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那个叫阿福的家丁,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情。


    “先生,是两个乡下来的泥腿子,说是要拜师,我正要打发他们走呢。”


    “让他们进来。”


    那个声音说道。


    阿福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命令感到意外,他回头不情不愿地瞪了陈大柱一眼,然后才把大门完全拉开。


    “算你们运气好。”


    他嘟囔了一句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


    “进来吧。”


    陈大柱连忙对陈平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走了进去。


    陈平跟在后面,脚步踏上张府院内的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声音和他踩在村里泥土路上的感觉,完全不同院子很大,打扫得一尘不染。


    他偷偷打量着四周。


    廊下的柱子是朱红色的,窗棂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这一切都和他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隔着一层无法触摸的距离他看见父亲的背影,在前面领着路。


    阿福在前面引路,一言不发脚步踩在石板上,嗒,嗒,嗒。


    书房的门敞开着阿福停下脚步,躬身对着里面。


    “先生,人带来了。”


    说完他就退到了一旁,垂手站着,恢复了那副恭敬的模样。


    陈大柱也停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


    他拉了拉陈平的袖子。


    陈平顺着敞开的门,向里望去书房里光线充足,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正坐在书案后。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下巴上留着一小撮整齐的胡须。


    他没有看他们,手里正拿着一卷书,看得专注。


    这就是张先生,他比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陈大柱先走了进去,在离书案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深深地鞠了一躬。


    “草民陈大柱,携犬子陈平,拜见张先生。”


    陈平也跟着学样,弯下了腰书案后的男人,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陈大柱,落在了陈平的身上陈平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拜师?”


    张先生开口了,声音和他刚才在院外听到的一样,清朗平缓。


    “是。”


    陈大柱回答,“我儿陈平,自幼……自幼就喜欢读书,求先生给他一个机会。”


    张先生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


    “阿福说,学堂的名额满了。”


    “先生……”


    陈大柱急切地想解释。


    张先生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我不好奇你们如何说服了阿福。”


    他的手指停下。


    “我只好奇,你们为何觉得,我一定会收他。”


    陈平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个问题,比直接拒绝更让人难堪。


    是啊,凭什么呢?


    就凭他们站在门外等了几个时辰?就凭父亲塞给家丁的那几个铜板?


    还是凭他背后这捆连纸张都泛黄发脆的旧书?


    陈大柱的腰,又弯下去了一些。


    “先生,我们是诚心诚意的。”


    “诚心?”


    张先生重复着这个词,尾音拖得有点长。


    “这世上,诚心的人很多。”


    “想走捷径的人,也很多。”


    他拿起书案上的一支毛笔,在指间转动着。


    “读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它耗费的,不只是笔墨纸砚,更是时间,是心血。”


    “你们,付得起吗?”


    这番话说得平淡,却字字诛心陈平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他想起了家里为了大哥的婚事,掏空的积蓄想起了母亲整日劳作,却依旧紧巴巴的日子。


    想起了自己为了省下灯油钱,借着月光看书的夜晚。


    付得起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改变命运的路。


    陈大柱沉默了。


    他这个不识字的庄稼汉,无法用语言去反驳一个读书人。


    他只能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决心他突然,对着张先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陈平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爹!”


    他失声喊了出来,想去扶他,却被陈大柱按住了手。


    陈大柱没有抬头,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


    “先生,我们是泥腿子,不懂什么大道理。”


    “我只晓得,不能让娃跟我一样,一辈子刨土疙瘩。”


    “他想念书,我就算是砸锅卖铁,卖了这身骨头,也供他念。”


    “求先生,给他一条活路。”


    他的声音,不再是面对家丁时的谦卑,也不是面对老太太时的强硬。


    陈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看着父亲伏在地上的背影,那个为了他,可以拍桌子,也可以弯下膝盖的男人他也跟着,跪了下去。


    跪在了父亲的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


    但他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站在门口的阿福,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他见过太多来求见先生的人,有送重礼的,有托关系的,却没有见过这样一对父子。


    张先生依旧坐在那里。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父子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起来吧。”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这里,不兴跪拜之礼。”


    陈大柱的身体动了动,却没有立刻起来。


    “先生……”


    “起来。”


    张先生的音量没有提高,陈大柱这才慢慢地,扶着陈平的手,站了起来。


    父子俩的膝盖上,都沾了灰尘。


    “你叫陈平?”


    张先生的视线,再次落到陈平身上。


    “是。”


    陈平应道。


    “读过什么书?”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陈平一一回答。


    “还……还看过一些杂书。”


    他指了指自己背后那捆用布条系着的旧书,张先生顺着他的指引看了一眼,没有评价。


    “我问你一个问题。”


    张先生说道。


    “你若答得上来,我就收下你。”


    他以为会是经义策论,那些他只在书里见过,却从未有人指点过的东西。


    陈大柱也紧张地看着张先生,手心里全是汗。


    张先生却伸手指了指窗外。


    “看到院子里那口水缸了吗?”


    陈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