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府学交锋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知府衙门的衙役将陈平领到一座古朴的建筑前便停下了脚步。


    门楣上悬着黑漆金字的牌匾,上书“南阳府学”四个大字,笔力雄浑。


    朱漆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衙役对着陈平拱了拱手。


    “陈案首,小的只能送到这里了,您持府尊手令,进去自有人接引。”


    陈平道了声谢,独自一人,背着书箱,迈步走入大门。


    穿过一座栽着松柏的庭院,前方是一座开阔的讲堂。


    府学里的景象,与清河县的学堂截然不同。


    院中三三两两聚着的,都是身穿锦缎儒衫的年轻学子,个个头戴方巾,手持折扇,神态悠然。


    他们看到陈平进来,读书声和交谈声都低了下去。


    一道道目光,落在了陈平身上。


    陈平的衣着,是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色棉布儒衫,虽然干净整洁,却与周围的绫罗绸缎格格不入。


    他背着一个旧书箱,面孔陌生,脚步沉稳地走来。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人扇子一合,嘴角撇了撇,流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轻慢。


    陈平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径直走向讲堂。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过来。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上用银线绣着竹叶暗纹,腰间悬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


    他一出现,周围的学子纷纷躬身行礼。


    “卫学首。”


    “见过卫学首。”


    来人正是卫昭。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穿过人群,主动停在了陈平面前。


    “想必这位,便是新科的府试案首,来自清河县的陈平,陈案首了。”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话语客气周到。


    “在下卫昭,忝为府学学首。早已听闻陈案首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他拱手一礼,姿态做得十足。


    周围的学子都看着这一幕,眼神各异。


    陈平也拱手还礼,动作标准,不卑不亢。


    “不敢,在下陈平,见过卫学首。”


    他的声音平静,眼神没有波澜,直视着卫昭的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平静如水。


    空气里,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在碰撞。


    “陈案首初来乍到,若有不习惯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


    卫昭的笑容依旧。


    “府学之内,皆是同窗,理应互助。”


    “多谢卫学首。”


    陈平回道。


    恰在此时,讲堂内传来一声钟响,是开讲的信号。


    学子们立刻收敛神色,鱼贯而入,在各自的席位上坐好。


    陈平被一名学监引到了一个靠后的空位上。


    讲台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府学的讲郎。


    他讲的是《礼记》中的一篇,声音洪亮,引经据典。


    一堂课讲完,老讲郎呷了口茶,目光投向了最前排的卫昭。


    “卫昭,你为学首,对此篇可有心得,不妨说与众人听听。”


    卫昭站起身,先对着讲郎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讲堂。


    “先生所讲,字字珠玑。学生以为,此篇核心,在于‘正心’二字。读书人立身于世,当以修身、正心为本,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先是引述经典,侃侃而谈,言语间满是浩然正气。


    满堂学子,皆点头称是。


    忽然,他话锋一转。


    “然,为学之道,当取其大,舍其小。若专攻奇技淫巧,虽能解一时之困,博一时之名,终非读书人所追求之大道。”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后,若有若无地落在了陈平的身上。


    “譬如那防疫之术,看似有功于民,却不过是医家末流。我辈读书人,若将心力耗于此等杂学,恐会迷失本心,忘了圣人教诲的根本大道。”


    这番话一出,整个讲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全部聚焦到了陈平身上。


    这番话,就是指着陈平的鼻子说的。


    将他赖以成名的防疫功绩,贬低为不务正业的“奇技淫巧”。


    这是诛心之论。


    卫昭的脸上,还挂着那副悲天悯人的温和笑容,仿佛他只是在阐述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道理。


    不少学子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陈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了身。


    他没有看卫昭,而是先对着讲台上的老讲郎,深深一揖。


    然后,他又转向卫昭,同样行了一礼。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卫学首所言极是,为学当以正心为本。”


    他一开口,竟是先表示了赞同。


    卫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分。


    周围的学子也有些意外。


    陈平的声音继续响起。


    “但平以为,圣人所言‘大道’,非悬于空中楼阁。”


    “若百姓流离,疫病横行,我辈读书人手捧圣贤书,却只知于高堂之上空谈心性,那这‘大道’,又与脚下受苦的百姓,何干?”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讲堂里一片寂静。


    “医者救一人,防疫救一县。”


    “此非小道,此乃‘仁’字落于实处,是‘道’之躬身践行!”


    “圣人教诲,是让我们看,让我们听,让我们去做,而不是让我们把‘仁义道德’四个字,挂在嘴上,绣在袍角!”


    他目光灼灼,直视着卫昭。


    “脚下踩着泥土,心中才能真正望见星辰。若双脚离地,那看见的,不过是自己的幻影罢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


    讲台上的老讲郎,抚着胡须的手停住了,他看着陈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重重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学子们,脸上的神情变了。


    那份轻视与看热闹的心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思索。


    卫昭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了僵硬的痕迹。


    他没想到,陈平的反击如此犀利,竟能将他的“捧杀”,直接升华为自己的立身之本,反过来将他衬托成了一个只知空谈的伪君子。


    他正要开口反驳。


    就在这时,一名学监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甚至忘了礼数。


    “讲郎!诸位学子!”


    学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州府学政大人,刚刚驾临府学!”


    “言明……要亲自出题,考校府学诸生!”


    一句话,让整个讲堂的气氛瞬间凝固。


    学政大人!


    那可是主持乡试的最高主考官!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