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二十年前的真相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内屋。
门被重重关上的瞬间,院外的喧嚣与喜庆,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光线,骤然暗淡。
陈大柱松开手,那铁塔般的壮汉便顺着墙壁滑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却不敢发出一丝抱怨。
他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陈大柱,里面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孺慕。
陈大柱没有理他。
他转身,看到了同样跟进来的陈平。
少年关上了门,甚至插上了门栓。
他的脸上没有惊愕,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一种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决绝。
陈大柱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今天,瞒不住了。
这个他伪装了近二十年的身份,这个他用懒散和庸碌筑起的龟壳,被他乡遇故知的这一跪,砸得粉碎。
“爹。”
陈平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是谁?将军,又是怎么回事?”
陈大柱沉默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杀意还未完全褪去。
那跪在地上的汉子挣扎着想要解释。
“将军,他是……”
“闭嘴!”
陈大柱一声低喝,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那汉子浑身一颤,立刻噤声,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只是眼中的急切与委屈更浓。
陈大柱看着自己的儿子。
那双清澈的眸子,像一面镜子,映出了他此刻所有的狼狈与挣扎。
他想呵斥,想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可他看到陈平那不闪不避的视线,知道任何谎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儿子,早已不是那个可以随意哄骗的孩童。
他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风骨。
他有权知道真相。
良久。
陈大柱身上那股暴戾的杀气,缓缓收敛。
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走到屋内的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凉透了的茶,一口饮尽。
那动作,透着一股无尽的疲惫与萧索。
“你起来吧,铁牛。”
他对那汉子说。
“是,将军!”
名叫铁牛的汉子立刻从地上弹起,身形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陈大柱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桌面上那粗糙的纹路,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在叙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不是陈大柱。”
陈平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但他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陈大柱,二十年前就死了。”
陈大柱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熟悉的田埂与远山,眼中是一片空茫。
“我的本名,叫楚天阔。”
楚天阔。
这个名字,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与“陈大柱”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乡野气息,判若云泥。
“二十年前,我是大炎王朝北境鹰扬卫的一名校尉。”
铁牛在一旁,挺直了胸膛,眼中是无尽的骄傲。
陈大柱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背诵一段尘封的卷宗。
“那一年,北蛮入寇,边关大急。我奉主帅之命,率三百亲兵,绕道千里,奇袭蛮人王庭。”
他的叙述很平淡,可陈平的脑海中,却瞬间勾勒出一幅幅惨烈而壮阔的画面。
是漫天的风雪。
是黑色的鹰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是三百铁骑在无垠的雪原上,如一柄黑色的利刃,沉默而坚定地刺向敌人的心脏。
“那一战,我们胜了。”
陈大柱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彩,那是属于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的光。
“我亲手斩下了北蛮王的头颅,悬于王帐之上。北蛮大军闻讯,军心崩溃,我军主力趁势掩杀,大获全胜。”
那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不世之功。
可陈大柱眼中的光,只亮了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化作了无尽的冰冷与嘲讽。
“但也正是那一战,毁了我的一切。”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功高震主。更重要的是,那一战,打乱了朝中某些人的计划。”
“朝中,有人不希望我们胜。或者说,不希望我们胜得那么彻底。”
陈平的呼吸,停滞了。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主和派?”
陈大柱看了儿子一眼,带着一丝赞许,随即化为更深的悲凉。
“是。以当时的兵部尚书为首的一派,早已与北蛮私下勾结,准备以议和为名,出卖边关利益,换取他们自己的政治资本。”
“我的大胜,让他们所有的算盘,都落空了。”
“于是,报复来了。”
陈大柱端起茶碗,还想再喝,却发现碗已经空了。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班师回朝的路上,我们接到密令,说有一支北蛮残部逃窜,命我率部追击。”
“我的主帅,张先生的挚友,林帅,他不放心我,亲自带兵跟了上来。”
“那是一个陷阱。”
陈大柱的声音,压抑得如同地底的闷雷。
“我们在一个叫‘断魂谷’的地方,遭遇了十倍于我的伏兵。那不是北蛮的残部,而是他们的精锐主力。”
“更可怕的是,我们的身后,本该作为援军的友军,迟迟未到。”
“林帅为了救我们,亲率卫队冲阵,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战死沙场。”
铁牛在一旁,早已是虎目含泪,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
陈大柱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再回忆那惨烈的一幕。
“我带着残部,拼死杀出重围。可等着我的,不是抚恤与荣耀。”
“而是一纸通敌卖国的罪状。”
“他们说,是我,楚天阔,勾结北蛮,故意将主帅引入埋伏,才致使林帅战死,大军惨败。”
“所有的功劳,都成了罪证。所有的荣耀,都成了耻辱。”
“朝中政敌,立刻下达了必杀令,不经审判,就地格杀。所有跟随我的亲信,都被列入了灭口的名单。”
荒诞。
却又无比真实。
这就是政治。
陈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深处,一点点地蔓延开来,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终于明白,父亲那身懒散的外衣下,包裹着怎样一段血淋淋的过往。
那不是懒,那是心死。
“是张先生。”
陈大柱睁开眼,眼中是无尽的感激与痛苦。
“在绝境之时,是张先生动用了所有关系,买通了行刑的官员,用一具死囚的尸体,换了我一条命。”
“他为我伪造了‘诈死’的文书,安排我隐姓埋名,来到这个离京城最远,也最不起眼的村子。”
“那时候,你娘刚怀上你。”
陈大柱看着陈平,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而铁牛,就是我当年失散的亲卫之一。这些年,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一直在找我。”
一切,都清晰了。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全部解开。
陈平看着父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看着他鬓角不知何时生出的白发。
他忽然明白了。
父亲不是在躲。
他是在忍。
他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为自己,为枉死的主帅,为那些被冤杀的袍泽,洗刷冤屈的机会。
而自己,就是他全部的希望。
陈平上前一步,扶住了父亲颤抖的手。
他的声音,不再有任何疑问,只剩下一种如钢铁般的坚定。
“爹。”
他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当年陷害你的那个人,是谁?”
陈大柱看着儿子眼中燃起的火焰,那火焰,像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他沉默了许久,喉咙里发出一声沉痛的叹息。
“平儿,这条路,一旦踏上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你,想好了吗?”
陈平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更紧的力道,握住了父亲的手。
行动,就是最好的答案。
陈大柱笑了。
那笑容,悲怆,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当年陷害我的那位兵部尚书,如今,已是权倾朝野。”
“当朝宰相,林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