心。


    “你到底要干什么?!”高士成声音发颤。


    巫睢没直接回答,只是拿起李旬账本的碎片,在烛火下晃了晃:“高大人只需照做便是。若是你不答应,”他把碎片扔到高士成面前,“我保证,这东西,明天一早一定会出现在陛下的御案上。”


    碎片上的字迹清晰可见,正是李旬记录的某次贪墨钱款的明细,还写着“高士成授意”几个字。高士成盯着那几个字,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他彻底被巫睢拿捏了。


    “好,”高士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妥协,“我帮你。但你得记住,若是事情败露,我就算死,也会拉着你一起。”


    “放心,”巫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掀开帘子,冷风瞬间灌进车厢,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险些熄灭。巫睢回头,冲高士成笑了笑:“三日后,我等着高大人的好消息。”


    高士成浑身一僵,想说什么,却见巫睢已经转身,白色的袍角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


    车厢里只剩下他一人,烛火映着他苍白的脸,显得格外狼狈。


    他攥着账本碎片,指腹被边缘划破,鲜血渗出来,染红了碎片上的字迹。


    他刚刚的威胁根本没有任何威力,因为他手里没有一点能参死巫睢的证据。


    他这几十年的朝堂,算是白混了。


    窗外的凉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车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催命的符咒。


    高士成瘫在座位上,冷汗浸湿了官服的后背——他明白,自己这一步踏出去后,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不过,只要不被发现是他做的就好了。


    但高士成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暴露了。


    在他看不见的巷口拐角,一个黑衣人正贴着墙,将刚刚车厢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而在马车离开后,黑衣人纵身跃起,消失在夜色中,直奔皇宫而去


    明华殿内,霍骁正对着育苗的图纸沉思,东方景明则坐在旁边研究乐谱。


    没了巫睢的阻挠,观天台的拆除进度一下就上来了,而在镇北军的帮助下甚至可以提前完工。


    他必须好好规划一下用地安排。


    拾玖推门而入,将自己听见的内容如实汇报。


    霍骁越听脸色越黑,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烛火冻结。


    “巫睢、高士成……”


    他低声念着两个名字,指尖将纸捏得发皱。


    拾玖单膝跪地:“陛下,要不要我现在带人去抓了他们?”


    巫睢实力成谜,他方才不敢轻举妄动,但若带去的人多一些——


    “没证据前别动手。”霍骁放下纸,眸色深沉,“我们将计就计,让他们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加派人手盯着观天台。再让刘弋配点能中和盐碱的药剂,届时万一真的被他们得手了,也好及时补救。”


    “是。”


    拾玖应声退下,东方景明出声:“巫睢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快速除掉高士成的捷径,不过想要借这件事除掉他怕是很难,我们必须得有能压死他的实证才行,毕竟口供和人证是有可能被推翻的。”


    “我知。”


    霍骁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圆月,指尖轻轻敲击窗棂。


    他想起白天东方景明还跟他抱怨“月课考核太难”,想起两人在莲花池边的亲吻,眼底的寒意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坚定——他绝不会让巫睢和高士成的阴谋得逞,绝不会让大乾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更不会再让他的爱卿陷入危险。


    第57章 将明


    东方景明见霍骁望着月色出神,指尖的节奏却越来越快,显然是在盘算对策。


    他放下手中的乐谱,走到霍骁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移植的时候我们提前做好准备,他们想动手怕是没那么容易。倒是高士成,既然他答应了巫睢,明日早朝定会跳出来发难,我们得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霍骁收回目光,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顿:“他要跳,就让他跳。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朝堂上到底有多少人跟他和巫睢搅在一起。”


    东方景明挑眉:“看来你是想引蛇出洞了。”


    霍骁闭上了双眼:“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在暗处蹦跶。”


    东方景明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明日早朝,我要不要做点什么?比如……帮你给他们制造点麻烦?”


    霍骁低笑出声,将他的手按在窗台上,俯身凑近:“你若开口,那些对你有意见的言官怕是会参你‘以下犯上’。所以这场戏,朕来陪他们唱,爱卿你就安心去王府学习育苗的方法吧。”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东方景明耳尖一热:“却没有躲开,而是反手勾住霍骁的脖子:“看来陛下早就布好局了,是我瞎操心。”


    “不是瞎操心。”霍骁低头咬住他的唇,辗转厮磨了片刻才松开,“是关心则乱。”


    东方景明被吻得呼吸发乱,指尖抵在他胸口:“别闹,说正事。明日高士成要是提增加祭祀预算,你打算怎么应对?”


    “自然是……先应下来。”霍骁眼底闪过算计,“不过他想要钱,那就得自己酬。但这钱怎么花,还得我说了算。”


    东方景明瞬间明白:“你想借着祭祀的名义,把钱用到塞北?”


    “聪明。”霍骁捏了捏他的脸颊,“巫睢不是想借神明敛财吗?我便顺水推舟,让这笔钱变成真正的‘香火钱’——赈济塞北的香火。到时候他想贪都贪不了,还得眼睁睁看着塞北安定下来。”


    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谓绝妙。东方景明忍不住笑起来:“那高士成怕是要气吐血。”


    “他气不气不重要。”霍骁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重要的是,我们能借着这个机会,让商户们看看——朝廷不是只会压榨他们,也会给他们活路。等皇商的事定了,大乾的根基才能真正稳下来。”


    东方景明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觉得,这个曾经被史书骂作“暴君”的男人,其实比谁都懂“民心”二字的重量。


    夜色渐深,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东方景明打了个哈欠,霍骁才放他回家休息。


    躺在床上,东方景明却没什么睡意。


    他想起巫睢额间的莲花印记,想起高士成发白的指节,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但转头看见霍骁伏案批阅奏折的背影,又莫名安心下来——有他在,天塌不了


    次日早朝,果然如预料般炸开了锅。


    高士成一上来就跪在殿中,声泪俱下地请求增加祭祀预算:“陛下!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黯淡,恐是神明示警!塞北天灾未平,若不以重礼祭拜,恐生更大祸端啊!恳请陛下择定吉日重开祭祀,让巫少司为神明献上祭神舞,祈求神明护佑!”


    话音刚落,便有人出列附和。


    “高大人所言极是!应天台香火凋零已久,是该重兴祭祀,以安民心!”


    但也有人反对:“巫少司正处停职查办期,出来办祭祀怕是不好。”


    “那除了巫少司,谁还会跳祭神舞呢?!”


    “可若是让他来跳,将大乾律法置于何地。”


    祭神舞只传应天台少司命,所以真就只有巫睢能办这件事。


    一时间,朝堂上争吵不休。


    霍骁并未阻止,因为他想看看高士成接下来想说什么。


    见众人争得面红,高士成适时出声:“陛下,臣以为巫少司被停职查办和出来跳祭神舞并不冲突,在停职期间巫少司自是不能插手应天台的大小适宜,但跳祭神舞只需巫少司配合上祭台即可,并不需要他做祭祀安排等事项,所以两者有着天差地别。”


    听君一言胜似一言。


    众人一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争吵声便逐渐平息了下来。


    霍骁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目光扫过那些求他重开祭祀的人,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两件事确实不冲突,但诸位爱卿可知,国库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高士成立即道:“臣知道国库空虚,但祭祀乃头等大事,臣愿带头捐出半年俸禄,为陛下分忧!”


    “哦?”霍骁挑眉,“高大人真是‘深明大义’。既然如此,那这笔祭祀预算,便由你和徐三慎共同掌管。”


    高士成一愣,没想到霍骁会答应得这么痛快,还让他参与掌管。


    他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有诈,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臣……遵旨。”


    “很好。”霍骁颔首,“那你们自行筹银,记清每一笔银钱的来路以及花销,之后每半月将账目给朕呈递上来一次。”


    高士成朗声:“陛下英明。”


    霍骁懒得听他假惺惺的赞美,话锋一转:“不过,观天台的拆除不能停,你们需自己寻地开展祭祀。”


    高士成立即抬头:“陛下!观天台就是最好的祭祀场所,而且观天台乃神明之地,岂能说拆就拆?若惹神明不悦……”


    “神明若真有灵,便该庇佑塞北百姓,而非计较一座台子。”


    霍骁打断他,语气冷淡。


    “而且朕已找到能解塞北燃眉之急的农作物,经勘测观天台的土质最宜种植,所以这观天台不拆也得拆,届时若是神明降罚,让他冲朕来便是。不过朕想,神明应该不会降罚,毕竟他们最在意的就是人间的和平于安泰。”


    他看向近日上朝上的特别勤快,哪怕被停职了也恳求要来上朝旁听的巫睢。


    “你觉得朕说的对吗,巫睢。”


    巫睢立即反应过来:“陛下所言极是,神明一定会理解您的。”


    “那就这样决定!”


    这话掷地有声,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


    那些信神的老臣面面相觑,竟无人敢再反驳。


    霍骁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朝堂,缓缓道:“退朝。”


    散朝后,高士成如释重负地走出皇宫,深夜巫睢悄然造访。


    “恭喜高大人旗开得胜。”


    巫睢。


    高士成咬牙:“如何算旗开得胜,观天台还是照拆不误。”


    巫睢轻笑,“那就只能撒盐碱了,我夜观天象,后日正好有大雨,高大人明日若是派人往拆出来的裸地上撒盐碱,正好可以借雨让其深融于土壤当中。”


    高士成闭了闭眼没说话。


    他现在骑虎难下,只能按照计划,让自己的亲信前往观天台的土里掺盐碱。


    可他不知道,他次日派去的人刚潜入观天台,就被拾玖带的人抓了个正着,随后送了个易容的冒牌货回去。


    当晚,霍骁收到消息时,正陪着东方景明练字,并将朝堂上的事一一讲与他听。


    “鱼儿上钩了。”霍骁放下笔,纸上“民心”二字力透纸背,“高士成派去的人,已经招了。”


    东方景明凑过去一看,那人不仅供出了高士成指使他往土里掺盐碱的事,还供了一些其他的事,比如高士成是如何转移的赃款。


    如果是商户的进献,那他都不直接收,而是让商户在向应天台捐香火钱的时候,一并带过去,之后的做法就和他们先前所猜一样,是通过所谓的空箱子转走的,最终由王掌柜接替藏匿。


    而如果是从赈灾款中贪墨下来的钱款,他一般是暂存于库房,然后再找机会偷偷送去应天台,再转走。


    不过自善帝退位让贤以后,高士成就没有贪过赈灾的钱款了,一来拨的少一动就会被发现,二来霍骁查得严不方便转移。


    看这这份口供,东方景明又问:“在李旬家附近抓到的那个人有审问出来什么吗?”


    “他嘴很严,刑部还在审,但应该也快了。”


    因为是侍卫抓到的人,所以凌七和拾玖不方便直接去审,但好在刑部尚书闻肆也是霍骁的人,完全可以放心。


    闻言东方景明笑了起来:“那现下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坐等收网了。”


    刑部大牢的审讯室里,烛火燃了整整三夜,终于在第四日清晨有了突破。


    闻肆捏着刚画完押的口供,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一下朝,他就直奔明华殿书房,彼时东方景明已经从江娴清那里回来一阵了。


    闻肆看见东方景明并不觉得意外,他将口供成上去,就毫无避讳的开了口。


    “陛下,王掌柜都招了,高士成是从五年前就开始通过应天台转移赃款的,所说方法和昨日抓到的那个人无二差别,唯一多的一点就是,王掌柜供出了高士成藏匿转移后的赃款位置。”


    闻肆一边说,霍骁一边翻看口供。


    上面画出了每次转移钱款的路线,并标注出了藏匿地点。


    将口供看完,霍骁道:“看好王掌柜,然后派人去一趟高士成藏匿赃款的地点。”


    闻肆应声退下。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东方景明无意瞥见了从窗棱出打进来的日光:“高士成在朝堂上装了几十年的“忠臣”,这下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


    霍骁:“多亏了你的帮忙。”


    东方景明:“哪里,大多不还是你自己查出来的,而且你也早就怀疑高士成了,不是吗。”


    “你在谦虚什么,”霍骁捏住了他的鼻子:“若非你逼出了常英的口供,又提供了筹钱捐粮的思路,进度哪里会这么快。”


    “那我们还得感谢一下巫睢,要是没有他横插一脚,我们也不会顺藤摸瓜摸出来这么多东西。”东方景明拿开他的手:“不过还是得防备巫睢,他肯定有后手。”


    “嗯,”霍骁道:“接下来只要找到巫睢口中那本由李旬记下来的账册,就可以收网了。”


    东方景明大概已经摸清了巫睢此人的性格,谨慎提醒:“我们仍然要做后手准备,万一账本迟迟没有找到,必须营造出一副高士成下毒成功的假象,或者专门找人去再验一次土质,以免打草惊蛇。”


    如东方景明所料,那本账册一直拖到移植前期都没有找到。


    明华殿的烛火燃到夜半,空气中还飘着宣纸的墨香,可桌案上摊开的口供与地图,却让气氛多了几分凝重。


    东方景明指尖摩挲着王掌柜画的赃款藏匿图,眸色沉了沉:“明日就要进行移植了,届时要是没有出事,他怕是要起疑了。”


    霍骁正对着红薯苗的图纸标注,闻言抬头:“那就按之前的办,要么制造假象,要么让刘弋验土质。”


    东方景明指尖点在图纸上的育苗区,“我想了想制造假象比较好,毕竟大乾没几个人知道红薯这种农作物,刘弋要是出来大显神通,高士成怕是会起疑。”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步棋的关键——必须让高士成信以为真,他才会放松警惕,甚至可能主动暴露更多线索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移植后第三日假苗开始枯萎,联合负责这次培育的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一看这情形,魂直接就吓飞了。


    当霍骁在早朝上询问情况的时候,户部尚书何二白和工部尚书韩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不敢站出来说话,最终竟然是由兵部尚书陆六站出来汇报的。


    汇报完,陆六挑衅的看了两人,仿佛是在报上次霍骁召见他们六人之时,他们合力将他推出去问事的丑。


    看完这两人,陆六又看了眼刑部尚书闻肆,礼部尚书徐叁慎和吏部尚书李渡一,仿佛再说你们等着,这个仇老子早晚得报。


    三人直被看的头皮发麻,也不敢站出来给兄弟说好话了,反正他们六个是陛下提拔上来,与此同时他们六个更是夫人为陛下培养出来的。


    所以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是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


    再者陛下也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砍头的暴君,大多数情况都会先行询问原因,再凶人。


    如他们所料,霍骁沉着脸问:“幼苗枯萎的原因是什么?”


    两人支支吾吾,最终韩伍站出来道:“回陛下,我与何尚书正在合力调查。”


    霍骁:“给你们十日时间解决这件事,解决不了,你们就自己去刑部领罚!”


    他对着霍骁深深一揖,语气沉痛:“陛下,臣早说过观天台乃神明之地,不宜栽种凡物,如今幼苗枯萎,正是神明示警啊!依臣之见,当务之急是重开祭祀,请巫少司登坛献舞,或许能挽回天意。”


    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即出列附和:“高大人所言极是!臣昨夜观星象,见荧惑守心,此乃大凶之兆,若不祭拜神明,恐生更大祸端!”


    朝堂上顿时又吵作一团,赞同重开祭祀的与坚持查探病因的各执一词。


    霍骁指尖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巫睢身上:“巫少司以为,该当如何?”


    巫睢上前一步,额间莲花印记在晨光下泛着微光:“陛下,臣还在停职查办期间,不敢妄言。但臣以为可双管齐下——既让何尚书与韩尚书追查苗枯之因,也可于三日后设坛祭祀,臣愿亲跳祭神舞,祈求神明息怒,为我大乾保驾护航。”


    他倒要看看巫睢和高士成要玩什么把戏,霍骁颔首:“准了。祭祀事宜仍由高士成与徐三慎掌管,务必隆重。”


    高士成心头一喜,忙躬身领命,丝毫没察觉霍骁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第58章 晨曦


    三日后的祭祀设在城南祭坛,晨雾未散时,巫睢已身着祭服立于坛上。


    彼时,信徒听说巫睢要跳祭神舞迎神降幅,也都早早的来围观。


    但因为还要部分朝廷命官也来了,信徒便只能在外围观看。


    不过这也没关系,对于信徒而言,有时只要远远看一眼,那就是满足。


    晨光熹微之际,巫睢舞动手中青铜剑,用剑尖划破指尖,将血珠滴入玉碗,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的舞动起来,司仪官也重复他口中的词藻。


    祭神舞开始,坛下百官屏息凝神,高士成站在最前排,双手紧握,指节泛白。


    只要过了今日,霍骁必会彻底相信“神明示警”,他藏匿起来的赃款就能深埋地下,待有朝一日时机合适便可以让它们重见天日,为他所用。


    巫睢踏着晨露走上三阶玉阶,月白祭袍下摆扫过石阶,带起细碎的水珠,在晨光里折射出冷光。


    今时不同往日,他额间的莲花印记今日是用朱砂调了蜜蜡画的,边缘泛着半透明的光泽,随着他迈步的动作微微发亮。


    司仪官唱喏声落,巫睢忽然抬手按住腰间玉璧,指节用力到泛白。


    青铜酒爵被他高高举起,酒液顺着爵沿淌下,在祭台中央的凹槽里积成小小的水洼,蒸腾起带着酒气的白雾。


    他闭上眼时,睫毛在眼睑投下浅影,唇齿开合间溢出的祭文晦涩难懂,带着从喉中溢出的挤压感。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司仪官用厚重顿时的声音重复。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话音未落,巫睢忽然旋身,祭纯白的袍飞舞,露出里面绣着星图的里衬。


    他足尖点地的节奏越来越快,起初是细碎的轻点,然后节奏一点一点加快,却不显凌乱。


    腰间的玉铃铛随着动作,撞击出清脆的声音,与他口中的吟唱交织成网,将整个祭台罩在其中。


    当他第二次举杯时,酒液没有泼向凹槽,反而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浸湿了月白袖口。


    他忽然俯身,长发垂落如瀑,指尖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快速划过,留下明灭的痕迹——那是掺了朱砂的酒液。


    痕迹蜿蜒,最终在祭台中央组成半个残缺的星图。


    “神明……示警……”


    巫睢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听起来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他猛地仰头,脖颈绷出清晰的筋络,祭袍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的玉铃铛。


    铃铛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叮当作响,与他旋转的身影叠成模糊的白影。


    额间的莲花印记被汗水晕开,朱砂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水珠,坠落时恰好砸在青石板的星图上。


    最剧烈的一旋过后,巫睢骤然定在祭台中央,单膝跪地,另一只手直指东方。


    晨雾被他的动作搅散,阳光恰好落在他空洞的瞳孔里,映出一点红意——那是朱砂染的。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凄厉如泣:“多谢神明警示!!!我必助圣上清缴奸佞,以塑朝堂清明正气!”


    听闻此言,和霍骁一起来参加这场祭祀的东方景明,一下从百官当中站了起来,瞬间反应过来巫睢到底要干什么了!


    不过霍骁瞬间就将他给稳住了,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彼时,巫睢也看向霍骁,在文武百官及众多信徒的面高喊:“陛下,神明指引,中书令高士成贪墨成瘾,偷天换日,哄抬粮价,最终害得塞北百姓因饥荒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能证明他做了此事的账册就隐于穹顶之上——只要去李旬家门口的牌匾背后查找一番便可。”


    这话如惊雷炸响,高士成脸色骤变,踉跄着后退半步。


    他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因为惊慌发不出来声音。


    彼时巫睢又朗声道:“陛下,赃银伴尸骨,若不除之,大乾危矣啊!”


    霍骁盯着巫睢看了一会儿,给了闻肆一个眼神:“立即带人去李旬家!”


    闻肆领命而去,马蹄声碾碎晨雾。


    巫睢仍维持着“通灵”姿态,直到马蹄声远去,才缓缓抬眼,掩去眸中算计——李旬其实根本就没有记什么账册,不过是他这两日仿照李旬的笔迹写出来的。


    他为的就是等到今日,借“神明指引”将此事公之于众,从而让高士成死无葬身之地,而他官复原职。


    坛下的高士成如坠冰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从始至终都被巫睢给骗了,而且没有任何反击的证据,与之相反,巫睢的手里什么都有


    半个时辰后,闻肆策马归来,手中捧着一个沾满晨露的布袋。


    布袋里东西拿出来的瞬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里面除了泛黄的账册,还有几锭裹着油纸的银子。


    账册上的字迹与李旬平日笔迹分毫不差,每一笔交易都清晰的标注着钱款的来路以及数量,并明确标出这本相册独属于高士成一人。


    “陛下!”闻肆将账册呈上前,“按巫少司所言,在李旬家的牌匾后找了这个,账册上的记录与李旬手中那本账册有部分重合!”


    霍骁拿起账册翻阅,指尖翻过几页,忽然掷向高士成:“高大人,还有何话可说?”


    账册砸在高士成脚边。


    纸页散开,露出的那一页恰好记录着他贪墨塞北赈灾款、以及哄抬塞北粮价后从中获利的明细。


    高士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不是臣……是巫睢陷害……他早就知道账册在哪!”


    巫睢在坛上冷笑:“高大人此言差矣,我要是早就知道账册,为何当初不用它直接置李旬于死地呢,而是让他那般污蔑我?所以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神明指引!倒是你,藏污纳垢这么多年,当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


    此时闻肆上前一步,将王掌柜的供词与赃款藏匿图一并呈上:“陛下,高士成这些年通过应天台转移赃款共计七十八万两,其中三十万两来自塞北赈灾款以及哄抬粮价后的获利。”


    看着那本账册,高士成如坠冰窖,但多么在官场混迹的经验让他强行让镇定下来,声泪俱下的辩解:“陛下!账册这种本就可以伪造!这一定是巫睢伪造的账册,然后假借神明之意拿出来陷害老臣!老臣这几十年为大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次出事臣都不怕死的第一个站出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求陛下明查,还老臣清白啊!”


    一些被高士成的伪装欺骗过去的人,非常相信他所说的话。


    而神的信徒们,在高士成说出“假借神明之意”这几个字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不善,顿时哄闹起来。


    坛下的骚动如潮水蔓延,信徒们对着跪地的高士成怒目而视,唾沫星子几乎要将他淹没。


    巫睢站在坛上,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刚想说些什么,霍骁却一改往常的帮他说起了话。


    “高士成,你说账册是巫少司伪造的?”霍骁起身走到高台之上,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那问题就来了,巫少司这些年一直侍奉在太上皇身边,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去打理应天台大小事务,都是交由李旬代管的,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这些细节呢?”


    高士成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彼时霍骁抬手上闻肆把人证带了上来。


    见有人证,高士成瞬间就反应过来,霍骁一早就盯上他了,今日只是借机动手罢了。


    看到王掌柜以及那个被他派去下盐碱的亲信,高士成并没有太多意外。


    但当他看见常英的时候,脸上就彻底失去了血色。


    常英穿着一身囚服,枷锁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


    他走到坛中央,对着霍骁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陛下,草民常英,愿指证高士成!”


    高士成猛地抬头,眼中血丝迸裂:“你这个叛徒!我待你不薄,你竟敢——”


    “待我不薄?”常英冷笑,“高大人怕是忘了,是谁当年用‘知遇之恩’逼我隐瞒贪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商户捐的‘香火钱’里,有三成进了你的私库?你以为我不知道,塞北粮价翻倍那天,你正在府中搂着新纳的小妾清点银票?”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剐在高士成的脸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却一个字也辩不出来。


    坛下彻底炸开了锅。


    信徒们看看瘫在地上的高士成,满是鄙夷与愤怒。


    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狠狠砸向高士成:“原来是你这奸贼害了塞北百姓!”


    巫睢站在坛上,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不知从何时起,由他主导的局势回到了霍骁手中。


    彼时,霍骁看向巫睢,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巫少司,你还有什么‘神明指引’要告诉朕吗?”


    巫睢的指尖掐进掌心,十分的不甘心,但只能强作镇定:“陛下,神明最后的指引就是,高士成罪有应得,需应律处以极刑!!!”


    “好!”霍骁起身,朝天一敬:“那朕今日便聆听神明指引,对高士成应律处以极刑,以慰塞北百姓在天之灵!”


    东方景明隐约明白了霍骁的用意——他要夺走巫睢最在意的信徒!


    于是东方景明褪去显眼的官服,悄然混入人群,开始为霍骁造势,高呼:“陛下圣明!”


    信徒们听见这话,也立即高呼出声,


    高士成知道自己彻底败了,他发了疯似的朝巫睢冲过去,但眨眼间就被侍卫抓住了。


    霍骁示意侍卫将人带下去,高士成只能指着巫睢大喊:“巫睢!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巫睢毫不在意高士成在说什么,他在意的只有那个沐浴在信徒们呼声中人。


    享受够了呼声,霍骁看了一眼巫睢,而后当着信徒的面高声道:“巫少司助朕锄奸有功,朕决定今日便恢复其职!”


    信徒们的呼声又上升了一个度,但就在彼时霍骁话音一转:“但朕深觉巫少司一边照顾太上皇,一边打理应天台实属辛苦,所以朕想让应天台并入礼部,由礼部尚书带领众人协助巫少司处理,不知巫少司意下如何,不知诸位信徒怎么看?”


    作为皇帝,这个决定霍骁本不用去询问巫睢和信徒的意见,但为了表示对神明的敬重他必须这样。


    因为信徒看似信的是巫睢,但实际信得只有神。


    听见这个提议,巫睢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陛下,这……”


    然,他刚开口,混在人群当中的东方景明大声喊:“陛下圣明!巫少司此次受尽诬陷与蒙骗就是因为“无暇”二字,我等信徒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若是将应天台并入礼部,巫少司就不会这么辛苦了!未来也能更好的举办祭祀,为我们带来更多的神明指引!”


    听东方景明这么一喊,信徒纷纷觉得确实是这么个事,于是又喊起来“陛下圣明”,表示支持。


    巫睢听的一阵牙痒,却只能强颜欢笑,将到嘴边的话改为:“陛下的这个提议非常好,神明也正有此意。”


    霍骁居高临下的看着巫睢:“那从今日起,应天台并入礼部,由徐三慎兼领管理。”霍骁看向徐三慎:“徐爱卿,平日若是有不懂之处,一定要多多向巫少司请教。”


    徐三慎:“是!”


    霍骁凝视巫睢:“想必巫少司也会不吝赐教吧。”


    巫睢扯了一下嘴角:“臣对徐尚书的疑问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更好的造福大乾的百姓。”


    “很好。”霍骁笑的真实,重回座位:“那巫少司继续推进祭祀吧。”


    看着霍骁胜利的身姿,东方景明的脑海里回荡起一句话——民心才是真正的神明,哪怕是信徒也有被收服的可能,只要学会借势便好


    祭祀结束后,霍骁没有回宫,而是带着东方景明去了观天台遗址。


    裸露出的土地上,几株红薯苗正在阳光下舒展叶片,绿意盎然。


    拾玖在一旁汇报:“陛下,假苗按计划处理了,真苗顺利移植。”


    霍骁蹲下身,指尖拂过叶尖上的水珠:“看来,神明也挡不住活命的根。”


    东方景明挨着他坐下,忽然笑出声:“巫睢怕是要气疯了,忙活半天,不仅帮你收了高士成,还把自己手里的权给玩没了。”


    “他习惯了站在高处俯瞰信徒,于是自此神明。”霍骁道,“可惜,他忘了,他根本就不是神。那些跪拜他的人,真正跪的从来不是他,而是所谓的神。”


    看着那些在微风中摇曳的嫩绿,东方景明看着霍骁的眼中亮起了光,他们重活一世,史书必将改写——暴君霍骁,终成中兴之主


    夜风渐起时,两人并肩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


    东方景明踢着脚下的石子,忽然问:“那本账册,真是巫睢伪造的?”


    霍骁侧头看他,月光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银:“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东方景明,“如果账册是假的就能把巫睢也抓起来了。”


    “祭祀那会儿机灵劲儿去哪了?”霍骁戳了戳东方景明的眉心:“如果账册被证明了是假的,高士成的罪不就定不了了吗。”


    “!”


    东方景明转过弯来:“好像也是,看来对付巫睢只能另寻他法了。”


    霍骁仰头看天:“人在做天在看,巫睢早晚会露出马脚的。”


    东方景明狐疑的看他:“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相信这个世间确有神明了呢?”


    “我原本是不信的,”霍骁道:“但重生一遭我愿意相信此间确有神明,不过——”霍骁声音陡然一转:“我绝对不会成为他们的信徒,我只会成为我自己信徒。”


    看着这副模样的霍骁,东方景明忽然想起自己刚穿越时,当着霍骁的面大骂他是暴君的场景。


    他忍不住碰了碰对方的胳膊:“霍时屹,你说要是你的头号黑粉善帝他老人家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把你写成‘弑神’的暴君?”


    霍骁脚步一顿,转头看他。


    月光穿过宫墙的飞檐,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他的笑意:“或许吧。但比起‘明君’的虚名,我更想让史书有这样一句话——‘那年秋收,仓廪实,夜不闭户’。”


    东方景明望着他眼底的光,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暴君”的记载,或许只是撰写者没有看懂他藏在铁腕下的柔软。


    就像此刻,这个能在朝堂上冷硬下令的帝王,正弯腰捡起他踢飞的石子,漫不经心道:“你闲暇时对我说的‘红薯宴’,什么时候兑现?”


    “等秋收的消息传来。”东方景明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肩膀,“我亲手给你做拔丝红薯、红薯粥、红薯饼……让你尝尝什么叫‘地球村’的美味。”


    “地球村……”霍骁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薄茧,“你说,你家乡的人会怎么看我呢?”


    “大多数人会觉得你是个奇怪的皇帝。”东方景明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放着好好的观天台不祭神,非要种红薯;放着三宫六院不要,非要揪着个男人不放。”


    霍骁低笑出声,笑声撞在宫墙上,荡出嗡嗡的回响。


    他忽然伸手,将东方景明的手包在掌心,十指相扣:“随便他们怎么想吧,反正千百年后,谁还会在意这些。”


    夜风卷着桂花香掠过,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宫道上。


    东方景明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觉得,穿越到这个时代,与霍骁这么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帝王产生交集,并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此刻,他能肯定,史书上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藏着一个想让天下人好好活下去的灵魂。


    而他,有幸能站在这个灵魂身边,看他如何把“暴君”的标签,活成“中兴之主”的模样。


    “走吧。”霍骁拉着他往前走,朝着宫灯闪烁的方向走:“你月课考核的乐器,怕是还没练熟,我们再去温习一下。”


    “别提了!”东方景明哀嚎一声,却被他拉着踉跄着往前走,“那个长笛也太难了,不如教我吹箫?”


    “可以。”霍骁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但你要是再吹跑调,就罚抄《礼记》。”


    “暴君!”


    “嗯,专对你一人的暴君。”


    月光拉长两道并肩的影子,穿过朱红的宫门,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远处的观天台遗址上,几株红薯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预示一个即将到来的、仓廪丰实的秋天。


    第59章 夏至


    盛夏至,荷花开。


    第一场月课考核的时间终于定下来了。


    这事原本应该在新官入职后一个月进行,但因为中书省和六部迎来了新一轮的大洗牌,就不得不往后延迟一个月再进行。


    几家欢喜几家愁,渴望早日转正的新人那可真是急坏了,但东方景明就美了,他能学习的时间又增加了一个月。


    彼时,他正和昭和公主一起,坐在荷花池旁练习乐器。


    昭和练的是琵琶,非常考验手上的技艺,而他的则是箫。


    按理说他去学长笛应该更加轻松才是,毕竟他在现代的时候学过长笛,可真吹起来的时候,声音不是跑调就是劈叉,最终不得不转头去萧。


    而到了萧这里虽然也不算是一帆风顺,但比笛强多了,他再也没吹出过那种尖锐刺耳的声音,至于调子


    哪怕这根竹箫是霍骁特意让人寻来的老竹所制,吹口处被磨得光滑,泛着温润的包浆。


    可到了东方景明手里还是糟蹋了,他捏着箫管的手总是不自觉发紧,一吹就跑调,吓走一大片飞鸟。


    “停停停。”昭和的双手按在琴弦上:“景明哥哥,你又吹错了!重吹重吹,要是皇兄一会儿来了,你还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咱俩都得完蛋。”


    想起霍骁惩罚他的手段,东方景明就不禁双腿一软,立即将萧递到嘴边重吹,而昭和像念经一样提醒他要领。


    “轻轻拿着萧,不要用力。”


    “指腹贴紧箫孔,气息沉在丹田,不要用嗓子使劲去出气,感受你胸膛的震动,用腹部往出送气!”


    “用腹部,对,一定要用腹部,这样送出来的气息长。”


    “很好,最后一段了,景明哥哥稳住气息,加油!”


    终于,一首曲子吹成了,昭和比东方景明还要兴奋,啪啪啪的就鼓起了掌。


    “景明哥哥,太棒了!”


    “确实很棒。”


    东方景明正沉浸在喜悦当中。霍骁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走到东方景明身边,霍骁欣慰开口:“不容易,陪你练习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是成曲了。”


    东方景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嫌弃,不满的撇了撇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变态,新东西学两天就能学会啊!再说了,你有好好陪我一起练习吗?哪次不是练着练着就把我把我”


    东方景明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霍骁则饶有意味的看着他:“把你怎么了?嗯?爱卿?”


    东方景明怒瞪:“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问我干嘛!”


    昭和好奇的看着他们:“所以,皇兄你教景明哥哥吹箫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呀,景明哥哥的耳朵都红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问。”


    霍骁用一根手指推开昭和凑过来的脑袋,转移话题:“最近课业完成的怎么样?”


    昭和骄傲的抬起头:“江嬷嬷说了,我每一项课业都完成的很好,射和御这两项尤为突出。”


    “很好。”霍骁又问:“那你景明哥哥完成的怎么样?”


    东方景明挡在两人面前:“我的事你问我啊,问昭和做什么。”


    “你哪次和我说的不是马马虎虎,一般一般。”霍骁凝视他:“江嬷嬷又站在你那边,那我就只能问昭和了。”


    东方景明理直气壮:“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江嬷嬷就是这么说的!”


    霍骁:“昭和,是吗?”


    “是的皇兄。”昭和从东方景明身后探出头:“江嬷嬷每次对景明哥哥的点评都是马马虎虎、一般一般,应付六艺考核不成问题。”


    “”


    霍骁想不通,江娴清当年带他学习六艺的时候,那真是恨不得把他给练死,怎么到了东方景明这里就开闸放河般的大放水了呢。


    看出了霍骁的郁闷,东方景明拍了拍他的肩:“对你和昭和严厉,是因为你们要当皇帝,要对数以万计的大乾百姓负责,而我身上没有这么重担子,自然没有必要累死累活的。”


    不得不承认,这确实事一个客观问题,霍骁叹气,拉住东方景明的手:“行了,时辰差不多,你该和我回去练字了。”安排完东方景明,霍骁紧接着又安排昭和:“你今晚以“水患治理”为内容,写一篇文章,明天早朝后交给我。”


    “好的皇兄。”


    昭和毫无怨言的应下,便一蹦一跳的回宫了,她的贴身丫鬟立即跟上


    练完字,天已经黑了,但东方景明一点也不着急回家。


    因为他助霍骁除奸有功,所以祭祀结束的第二天,霍骁就给了他赏赐,直接就把圣旨传他家里去了。


    于是他爹娘一下就知道了他深得霍骁赏识,心里倍感骄傲与欣慰。


    紧接着苏云娘就和他说:“你既是陛下钦点的侍中,深得陛下信任,没事也就别回家了,直接住在宫里安排的住处吧,这样就能多多的为陛下排忧解难了。”


    所以自那以后,明华殿就成了东方景明的第二个家,留宿龙窝更是成了常态。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见霍骁还在处理公务,他凑过去大胆的看。


    彼时霍骁正在看徐三慎的奏折,里面主要陈述了他对应天台的改造。


    看到应天台,东方景明就想到了巫睢,他忽然觉得好笑:“你说巫睢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想借神明掌权,最后倒把信徒推给了朝廷。”


    “是民心本来就向着能让他们活下来的人。”霍骁转头看他,眼底映着廊下的烛火,“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巫睢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信徒虽然认可了我,但还是更偏向他一些。”


    两人正说着,拾玖匆匆来报,说郎温书在殿外求见,手里还拿着修改过的皇商制度草案。


    东方景明识趣地想躲,却被霍骁拉住:“一起听,这制度你也有份谋划。”


    进了书房,郎温书捧着草案,言辞恳恳:“陛下,近日老臣思来想去,深觉‘商人入仕’不合祖制,断然不能推行。”


    这是东方景明第一次正式和郎温书打交道,前段时间高士成和屈元青吵的凶,他没有办法做两人的和事佬,所以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病假,很少出现在朝堂上。


    但自高士成下狱,他的病就好了,几乎天天现在朝堂上。


    不过他的话很少,就算有事也很少直接在朝堂上提出来,都是私下来见霍骁。


    东方景明凑过去看草案,里面写着“允许商户通过纳税获得官籍、规范大宗商品贸易、设立独立于刑部的商税司监管”等等。


    这些新增的内容,都是他之前和霍骁商量过的核心内容。


    他想起之前在大理寺被寺正轻视的事,忍不住开口:“郎大人,商户纳税能充实国库,规范贸易能防囤积居奇,您觉得此时的大乾到底是循规蹈矩的遵守祖制好,还是抓紧变革以应对风雨欲来的以后为好。”


    郎温书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东方景明会插话。


    他抬眼看向这个总是带着几分跳脱的年轻侍中,又瞥了眼他身旁神色不明的年轻皇帝,才缓缓开口。


    “东方大人此言差矣。祖制乃立国之本,商人重利轻义,若让其染指官场,恐生贪腐之风,届时朝堂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这不是变革,是取乱之道。”


    “温大人说商人重利,可官员就个个清廉吗?”东方景明往前半步,指尖点在草案“商税司监管”那栏,“高士成乃三朝元老,不也贪墨赈灾款?常英出身书香门第,不也照样做了高士成的走狗,帮他哄抬粮价,搜刮民脂民膏。由此可见贪腐与否,从不在身份,而在于监管是否到位。”


    他顿了顿,想起苏云娘为了他顺利科考四处奔走的模样,声音软了几分:“再说,商户子弟想入仕,要捐一半家产换名额,考中后还要受同僚轻视,他们图什么?图的不就是想让‘商人’二字不再是耻辱吗?若朝廷给他们一条正路,他们又何必铤而走险,去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


    郎温书被堵得哑口无言,手指攥紧了奏折边缘,指节泛白:“可……可祖制不可违!”


    “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霍骁终于开口,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当年太祖皇帝定祖制,是因天下初定,需重农抑商以稳民心。可如今时移世易,塞北需粮、江南需钱,商户手中握着大半粮草与银钱,若一味打压,只会把他们推到朝廷对立面。”


    他拿起草案,翻到“纳税获官籍”那页:“让商户纳税换官籍,一来充实国库,二来让他们有机会参与朝堂,明白‘家国’二字的重量。温大人,你摸着良心说,这次塞北闹饥荒,是不是商户捐的粮款最先送到的灾区?”


    郎温书嘴唇动了动,最终低叹一声:“陛下所言,老臣并非不懂。只是……只是老臣怕啊。怕重蹈前朝覆辙,怕商人过多插手朝堂事务,再无百姓立足之地。”


    “怕就建监管,怕就立规矩,而非一味堵截。”东方景明接过话头,语气诚恳,“温大人,我家乡有句话叫‘堵不如疏’。就像这荷花池,若只堵着进水口,池水迟早发臭;唯有让水流动起来,才能年年见荷花盛开。”


    郎温书沉默良久,看着案上摊开的草案,又看看眼前一帝一臣坚定的神色,他只自己劝不动他们,便只能退让:“老臣……老臣明白了。只是这‘商人入仕’的细则,还需再斟酌,不能操之过急。”


    “自然。”霍骁将草案合上,递给拾玖归档,“后续细则,你与屈元青商量着来、务必兼顾朝廷与商户,不可偏废。”


    郎温书拱手应下,退出书房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东方景明——这个年轻侍中,虽无深厚家世,却总能用最直白的话,点透最复杂的理,倒真是陛下的得力助手。


    书房内,烛火跳动,映得两人身影交叠。


    东方景明伸了个懒腰,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怎么样,我刚刚的话,是不是比你那些‘帝王话术’管用多了?”


    霍骁伸手,揉了揉他发顶:“是,我们东方大人最会讲道理了。”


    “那是。”东方景明凑过去,鼻尖蹭了蹭他的袖口,“不过话说回来,郎温书也不是真顽固,就是被祖制捆住了手脚。等皇商制度推下去,让他看见商户真能为朝廷办事,他肯定就不反对了。”


    “嗯。”看了一眼天色,霍骁将人扯进怀里,提醒:“爱卿,天色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


    “”


    现在提起休息二字东方景明就害怕,他指了指桌上的折子:“要不你再批一会儿?”


    霍骁:“下午的时候就批完了,现在只是拿出来看看。”


    “”


    这到底是什么工作效率啊!


    东方景明欲哭无泪的看着霍骁,紧张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小心商量:“那今天只来两次,再轻一点好不好。”


    “好。”


    夜色渐深。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句话的含金量开始不断上升。


    某人嘴上答应的干脆利落,行动起来也一丝不苟,但却在时间上加了码。


    被抱进浴桶的时候,东方景明红着一双眼睛趴在霍骁的肩膀上,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委屈。


    “霍时屹,你说话不算话,说好轻点的,每次都那么用力。”


    霍骁轻抚东方景明斑驳的背脊:“可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并不难受,声音也很动人。”


    血色蔓延至脖颈,东方景明在他的肩头咬了一口,眼尾越发的殷红,声音越发委屈:“可现在不舒服了!黏的难受!”


    “洗干净就好了。”霍骁吻了吻他的耳垂,轻声安抚:“辛苦了,宝贝。”


    困意上涌,东方景明趴在霍骁的肩上,迷迷糊糊的说:“少说这些甜言蜜语,你个坏东西”


    第60章 六艺


    按照流程,高士成的事终于迎来了彻底解决的日子,他理所应当的被判处了斩立决,然后抄家流放一条龙。


    而好巧不巧,他行刑的日子,就是原本定下的致士宴的日期。


    刑场之上,当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时,围观百姓的欢呼声竟压过了盛夏的燥热。


    没有人会不恨贪官,更没有会去同情他们。


    所以当高士成为自己的贪腐付出代价的那一刻,百姓只觉解气。


    但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些官员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晦暗。


    这些官员曾经依附高士成而活,如今高士成倒台,他们无疑失去了最重要的靠山,所以他们必须自救


    刑场的欢呼声顺着风飘出数里,落在京都城的朱红宫墙上,又反弹回明华殿的窗棂边。


    东方景明正趴在桌案上,对着摊开的书写写画画,笔尖顿了顿,下意识朝窗外望了一眼。


    今天是高士成行刑的日子,看看太阳的位置,这一刻好像隔着层层宫墙,也能听见百姓们的叫好声——那是高士成人头落地的信号。


    “在想什么?”


    霍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草木的清香,一看就是从观天台过来的。


    东方景明回头,撞进霍骁深邃的眼眸,转了转手里的炭笔:“在想高士成的事,他一死,那些依附他而活的官员,怕是要坐不住了。”


    霍骁知道东方景明这话并非无的放矢。


    方才在回明华殿的路上,他就撞见几个官员扎堆在宫道角落,脸色凝重地交头接耳,眼底藏着慌乱。


    其中一人他有印象,是户部的官员,前几日还在朝堂上跟着高士成附和“重开祭祀”,如今靠山倒了,怕是急着找新的依靠。


    霍骁走到桌案旁坐下,打开一本奏折:“坐不住才好,样才好进一步肃清文武百官。”


    东方景明“嗯”了一声,依然有些担心。


    上辈子他们没有处理高士成,所以没有这些人在朝堂上搅和。


    可这辈子不一样了,高士成倒台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正思忖着,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拾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凝重。


    “陛下,户部主事、兵部郎中等十人,方才一起去了荣亲王府,怕是要让荣亲王请太后回宫。”


    闻言,霍骁面不改色:“朕知道了。”


    东方景明却心头一跳。


    太后自霍骁登基后便以“养病”为由住进了京郊行宫,极少过问朝政。


    如今这些官员突然去荣亲王府拜访,显然是想借太后的势力自保。


    东方景明攥紧手中炭笔,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页,划出一道浅痕:“太后若是回宫,怕是要借着‘稳定朝局’的由头插手政务,到时候不仅朝堂要乱,昭和那边的储君计划怕是也要暴露了。”


    霍骁:“屈元青忠心不二,姚守义刚正不阿,此二人一心只有大乾的将来,所以会站在我这边。再加上六部尚书也是我的人,太后就算是想要插手朝政,也得看看他们同不同意才行。”


    话虽如此,东方景明却仍放不下心。


    他想起史书中“太后干政”片段——上辈子太后虽未直接夺权,却听信“他的谗言”,凭借母家的财力和兵力在暗处扶持外戚,到处给霍骁添堵。


    如今这些官员主动递橄榄枝,太后未必会拒绝这送上门的权力筹码。


    “要不要派人去盯着荣亲王府吗?”东方景明凑近霍骁,压低声音,“至少得知道他们具体要谈什么,也好提前应对。”


    霍骁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拾玖会让人跟着的。”他指尖划过东方景明颈间的红痕,语气带了几分安抚,“别担心,上辈子的乱局重演。而且没了你这么个智囊给太后出主意,她掀不起来什么风浪的。”


    正说着,殿外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次却是凌七。


    他的神色比拾玖更急:“陛下,荣亲王那边有动静!他要以“朝臣忧惧,恐生变故”为由去见太后,此时已经让人备马了!”


    霍骁:“知道了,下去吧。”


    “这分明是在故意夸大局势,逼太后出山。”东方景明气急:“这些人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吗?非要搅得朝堂鸡犬不宁!”


    “权力面前,哪有那么多安分人。”霍骁见怪不怪,“朝堂越乱,没了靠山的人才好苟活。”


    东方景明心存侥幸:“太后有没有可能不回来?”


    “没有。”霍骁语气笃定,“太后当初去京郊行宫,其一是不想看见我父皇,其二是和我置气。”


    东方景明:“还有这回事?”


    “嗯。”霍骁说:“我一登基,她就想让我娶她的侄女做皇后,但被我拒绝了,然后太后就置气离宫。如今有人给她搭回宫的台阶,她不可能不回来。”


    霍骁话说的轻巧,但想来当年应该是把太后气的不轻,不然何至于离宫。


    东方景明想起江娴清偶尔提起的往事——太后当年在后宫争斗中手段狠辣,若不是江娴清藏得深,霍骁未必能平安长大。


    如今太后回宫,怕是会掀起新的风浪。


    “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做准备?”东方景明追问,指尖无意识的攥紧了霍骁的衣袖。


    霍骁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几分不安:“准备自然要做,但不必慌。高士成已死,他的党羽不过是一群散沙,太后就算想保,也不可能保得住。”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明日陪我去一趟善德堂,看看那边的情况。”


    东方景明点头应下,心里却仍有些不踏实。


    他总觉得,这场围绕高士成的风波,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太后回宫的消息就像惊雷般炸响在京都城。


    彼时东方景明刚跟着霍骁上完早朝,正准备去善德堂,何有全就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陛下,太后……太后已经到宫门口了,说要亲自来明华殿见您!”


    霍骁的脚步顿住,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随便她。”


    东方景明想躲,却被霍骁按住肩膀:“不用躲,你是我的侍中,留在这是应该的。”


    不多时,殿外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太后项倾身着明黄色宫装,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保养得极好,眼角虽有细纹,却难掩威严,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霍骁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儿臣见过母后。”霍骁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太后却没应,反而将目光转向东方景明,眉头皱了皱:“皇帝见哀家,怎么还留着外人在侧?”


    东方景明心里一紧,刚想退下,霍骁却先开口:“东方爱卿是朕的近臣,朝堂之事不必避着他。母后今日回宫,怕是不单为了见儿臣吧?”


    太后脸色一沉,走到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端起宫女递来的茶盏,却没喝,只是轻轻撇着浮沫:“哀家听说,你昨日斩了高士成?”


    “是。”霍骁颔首,“高士成贪墨赈灾款,害塞北百姓流离失所,按律当斩。”


    “按律当斩?”太后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茶水溅出几滴,“你可知他身后有多少人靠着他吃饭?你不先清理他的党羽,就贸然斩了他,这不是逼着那些人狗急跳墙,霍乱朝堂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怒意:“你的治国之道就是这么学的?如今高士成一死,朝堂大乱,你满意了。”


    东方景明站在一旁,只觉太后的气场太过压迫,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他偷偷看向霍骁,见对方神色依旧平静,心里才稍稍安定些。


    霍骁缓步走到太后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母后说的‘清理党羽’,儿臣自然懂。可若是先动党羽,高士成必会察觉,到时候他狗急跳墙,怕是会销毁罪证,甚至有可能勾结外敌。”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只有领头的死了,那些依附他的人才会自乱阵脚。他们本就各怀鬼胎,没了高士成这个主心骨,要么互相攀咬,要么主动投案,到时候清理起来,反而更容易。”


    “更容易?”太后显然不信,“你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反你?”


    “怕?”霍骁低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儿臣若是怕,当年就坐不上这个皇位。母后放心,儿臣早已派人盯着那些人,他们翻不起什么浪。”


    太后看着霍骁坚定的神色,心里竟有些发堵。


    她没想到,这个当年被她随意拿捏的孩子,如今竟已成长到她无法掌控的地步。


    她深吸一口气,又将话题转向东方景明:“陛下身边这个年轻的侍中,看起来是个会出主意的。只是哀家听说,这位东方大人是商户出身?”


    东方景明心里一凛,知道太后是想拿他的出身做文章。


    他刚想开口辩解,霍骁却先一步挡在他身前:“母后,东方爱卿的出身如何,与他的能力无关。他帮儿臣制定皇商制度,还助儿臣查清高士成的罪证,是儿臣最得力的助手。”


    太后看着霍骁护着东方景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陛下倒是护着他。只是哀家得提醒陛下,商户重利轻义,可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母后多虑了。”霍骁语气平淡,“东方爱卿的为人,儿臣信得过。”


    太后见霍骁油盐不进,心里越发不满,却也知道再争执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宫装:“哀家的话就说到这,皇帝你好自为之。若是朝堂真乱了,哀家可不会坐视不管。”


    说罢,她转身就走,留下满殿的压抑。


    待太后走远,东方景明才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渗出薄汗。


    他看向霍骁:“太后这是……”


    “她不甘心。”霍骁揉了揉眉心,“她想借着高士成的事插手朝堂,可惜没成功。不过,她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接下来我们得更小心。”


    东方景明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善德堂还去吗?”


    “去。”霍骁颔首,“看看巫睢有没有好好照顾我父皇。”


    东方景明:“你是怀疑他可能会和太后勾结?”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霍骁道:“所以今天只是单纯的看看我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终于快要被巫睢治入土了。”


    说着,两人并肩走出明华殿。


    盛夏的阳光刺眼,却照不散空气中的凝重。


    东方景明看着霍骁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帝王肩上的担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重。


    他轻轻拽了拽霍骁的手,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的。”


    霍骁回头,看着东方景明认真的神色,眼底瞬间柔和下来。


    他握紧东方景明的手,指尖摩挲着对方的掌心:“好。”


    行至善德堂,远远的便见鸿福守在门外,神色比往日多了几分拘谨。


    见霍骁与东方景明前来,他忙躬身行礼:“老奴参见陛下,参见东方大人。”


    “里面情况如何?”霍骁开门见山,目光扫过紧闭的殿门,冷意暗藏,“巫睢可还在?”


    “在呢。”鸿福额角渗出薄汗,“巫少司一早就来了,这会儿正给太上皇调理身体呢。”


    霍骁颔首,推门而入时,殿内檀香竟压不住药味。


    善帝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见霍骁进来,冷笑一声:“怎么,一斩了高士成,就忍不住来孤这里耀武扬威了?”


    巫睢跪坐在榻边,指尖搭在善帝腕间,额间莲花印记在微光下泛着浅淡光泽,闻声起身行礼,神色依旧平静:“臣参见陛下。”


    霍骁走到榻边,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儿臣是来探望父皇身体的,而非来听父皇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巫少司,父皇身体如何?”


    巫睢垂眸回话:“太上皇脉象虽弱,但比往日平稳些,只是仍需静养,不可动气。”


    东方景明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善帝与巫睢——巫睢言行规矩,眼底无异常,可善帝周身的敌意几乎要溢出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榻边锦缎,显然没打算善罢甘休。


    “静养?”善帝猛地睁开眼,声音陡然拔高,“你让孤怎么静养?你把高士成斩了,朝堂上下人心惶惶,那些依附他的官员若狗急跳墙,大乾江山动荡,孤能静得下来?”


    霍骁眼底冷光更甚:“父皇是觉得,儿臣处置一个贪墨赈灾款、害塞北百姓流离失所的贪官,做错了?”


    “孤是觉得你蠢!”善帝拍了下榻沿,茶水溅出几滴,说出了太后类似的话:“高士成在朝堂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你不先剪除羽翼就贸然斩他,这不是要毁了大乾吗!”


    “儿臣没忘。”霍骁缓步上前,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用差不多的话回复,最后道:“所以不管怎样,高士成必须立刻死,这样国库才能重新充盈。”


    善帝被怼得语塞,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霍骁的手都在抖:“你……你这是在拿大乾江山冒险!”


    “儿臣从不会拿大乾江山冒险。”霍骁语气坚定,“儿臣早已派人盯着那些官员,只要他们敢作乱儿臣就敢送他们去见阎王。倒是父皇你,退位后的神是怎么拜的,为什么心里想的还是朝堂党争,难道不应该更加关心天下苍生才对吗?”


    善帝脸色瞬间铁青,刚想反驳,却哇的咳出一口血,脸色越发苍白。


    巫睢适时开口:“陛下,太上皇情绪激动,脉象已乱,需要静养!”


    霍骁颔首:“知道了。”


    善帝依旧情绪激动,指着霍骁:“你别得意,那个女人既然回来了,她绝不会让你如意的。”


    “儿臣倒要看看,母后能做什么。”霍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父皇还是好好养病吧,别再操心不该操心的事,免得气坏了身体,得不偿失。”


    两人没再多谈,善帝闭目假寐、不愿再多说,霍骁带着东方景明转身就走


    是夜。


    何有全揣着满肚子的“秘密”,像个鬼一样溜到了太后的宫院。


    见四下没人,他在宫门口学了几声鸟叫,没多会就有人来开门将他放了进去。


    太后阖眸卧在铺着狐裘的榻上,闭眼享受着宫女的服侍:“说吧,什么事值得你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见哀家。”


    见到太后的那一刻,他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试探开口:“不知太后可有收到奴才给您传寄的密信?”


    听见这话,太后的眉峰动了动,却仍未睁眼:“你何时给哀家传寄密信了?”


    何有全顿时了然:“就在陛下决定培养昭和公主为储君的时候。”


    显而易见,这封密信被霍骁的人给拦截了。


    太后猛地睁开双眼:“他疯了不成?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登基为帝的先例,他这么做,是想让大乾成为贻笑大方的笑柄吗!”


    “陛下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何有全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说:“自下了这个决定以后,陛下就开始培养昭和公主的六艺和策论了,并且准备让昭和公主一起参加这次的六艺考核。”


    “简直荒唐!”太后站起身,宫装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窸窣声响,“哀家绝不允许他这般胡闹!”


    何有全劝解:“太后息怒,或许眼下有一法。”


    太后深吸一口气:“说。”


    何有全:“本次六艺考核的主考官是吏部侍郎张启,他曾依靠您的母家上位,想来是愿意为您办事的,只要您发话,让他在考核中刁难一下昭和公主,让昭和公主明白储君不是那么好当的,或许到时昭和公主自己就放弃这件事了,如此还不伤您和陛下之间的和气。”


    太后思索片刻:“就按你说的做,你回去吧,接下来哀家自己解决。”


    何有全躬身:“奴才告退。”


    何有全退下后,太后将自己的信物给了贴身的丫鬟,命她现在就去把张启召开。


    半个时辰后,张启急匆匆赶来。


    这位靠着太后母家势力上位的侍郎,一见太后就躬身行礼,姿态谄媚:“臣参见太后,不知太后深夜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太后坐在榻上,目光落在张启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哀家听说三天后的六艺考核由你主考?”


    张启:“是的,臣是主考官。”


    太后:“那你可知昭和要参加此次考核?”


    张启一愣,而后摇头:“臣不知。”


    太后心下有了盘算,看来皇帝还没有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是打算在考核当天说出来。


    既如此——


    太后的眸光锁着张启:“哀家得到确切消息,昭和会参加此次考核。哀家给你一个建议,在考核不许放水,务必要让昭和公主明白,君子六艺不是她一介女流能掌握的东西,女子就应该去学习八雅,待未来去边疆和亲,帮大乾稳固边疆局势。”


    张启已经反应过来了,陛下一直未成立后开后宫,此番举动怕是想培养昭和公主为储,而太后则想让昭和公主知难而退。


    让一个公主当储君确实不妥,张启应下:“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太后端起茶盏,遮住眼底的冷光,“届时哀家也会去,你只管严格要求就是。另外,对那个东方景明也严厉一点,作为皇帝近臣,他必须得有点本事才行。哀家不要求他像皇帝一样科科绝顶,但至少要看的过去,尤其是射御两项必须合格,不然哪天出事,怕不是还得叫皇帝反过来保护他,这算怎么回事。”


    张启眼里划过精明之色:“臣定不会让太后失望。”


    太后挥挥手:“明白了就下去吧,哀家乏了。”


    张启躬身:“微臣告退。”


    张启前脚离开太后宫院,趴在房顶的凌七后脚就悄然起身,往明华殿的方向走。


    自打东方景明堂而皇之的睡上龙榻,他也就恢复了自己天天趴房顶的本职工作,今天就被霍骁派去盯着太后来。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跟在东方景明身边舒服点,不仅有马车坐还有床睡


    凌七回到明华殿时,方才被谈及的三人全在。


    东方景明趴在桌案上临摹字帖,霍骁在看昭和的文章,昭和则坐在旁边,一边擦拭自己的琵琶,一边等待结果。


    见凌七回来,霍骁放下了昭和的文章:“太后那边有动静了?”


    凌七回禀:“是,何有全去见了太后,将您要培养昭和公主的事说了出来,同时还给太后出主意,让张启在六艺考核的时候刁难昭和公主,太后采纳了,并且还要出席。”


    这事何有全肯定是要第一时间和太后说的,霍骁对此并不意外。


    他在想另外一件事:“除此以外,何有全还说别的了吗,比如我和东方爱卿之间的关系。”


    凌七摇头:“此事何有全倒是没有提及。”


    这何有全倒是有意思。


    按理说皇帝不开后宫、且与朝臣产生的私情的事,是大事,他应该告诉给太后才对。


    但偏偏他没说。


    霍骁思量了一会儿,给何有全打了一个可以的记号,然后看向昭和:“对自己有信心吗?”


    昭和骄傲的抬了抬下巴:“皇兄放心,射术臣妹能百步穿杨,御术也能驾马疾驰,其他四项同样可以一骑绝尘。所以无论他们怎样刁难,臣妹都有绝对的把握可以一次性通过这六项考核!”


    不练不知道,一练吓一跳,昭和的学习天赋真的很高,尤其是射御两项,学习的速度竟比他当年还要快。


    霍骁拍了拍昭和的头:“那就六艺考核上一鸣惊人吧。”


    昭和开心的应下,凌七却忧心忡忡的看向东方景明。


    察觉到凌七的目光:“你看我干嘛,怪怪瘆人的。”


    凌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言了:“陛下,太后还对张启说,东方大人是天子近臣,也得严格要求。”


    “??????”


    东方景明脑门子闪过一排问号,智商短暂下线:“我哪里招惹她了,她针对我干嘛!”


    昭和:“景明哥哥,你还没招惹她吗,你都把皇兄拐跑了啊!”


    东方景明据理力争:“但她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昭和想了想:“那可能就是景明哥哥你的五官,长在了她的逆鳞上,让她天生看你不顺眼。”


    东方景明看向霍骁,忍不住开麦:“太后这人也太莫名其妙了,针对我干什么呢!”


    “不,她不是针对你。”霍骁坐在椅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在借你针对我。”


    一句话,东方景明瞬间醍醐灌顶。


    一时间他只觉自己倒了大霉,但又只能认了。


    东方景明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叹气:“我真是命苦啊。”


    霍骁拍了拍他的背:“别担心,就算太后让张启刁难你,我也不会由着他们胡来的。而屈元青肯定也会站出来说话,在他那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该怎么来就得怎么来。”


    东方景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好!”


    这时,昭和也凑过来:“景明哥哥你放心,不管皇兄和屈原青会怎么做,反正考核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到时候我直接把老巫婆气走,让张启不敢作妖。”


    东方景明摸了摸昭和的头。


    “谢谢公主殿下照拂。”


    日子转眼就到了考核的时间。


    考核一共分三天。


    第一天的考核地点在校场,上午考“射”,下午考“御”。


    第二天、第三天则在国子监进行,考“礼”、“乐”、“书”、“数”四项。


    考核第一天。


    京郊校场上的彩旗,一大早就飘扬了起来,文武百官与考生齐聚。


    太后也不出意外的来了。


    张启穿着一身绯色官服,站在高台上,开始宣读考核规则,并告知众人,陛下决定让昭和公主也参加今日考核。


    众人一听无不觉得荒唐,郎温书当即站出来反对。


    郎温书大步踏出人群,对着霍骁躬身行礼,声音却掷地有声:“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君子六艺是为男子而开,公主殿下金枝玉叶,理应学习女子八雅,更不能与朝臣一同参加考核!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大乾无纲常伦理!”


    话音落下,立即有几位老臣附和,纷纷摇头表示反对,校场上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太后坐在观礼席的首位,端着茶盏品味,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郎温书的反应,恰在她的预料之中。


    东方景明站在霍骁身侧,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手。


    他余光瞥见霍骁神色依旧平静,心里才稍稍安定,却仍忍不住替昭和捏了把汗。


    昭和却丝毫不见慌乱,她提着弓箭走到校场中央,对着郎温书等人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清亮。


    “郎大人,不知您可否回答本公主一个问题,女子凭什么生来就要困于后院,只能学习女子八雅?”


    郎温书捋了捋胡子:“祖制便是这样规定的,公主何谈其他。”


    昭和拉了拉弓:“郎大人,那本公主再问你一个问题,祖制是不是人定的。”


    郎温书:“自然。”


    “好,那本公主今日就告诉你。”昭和搭弓,瞄准靶子:“祖制既然是人定的,那就没有定死一说。本公主今日就要向你们所有人证明,女子并非只能深居于宫墙后院,也能立足于人前堂上!”


    “嗖——”


    伴随着昭和的声音落下,箭矢破空而出稳稳的钉在了红心之上。


    彼时太后手中的杯盏一震,竟从手里滑了出去——好耳熟的话,她曾听谁说过来着。


    是了,没错。


    就是江娴清。


    当年她从冷宫将霍骁带走以后,就是因为江娴清后来对她说了这番话,她才决定把江娴清也带出来的。


    这对母子真是好样的,竟然背着她干这种事!


    太后的手逐渐握紧,指甲嵌进肉里。


    与此同时,霍骁也一下就意识到这番话,定是江娴清易容为江嬷嬷教导昭和时说的。


    东方景明更是见怪不怪,每天和昭和一起上江娴清的课时,江娴清就总是对昭和说这些话。


    而江娴清和他一样作为穿越者,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非常正常,相反她要是活的像古人一样,那才真是见了鬼。


    由于昭和的话过于掷地有声,动作也过于悍然有力,校场上的议论声瞬间就小了大半。


    甚至连郎温书一时竟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太后给了张启一个眼神,张启瞬间会意:“陛下,臣有一想法,公主既然有如此壮志,那在考核标准不变的情况下,让公主用重弓吧,如此更能彰显公主气魄!”


    霍骁还未说话,屈元青一听当即就怒了,他虽然对于公主参加六艺考核一是也颇有微词,但该有的公平不能丢。


    “张启,既是考核那就应该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你让公主用重弓,还不变过线的标准,有半点考核官的样子吗?”


    看见太后,张启顶着压力道:“屈大人,下官只是在成全公主的壮志。”


    “你”


    屈元青刚想训斥,昭和率先开口了。


    “屈大人,多谢您仗义执言,不过本公主也挺想试试重弓的,现在这把弓的手感与我而言实在有些轻了。”


    说着,昭和拿起了场上最重的那把弓,放在手里来回拉弦,轻松愉快的表示:“这把弓的手感还可以,就它了。”


    参加今日考核的官员,顿时自愧不如,连武将都是如此,甚至对昭和产生了些许的佩服。


    那把重弓,自被立在那里起,就只被一个人拉开过——也就是当今陛下霍骁。


    而今,能拉开它的人又多了一个。


    此人甚至比当年的霍骁还要可怕,因为她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


    太后见状,脸顿时就黑了,当场拂袖而去。


    没了靠山,张启自然也不敢再提为难东方景明的话,按部就班的主持考核。


    彼时,拉弓弦玩的昭和对着东方景明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说——景明哥哥你看,老巫婆被我气走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