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环顾房内，神情微微恍惚。


    原来他已经回到了灵霄宗……


    回忆纷至沓来，后知后觉地涌现在脑海。他神色复杂，哑声询问祖安，“我是……怎么回来的？”


    “慕容朔、高长老，”祖安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还有李长老将少爷你给带回来的。”


    “哎哟喂，少爷你刚回来的时候可把我给吓坏了，”祖安两手一同比划，语气夸张地说道：“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那小脸白的，啧啧，布一盖就能吹唢呐了……”


    沈寂冷冷剜了他一眼，他又立马改口，“我！我是说我！少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小姐和大少爷知道了不得捏死我，那我不就是布一盖就能吹唢呐了么？”


    “少贫。”沈寂道：“我昏迷的时候，宗门内可有发生什么事？”


    “噢，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说有个罗刹教的长老被慕容朔杀掉了，都快把慕容朔夸到天上去了。”


    祖安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皱着鼻头给沈寂打抱不平，“但要是没有少爷你和那位秦姑娘拖住并重伤那个恶人，慕容朔哪能轻易地杀掉他。”


    沈寂眉心微动，问：“你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


    “段清漓段姑娘那里，”祖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想到什么，笑得十分腼腆，“少爷你昏迷的时候，她和慕容朔都来看过你，顺便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了，话说段姑娘人真好啊……”


    他夸了段清漓好些句“温柔善良”，“开朗大方”，沈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自觉地神游。


    “少爷？少爷！”


    沈寂回过神，只听祖安忧心忡忡道：“这咋出去一趟，回来人又变傻了呢？”


    沈寂没功夫与他置气，正要再问些什么，门倏地被推开，一纤瘦窈窕的身影提着药箱进来。


    “哟，醒了？”秦清妍淡淡地瞥了眼沈寂。


    猛然瞧见那张与秦若芙七八分相似的脸，沈寂愣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清妍一身红衣如火，气质清冷，不苟言笑，信步走到沈寂床边，拨开旁边的祖安，“边儿去。”


    祖安讷讷让开，点头应是。


    秦清妍打开药箱，又取出一方帕，伸手要去搭沈寂的腕。


    沈寂下意识躲开她，眼神里充满防备。


    秦清妍撩起眼皮子看他，皮笑肉不笑道：“都敢违逆大夫了，看来你的伤已无大碍。”


    祖安在一旁插话，“少爷，这位是柳长老的关门弟子，秦清妍秦师姐，你重伤这段时日，都是秦师姐在为你诊治。”


    沈寂默了默，抬手行礼，“多谢师姐。”


    “不客气。”秦清妍道：“一万灵石。”


    沈寂：“？”


    “诊金。”


    沈寂有点尴尬，道：“师姐能不能宽宥我些时日，我手头有点紧……”


    当年来灵霄宗只是为了求学，带的灵石本就没那么多，加上两年里也不曾归家，这会儿忽然找他要一万灵石，还真有些捉襟见肘。


    “呵，穷小子。”


    秦清妍摇了摇头，又道：“怎么不去隔壁某门派找你二哥借？”


    “啊？”


    看着沈寂愣怔的模样，秦清妍料想他应该还不知道一些事情，于是道：“没什么，既然没有，就先打个欠条，下次再还。”


    “多谢师姐。”


    秦清妍点点头，又去搭沈寂的脉，这次沈寂没再躲她，但期间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可也不知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最终还是闭口不语。


    她盯着缄默垂眸的沈寂，心道，看来是个心思深沉的小子。


    瞧他这副模样，也很难想象他会胆大到与魔道勾结，真是有够疯的。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是沈家的孩子，瞧他上头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便知道了，与他们的爹娘对比鲜明，也不知是怎么生出来的。


    其实秦清妍知道沈寂想问什么，但她并不打算主动开口，因为没有必要了。


    秦若芙刚回来时，便同她说了关于沈寂勾结魔道的事情。她的妹妹很聪明，知道手里没有实质的证据，便没有贸然向掌门与诸位长老提及此事，只私下来拜托她偷偷处理掉沈寂。


    她本来是同意了，毕竟是可爱的妹妹特地来撒着娇求她，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可当听说对方名叫“沈寂”时，秦清妍又犹豫了。


    叫这个名字的人可不多，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妹妹的那位前未婚夫。


    但秦若芙却矢口否认，坚持认为她的未婚夫笨头笨脑，不务正业，但这个“沈寂”，机敏狡诈，多智近妖，所以此“沈寂”绝非彼沈寂。


    于是秦清妍决定亲自来看看。


    若说半死不活紧闭双眼的沈寂有四五分像那对夫妻，那面前这个醒过来的沈寂，已与他们有六七分相似了。


    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自己妹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两人本来三年前就该彼此相看，约定良辰吉日成亲，却因他性子轻浮而招致祸端，耽误了亲事，而后又引得妹妹出走，沈家退婚等一连串糟心之事，也叫她颇为头疼。


    但再怎么样，也不该波及人命。毕竟爹娘与沈氏夫妇关系极好，小辈仇恨，祸不及长辈。


    而且通过今日与这位沈家幺子相处，秦清妍觉得，他倒与那些腌臜传闻相去甚远。听闻那个魔道长老就是被他毁了肉身，金丹初期的修士能活着从对方手里逃出来就已经很有能耐了，更别说还伤其要害。


    如果秦沈两家尚未退婚，这样的沈寂，或许是配得上送给妹妹做婿的，人长得俊俏，脑子也灵活，就是不知听不听话。


    “再有个三五日，便可以下地了。”


    秦清妍收回手，递给旁边的祖安一瓶丹药，“九转玉华丹，每日一粒，生肉接骨，益气养血，伤好后肌肤完好如初，不见瘢痕。”


    祖安捧着丹药连连道谢，沈寂正欲跟着开口，便听秦清妍又淡淡道：“再加一万灵石。”


    “……”


    秦清妍提着药箱，起身便要走。沈寂无法随意走动，就唤祖安送她。


    “不必了。”秦清妍抬手止住祖安步伐，朝沈寂丢下一句话，“你太瘦了，记得多吃点，长些肉。”


    沈寂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应下，“是……”


    秦清妍从沈寂房中走出，将门阖上。


    没走多远，秦若芙从某块顽石后面钻出，笑吟吟地跟在她身后，“阿姐。”


    她笑靥乖巧，显得顽皮又天真，偏偏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杀了沈寂没？”


    秦清妍侧首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掐了掐她柔软似面团的小脸，“好坏的丫头。”


    “哪里坏了？”秦若芙鼓起脸颊，凝眉说道：“坏的人明明是他，是他先要害慕容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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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秦清妍“嗯”了一声，反问：“所以你要为了一个慕容朔，再把他杀了？”


    “是啊。”


    “若芙，听阿姐一言，别再执着此事。”


    “为何？”


    秦若芙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也不知说的是沈寂，还是慕容朔。


    秦清妍并不打算对她解释，只道：“不必多问，有些事你日后便会明白。”


    她没有告诉秦若芙沈寂的身份，生怕秦若芙知晓后更恼，新仇旧恨叠加一起，就更坚定要杀沈寂的念头。


    两人已经退婚，除非是他们自愿，否则身为旁人，何必插手，令这段孽缘缠得更深更紧密。


    “阿姐你总这样说。”秦若芙不大高兴地抿唇，“从小到大我听这话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秦清妍笑了笑，“是么，让阿姐看看。”说着要去揪她的耳朵。


    秦若芙笑闹着躲到一旁，边道：“这次就先听阿姐的，放他一马，若他下次还不长教训……”


    秦清妍眼疾手快，指尖按住秦若芙的唇瓣，轻声道：“嘘，打住。别老是想着那些血腥之事，省得与外祖母愈发像了。”


    秦若芙眨巴着一双水灵的眸子看她，像是在问：怎地就愈发像了？


    “外祖母年轻时，便是如你这般，若有敢惹她的人，当即杀之，但她杀得越来越多，身边之人也就越来越少。”


    “那又如何？”秦若芙扬眉道：“试问如今这天下，只要她想要，可还有她求而不得的东西？”


    “有。”秦清妍望着她，声音平静道：“她曾经伤害了一个人的心，后来哪怕是用十八座城池，十万人性命，也没有换来那个人回头看她一眼。”


    “外祖父？”秦若芙有些难以置信。


    秦清妍点点头，“她只是得到了他的人……”


    “足够了。”


    秦清妍：“？”


    秦若芙道：“如果连他的人都得不到，那才是失败的。”


    “真心重要么？”她道：“善于变化而又难以捉摸的东西，就算得到，也未必能永久私有。还不如这个人陪在我身边来得实在，让他的双眼只看得到我，让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缕发丝都属于我，那样不好么？”


    秦清妍无话可说，她甚至觉得秦若芙说这话时，眉眼已然染上外祖母的影子。


    不由地在心中叹息，只有被爱滋养着的，从未受过伤害的人，才会看不清楚真心的可贵。因为已经有无数颗真心围绕着她，她浑然不觉这种司空见惯的东西有何好珍惜。


    “所以……”


    她听见秦若芙问：“有什么法子能毁去慕容朔的无情道？”


    秦清妍怔忪地凝望她，想不到她会提出如此胆大任性的想法。很快，她便反应过来秦若芙的言外之意。


    “没有法子。”秦清妍蹙眉，“除非慕容朔自己滋生了心魔，可是一旦那样，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将引他产生心魔的人杀了，那种人大多是他的道侣，他杀之证道，彻底破除心魔，则无情道大成。


    其二，是他被心魔吞噬，无情道彻底废掉，轻则修为倒退，此生再不能修炼太上忘情诀，重则丢掉性命，身死道消。”


    她顿了顿，说道：“我劝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换个法子得到慕容朔。当然，若也没有其他法子，那么最好直接放弃慕容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