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你找朽木,我放白蚁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秦观拿起桌上那张写着“孙有才”三字的纸条,凑到烛火前看了看。
“户部主事,从六品。官不大,也不小。”
“他是绳结。”陈平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所有线头,都在他手里打了个结。但这个结藏得很深,我们直接去解,只会把绳子扯断。”
秦观将纸条放下,走到一旁的书架前,从一排排卷宗里,抽出一本没有封皮的册子。
他翻开册子,借着烛光查找。
“孙有才,四十二岁,沧州人。景元十年入户部为吏,熬了二十年,才当上主事。年俸九十二两。”
秦观的手指在册页上轻轻划过。
“三年前,此人在东城朱雀街购入一座三进宅院。去年,纳了第四房妾,是教坊司出来的歌姬,花了八百两。”
陈平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秦观合上册子,放回原处。
“都察院就像蜘蛛,织好了网,就等着。网上任何一点动静,我们都能感觉到。这只苍蝇,我们盯着很久了,就想看看它最后会把嘴凑到哪块更大的肥肉上。”
他转过身,看着陈平。
“你负责找到那根朽木,我负责用白蚁蛀空它。”
陈平对着秦观,躬身一揖。
“学生,静候风起。”
第二日,金銮殿。
百官按品级列队,鱼贯而入。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礼部奏报冬至祭天仪典的筹备,工部奏报几处河道的疏浚进展。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脸上看不出情绪。
卫英坐在文官首列的太师椅里,闭着眼,手指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殿中气氛平稳,直到一个人从御史的队列中走出。
秦观手持象牙笏板,出列。
“启禀圣上,臣有本奏。”
皇帝抬了抬眼皮。
“讲。”
“臣,弹劾户部主事孙有才。”
此话一出,殿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为了一个从六品的主事,在朝会上动用弹劾,实属少见。
卫英敲击扶的手指,停了。
秦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字字清晰。
“臣风闻,户部主事孙有才,私德不修,生活奢靡。其在东城所住宅院,规制早已逾越其品级。家中豢养戏班,日用开销,堪比侯爵。”
“孙有才一年官俸不足百两,臣不知,他何以支撑如此挥霍。此事关乎朝廷体面,更恐滋生贪腐之风。”
“臣请旨,将孙有才暂交都察院隔离审查,彻查其钱财来源,以正官箴,以儆效尤。”
他双手高举笏板。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容贪墨小吏侵蚀国本,则社稷危矣。恳请圣上准奏!”
大殿里一片寂静。
不少官员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太师椅上的卫英。户部,是他的地盘。
皇帝的目光从秦观脸上,移到了卫英身上。
卫英依旧闭着眼。
“准奏。”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事交由都察院,十日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臣,遵旨。”秦观躬身退回队列。
卫英身后的几名官员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些错愕。
事情发生得太快,一个不起眼的小官,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皇帝就已经拍板定案。若此时出言反对,反而显得小题大做,欲盖弥彰。
卫英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光,他看了一眼秦观的背影,随即又合上了眼睛。
户部衙门,值房。
孙有才正拿着一把小银剪,修剪着桌上一盆文竹的枯枝,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户部主事刘川从他桌边走过。
“孙老弟,心情不错啊。”
孙有才放下银剪,脸上笑开了花。
“昨晚新买的那个歌姬,谱了首新曲,那叫一个销魂。刘兄,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个舒坦嘛。”
刘川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
值房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两名身穿都察院黑色官袍的御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名面无表情的校尉。
屋里原本闲散的气氛瞬间凝固。
为首的御史扫视一圈,目光定在孙有才身上。他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绫。
“圣上有旨,户部主事孙有才,涉嫌贪墨,即刻起,由都察院隔离审查。钦此!”
孙有才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全退了。
他手里的银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求助似的看向刘川,嘴唇哆嗦着。
“刘兄……这,这是不是搞错了……我……”
刘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脸上全是惊愕。
都察院的人从不废话。
两名校尉大步上前,一左一右,像抓小鸡一样架住了孙有才的胳膊。
“不!你们不能这样!我是朝廷命官!我要见尚书大人!我要见卫国公!”
孙有才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疯狂挣扎,声音变得尖利。
校尉手上加力,将他整个人往外拖。
他的官帽在挣扎中掉落在地,滚到了桌子底下。
值房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大气不敢出。
刘川盯着那顶滚落在阴影里的官帽,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都察院,静室。
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门栓落下的声音沉重得像一声丧钟。
孙有才被扔了进去。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用拳头死命地砸着门板。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搞错了!我是冤枉的!”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石室里回荡。
他终于没了力气,靠着门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他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地方。
四面都是厚厚的石墙,只有靠近屋顶的地方,开了一个碗口大的小窗,钉着铁栏。
屋里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天灵盖。
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都察院的静室,专门用来“招呼”不肯开口的官员。
他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斗室里来回踱步。
是谁?到底是谁在整我?
弹劾?就因为宅子和女人?那种事,最多罚俸降职,怎么可能直接被关进这种地方。
还是说……他们查到了别的?
漕运的账?那些幽灵粮行?
不可能!他心里大喊。账目做得天衣无缝,原始的单据早就化成纸浆了。谁也查不出问题。
他停下脚步,双手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襟。
他必须送信出去,必须联系上国公府。
他们会保自己的。自己为他们办了那么多事,知道那么多秘密,他们不敢不保。
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随即又猛地弹了起来。
万一呢?
万一自己就是那枚被丢出来保全大局的棋子呢?
一个区区主事,死了也就死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牙齿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战。
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墙上,想听见一点外面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
死一般的寂静。
这寂静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末日,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这种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刀,才是最折磨人的。
他终于瘫倒在椅子上,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