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此子当为案首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考院深处,签押房内。
灯火通明,将几位同考官疲惫的脸庞照得蜡黄。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香与茶气,却驱不散那股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闷。
案几上,已经批阅过的试卷堆成了几摞。
大多是中规中矩的八股文章,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却看得人呵欠连天。
“唉,又是一篇空谈心性的文章。”
一位姓刘的同考官放下手中的卷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语气里满是失望。
“今年的学子,似乎都只会引述圣人之言,却无一人能言之有物。”
他随手从待阅的卷宗里,抽出了最上面的一份。
正是那份提前一个多时辰交上来的卷子。
“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狂生,敢如此藐视考场。”
刘考官带着几分先入为主的偏见,展开了试卷。
只扫了一眼开篇,他的眉头便立刻皱了起来。
没有遵循传统的破题、承题之法,开篇便是“以清河县为例,试论之”,直白得近乎粗俗。
他耐着性子往下看。
“以工代赈”、“减税降息”、“消费券”……
一个个闻所未闻的词语,一个个看似荒诞不经的条陈,看得他连连摇头。
“哼,哗众取宠,奇技淫巧。”
他拿起朱笔,没有丝毫犹豫,在卷末的评语栏上写下两个字。
“中下。”
他认为自己已经很客气了。
在他看来,这等不宗法古、不尊圣言的文章,若非看在字迹还算刚劲的份上,直接评为下下等也不为过。
按照规矩,批阅过的卷子,需呈送主考官孙传庭做最终审定。
那份被评为“中下”的卷子,很快便被书吏送到了孙传庭的案头。
孙传庭端着茶杯,正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问道。
“如何?”
“回大人,大多平庸,未见出彩之作。”
书吏恭敬地回答,又补充了一句。
“刘大人刚阅完一份,评为中下,说其文风轻佻,非圣人之道。”
孙传庭“嗯”了一声,依旧没有睁眼。
他本想将之直接归档。
但不知为何,心头一动,想起了那个在考场外平静如水的少年。
他放下了茶杯。
“拿来我看看。”
他接过卷子,随意地扫了一眼。
当“学生陈平,以清河县为例,试论之”这十一个字映入眼帘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坐直了身体。
目光,从随意的浏览,变成了逐字逐句的审视。
签押房内很安静。
只有孙传庭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其他几位考官,都注意到了主考官的异样。
他们看到,孙传庭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捏着试卷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当看到“印发消费券”那一段匪夷所思的论述时,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
“啪!”
一声巨响。
孙传庭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双手撑着桌案,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那份试卷。
满屋的考官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大……大人,何事惊动?”
那位刘考官更是心头一突,连忙起身问道。
孙传庭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骇人的火焰。
“这份卷子,谁评的‘中下’?”
刘考官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硬着头皮站出来。
“是……是下官。”
“下官以为,此文通篇不谈经义,只论权谋算计,言辞粗鄙,多为乡野村夫之见,有违圣人教诲,实乃离经叛道之作!”
他还在为自己的评判据理力争。
孙传庭听完,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满是冰冷的、滔天的怒意。
“离经叛道?”
他拿起那份试卷,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整个签押房都为之一震。
他指着试卷上“以工代赈”那一行字,声音如同炸雷。
“若此策能让城外数万流民有食果腹,不至饿殍遍地,祸乱四起!”
他又指向“减税降息”。
“若此策能让百业复苏,商贾归心,市井重现繁华!”
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消费券”三个字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若此策能让府库在凋敝之后重归充盈,让万民在苦难之后重拾生机!”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脸色惨白的刘考官,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若能如此,这‘经’,这‘道’,离了又如何!”
石破天惊!
满室皆惊!
刘考官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孙传庭没有再看他,而是拿着那份试卷,在室内来回踱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以工代赈,让流民自食其力,安其心神,此为釜底抽薪之仁政!”
“减税降息,官府让利于商,放水养鱼,此为高瞻远瞩之远谋!”
“至于这消费券……”
孙传庭停下脚步,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此乃点石成金之神来之笔!凭空造市,撬动全局!将一潭死水,彻底盘活!”
“此三策,环环相扣,层层递进,从安民到兴商,再到活市,已然是一套完整无缺的经世大略!”
他猛地转身,将试卷举到众人面前,声音嘶哑而亢奋。
“此非秀才之文,乃宰辅之策!”
“此等经世之才,此等救时之策,你们……你们竟评为中下?!”
“糊涂!”
其他几位考官早已被孙传庭这番鞭辟入里的分析给震慑住了。
他们纷纷凑上前来,传阅着那份试卷,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汗颜。
他们这才明白,那不是什么奇技淫巧。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却又无比贴合实际,直指问题核心的大学问!
孙传庭看着他们震撼的神情,胸中的激荡稍稍平复。
他走到主位,重新坐下,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恢复了威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无需再议!”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若此子不为案首,非其文之过,乃本府之过,是朝廷之过!”
一锤定音!
那位刘考官,早已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孙传庭不再理会众人。
他拿起那支沉甸甸的朱砂笔,饱蘸浓墨。
在陈平那份试卷的卷头,在那两个被刘考官评下的“中下”评语之旁。
他手腕用力,笔走龙蛇,重重地写下了一个大字。
魁!
……
清河县,陈家小院。
天色,已近黎明。
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刘氏一夜未眠,她坐在院中的小凳上,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目光则死死地盯着通往村口的那条小路。
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
陈大柱走了出来,将一件外衣,轻轻披在了妻子的身上。
“天快亮了,风大,回屋等吧。”
刘氏没有动,只是抓住了丈夫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当家的,你说……平儿他,能中吗?”
陈大柱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南阳府城的方向,那双总是睡眼惺忪的眸子里,映着破晓的微光。
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