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这条官道会吃人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清河县码头。
晨雾还没散尽,水汽黏在人的眉毛上。
一艘三层高的官船停在岸边,船头挂着南阳府衙的旗子,在风里微微摆动。
船下,站着五名穿着崭新举人袍的年轻人。
陈平站在最前面。
他身后,是另外四位一同奉召入京的南阳府本科举人。
一个叫李修的年轻人,凑到陈平身边。他家境普通,是凭着苦读考上来的,身上有股书卷气。
“陈兄,真没想到,我们竟有这等机缘,能同船入京。”
李修的脸上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兴奋。
他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轻哼。
说话的是王梓谦,南阳府城里有名的富商之子。他一身苏绣长袍,腰间挂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下巴抬得很高。
“入翰林院观政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王梓谦的目光扫过陈平脚上那双半旧的布鞋,嘴角撇了撇。
另外两人,一个叫张恒,一个叫吴凯,站在稍远的地方,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看向陈平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次乡试,陈平是解元,光芒盖过了所有人。
李进公公从船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
“时辰到了,都上船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不阴不阳。
“路上都安分些,到了京城,有你们的好日子过。”
五人依次登船。
船舱分了几个隔间。王梓谦一上船,就独占了最大的一间。
张恒和吴凯对视一眼,也选了一间,关上了门。
陈平跟李修,自然而然地被分到了最后一间。
隔间不大,一张小桌,两张床榻。
船身微微一晃,缓缓离岸。
码头上送行的人影,很快就模糊了。
李修坐在窗边,看着倒退的景物,感慨道。
“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故乡了。”
陈平给他倒了杯茶。
“既踏上了这条路,就别想回头的事。”
李修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陈兄说的是。只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他压低了声音。
“京城不比南阳府,卫国公府就在那里。陈兄你把卫家得罪得那么狠,此去……”
他没有说下去。
陈平看着窗外。
船行在江上,两岸的青山连绵不绝。
“李兄,你看这江面。”
陈平忽然开口。
李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江面开阔,水流平缓,阳光照在上面,泛着粼粼波光。
“风平浪静,一帆风顺。”李修答道。
“是啊,可谁又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有没有暗礁和漩涡呢?”
陈平收回目光,看着李修。
“京城就是这片江。卫国公府,就是水底下最大的一块礁石。我这次去,不是绕着它走,是要把它从水底,彻底给它掀出来。”
李修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他看着陈平平静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船行了两日,风平浪静。
王梓谦整日待在他的船舱里,吃饭都有下人送到门口。
张恒和吴凯偶尔出来走动,见到陈平,也只是点个头,神情冷淡。
只有李修,时常来找陈平说话,或是探讨学问,或是聊些乡间趣闻。
这天下午,船在一个叫“望江镇”的码头停靠,补充给养。
李进公公下了船,说是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船上的禁卫守在船头,不许任何人随意下船。
陈平站在甲板上,看着这个陌生的镇子。
镇子不大,沿江而建,码头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他注意到,码头的另一侧,停着几艘不起眼的货船。
几个穿着短褂的汉子,正从船上往下搬运箱子。那些汉子动作矫健,太阳穴微微鼓起,不像是普通的船工。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陈平他们这艘官船。
李修也走了过来。
“陈兄,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随便看看。”
陈平收回目光。
“这望江镇倒是繁华。”
李修笑道:“那是自然。这里是南北水路的一个要冲,南来北往的商船,大多会在此处停靠。据说,镇上最大的那家悦来客栈,背景很深,连府台大人路过,都要给几分薄面。”
陈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傍晚时分,李进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酒气,心情似乎很好。
“开船!”
官船再次起航,顺流而下。
入夜,江上起了雾。
陈平躺在榻上,闭着眼睛,脑子里却在飞速地转动。
父亲的《兵者诡道》,张先生的棋局,孙文台的信。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地方。
京城。
他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在他前方张开。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窗户。
窗外,雾气茫茫,连星光都看不见。
他想起了出发前,铁叔对他说的话。
“少主,您此去京城,万事小心。京城不比南阳府,那里的人,心都是黑的。”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不是怕心黑的人。
他怕的,是那些披着官袍,用朝廷法度杀人的黑心人。
船舱里很安静,只有江水拍打船身的声音。
“陈兄,你睡了吗?”
隔壁床榻的李修,忽然小声问了一句。
“还没。”
“陈兄,你说……我们这次入京观政,是真的好事吗?”
李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
“圣上为何会突然下这样一道旨意?我总觉得,像是被人推着走一样。”
陈平沉默了一会儿。
“李兄,你看这官道。”
他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李修愣了一下。
“官道?”
“对,从南阳府到京城的官道。宽阔,平坦,走在上面,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陈平的声音在黑暗中很清晰。
“但越是这样的路,越容易成为埋骨之所。”
李修的身子僵住了。
他听懂了陈平话里的意思。
这趟入京之路,就是一条看似平坦的官道。
而他们,就是走在上面的行人。
随时都可能被人从路边的草丛里,拖进去,埋掉。
船舱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与此同时。
在官船前方一百多里外,一个名为“风陵渡”的驿站。
驿丞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八字胡。
他正在后院的房间里,对着账本,拨着算盘。
窗户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一只信鸽落在了窗台上。
驿丞放下算盘,走过去,熟练地从信鸽腿上取下一个蜡丸。
他捏碎蜡丸,展开里面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鱼已入网,明日到渡,按计行事。”
驿丞看着那行字,脸色变了变。
他走到灯前,将纸条凑到火苗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走出房间,对守在门口的一个精悍下属吩咐道。
“去,把后院那几个院子都清出来。”
“另外,传话给‘蝎子’他们。”
驿丞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耳语。
“告诉他们,明天有贵客要住店,让他们把家伙都擦亮点,准备接客。”
下属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驿丞重新回到房间,关上门。
他坐回桌前,却没有再碰算盘。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看着灯火,嘿嘿笑了一声。
南阳府解元,陈平。
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希望你明天的胃口,会好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