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让废纸,自己开口说话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第二天,陈平准时出现在户部衙门门口。
刘川依旧是那副笑脸,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大人早。不知大人今日有何指教?”
陈平没看他,径直往里走。
“昨日刘大人说,存放漕运单据的丙字号库房渗水,封存了。”
“是啊,下官正为此事发愁。”刘川跟在旁边,一脸的为难。
陈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既然库房封了,那便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出来,晾一晾,免得发霉。”
刘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陈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卷宗出库,需司务长和侍郎大人共同用印。”
“是吗?”陈平从袖中取出那道明黄的圣旨,“那这道规矩,比圣旨还大?”
刘川的额角跳了一下。
他看着圣旨上那方刺眼的朱红大印,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
“下官不敢。只是……库房里卷宗堆积如山,全都搬出来,工程浩大,恐怕……”
“无妨。”陈平打断他,“我人手不够,还请刘大人行个方便,从部里调拨几名书吏听用。”
刘川的眼珠转了转。
他想,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让他看,看他能从那堆废纸里看出什么花来。
“好说,好说。陈大人为国查案,我等理当全力配合。”
他立刻叫来几名书吏,又让人去寻了一间平日里堆放杂物的空置大屋。
很快,丙字号库房的大门被打开。
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一辆辆木板车被推了出来,上面堆满了发黄、发脆的故纸堆。
那些卷宗被随意地倾倒在空屋的地上,像一座座小山。
刘川站在门口,用手帕捂着鼻子,指着屋里。
“陈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在这了。您慢慢看,下官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带着人转身就走,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
屋子里,只剩下陈平和那两名小太监。
其中一名小太监看着满地的废纸,脸都白了。
“陈大人,这……这得看到猴年马月去?这比大海捞针还难。他们就是存心刁难!”
陈平走到一堆卷宗前,随手拿起一张入库单。
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模糊。
他将单子上的灰尘吹掉。
“每一张纸都不会说谎。”
他回头看着那名小太监。
“只是你们没有让它们互相开口说话。”
他说完,把那几名户部调来的书吏叫到跟前。
“从今天起,你们不用做别的事。”
他指着地上的卷宗山。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它们分开。”
几名书吏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平走到屋子中央,用脚在地上划出几个区域。
他指着第一个书吏。
“你,只负责一件事。把所有单据上写着‘德运粮行’的,都挑出来,放在这块地方。”
他又指着第二个书吏。
“你,把所有经手人是‘孙主事’的,都挑出来,放在那里。”
“你,把所有景元二十一年三月的单据找出来,放这边。”
“你,把所有付款凭证找出来,按银两数目的大小,从高到低排列。”
他一条条指令发下去,清晰,简单。
每个人只负责一个最单纯的分类标准,互不相干。
书吏们听得一头雾水,但这是钦差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
整个大屋,立刻变成了京城最大的废纸分拣场。
纸张的翻动声,成了屋里唯一的声音。
陈平没有闲着。
他让小太监搬来一张长桌,铺开一张巨大的白纸。
他拿起笔,开始在纸上画表格。
横轴,是时间。
纵轴,是粮商的名字。
书吏们每分拣出一摞符合标准的单据,就送到陈平的桌上。
陈平接过,快速地扫过,然后在对应的表格里,记下一个数字。
他看得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那些在别人眼里毫无意义的单据,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个跳动的数据。
第一天过去。
屋里的卷宗山,矮了一半。
地上,按不同标准分类的纸堆,越来越多。
刘川派人来看过几次,回报说陈平就是在带着人翻故纸堆,便再也没理会。
第二天。
日夜不休。
屋里的灯火,一夜未熄。
两名小太监和那几名书吏都已经累得眼圈发黑,动作也慢了下来。
只有陈平,依旧坐在桌前,双眼布满血丝,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面前那张大纸上,已经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
他忽然停下了笔。
他的目光,落在了表格的两个名字上。
“德运粮行”。
“丰仓粮行”。
他站起身,走到按粮商名字分类的纸堆前。
他从“德运粮行”的纸堆里,随意抽出一叠入库单。
数量巨大。
他又走到按付款凭证分类的纸堆前,开始翻找。
没有。
没有一笔付给“德运粮行”的大额款项。
只有一些数目很小,由不同经手人签字的零散付款单。
而且,这些付款单上的日期,与入库单的日期,完全对不上。
他回到桌边,拿起笔,在那两个名字后面,画了一个圈。
他叫来一名小太监。
“公公,辛苦一趟,去查一下。这两家粮行,在京城的注册地址。”
小太监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陈大人,查到了。”
他压低声音。
“两家粮行,注册的地址,是同一个地方。城南,一个早就废弃的杂院。”
陈平点了点头,脸上没有表情。
幽灵,找到了。
他没有停下。
他走到按经手人分类的纸堆前。
那里,有几十个小纸堆,分别对应着几十个不同的户部官员。
他的目光,在一个最不起眼的纸堆上停了下来。
“孙有才”。
户部的一名主事,官职低微。
陈平弯下腰,将那堆属于“孙有才”的单据全部抱了起来,回到桌前。
他把这些单据,一张张铺开。
有入库单。
有出库单。
有采买单。
有付款凭证。
几乎涵盖了漕运的所有环节。
然后,他把从“德运粮行”和“丰仓粮行”纸堆里找到的单据,也拿了过来。
他开始比对上面的签名。
孙有才的签名,出现在德运粮行的入库单上。
孙有才的签名,也出现在丰仓粮行的付款凭证上。
孙有才的签名,还出现在另一家“通达粮行”的采买单上。
这个官职最低微的主事,他的名字,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将这几家幽灵粮行,全都串联了起来。
他就是整张贪腐网络里,那个最关键的节点。
那个最不起眼,却经手了所有脏活的白手套。
陈平放下了笔。
他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和那些累得东倒西歪的书吏。
两天两夜。
他绕开了那本被藏起来的总账,用最笨的办法,从这堆废纸里,自己拼出了一本真正的账。
一本写满了罪证的账。
屋外,夕阳西下。
户部的下值钟声敲响。
刘川带着几名官员,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他看见屋里的情景,脸上露出笑意。
“陈大人,辛苦了两天,可有什么发现啊?”
陈平站起身,将桌上那张画满符号的白纸,仔细地折好,放入怀中。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收获颇丰。”
他看着刘川。
“多谢刘大人和各位同僚的鼎力相助。明日,我就不去王侍郎府上催他销假了。”
他说完,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刘川愣在原地。
他看着陈平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安。
回到都察院的别院,天已经全黑了。
秦观刚从宫里回来,正坐在书房里喝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