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天子脚下,先讲规矩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大堂里的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门口那个绯袍官员身上。


    国子监司业,秦观。


    一个教书的五品官。


    那名校尉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将手里的文书收回,眼里的凶光没有半点减弱。


    “国子监?秦司业?”


    他上下打量着秦观。


    “我等奉内廷中旨办案,捉拿朝廷钦犯。一个教书的官员,也敢插手?”


    秦观没有看他,他迈步走入大堂,脚步不快,踩在地上却发出清晰的声响。


    “内廷中旨,好大的名头。”


    秦观走到大堂中央,停下脚步,这才将目光转向那名校尉。


    “咱大炎朝的规矩,内廷发旨,需有司礼监掌印太监用印,中书科勘合。你这份旨意,可有勘合?”


    校尉的脸色变了变。


    “我等奉命行事,只认将令,不问其他。”


    “好一个奉命行事。”


    秦观点了点头。


    “那你又是哪个衙门的兵?金吾卫?羽林卫?还是三大营的人?”


    校尉把胸膛一挺。


    “京营十二卫,神机营办事!”


    “神机营?”


    秦观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


    “神机营掌管京师防务,护卫皇城。什么时候,也管起捉拿逆党的差事了?刑部是摆设吗?大理寺关门了吗?还是说,你们神机营,想把都察院的活也一并干了?”


    他一连串的问话,让那校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大堂里的兵士握着刀,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李进公公站在一旁,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开口。


    王梓谦和张恒几人躲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我再说一遍,我等奉旨捉拿钦犯陈平!”


    校尉加重了语气,手按在了刀柄上。


    “谁敢阻拦,以同党论处!”


    他说完,对着身后的兵士使了个眼色。


    “弓箭手准备!”


    十几个兵士齐刷刷地举起了手里的弓弩,黑洞洞的箭头,对准了堂中的陈平和秦观。


    气氛一下子绷紧到了极点。


    李修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想冲到陈平身前,双腿却像灌了铅。


    陈平站在原地,他看着那些对准自己的箭头,脸上没有表情。


    秦观看着那些弓弩,摇了摇头。


    “我大炎的兵,何时成了私家的爪牙?”


    他叹了口气,从宽大的官袍袖子里,慢慢取出一卷事物。


    那是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用金线捆着。


    他解开金线,将卷轴展开。


    “神机营的校尉,你可识得此物?”


    那校尉的目光落在卷轴上,瞳孔猛地一缩。


    卷轴的最上方,盖着一方朱红大印。


    那印章的形状,他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传国玉玺!


    而玉玺之下,是几行龙飞凤舞的字迹,那是当今圣上的亲笔。


    “着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秦观,彻查南阳府乡试舞弊一案,凡涉案人员,皆可先拿后奏,不得有误。”


    校尉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这才是秦观真正的身份。


    国子监司业,只是一个兼职。


    都察院,专司监察百官,风闻奏事,是皇帝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一把刀。


    而左佥都御史,是从四品的大员,有巡按地方,先斩后奏之权。


    官阶,比他高了不知多少级。


    权力,更是天差地别。


    “你那道内廷中旨,是捉拿逆党。”


    秦观的声音很平淡。


    “而我这道圣谕,是查舞弊案。陈平,是此案最重要的人证。”


    他看着那校尉。


    “现在,你告诉我,人,你还要不要带走?”


    校尉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手里的那份中旨,突然变得无比烫手。


    中旨,是皇帝的命令。


    圣谕,也是皇帝的命令。


    可圣谕上盖了传国玉玺,代表的是国法。


    而中旨,更多时候,代表的是皇帝的私意。


    在朝堂上,国法永远大于私意。


    这是规矩。


    “怎么,还不收兵?”


    秦观往前走了一步。


    “还是说,你想连我这个左佥都御史,也一并拿下,送进诏狱?”


    校尉的身子抖了一下。


    他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


    他知道,今天这个局,破了。


    他挥了挥手。


    “收兵!”


    那些弓箭手如蒙大赦,纷纷放下了弓弩。


    校尉走到秦观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那姿势僵硬无比。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秦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秦观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们走!”


    校尉转身,带着他的人,像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驿站的大门外,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满地的火把,还在噼啪作响。


    大堂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王梓谦腿一软,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李修快步跑到陈平身边。


    “陈兄,你没事吧?”


    陈平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秦观身上。


    秦观将圣谕收好,重新放回袖中。


    他走到陈平面前。


    “陈解元,受惊了。”


    “多谢秦大人救命之恩。”


    陈平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秦观扶住了他。


    “不必谢我。”


    他从怀里拿出另一封信,递给陈平。


    “是你的老师,托我照顾你。”


    陈平接过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正是张先生所留。


    他拆开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秦观,我同年挚友,可信。”


    陈平将信收好,再次行礼。


    “原来是老师故友,学生失敬。”


    秦观摆了摆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李进公公,和面如土色的王梓谦等人。


    “陈平,你随我来。”


    他说完,转身就向外走去。


    驿站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青布马车。


    陈平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陈兄!”李修喊了一声。


    陈平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兄,保重。我们京城见。”


    他说完,便上了马车。


    车夫一抖缰绳,马车很快就汇入了夜色里。


    驿站大堂中,李进看着那桌已经凉透的酒菜,脸色阴晴不定。


    他知道,今晚这顿饭,吃出大事了。


    马车里。


    陈平与秦观相对而坐。


    车厢里没有点灯,有些昏暗。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秦观先开了口。


    “学生不敢妄测。”陈平答道。


    “是张先生的信。”


    秦观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他算到你此行必有大劫,半个月前就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入京。信上说,卫家一定会动手,而且会用官面上的力量。”


    “他让我去求这道圣旨,在路上保你一命。”


    陈平的心里动了一下。


    “老师他……”


    “你这个老师,是个奇人。”


    秦观打断了他。


    “他当年若肯入仕,如今的成就,绝不在我之下。”


    马车行得很稳,只有轻微的晃动。


    “秦大人,今晚那些人,是卫国公派来的?”陈平问。


    “除了他,还能有谁。”


    秦观的语气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