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夜晚。


    陈明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挪回了自己的宿舍。


    这一个月，他就像被世界遗忘在了这个角落，孤独感像潮水，无声无息地将他淹没。


    他脱力地靠在门框上，甚至没有开灯的欲望，黑暗能够让他暂时忘却自己狼狈的模样。


    就在这片安静中，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响了起来。


    陈明皱了皱眉，这个时间，会是谁？


    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拉开了房门。


    门外，林听雪俏生生地站立着，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她看到陈明憔悴的脸，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握着保温桶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你……”陈明有些错愕，“你怎么会来这里？”


    “联系不上你，我只能亲自过来找你了啊。”林听雪的声音带着嗔怪，不由分说地侧身挤进门，像进了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找到电灯开关。


    “啪。”


    灯光驱散了屋内的昏暗。


    她将保温桶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层层地将里面的饭菜取出来。


    一股食物的香气在房间中弥漫开来。


    是一碗番茄鸡蛋面，面条上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汤色浓郁。


    旁边还有两碟精致的小菜，一碟凉拌青笋，一碟酱牛肉。


    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眉眼。


    “苏绾姐说你失联了，谁也联系不上，我猜你肯定出事了。”林听雪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快吃吧，不然等会面都要坨了。”


    陈明闻言，一言不发地坐下，拿起筷子。


    他夹起一大筷子面，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面的温度恰到好处，番茄的微酸和鸡蛋的鲜香在味蕾上猛烈地化开，顺着食道滑进空空如也的胃里。


    一股好久没感受到的暖意，从身体深处升腾开来。


    “慢点吃，当心呛着，没人和你抢。”林听雪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心疼。


    陈明很快吃完了面，连汤都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直到陈明放下筷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林听雪才轻声开口。


    “最近过得很难吧？”


    陈明沉默了片刻，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开始讲述这一个月的经历。


    从第一天接触那尊西洋钟的震撼，到日复一日除尘的枯燥。


    从王师傅那一声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到自己失手损坏零件时的懊恼与羞愧。


    林听雪一直安静地听着。


    她没有说“没关系”或者“都会好起来的”之类苍白的安慰。


    当陈明讲到自己被王师傅喝令滚出去，只能站在修复室外，隔着玻璃看老人工作时，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太自大了？以为自己演了几个还算成功的角色，就真的什么都能做到了。或许，我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陈明的话语停住了。


    他抬头看向林听雪。


    灯光下，她的眼神温柔。


    “我相信你。”


    “你连魏忠贤和孤影那样的疯子都能演好，一个固执的老头儿，怎么可能难得住你？”


    她握着他的手，稍微用了用力。


    “你一定可以的。”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冲开了陈明心中连日来积压的郁结与疲惫。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嗯。”


    时间不早了，林听雪起身告辞。


    陈明坚持送她到了故宫门口。


    夜色很深，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去吧，外面冷。”她对他挥了挥手，嘴角微微上扬，“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下次见面，我要看到那个在镜头前闪闪发光的陈明。”


    “好。”


    他看着她转身，看着她的背影融进夜色，最终消失在拐角。


    陈明回到房间。


    那碗面的余温，似乎还停留在唇齿间。


    而她手掌的温度，却一路暖到了他的心底。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第一次觉得，这个简陋的宿舍，似乎也不再是那么的冰冷了。


    ……


    第二天。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古钟表修复室。


    王守一像往常一样，准时坐在了他的工作台前。


    他拿起工具，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修复室的门被推开了。


    王守一没有抬头，他知道是谁。


    这一个月来，那个年轻人的气息他早已熟悉。


    每天准时出现在门外，像一棵树一样站上几个小时，然后在他离开后，默默地将修复室打扫干净。


    那一声滚出去，本是一时气话。


    他真正的意思是暂时剥夺陈明接触文物的资格。


    可这年轻人，却用最笨拙的方式，给自己划下了一条严苛的界线，除了打扫卫生的时候，他一步都不踏入修复室内。


    现在是想通了，准备放弃了吗？今天，终于要进来正式道个别了？


    王守一心中冷哼一声，刻意放缓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准备用最平淡的目光送走这个短暂的过客。


    陈明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坚定。


    他对着王师傅，深深鞠了一躬。


    “王师傅，之前是我错了，这一个月，我站在门外，每天看着您的工作，才慢慢地明白，修文物，必先修心。”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回到王师傅的脸上，眼神里带着恳切。


    “我不想就这么放弃，我想跟着你继续学。”


    “让我留下来吧，不碰文物，我可以从给您扫地，擦桌子，整理工具开始。什么时候您觉得我这颗心静下来了，您再让我重新拿起那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