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灶火不灭,债总要还

作品:《我在都市活了亿万年

    赵工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猛地一颤,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缩成针尖。


    显示器上,两张图纸以近乎完美的姿态重叠在一起,一张是代表着现代科技的热力成像图,另一张则是尘封了三十年的城市地勘档案。


    那条在凌晨三点零七分,疯狂吞噬着全城地暖热能、并将其汇入夜市地下的诡异热流路径,竟与三十年前那条被强行填埋的“城东龙脊渠”走向分毫不差。


    龙脊渠,上世纪六十年代为了新城规划,被拦腰截断的一条天然地脉,是老一辈口中城市的“灶脉”。


    一股寒意从赵工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哪里是能源异常,分明是一条被活埋的龙,在三十多年后发出了饥饿的嘶吼。


    几乎在同一时刻,苏家老宅的密室中,苏轻烟正凝神盯着面前那口沸腾的紫铜锅。


    锅中熬制的“安魂汤”汤色澄澈,本该平静如镜,此刻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搅动,水面中央,一行由细密气泡组成的倒写汉字缓缓浮现:渠断七载,债偿三十七年。


    字迹清晰,却透着刺骨的阴寒。


    苏轻烟心头剧震,猛地捂住胸口。


    她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顾尘,汤里出字了。”


    电话那头,顾尘正用一块干净的棉布,不疾不徐地擦拭着“半碗汤”小馆的灶台。


    听到苏轻烟急切的声音,他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停在了冰冷的灶沿上。


    三十七年前,这个数字像一根钢针,精准地刺入了他记忆深处最不堪回首的那个节点——那一年,史无前例的洪灾席卷全城。


    他声音低沉,却异常镇定:“汤里还有什么?”苏轻烟闭上双眼,将感知沉入那锅诡异的汤药中,片刻后,她声音发颤地回答:“哭声……很吵,很杂,像是有无数个老人在声嘶力竭地喊……他们说‘我们没偷吃,是他们不给火’。”顾尘握着棉布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根根泛白。


    他眼中的温和刹那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原来,那根本不是天灾。是有人,亲手断了他们的炊烟。”


    遥远的城郊道观内,玄霄子正借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翻阅着一本宗门禁地中取出的古籍。


    书页早已泛黄脆化,其中一页的记载却被大团厚重的墨迹涂抹,几乎无法辨认。


    玄霄子戴上特制的眼镜,对着灯光,终于从墨迹的缝隙中辨认出几个关键的字眼。


    “高官”、“镇压庶民地气”、“铁锅封喉术”。


    他心跳陡然加速,继续往下看,被涂改的原文逐渐清晰:为绝城东贫民聚居区之灶运,令以三千斤铸铁锅倒扣龙脊渠心,上压万人名册,永镇其不得翻身。


    书页的空白处,还有一行用朱砂写下的批注,字迹潦草而愤怒:“贫贱无香火,魂不得归位。”玄霄子猛地合上书,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归途者”,根本不是什么域外邪魔,而是当年被那套冰冷的制度活活断了生路、饿死街头,连魂魄都无法安息的黎民百姓!


    城建档案馆内,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顾尘跟在赵工身后,神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过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架。


    他没有理会那些复杂的图纸和数据,而是径直走向了施工日志区。


    在一堆几乎要散架的泛黄记录中,他抽出了一本封面模糊的相册。


    指尖翻飞,最终停在了一张被水渍浸染过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里,一群头戴安全帽的工人站在一个巨大的深坑旁,脸上带着麻木的笑容。


    而在他们脚下的深坑底部,一口巨大无比的铁锅倒扣在泥浆里,只露出漆黑的锅底和一圈锅沿。


    顾尘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就在触碰到那冰冷影像的瞬间,他的神魂猛地一颤。


    眼前的一切褪色、扭曲,无数撕心裂肺的哀嚎灌入耳中:瓢泼大雨里,数十名瘦骨嶙峋的居民跪在泥地里,向着高处的人磕头,嘶哑地哀求着“求求长官,给我们留一口火,一口热汤就行”,然而回应他们的,却是被无情地推入泥浆,与那口冰冷的铁锅一同被掩埋。


    顾尘缓缓收回手指,那股蚀骨的悲愤与绝望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他将照片收好,转头对一脸茫然的赵工说:“带我去渠心。”


    夜色如墨,废弃的城东泵站旧址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顾尘独自一人,用带来的撬棍,轻而易举地掀开了早已锈死的沉重井盖。


    他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身影便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地面上,赵工紧张地盯着手提电脑上的热成像探测仪。


    屏幕上,一个明亮的人形光点正在漆黑的地下渠道中稳定前行。


    他看见顾尘从怀里掏出一把样式古旧的锅铲,用铲尖不时轻点两侧的渠道壁面。


    每一点落下,那人形光点的周围,坚硬的砖石上便会瞬间渗出暗红色的水渍,在热成像仪的监控下,如同整条地脉在流淌着滚烫的血泪。


    不知走了多久,那光点终于在渠道的最深处停下。


    那里,正是当年被截断的龙脊渠中心。


    顾尘脚下的淤泥中,半截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锅轮廓依稀可见,锅体表面布满了无数深刻的、交错纵横的抓痕,仿佛有无数人曾在绝望中疯狂地抓挠过它。


    顾尘缓缓蹲下身,将温热的掌心贴上那冰冷刺骨的锅面,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等了三十七年,今天,我来给你们拆灶。”话音落下的瞬间,整条沉睡的地脉如同被唤醒的巨龙,发出了剧烈的轰鸣和震动!


    那口坚不可摧的铁锅,竟从他手掌接触的地方,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焦糊饭味与凄厉哭嚎的黑雾,如同火山爆发般猛地喷涌而出!


    黑雾在空中翻滚、凝聚,化作了成百上千个佝偻、虚幻的身影,他们衣衫褴褛,面容不清,却齐齐发出了一声震动神魂的嘶吼:“还我火种!”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人心神崩溃的怨念洪流,顾尘却不退反进。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朴实无华的陶碗——正是当年苏轻烟为他熬制“半碗汤”时用的那只。


    他将陶碗稳稳地放在裂开的锅体之上,弯腰舀起一捧渠底最污浊的淤水倒入碗中,随即并指如筷,对着碗沿,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开饭。”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头顶厚重的地层仿佛变得透明,城市里万家灯火的光芒穿透了泥土与砖石,化作无数细碎的光斑,纷纷扬扬地落入那只陶碗。


    碗中的淤水瞬间变得清澈,继而翻滚着化作一碗热气腾腾、金黄诱人的小米粥。


    所有咆哮的亡魂都怔住了。


    最前方一个苍老的身影颤抖着伸出虚幻的手,想要触碰那碗沿,可手还未碰到,两行浑浊的泪水已经先行落下。


    而在更深的地底,那困扰了顾尘许久的阿九残魂,在菌丝网络中最后一次显形,用利爪在虚空中奋力划出一个巨大的“解”字,随即便带着一丝解脱的意味,彻底消散于无形。


    渠心之上的泵站旁,赵工看着探测仪上那个代表着“龙脊渠”的巨大热能异常点,在经历了一阵剧烈的波动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散,最终归于平静。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以为这场诡异的危机终于画上了句号。


    然而,当他将视角切换到全市范围的热力总览图时,脸上的轻松却瞬间凝固。


    那股盘踞在龙脊渠的庞大热能并未凭空消失,它只是不再向一个点汇聚。


    此刻,这股无处可去的能量,正像决堤的洪水般,沿着地下错综复杂的老旧管网四散奔流,让整张城市热力图都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不安的暗红色。


    赵工的心沉了下去,他猛然意识到,顾尘拆掉的,或许并不是问题的根源,而仅仅是这整个巨大囚笼上,最显眼的一扇泄压阀。


    如今阀门已开,被压抑了三十七年的真正恐怖,才刚刚开始显露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