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挥而就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考院之内,死寂。
那一道策论题,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砸在了数百名考生的心头。
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
“啪嗒。”
不知是谁的笔杆,从僵硬的指间滑落,在石板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绝望的响。
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
无数考生,脸色煞白。
他们十年寒窗,皓首穷经,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将圣人微言大义揣摩了千百遍。
可他们何曾想过,府试的策论,竟会是如此一道宏大、务实,甚至带着血腥味的题目。
安抚流民?
恢复民生?
振兴百业?
这哪里是文章,这分明是摆在州府大员案头上的施政纲领。
一名平日里以诗赋闻名的富家公子,此刻呆呆地看着题目,脑中一片空白。他那些吟风弄月的华丽辞藻,在“民生凋敝”四个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另一边,一个家境贫寒的苦读学子,眉头拧成了死结。他引经据典,想从《尚书》《周礼》中寻找答案,却发现圣人之言高屋建瓴,却从未教过他,当府库空虚时,钱从何来。
绝望,如同瘟疫,在考棚之间无声地蔓延。
这道题,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准备,也击碎了他们所有人的侥幸。
然而,就在这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丁字九号考棚内。
陈平看着那道题目,嘴角的笑意,愈发真实。
那不是轻蔑,也不是狂喜。
那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看到了一张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沙盘。
那是一个最高明的棋手,遇到了一盘他早已推演过千百遍的残局。
他的脑海中,没有去搜寻圣人典籍。
浮现的,是清河县那一张张绝望的脸,是病坊里彻夜不熄的灯火,是父亲陈大柱在黑夜里磨刀的剪影,是孙传庭那双锐利如鹰的眼。
更是前世那浩如烟海的知识中,一个名为“凯恩斯”的经济学巨擘,在面对大萧条时,提出的惊世骇俗的理论。
以工代赈,激活市场,政府干预,刺激消费。
当别人还在纸上寻找圣人之言时,陈平的胸中,早已装着一个世界的实践经验。
他没有立刻动笔。
他缓缓闭上双眼,整个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将所有的嘈杂与慌乱,都隔绝在外。
脑海中,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施政框架,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搭建。
从安抚流民的短期手段,到恢复生产的中期规划,再到振兴百业的长期布局,环环相扣,层层递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旁边的考棚里,一名考生见陈平久久不动,以为他也被这道天大的难题给镇住了。
那考生嘴角撇过一抹不易察ar的轻蔑。
什么“一县之师”,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懂些防疫的偏方罢了。
真到了考较经世济民的大学问上,还不是束手无策。
就在他暗自腹诽,准备继续硬着头皮凑字数时。
“呼……”
一声绵长的吐气声,从丁字九号考棚传来。
陈平,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一种如渊似海的澄澈与自信。
他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提起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
笔锋落下,稳如山岳。
一行刚劲有力,透着无比自信的字迹,出现在了试卷的开篇——
“学生陈平,以清河县为例,试论之。”
仅仅十一个字,便如同一道惊雷,奠定了他整篇文章与众不同的基调。
不谈空泛理论,不引圣人虚言。
只讲实例。
以一县之实践,论天下之大策!
下一刻,他的手腕开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洁白的卷面上舞动。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欲安流民,首在安其心。心安则身安,身安则不为乱。何以安心?一曰有食,二曰有事。”
“清河之疫,城中数千流民嗷嗷待哺,府库空虚,赈济无力。学生斗胆,请行‘以工代F赈’之法!”
“组织流民,修缮城墙,疏通沟渠,清扫街道。官府日结工钱,不发银两,只发米面布票。凭票可在官府指定粮铺换取吃食,在布庄换取衣物。”
“如此,一举三得!”
“其一,流民有事可做,有力可出,凭己力换食,心气自平,免生祸乱。”
“其二,城中百废待兴,借流民之力,可迅速恢复城池原貌,为后续生产恢复打下根基。”
“其三,以票代银,可防无良奸商囤积居奇,哄抬粮价。钱不过手,直达民生根本,此为活流之第一步!”
他的笔锋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这些条陈早已在他心中演练了无数遍。
写完第一策,他毫不停歇,笔锋一转,直指民生恢复的核心。
“民生凋敝,商贾畏缩。欲恢复民生,必先激活百业。然商贾重利,无利不往。此时,官府当为‘引路之人’,而非‘放任之主’。”
“学生再请,行‘减税降息’之策!”
“凡疫后重开之商铺,官府当免其三月之税。凡借贷经营之商户,官府可出面担保,与各大钱庄协商,统一降低利息。”
“官府让利于民,让利于商,看似亏损,实则大赚。税收是河,商业是源。源头活水来,何愁河道不充盈?”
“此为活流之第二步,引水入渠!”
写到此处,考院中大部分考生,还在为如何安抚流民而苦苦思索,引用的典故绕来绕去,始终无法落地。
而陈平的文章,已经如同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析到了问题的核心,并且给出了具体到可以立刻执行的方案。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
他的思路,已经完全打开。
“然,百姓手中无钱,纵商铺重开,货物琳琅,亦是无源之水。百姓不敢用钱,则商贾无利可图。商贾无利,则百业难兴。此为死循环。”
“欲破此局,需行雷霆手段!”
“学生三请,由府库出资,印发‘消费券’!”
他将“消费券”三个字写下,稍作停顿,又在旁边用小字注解:“意为限定用途之采买凭证。”
“此券分两种。一为‘米面券’,一为‘百货券’。官府按人头发放,限定一月之内用尽,过期作废。”
“百姓凭券购物,可抵扣部分银钱。商户收券之后,可到官府兑换等额现银。”
“此法看似官府撒钱,实为撬动整个市场之杠杆!百姓因有抵扣,乐于消费。商户因能兑现,乐于收券。百姓消费,商户获利,继而进货,工坊开工,农人卖粮……一潭死水,由此而活!”
“此为活流之第三步,掘井引泉!”
洋洋洒洒,数千言一挥而就。
从以工代赈到减税降失,再到消费券雏形。
一个完整、闭环、极具操作性的“疫后经济振兴计划”,跃然纸上。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陈平终于停下了笔。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整个后背都已被汗水浸透。
他将试卷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墨迹小心翼翼地吹干。
然后,在一片死寂的考场中,他缓缓站起了身。
这个动作,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来自清河县的少年,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一县之师”,在所有人都还愁眉不展,奋笔疾书,甚至还有大片空白的时候。
他,居然已经写完了。
“他……他要做什么?”
“疯了吧?这才过去多久?他这是要交卷了?”
负责巡场的纪律官也愣住了,他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考生,时辰尚早,你可再检查一遍。”
陈平对着他,平静地拱了拱手。
“学生,已经写完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周围那些惊愕、鄙夷、嫉妒、震撼的目光,拿着那份足以震动整个南阳府的答卷,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了高台。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将自己的试卷,亲手放在了收卷官吏的案头。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考院大门。
“吱呀——”
厚重的朱漆大门被拉开一道缝隙。
午后炽烈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将他清瘦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一步踏出。
门内,是昏暗压抑的旧世界。
门外,是天高海阔的新天地。
……
与此同时。
考院深处,一间雅致的签押房内。
南阳知府孙传庭,正端着一杯茶,闭目养神。
一名亲信书吏,捧着一份试卷,脚步匆匆,神情激动地走了进来。
他将那份墨迹甚至还未完全干透的试卷,轻轻地,放在了孙传庭的案头。
“大人。”
书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第一份交卷的,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