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先生的忠告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那一声“砰”的轻响,像一枚黑色的棋子,落在了名为命运的棋盘上。
屋内的死寂,被这声决绝的回应敲碎。
楚天阔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风暴渐息,只余下一片深沉的、即将燃尽一切的火海。
铁牛跪在地上,看着这对父子,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激荡,二十年颠沛流离的委屈与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赴死的决然。
就在这时。
“吱呀。”
内屋的房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刘氏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她的目光里满是惊恐与不安。
她看看跪在地上的陌生壮汉,又看看浑身散发着陌生气息的丈夫,最后,视线落在了儿子身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院子里的喧嚣还在继续,可那一切,都仿佛与这间小屋隔着万丈深渊。
不等楚天阔开口安抚。
刘氏的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脚步声。
“让老夫进去吧。”
一个清朗,却带着一丝疲惫与凝重的声音响起。
楚天阔的身体,猛地一震。
陈平也豁然转头。
张先生。
他怎么会来?
而且是深夜到访。
刘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让开身子。
张先生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夜的寒气与风尘,显然是连夜赶路而来。
他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儒衫,而是一身利落的短打,更像个赶路的行商。
他脸上的儒雅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如刀锋般的锐利。
他的视线在屋内飞快地扫过。
当他看到跪在地上的铁牛时,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眉宇间的凝重又深了一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楚天阔身上,带着一丝叹息,一丝了然。
“楚兄。”
张先生开口,直接用了二十年前的称呼。
“躲,是躲不过的。”
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楚天阔眼中刚刚燃起的、玉石俱焚的火焰。
楚天阔沉默了。
他身上那股刚刚凝聚起来的决绝杀意,缓缓散去,重新变回了那个带着几分颓唐的农夫。
张先生走到桌边,自己拉开凳子坐下,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你以为,这二十年你藏得很好?”
他看着楚天阔,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那只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楚天阔’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一个甘于在乡野间了此残生的农夫,不值得他们再耗费心力去深究。”
“可现在,不一样了。”
张先生的视线,转向了陈平。
那锐利的目光,在看到陈平时,又柔和了下来,带着欣慰,也带着更深的忧虑。
“平儿,已经不是一介白身了。”
“府试案首,文魁之名,他的名字,他的文章,早已通过驿站的快马,摆在了州府大员,乃至京城某些人的案头上。”
“一块沉在水底的石头,无人问津。可一旦这块石头自己发了光,所有人的眼睛都会盯过来。”
张先生的话,与陈平之前的分析,不谋而合。
“这时候选择消失,选择逃亡,才是最愚蠢的举动。”
“那无异于直接告诉所有人,你们心虚,你们有问题。”
陈平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想到了进,想到了杀出一条血路。
却没有想到,退路,其实也早已被堵死。
他们一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推到了悬崖的边缘,进退维谷。
“那该如何?”
楚天阔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二十年的隐忍,耗尽了他所有的锐气,面对这盘牵扯到京城中枢的死局,他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
“在棋盘上,小卒子是任人宰割的。”
张先生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想不被吃掉,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向前。”
“过了河,卒子,就能当车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秀才,见官不跪,可也仅此而已。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和一个有钱的富户,并无本质区别。”
“但举人,不一样。”
张先生看着陈平,眼中光芒闪动。
“一旦中了举,你便有了‘老爷’的身份,有了做官的资格。你的名字,会录入吏部的黄册,你便是大炎朝廷体制内的一员。”
“动一个秀才,对林瑞那种人来说,像捻死一只蚂蚁。”
“可要动一个举人,尤其是一个声名鹊起、背后还站着知府的举人,他便要掂量掂量,这只蚂蚁,会不会硌了他的手,又会溅出多少血,染脏他的官袍。”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
陈平瞬间明白了。
身份。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王朝,身份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只要他爬得够快,快到对方来不及轻易出手的时候,他就安全了。
至少,是暂时安全了。
“孙府尊是个有抱负的人,也是个聪明人。”
张先生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个人。
“他欣赏你的才华,愿意将你收为门生,这便是你如今最大的依仗。”
“你越是出众,就越能成为他政治上的一份助力。他保你,便是在保他自己的眼光与前程。”
“所以,你不仅不能躲,还要站得更高,更显眼。”
张先生站起身,走到陈平面前,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你要记住。”
“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有时候比躲在阴影里更安全。”
“因为你的才华,就是你最强的铠甲,也是最利的武器。”
屋子里,安静极了。
楚天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吐出,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了。
迷茫与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方向后的沉稳与坚定。
陈平没有说话。
他只是对着张先生,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弟子大礼。
直起身时,他眼中的所有犹豫与彷徨,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如寒星般的冷静与决然。
“先生,父亲。”
“我明白了。”
“这乡试,我非去不可。”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重量。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光宗耀祖,不再仅仅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从这一刻起,科举之路,成了他的战场。
每一步,都是在与那位权倾朝野的宰相,进行一场无声的赛跑。
楚天阔站了起来。
他那沉寂了二十年的将军气势,在这一刻,彻底复苏。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跪在地上的铁牛,声音冷硬如铁。
“铁牛。”
“末将在!”
铁牛猛地抬头,身体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从今天起,你留在村里。”
“外松内紧。把你当年在鹰扬卫寻人的那套法子,反过来用。”
楚天阔走到门边,看着院外漆黑的夜色,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我要知道,有任何陌生的苍蝇靠近清河县,它们,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