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我请你们吃顿饱的

作品:《我在都市活了亿万年

    赵工的屏幕上,七个红点如同城市的伤疤,灼灼刺目。


    他的热力反演模型从未出错过,这七个点,精准地钉死了三十七年前龙脊渠填埋工程的七处关键节点,如今,它们都深埋在老旧小区的厨房之下。


    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这七户人家,竟无一例外,都是在此地繁衍了三代以上的原住民。


    一份份走访记录堆在桌角,其中一行字被他用红笔反复圈出——家中长辈普遍患有“夜间饥饿症”。


    他们总在梦里回到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在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里排队打饭,眼看就要轮到自己,却总在最后一刻惊醒,空着肚子,带着满心恐慌。


    他将这份附带着详尽数据和走访记录的报告紧急上报,结果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部门领导的批复言简意赅:“热力异常或为管线老化,居民梦境属心理问题,不归城建管。”


    官僚的冰冷无法阻止事态的恶化。


    当赵工还在为被驳回的报告焦头烂额时,苏轻烟已经背着她那个不起眼的小药箱,叩响了第一扇门。


    她不问病情,不说怪力乱神,只是借口讨些灶灰做花肥。


    每到一处,她便取一撮灰,混入随身携带的一只小巧铜锅中,用符水熬煮。


    前两户人家,锅中汤水平静无波。


    直到第三户,那是一位常年卧病在床的老奶奶家,当苏轻烟用银勺舀起一滴汤汁送入口中时,一股剧烈的呛咳让她瞬间弯下了腰。


    强烈的“霉变米味”混杂着“铁锈咸”,如同两把钝刀,在她的舌尖上反复切割。


    下一秒,神识共感轰然展开!


    她不再是苏轻烟,而是变成了一个穿着粗布工服的年轻女人,正站在几十年前一个热气腾腾的集体食堂里。


    她手里握着沉重的大铁勺,面前是一个饿得眼冒金星的邻居大哥。


    队伍很长,规定很严,每人只能半勺稀粥。


    可她看着那双干裂的嘴唇和无神的眼睛,手腕一抖,勺子里的粥便多盛了那么一点点。


    就因为这一点点,她被人揭发,丢了工作。


    画面流转,女人已经垂垂老矣,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她还在喃喃忏悔:“我不该手抖的……可是,他真的快不行了啊……”


    幻象散去,苏轻烟的眼角已经湿润。


    她在那户人家的记录本上含泪写下一行字:“他们不是怕死,是怕自己也曾对不起别人。那份饥饿,是良心的债。”


    与此同时,玄霄子已经召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民俗师。


    他们没有在封灶点上画符念咒,而是发动了一场最朴素的仪式。


    他们在七处封灶点外围的小区里,挨家挨户地分发煤油灯和红纸。


    没有复杂的指令,只要求每家在入夜后,点燃一盏灯,摆上一碗刚出锅的热饭,门上贴一张红纸,上面用最简单的笔迹写着:“今日加菜,欢迎回家吃饭。”


    首夜,奇象顿生。


    七处封灶点外围,数百盏煤油灯的火苗,在同一时刻由温暖的橘黄转为幽幽的蓝色。


    家家户户摆在门前的那碗热饭上,丝丝白气袅袅升起,竟隐约汇聚成一张张模糊的人脸,贪婪而又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无声地啜食着。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城市,七户人家的厨房里,那冰冷了几十年的老式灶台,竟不约而同地开始自动升温,多年不通的排烟管道,第一次争先恐后地排出了淡淡的白色水汽。


    顾尘则提着一口硕大的铝锅,亲自上门。


    他不谈风水,不聊鬼神,只用最接地气的开场白:“大娘,听说您家灶不好使?我是社区派来检修的,给您看看。”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修理工,每到一户,便麻利地拆开炉头,用小刷子细心清理厚厚的积碳,更换老化的输气管。


    他甚至会手把手地教家里的主妇如何根据火焰颜色判断火候,如何用小火慢炖防止溢锅。


    他的话不多,但手上的活计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踏实。


    赵工在监控中心看得目瞪口呆。


    数据显示,每当顾尘完成一户人家的灶台修理,地底深处对应的那个“封灶点”,就会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能量波动剧烈,如同一个被死死压住的锅盖,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


    第七户人家,是个独居的老人。


    顾尘仔仔细细地将灶台内外擦拭得锃亮如新,点火试了试,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


    老人颤巍巍地递过来一杯热水,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顾尘,声音发抖地问:“老师傅,您是不是……是不是当年那个风雨无阻,给我们送饭的小伙子?”


    顾尘接过水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洒脱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您老记错了,我是街口摆摊的。”


    第七夜,月上中天。


    顾尘在龙脊渠最初的渠心原址,那个如今已是废弃停车场的中心,架起了一座百米长的临时灶台。


    灶台是用从各处回收来的旧锅、旧铁皮拼接而成,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烟火气。


    他亲自掌勺,炒、炖、煮、蒸同时进行。


    食材并非什么山珍海味,而是那七户人家自愿捐出的“祖传调料”:一坛陈了不知多少年的豆瓣酱,一缸腌了二十年的酸菜,还有一瓶平日里宝贝得舍不得用的猪油。


    当猪油滑入滚烫的铁锅,那股霸道的香气仿佛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全城人的味蕾。


    香气弥漫,钻入每一条街巷,涌上每一栋高楼。


    地底深处,那汇聚了三十七年的黑雾再次翻涌而出,但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咆哮与怨毒,只是静静的,如同倦鸟归林般环绕在百米长灶的周围。


    顾尘面色平静,盛出第一碗热气腾腾的猪油拌饭,走到停车场中央一道不起眼的裂缝前,将整碗饭缓缓倒入其中:“这顿,我请。”


    话音刚落,地面的裂缝中,一个虚幻的人影缓缓浮现,对着顾尘深深一躬,接过一碗虚幻的饭,默默地走到一旁吃完,再次叩首,随即化作光点消散。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成千上万的虚影从地底涌出,排着长长的队伍,依次上前,每人领一碗饭,默默吃完,叩首离去。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锅里食物翻滚的咕嘟声。


    最后一个走上前来的,是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女孩。


    她接过饭碗,却没有吃,只是仰着头,用一双清澈的不像话的眼睛望着顾尘:“以后……还能来吗?”


    顾尘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衣领,声音温暖而坚定:“只要你还记得饿,就总能找得到回家的路。我家的锅,一直给你们烧着。”


    女孩笑了,纯净得如同初雪。


    她手中的饭碗连同她的身体一起化作漫天光点,缓缓沉入地底。


    霎时间,整条被填埋的龙脊渠在地底亮如星河,断裂之处自行弥合,压抑了三十七年的地火终于得以奔腾贯通,城市的能量脉络重归圆融。


    而在夜市那块属于阿九的招牌石板上,就在它最爱蹭着太阳睡觉的位置,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顶开坚硬的石缝,悄然绽放。


    那是它生前最讨厌的蒲公英,如今,却在夜风中轻轻点头,仿佛在对那个已经收起大锅的背影说:谢了,老板。


    城市恢复了平静,热力图上的七个红点彻底消失。


    赵工看着屏幕上平稳如常的数据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他知道,这绝不是结束。


    那晚的万千虚影,顾尘那口深不可测的大锅,还有城市地底那条重新流淌的“地火”,都像一颗颗种子,在他固有的科学世界观里生根发芽。


    他忽然意识到,这座城市,乃至每一座城市,或许都有一套隐藏在钢筋水泥之下的,关于“火”与“食”的古老运行规则。


    这种规则一旦被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有责任去理解它,掌握它。


    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构想,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