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这卷子,我不敢批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阅卷房里,烛火跳动,映着一张张凝重的脸。
十几名同考官大气不敢出,目光全都汇聚在主位上的学政孙敬身上。
孙敬的手指,还压在那份考卷上。
那张纸上,“魏氏”两个字,墨色淋漓,像两个刚刚烙下的印记。
他握着卷子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一根根如同盘曲的虬龙。
时间像是凝固了。
只听得见烛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孙敬松开了手。
他拿起那份卷子,没有再看,只是将其对折,再对折,动作不快,却很用力,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发白。
他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同考官。
“今日阅卷,暂且到此。”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诸位先回驿馆歇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不得与外界通信。”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惊疑。
乡试阅卷,向来是日夜赶工,争分夺秒,从未有过中途暂停的先例。
这是出了天大的事。
一名年长的同考官站起身,拱手问道。
“大人,可是这卷子……”
孙敬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该问的,不要问。”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名同考官的脸上。
“记住,你们今日,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那名同考官心里一凛,立刻低下头。
“下官明白。”
“都退下吧。”
孙敬挥了挥手。
考官们不敢多言,躬身行礼后,鱼贯而出。
很快,原本拥挤的阅卷房里,只剩下孙敬一人。
他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外的亲信随从吩咐道。
“去知府衙门,立刻请孙文台大人过来。”
随从愣了一下。
“大人,现在已是深夜……”
“就说,我这里有灭门之祸,关乎南阳府的安危,让他务必立刻前来。”
孙敬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是!”
随从不敢再问,转身快步离去。
孙敬关上房门,插上门栓。
他走回桌案前,重新坐下,却没有立刻展开那份卷子。
他从自己的袖袋里,取出了另一份用油纸包好的文稿。
正是那篇匿名策论。
他将匿名策论和陈平的考卷并排放在桌上。
一份是匿名投书,一份是乡试答卷。
两份文稿,字迹不同,但里面提到的那些数字,那些细节,却如出一辙。
他盯着那两份东西,像是在看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大人,知府大人到了。”
孙敬起身,拉开门栓。
知府孙文台一身便服,额上还带着细汗,显然是来得极匆忙。
“文台兄,出什么事了?让你的人说得如此严重。”
孙文台一进门就问道。
“你先看看这个。”
孙敬没有回答,只是将他引到桌案前,指了指那份折起来的考卷。
孙文台带着疑惑,拿起卷子展开。
他的目光从头扫下,起初还带着审视,当看到“史载,前朝景泰三年”那一段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呼吸,也停住了。
“这……”
孙文台的手指点在那一行行字上,指尖都在发抖。
“神威弩……芦花冬衣……铅芯铁锥……这些数字……”
“没错。”
孙敬的声音很沉。
“和你我看到的,一模一样。”
孙文台猛地抬起头,看向孙敬,又看向桌上另一份文稿。
“这是……那个陈平写的?”
“正是。”
“他疯了?”
孙文台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其中的震动。
“他怎么敢把这些东西,写在乡试的卷子上!这是在自寻死路!”
“他不是疯了。”
孙敬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是在赌。”
“赌什么?”
“赌你我二人,敢不敢接下这份投名状。赌这大炎的法度,在南阳府,还管不管用。”
孙文台拿起那份卷子,又放下,来回踱了两步。
“卫家在南阳府经营三代,其父卫山虽已致仕,可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单凭一篇考卷上的‘前朝旧事’,如何能动摇其根基?这东西送上去,只怕不等查到卫家,你我的官帽子就先没了。”
“一篇考卷不行。”
孙敬转过身,拿起那份匿名策论。
“那再加上这个呢?”
他将策论递给孙文台。
“这是考前数日,有人送到我府上的。里面的内容,比这考卷上,还要详尽。他手里,一定还有最关键的东西。”
孙文台快速地翻阅着,越看脸色越白。
“账本……他手里一定有卫家当年的罪证账本!”
“不错。”
孙敬点了点头。
“所以,这不是一份状纸,这是一个鱼饵,也是一把刀。他把证据拆开,一份扔给我,一份写进考卷,就是要逼你我表态。”
孙敬的目光变得锐利。
“如果我们视而不见,将此事压下。以这个陈平的心性和手段,他这后手,不知会捅到哪里去。到那时,你我就是失察之罪,甚至可能是同谋。”
孙文台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那如果我们接了呢?”
“接了,他就是我们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孙敬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可以用这把刀,砍向卫家那棵大树。”
阅卷房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窗外的风声,呜呜作响。
许久,孙文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巡按御史张承,正在南阳府巡查风纪,三日后便要启程离去。”
孙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表情,那像是一个笑容。
“天意如此。”
他走到桌案前,取来火漆,将陈平的原始考卷和那份匿名策论,一同装入一个牛皮纸袋,用火漆仔仔细细地封了三道。
他做完这一切,拿起笔,又写了一封短信,装入另一个小信封。
他拉开门,将门外的亲信叫了进来。
“你立刻备马。”
孙敬将那个封好的牛皮纸袋和信封,一并交到亲信手上。
“将此物,连夜送往城西的巡按御史行辕,亲手交到张承张大人手上。”
亲信接过东西,神色一凛。
“大人,若是张大人问起……”
孙敬看着他,缓缓说道。
“你就告诉他,南阳府的卫家,养肥了。他要找的年猪,就在这里。”
“是!”
亲信将东西贴身藏好,没有再多问一个字,转身大步离去。
马蹄声很快在寂静的贡院外响起,由近及远,最后消失在夜色深处。
孙文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文台兄,这一步棋,走得险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
孙敬重新关上门,走回桌边,看着那空荡荡的桌面。
“现在,就看那位巡按大人,胃口好不好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
贡院、知府衙门、卫家府邸,三座巨大的建筑,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地趴伏在南阳府的夜色里,等待着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