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庭院的角落里,确实放着一口半人高的陶制大水缸。


    “那口水缸,底下有一道裂缝,一直在漏水。”


    张先生缓缓说道。


    “现在,你去,把它给我补上。”


    陈平愣住了。


    补水缸?


    这不是木工瓦匠的活计吗?


    他是一个来拜师念书的学子,为何要考这个?


    “先生,这……”


    他有些迟疑。


    “怎么?”


    张先生的眉梢微微挑起。


    “做不到?”


    “不是。”


    陈平连忙摇头。


    “只是……”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张先生打断了他。


    “院子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使用。”


    “但是,不能移动水缸,也不能用泥巴之类的东西从外面糊住裂缝。”


    不能移动,不能从外面糊。


    这要怎么补?


    陈平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所有的准备所有背过的书,在这一刻,都派不上用场。


    “去吧。”


    张先生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桌上的书卷,不再看他们。


    陈大柱拉着陈平,退出了书房。


    阿福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父子俩站在庭院里,看着那口巨大的水缸,陈平绕着水缸走了一圈。


    果然,在水缸的底部,有一道细细的裂缝。


    水正顺着那道裂缝,一滴一滴地渗出来,在下面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一炷香的时间。


    陈平的心里焦急万分他看向院子。


    院子里有竹子,有石块,有落叶,有泥土可先生说了,不能用泥巴。


    那还能用什么?陈平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想过用布条塞进去,可布条吸了水,只会漏得更厉害他想过用木楔子,可那需要工具,也需要技巧。


    陈大柱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焦急的模样,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蹲下身,捻起地上一片落叶,放在指间搓了搓。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气,有些阴冷。


    陈平还在围着水缸打转,脑子里乱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就要失去这个唯一的机会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陈大柱忽然开口了。


    “这天,要是再冷点就好了。”


    “冬天的时候,水缸要是裂了缝,都不用管它。”


    “冻上一夜,自己就堵上了。”


    陈平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冻上?


    自己就堵上了?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水结成冰,体积会变大。


    冰,可以把裂缝撑住,堵住。


    可是现在不是冬天,天虽然冷,却还没到结冰的程度。


    怎么办?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硝石。


    书上说过硝石溶于水,会吸收大量的热,能让水结冰。


    可是这院子里,哪里有硝石?


    他再次看了看四周,视线扫过墙角墙角长着一些青苔,墙根的泥土,呈现出一种灰白色。


    那是土硝。


    村里人有时候会刮下来,当做肥料,或者用来做土火药。


    陈平的眼睛亮了。


    他快步跑到墙角,用手扒拉开表面的浮土,果然下面有一层白色的粉末状结晶。


    他小心地用手捧起一些土硝,又找了一片大点的叶子,包了起来。


    回到水缸边,把土硝倒进水缸里,然后他用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搅动着。


    水温,在迅速地下降。


    陈平把手抽出来,紧紧地盯着那道裂缝。


    他看见从裂缝里渗出的水滴,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后一滴水珠挂在裂缝口,凝结成了一颗小小的冰晶。


    不漏了。


    真的不漏了。


    陈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父亲。


    陈大柱正站在不远处,书房里张先生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书卷,正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要考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经义文章。


    他要看的,是一个人的根。


    这个叫陈平的少年,没有让他失望。


    而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似乎也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有趣得多。


    陈平整理了一下衣衫,和父亲一起,再次走进了书房。


    “先生。”


    他躬身行礼。


    “水缸,补好了。”


    张先生点了点头。


    “用的什么法子?”


    “回先生,学生用的是……是冰。”


    陈平简单地解释了硝石制冰的原理。


    张先生听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陈平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


    然后,他坦然地回答。


    “是家父提醒了学生。”


    “哦?”


    张先生的视线,转向了陈大柱。


    陈大柱连忙摆手。


    “我……我没说啥,我就是瞎咧咧。”


    “读书人的事,我不懂。”


    张先生笑了。


    那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好一个瞎咧咧。”


    他重新坐回书案后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陈平两个字。


    “从明天起,卯时过来。”


    “束脩,先记在账上。”


    “用你的功课来还。”


    陈大柱和陈平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


    刘氏正站在院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脚下的地面都被她踩实了一圈。


    看见父子俩的身影,她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怎么样?先生……先生肯收吗?”


    她的声音发紧,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连看陈平的勇气都没有。


    陈平看着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点了点头。


    “娘,先生收了。”


    刘氏的身体晃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收了?”


    她又转向陈大柱,寻求确认。


    陈大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就是这一个“嗯”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刘氏情绪的闸门。


    她猛地转过身,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压抑了许久的哭声,从她的指缝里漏了出来,先是细微的呜咽,然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嚎啕。


    她没有去擦眼泪,任由那滚烫的泪水顺着粗糙的皮肤流淌,滴落在脚下的黄土地上。


    她走到陈平身边,伸出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背后那捆用布条捆着的旧书。


    那不是一捆破烂,那是她儿子的前程,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