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阴沟里的老鼠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陈忠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脑子里一片空白。


    掀了南阳府的桌子?


    这话说得轻巧,可这张桌子是卫家用几代人的心血,用无数的金钱和权力铸造的,怎么掀?


    陈平没有解释。


    他扶着陈忠的肩膀,让他坐下。


    “陈叔,你这几日辛苦了,先去歇着。”


    他的声音很平静,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生意上的事,都停下。我们带来的钱,一分都不要动。”


    “那……少主,我们……”


    陈忠还是不明白。


    陈平走到他身边,给他倒了杯茶。


    “这桌子,不是用钱来掀的。”


    他把茶杯递过去。


    “等我的消息。”


    陈忠看着陈平那双沉静的眼睛,心里的慌乱莫名地平复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拿着茶杯,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陈平一人。


    他没有点灯,只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


    一道影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身后。


    “少主。”


    是铁牛。


    陈平没有回头。


    “都听到了?”


    “听到了。”


    铁牛的声音里,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像一头闻到血腥味的狼。


    陈平转过身,在黑暗中看着他。


    “我小看卫家了。”


    “也高估了银子的用处。”


    “他们想用南阳府的规矩,把我们困死在这张棋盘上。”


    陈平的声音很冷。


    “既然他们不让我们上桌吃饭,那我们就把桌子腿给他们砍了。”


    他从怀里,再次拿出了那枚漆黑的百户令,递给铁牛。


    这一次,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铁叔,生意上的事,不用管了。从现在起,你只有一件事。”


    铁牛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那枚令牌,手背上青筋毕露。


    陈平的目光,在黑暗中像两点寒星。


    “去找那个人。”


    “那个失踪的军需官。”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铁牛握紧令牌,那冰冷的铁器仿佛有温度,烫得他掌心发热。


    他单膝跪下,头颅低垂。


    “遵命!”


    说完,他的身影便融进了门外的黑暗里,再无声息。


    铁牛领命而去。


    南阳府这座巨大的机器,依旧在喧嚣中运转。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没有人知道,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一张无形的网,正以那枚小小的百户令为中心,迅速张开。


    城西码头,一个扛着麻包的脚夫,在与人擦肩而过时,手心被塞进了一枚磨得光滑的铜钱。


    他捏着那枚铜钱,走到无人的角落,借着灯笼的光一看,铜钱的背面,刻着一个极浅的鹰头。


    他的身体僵住了,扛在肩上的麻包“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城北的酒馆里,一个正在擦桌子的伙计,看到一个黑脸的汉子走进来,在角落坐下,用手指在桌上沾着酒水,画了一个“七”字。


    伙计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南市的勾栏里,一个守着后门的护院,看到一个汉子递给他一根烟杆,烟杆的锅底,同样烙着一个模糊的鹰头。


    护院那张麻木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车夫、小贩、铁匠、更夫……


    二十多个蛰伏在南阳府最底层的身影,在接到讯号后,像被唤醒的兵俑,脱去了伪装的尘土。


    他们在一个深夜,来到了城郊的一处破败的义庄。


    义庄里,只点着一盏油灯。


    铁牛站在灯下,看着眼前这二十多个汉子。


    他们有的已经两鬓斑白,有的还很年轻,是旧部的后人。


    他们穿着各色破旧的衣裳,身上带着码头的汗臭味,厨房的油烟味,铁匠铺的烟火味。


    可他们的腰杆,都挺得笔直。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铁牛身上,带着询问,带着激动,带着不安。


    铁牛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百户令。


    “百七令!”


    人群中,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兵失声喊了出来。


    他认得这枚令牌,这是当年中军亲卫营副百户罗通的令牌!


    所有人都看清了。


    下一刻,二十多个人,“哗啦”一声,齐齐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他们没有出声,可那份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铁牛的眼眶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


    “将军,有后了。”


    “现在,他需要我们。”


    情报,像一条条不起眼的小溪,从南阳府的各个角落,汇集到了陈平落脚的客栈。


    铁牛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精神却异常亢奋。


    一张简易的南阳府地图,铺在桌上。


    上面用炭笔,画满了各种记号。


    “车行的老张说,二十年前,有一批从北边来的伤兵,被安置在城南的普济寺。”


    “普济寺的火工头陀,是我当年的袍泽,他说那批伤兵后来都遣散了,但有一个断了腿的,留了下来。”


    “卖炊饼的王麻子说,城南的贫民窟里,有个姓马的残疾老头,没人知道他从哪来,只知道他二十年前就住在那了。”


    “我让铁匠铺的李三去试探过,那老头的口音,是咱们北境的。”


    一条条线索,被串联起来。


    最后,所有的指向,都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老马,一个人住,靠给人糊纸灯笼为生,脾气古怪,从不与人来往。”


    铁牛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城南贫民窟的位置。


    “最关键的是,我让一个相熟的郎中,借口送药,看了一眼他的腿。”


    铁牛抬起头,看着陈平。


    “是旧伤,伤在左腿膝盖下面三寸,骨头被贯穿过。郎中说,那伤口,是被三棱的箭头射穿的。”


    “我们鹰扬卫的制式弩箭,就是三棱破甲箭。”


    陈平的心跳,漏了一拍。


    军需官,不直接上战场。


    他会在营中受伤,只可能是内部出了问题。


    这与铁牛之前的猜测,完全吻合。


    “就是他了。”


    陈平吐出四个字。


    铁牛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看着陈平,声音里带着一种重新找到价值的快意。


    “少主,我们这些蛰伏在阴沟里的老鼠,终于又能闻到血腥味了。”


    他正准备说出下一步的计划,如何接触,如何确认身份,如何将人悄无声息地带走。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一个扮作客栈伙计的鹰扬卫旧部,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全是汗。


    “牛哥!不好了!”


    他声音发颤,带着极度的惊恐。


    “卫……卫家的管家卫安,带了十几个人,正往城南贫民窟去了!”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铁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猛地抓住那伙计的衣领。


    “他们去做什么?”


    “我听不清,只听到卫安对手下说,‘做得干净点’,还说‘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他们也在打探一个断腿老兵的下落,已经问到老马家门口了!”


    铁牛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一把推开伙计,看向陈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们要灭口!”


    卫家动手了。


    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活口的存在,并且要抢先一步,将这唯一的证人,从世上抹去!


    时间,一下子变得无比紧迫。


    陈平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抓起桌上的地图,看了一眼城南的位置。


    “不能等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迟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