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你的考题,我先答了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号舍的木门关上后,外面的世界就远了。
只剩下头顶一片天,和眼前一方桌。
脚步声在狭长的巷道里响起,由远及近。
是发卷的号吏。
一份卷子从门上的小窗递了进来,带着油墨的气味。
陈平接过卷子,没有立刻展开。
他静静坐着,听着隔壁号舍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更远处有人紧张地打翻了水囊。
整个贡院,像一口烧得滚烫却被捂住了盖子的铁锅。
他将卷子在木板桌上缓缓铺开。
第一场,经义。
题目出自《论语》,中规中矩。
陈平的目光没有停留,直接滑向了卷末。
那里,是策论题。
当看清那一行字时,他握着卷轴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之弊病及其革新之策》。
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号舍顶上那一方小小的天空。
孙敬,孙文台。
这题目,是他们递过来的刀。
也是他们扔过来的一块问路石。
他收回目光,拿起墨锭,开始在砚台里加水,不急不缓地研磨。
沙沙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与此同时,甲字三号的号舍里。
卫昭几乎是在拿到卷子的瞬间就展开了它。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策论题。
《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之弊病及其革新之策》。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手里的卷子,差点没拿稳。
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反复看了三遍。
不会错。
就是这道题。
这题目,太偏,太怪,太刁钻。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兵家颠扑不破的至理。
可这考题,却要人论其“弊病”。
寻常考生,哪里敢从这个角度下笔。
可他卫昭敢。
因为就在几天前,他刚看过一篇写得极其精彩的匿名策论。
那篇策论,通篇都在讲军需后勤中的种种贪腐舞弊,讲的就是这“粮草先行”背后能做的文章。
那篇文章,他读完之后,惊为天人。
他本想在这次乡试的策论中,借用其中几分观点,必定能艳惊四座。
可现在,这道题,就这么直白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已经不是巧合了。
这是泄题!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瞬间钻进了他的脑子,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那个送匿名策论的人,和出题的人,是一伙的!
他们早就知道了考题!
是谁?
卫昭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号舍的墙壁,仿佛要射穿一切阻碍,死死地盯住了丙字三十七号的方向。
陈平!
一定是他!
那个乡下的泥腿子,那个让他当众出丑的贱民!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能搭上学政和知府的路子?
他凭什么能提前拿到考题?
不!这不可能!
我十年寒窗,通读经史,夜夜苦读!
我卫家的资源,我父亲的人脉,哪一样不是顶尖的!
我凭什么要输给他?
我不信!
这不公平!
“咔嚓!”
他手里的狼毫笔,被他生生捏断了。
断掉的笔杆,戳破了他的掌心,一滴血珠渗了出来,滴落在雪白的卷纸上,晕开一小团刺眼的红。
卫昭看着那点红色,眼睛也跟着红了。
他完了。
这道题,他没法写。
写浅了,是拾人牙慧,绝不可能得高分。
写深了,万一跟那篇匿名策论的观点撞上,那就是抄袭的铁证。
出题的人,就是看过那篇策论的人。
他只要敢写,就是自投罗网。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专门为他卫昭设下的死局!
他瘫坐在木板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叫陈平的身影,和那张平静得让人憎恨的脸。
他想毁了这张卷子,想冲出去,想揪住陈平的领子,问他凭什么。
可他不能。
他被钉死在了这个小小的号舍里。
丙字三十七号。
陈平已经开始落笔。
他的坐姿很正,手腕悬空,笔锋稳健。
他没有直接去写那篇匿名策论里的内容。
那是鱼饵,不是答案。
他写的,是那本罪证账册。
他将账册里那些冰冷的数字,那些触目惊心的记录,变成了一个个“前朝旧事”里的例子。
“前朝末年,北境有将,名为卫山,总管军需。其人上报神威弩三百张,实则偷梁换柱,以劣麻换牛筋,致使临阵弓弦崩断,三千将士,血洒疆场……”
“又有冬衣三千件,内充芦花,非絮。边关苦寒,一夜风雪,冻毙者数百,皆为无衣之魂……”
“破甲之锥,铁芯灌铅,不堪一击。十万石粮草,三万为霉米……”
他没有直接点名,却字字指向卫家。
他没有一句控诉,却笔笔都是血泪。
这不是一篇策论。
这是一篇檄文。
是一篇写给孙敬,写给孙文台,写给所有能看到这份卷子的人的檄文。
他用最工整的楷书,把卫家二十年前的罪行,清清楚楚地写在了大炎王朝乡试的考卷上。
这是一个阳谋。
你们不是要看吗?
我就写给你们看。
你们不是要证据吗?
我就把证据摆在你们面前。
你们敢不敢接,就看你们的胆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
考场里,有的考生抓耳挠腮,无从下笔。
有的考生思索良久,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始破题。
甲字三号的号舍里,卫昭依旧一动不动。
他面前的卷子,除了那一点血迹,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已经放弃了思考。
他知道,按规矩考下去,他必输无疑。
陈平会高中,会成为解元,会踩着他卫昭的脸,踩着卫家的脸,青云直上。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绝不!
既然正途走不通,那就走邪路。
既然考场上赢不了,那就在考场外,让他彻底消失!
卫昭的眼神,慢慢从绝望变成了狠厉。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巷道,看向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号舍。
庚字十二号。
那里面的考生,是卫家花重金供养的一个门客,平日里只负责陪卫昭读书。
这次送他进来,本是想让他帮着誊抄卷子,以防卫昭自己时间不够。
现在,他有了新的用处。
卫昭对着那个方向,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手势。
他用拇指,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划过。
做完这个动作,他便收回了手,垂下头,看着自己空白的卷子,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
陈平。
就算你文章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一个死人,是没办法去领解元的牌匾的。
庚字十二号的号舍里,那个门客看到卫昭的手势,身体僵了一下。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对着卫昭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