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这南阳府的天,要变了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夜深了,府学学政孙敬的书房里,只剩一盏油灯亮着。


    他独自坐在桌前,手里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已经一个时辰没有动过。


    纸上,是那篇没有署名的策论。


    他的手指在“神威弩”、“破甲锥”、“芦花”这几个字眼上反复摩挲,指尖能感受到那墨迹背后透出的寒气。


    孙敬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地板上的青砖被他踩得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是沉沉的夜色,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匣子。


    他将那份策论小心地放进去,重新锁好。


    “来人。”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长随推门进来,躬身候着。


    “备车,去知府衙门。”


    长随愣了一下。


    “老爷,这时辰……”


    孙敬的目光扫了过来,不带任何情绪。


    “备一辆最不起眼的青布小车,从后门走。”


    长随不敢再多问,立刻退了出去。


    知府衙门的后堂密室,一灯如豆。


    南阳知府孙文台坐在主位,手里同样拿着一份策论的抄本。


    这是孙敬刚刚送来的。


    密室里很安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孙文台看得很慢,很仔细,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看完最后一行字,将纸张轻轻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敬之,你深夜来访,就是为了这个?”


    孙敬坐在他对面,神色凝重。


    “文台兄,你看到了什么?”


    孙文台抬起眼皮,看着他。


    “我看到了一把刀。”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份策论。


    “一把已经递到卫家咽喉上的刀,也同样悬在我你二人的头顶。”


    孙敬的身体微微前倾。


    “里面的门道,细到了骨子里,绝非凭空杜撰。”


    孙文台将那几张纸拿了起来,在烛火上晃了晃。


    “这不是策论,这是一封来自深渊的战书。”


    他看着孙敬,一字一句地说道。


    “写这东西的人,是在试探我们,也是在给我们递投名状。他把火药给我们看,问我们敢不敢点。”


    孙敬的眉头紧锁。


    “卫家在南阳三代经营,盘根错节,若要动他……”


    “动他,如拔大树,稍有不慎,便是屋毁人亡。”


    孙文台接过了他的话。


    “可若不动,这东西既然已经出现了,你我装作没看见,你觉得写信的人会就此罢休吗?”


    孙文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他会把这东西送到别处去,送到御史台,甚至送到京城某些人的案头。到那时,一个‘失察’之罪,你我二人都担不起。”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位南阳府最有权势的文官,都从这薄薄的几张纸里,嗅到了巨大的风险,和同样巨大的机遇。


    扳倒一个盘踞地方的国公家族,这是何等样的功绩。


    许久,孙文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意味深长。


    “此文作者,要么是想借你我之手,引爆雷霆;要么,他自己就是雷霆。”


    他看着孙敬,眼中闪着光。


    “无论如何,这南阳府的天,要变了。”


    孙敬看着他。


    “文台兄,计将安出?”


    孙文台的手指停住了。


    “乡试,就在三日之后。”


    孙敬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这篇文章,文笔老辣,见解深刻,绝非寻常腐儒能写出。此人,大概率就在今年的考生之中。”


    孙文台站起身,走到窗边。


    “乡试,是我们的考场,也是他的考场。你我只需顺水推舟,把火烧得再旺一些,让卫家先感觉到烫。”


    “我倒要看看,这位藏在暗处的高人,想唱一出什么戏。”


    第二天,两则消息在南阳府的官面上悄然传开。


    知府衙门以清查秋粮入库为名,派了主簿带人前往城西大营,核对粮仓账目。


    府学则以整顿学风为由,由学政孙敬亲自带队,巡查了城中几处存放军械的武库。


    这两件事,看起来都只是寻常的公务。


    可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卫家府邸,书房内。


    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卫家现任家主卫远,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他的儿子卫昭,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孙文台查粮仓,孙敬查武库!他们早不查晚不查,偏偏在这个时候查!”


    卫远指着卫昭,手都在发抖。


    “说!你最近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那个叫陈平的穷酸,你是不是又对他动手了?”


    卫昭的脸色发白。


    “父亲,我……我只是让人断了他的生意,没做什么别的。”


    卫远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


    “蠢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人去截杀那个断腿老兵的事?人没杀掉,还折损了七八个好手!”


    他喘着粗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孙文台和孙敬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没有闻到血腥味,他们绝不会动!一定是有人,把什么东西递到了他们手上!”


    卫远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传我的话,把家里所有管事都叫来!把近五年的账册,一笔一笔地给我查!我要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捅刀子!”


    整个卫家,这部在南阳府运转了数十年的巨大机器,瞬间陷入了一种风声鹤唳的自查之中。


    无数的下人被盘问,管事们人人自危。


    卫远最后指着地上的卫昭,声音冷得像冰。


    “乡试之前,你给我待在祠堂里,一步都不许出来!”


    “再敢给我惹出半点事端,我就亲手打断你的腿!”


    乡试开考的日子,到了。


    客栈里,陈平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儒衫,推开窗。


    街对面,那个卖炊饼的摊贩,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窗口。


    巷子口,那个靠着墙根打盹的乞丐,眼角的余光一直没离开客栈的大门。


    陈平关上窗,隔绝了那些窥探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布下的第一步棋,已经起了作用。


    那张原本密不透风的网,已经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网里的鱼,乱了。


    他走出房门,下楼,汇入了涌向考场的人潮。


    贡院门前,人山人海。


    陈平抬头,看向贡院正门上方那块巨大的牌匾。


    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大字。


    龙门。


    一声悠长的锣响,划破了清晨的喧嚣。


    考场,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