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陈明的是修复中心的主任，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陈明是吧？”


    “我是这里的主任，姓李。”


    “跟我来。”


    李主任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陈明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门上挂着“陶瓷组”、“书画组”、“金石组”等木牌。


    偶尔有门打开，能瞥见里面伏案工作的身影。


    李主任在古钟表修复室前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对他说道。


    “到了这里，你就不再是明星，只是一个学徒。”


    “所以，规矩我只说一遍，你必须记在脑子里。”


    “第一，中心内部，严禁携带任何拍照，录音设备。你的手机，每天进来时要锁在门口的柜子里。”


    “第二，保持绝对安静，禁止随意走动。所有文物，未经允许，严禁触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绝对服从导师的安排。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准质疑。”


    “我们这里是修复文物的地方，不是给你们演员体验生活的秀场。文物，是历史的见证，它们承受不起任何失误。”


    陈明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李主任打量了他一眼，那份顺从让他有些意外，但也没再多说，打开了房门。


    “王老，人我给您带来了。”


    陈明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房间不大，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台上铺着厚厚的蓝色绒布，各种陈明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


    一个满头银发，脊背却依旧挺拔的老人，正戴着一副老花镜，俯身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刷子，专注地清理着一个零件。


    他就是国内顶级的古钟表修复大师，王守一。


    也是电影《匠心》里，主角江源的人物原型之一。


    听到声音，王守一抬起头，看了陈明一眼。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刷子放下，从旁边的工具架上又拿起一把崭新的羊毛软刷，扔在了工作台的另一头。


    “那边那个座钟。”


    “把上面的浮灰，给我清干净。”


    “什么时候清完，什么时候再做别的。”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陈明，重新低下头，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李主任对着陈明使了个眼色，便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修复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钟表齿轮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


    陈明走过去，拿起那把刷子，在王师傅为他准备好的小马扎上坐下。


    面前的，是一尊半人多高的西洋自鸣钟，铜质的钟身上布满了繁复精美的雕花，也布满了厚厚的灰尘。


    陈明学着王师傅的样子，俯下身，开始了他在这里的第一项工作。


    除灰。


    这项工作，远比他想象中要枯燥一万倍。


    力道不能重，重了会损伤雕花表面的鎏金层。


    力道也不能轻，轻了根本无法将积攒在缝隙里的尘埃扫出来。


    他必须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腕和指尖那细微的发力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变得柔和，又从柔和变得昏黄。


    陈明腰椎连接处传来阵阵酸痛，握着刷子的手指也开始不听使唤地抽动。


    一天下来，他只清理了座钟底座巴掌大的一块区域。


    直到王师傅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陈明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


    “今天就到这吧。”


    王师傅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评价他的工作。


    陈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中心分配的简陋宿舍。


    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是全部的陈设。


    他倒在床上，揉着自己酸痛僵硬的手腕，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动摇。


    放弃千万片酬，放弃触手可及的人气，来这里受这份罪，真的值得吗？


    他想起了系统发布的任务，体验匠心。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学习一门技术那么简单，更是一场对心性的磨砺。


    接连一周，陈明的生活变成了宿舍和修复室两点一线。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清理那尊座钟。


    王师傅偶尔会从他身后走过，不说话，只是鼻腔里会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陈明不用回头看，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是嫌弃他太慢了。


    一天下午，陈明在清理一处极为精细的卷草纹饰时，心里有些急了。


    他想在下班前，把这片纹饰清理完。


    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重了一分。


    “咔。”


    一声极其细微的碎裂声，在修复室里响起。


    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铜质卷草叶片，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边缘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陈明的心跳了一下。


    正在另一边工作的王守一，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头也没抬，冷冷地开口。


    “拿过来。”


    陈明身体一僵，拿着那个损坏的零件，走到了王守一面前。


    王守一接过零件，看了一眼，便将它放回了工作台上。


    “心不静，手就浮。”


    “这点耐心都没有，还想修东西？”


    “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老祖宗几百年前留下来的宝贝，不是给你作秀的玩具。”


    “滚出去！”


    “之后没我允许，不准再碰这里任何一样东西。”


    陈明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


    这是他成为演员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否定与驱逐。


    他看着那块被自己损伤的零件，心中充满了懊恼。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对着王师傅的背影，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修复室。


    晚上，陈明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


    满脑子都是王师傅的话和自己犯下的错。


    他烦躁地坐起身，打开了系统面板。


    惊愕地发现，江源的同步率的数值，正随着他心绪的波动，缓慢地下降着。


    他越是心浮气躁，那数值就跌得越快。


    他看着下降的数值，再回想王师傅的话，内心渐渐的有了答案。


    看来要扮演好江源，首先要学会的就是跟自己内心的浮躁对抗。


    ……


    第二天起，陈明变了。


    他没有再去修复室，而是每天准时出现在修复室外的走廊上，隔着玻璃，静静地看。


    他看王守一如何呼吸，如何拿工具，如何在工作台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他不再追求速度，也不再想着要做出什么成绩。


    他开始将每一次呼吸，都当成一次修行。


    他模仿着王守一的呼吸节奏，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将所有杂念一点点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下班后，他也不再立刻回宿舍。


    他会主动留下，打扫整个修复室，将地面拖得一尘不染，把每一件工具都擦拭干净，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整齐。


    他不再是那个急于证明自己的演员陈明。


    他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地方的一部分。


    他的这些改变，都被修复室内那个看似专注的老人，透过工具的反光，默默地看在了眼里。


    他脸上表情仍旧没有变化。


    只是，他嘴角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