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这道题,答错了要命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秦观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陈平一个人。


    他坐在桌边,看着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夜未动。


    第二天,天光刚透进窗户。


    院门被轻轻叩响。


    陈平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面容白净的小太监,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袍子。


    小太监看见陈平,躬了躬身,没有说话,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色的事物递了过来。


    是一道口谕。


    “宣,南阳府举人陈平,御书房觐见。”


    小太监的声音很细,说完便垂手立在一旁,等着陈平。


    秦观从另一间屋子走了出来,他已经穿好了官袍。


    “去吧。”


    他的神情很严肃。


    “记住,在御书房里,你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决定你的命。”


    陈平点了点头,换上一身干净的儒衫,跟着那小太监走出了别院。


    没有马车。


    两人一前一后,在清晨空旷的宫巷里步行。


    越往里走,四周越是安静,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檀香和旧书卷混合的味道。


    御书房外,两名侍卫如同雕像般站立。


    小太监将陈平引到门口,便躬身退下,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进去。”


    侍卫的声音没有起伏。


    陈平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书房很大,四周是顶到房梁的书架,上面塞满了书。


    光线从高窗透入,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光束,能看见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浮动。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坐着一个人。


    大炎天子。


    他正低头批阅着奏折,朱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没有抬头。


    陈平走到书案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


    “草民陈平,参见圣上。”


    皇帝没有应声,依旧在批阅奏折。


    书房里只有朱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


    陈平就那么躬着身子,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沙沙声停了。


    “坐。”


    皇帝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


    陈平直起身,看见皇帝指了指书案旁的一张圆凳。


    那张凳子离书案很近,近到能看清奏折上的字迹。


    “谢圣上。”


    陈平坐下,只坐了半个凳面。


    皇帝放下朱笔,拿起手边的一只茶壶,给一个空杯倒了七分满,然后将茶杯推到陈平面前。


    “喝茶。”


    “草民不敢。”


    “朕让你喝。”


    陈平伸出双手,捧起茶杯。


    茶水温热,正好入口。


    他小口喝下。


    皇帝看着他喝完,自己也端起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


    “陈平。”


    他忽然开口。


    “你从南阳府来,对当年卫家那桩军需案,有什么看法?”


    来了。


    陈平将茶杯放回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他知道,这是皇帝给他的考题。


    答错了,就要命。


    他站起身,再次躬身。


    “圣上,草民人微言轻,不敢妄议朝堂人事。”


    皇帝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


    “朕,想听。”


    陈平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一个话头。


    “圣上,草民在南阳府时,曾听闻一事。府库往边关运粮,一百石粮食出库,运到边关军营,登记入册时,往往只剩下不足七十石。”


    皇帝的眉毛动了一下。


    “哦?那三十石,去了哪里?”


    “押运的官吏说,路上有损耗。船行于水,米粮受潮发霉,需剔除。车行于陆,路途颠簸洒落,也属寻常。”


    陈平的声音很平稳。


    “此为‘途耗’。”


    “到了军营,开仓取用,又有说法。说粮食存放日久,鼠蚁偷食,水分蒸发,此为‘仓耗’。”


    “一来二去,一百石的军粮,真正到了军士碗里的,不足五十石。”


    皇帝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你的意思是,我大炎的官仓,都是筛子?”


    “回圣上,草民以为,筛子不是官仓,而是规矩。”


    陈平抬起头,直视皇帝的眼睛。


    “草民不敢妄议人事,只知良制可使奸者无隙可乘,劣制可使廉者寸步难行。”


    书房里再次陷入安静。


    皇帝的目光落在陈平脸上,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思索。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说下去。”


    “是。”


    陈平定了定神。


    “草民以为,要堵住这些窟窿,需从三处着手。”


    “第一,是‘运’。漕运也好,陆运也罢,不应以‘石’为量。可制统一大小的木箱,每箱定量,上锁加封。从出库到入库,只点箱数,不称重量。箱上封条,由发运地与接收地两方监察共同查验,中途但有破损,押运官一体问罪。”


    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


    “第二,是‘仓’。府库账目,不可一年一清。当设‘巡检官’,不定期,不定时,随时抽查各地府库。且巡检官需从异地调派,三年一换,使其无法与地方官吏盘根错节,结成一党。”


    “第三,是‘人’。”


    陈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监察御史之权,不可只在朝堂,更应下沉至州府县衙。凡重大钱粮账目,需有御史副署方可生效。御史只对都察院负责,地方官吏无权置喙其行事。”


    他说完,便重新低下头,不再言语。


    他只谈论制度,只说流程。


    从头到尾,没有提一个“卫”字,也没有提任何一个官员的名字。


    他将一把刀递了上去,至于这把刀要砍向谁,那是皇帝的事。


    皇帝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窗外庭院里那棵枯黄的梧桐树。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陈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光说不练,终是纸上谈兵。”


    他走回书案,从一摞已经批阅过的奏折下面,抽出了一道早已写好的圣旨。


    明黄的卷轴,朱砂的印章。


    他将那道圣旨,放在了陈平面前的桌上。


    “朕命你,即刻起,入户部观政。”


    “协同户部侍郎,清查自景元二十年以来,所有漕运亏空旧案。”


    皇帝看着陈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陈平的呼吸停了一瞬。


    景元二十年。


    那正是卫英被封为国公,开始总揽军权的年份。


    清查漕运亏空,就是清查卫家的钱袋子。


    这道旨意,不是一把刀。


    这是一块滚烫的山芋,一块能把人活活烫死的山芋。


    陈平伸出双手,捧起了那道圣旨。


    卷轴入手,沉甸甸的。


    “草民,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