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关门之前,再卖一碗
作品:《我在都市活了亿万年》 最先察觉到这种错位的,是城市地底深处最精密的监测仪器。
天河市特殊灾害防治中心的地下堡垒里,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死寂。
赵工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雪花般刷新的数据流。
每一串数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他的神经。
“地磁偏转角……1.7度!还在持续扩大!”一名年轻的研究员声音发颤,“赵工,这不是自然现象!整个城市的地磁场正在像一块被巨力揉捏的软糖一样扭曲!”
赵工没有回头,他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下残影。
庞大的城市三维模型在他面前展开,十二个代表着城市灵脉节点的“灶台”光点,此刻正剧烈闪烁,它们的位置坐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偏移。
“是‘星门引力’……”赵工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它不仅仅是一条能量通道,它在……拖拽我们!”
他猛地调出最高权限的推演程序,将所有参数输入其中。
超级计算机的蜂鸣声瞬间达到顶峰,仅仅三秒后,一个猩红色的结果被投射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个末日般的场景:随着光桥的彻底稳固,地球将被从原有的时空坐标中硬生生拽出,拖入一个无法理解的高维空间,成为那条光路尽头未知存在的“归途驿站”。
而地球上的所有生灵,都将成为这个驿站里,任人采撷的“土特产”。
“启动‘菌林地火网’最终预案。”赵工闭上眼睛,下达了那个他从未想过会下达的命令。
整个中心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以城市下方盘踞百年的菌林地脉为基础,引爆所有灵气节点,形成一场席卷全城的能量风暴,用最野蛮、最决绝的方式,强行切断这跨越维度的连接。
代价,将是整座城市的地脉彻底崩毁,百年之内,灵气枯竭,沦为一片修行者的不毛之地。
“赵工!”有人忍不住喊道。
“执行命令!”赵工猛地睁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他亲手将代表着城市命脉的密钥插入控制台,巨大的红色按钮在他面前缓缓升起,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他咬碎了后槽牙,右手颤抖着,狠狠地按了下去!
然而,预想中的剧烈震动没有传来。
控制台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声,那猩红的按钮暗了下去。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光洁的金属面板上,竟凭空浮现出一行像是被时光侵蚀过的、锈迹斑斑的古朴小字:
等等,还没打烊。
与此同时,夜市长街之上,苏轻烟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缕从光桥上溢散下来的、如梦似幻的能量雾气。
那雾气入口冰凉,带着一股万古尘埃的腐朽和星海流浪的孤寂。
一瞬间,无法言喻的庞大信息洪流冲垮了她的神识。
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那所谓的“归途”真相!
那根本不是什么衣锦还乡的荣耀之路,而是一条仓皇绝望的逃亡之路!
画面中,一群气息强大到令星辰战栗的上古长生者,正被某种更加恐怖的存在追杀。
他们耗尽最后的本源,开启了这条横跨宇宙的“归途”,而他们的故乡——地球,不过是这条路线上一个可以暂时喘息的坐标点。
为了拖延追兵,他们甚至不惜唤醒了沉睡在太阳系边缘的恐怖尸王,并将其封印在地球深海,作为一个血肉路障。
而顾尘……他不在那群逃亡者之中!
当所有长生者都义无反顾地踏上光桥时,唯有他一人,逆着人流,自愿留在了这片被抛弃的故土。
他不是逃亡者,他是唯一的“守门人”,是主动留下断后的孤勇者。
那句流传了无数岁月的“灶火不绝,棺门不开”,在这一刻,于苏轻烟的脑海中显现出它最原始、最决绝的真意:
只要这人间还有一缕炊烟升起,我顾尘,就绝不会让你们这群抛弃故土的家伙,再踏回来一步!
“不……”苏轻烟的瞳孔收缩到极致,她从那万年的孤寂与决绝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
她疯了一般冲进还处于震惊中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快跑!那扇门后面……全是想回家的怪物!”
话音未落,顾尘那口平平无奇的大铁锅里,一直作为残魂存在的阿九,忽然爆发出最后一道微光。
锅底的水痕迅速游走,最终勾勒出一个古朴而威严的卦象——乾!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乾卦所指,正南,城市中轴,天河广场!
几乎在同一时刻,赵工的面前也弹出了那个卦象,那是地脉能量最后的指引!
“立刻去中心广场!向下挖!”他对着通讯器咆哮。
工程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高能切割机破开坚硬的地砖,不过向下挖掘了十数米,便挖到了一件令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那是一口倒悬在地下空洞中的巨大古钟,钟体不知由何种金属铸成,虽深埋地底,却无半点锈蚀,反而散发着镇压天地的厚重气息。
钟身之上,铭刻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古篆:
承天景命,司灶守尘——第七代守门人立。
看着探测器传回的清晰图像,赵工浑身一震,一个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们都错了,错得离谱!
什么“八账九劫”,那根本不是顾尘需要渡过的劫难!
那是他之后,一代又一代守门人轮回重演的悲壮宿命!
顾尘,不是某一代继承者。
他是开创这一切的……第一人!
而这一次,有人不想再让这宿命,继续重演下去。
天河之畔,江风猎猎。
玄霄子须发皆张,率领着“守灶盟”的精英弟子在江堤上一字排开。
他祭出了白玉京的镇派法宝“九阳幡”,巨大的幡面迎风展开,九轮烈日图腾在其上流转,散发出煌煌天威,瞬间将整片空域封锁。
然而,当那道贯穿天地的光桥真正降临的刹那,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九阳幡”的幡面竟无火自燃,九轮烈日图腾发出一声悲鸣,瞬间黯淡下去。
而玄霄子身后所有的守灶盟弟子,无论修为高低,竟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哀嚎。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压制,一种刻印在灵魂里的本能臣服!
他们的祖先,或许就曾是追随那些“归途者”的仆从。
如今主上归来,血脉的烙印让他们连抵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玄霄子目眦欲裂,强撑着那股来自灵魂的战栗,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光桥的引力越来越强。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个悠然的吆喝声,仿佛穿透了时空,从遥远的夜市方向传来,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下一个!”
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意念之力冲天而起。
那是过去无数年里,曾在顾尘摊位前吃过一碗热汤的所有食客,他们或满足、或幸福、或慰藉的记忆瞬间。
这万千记忆汇聚成一股纯粹的人间烟火洪流,化作无形的音浪,逆卷而上,狠狠地撞在了那道光桥之上!
嗡——!
贯穿天地的光桥,竟被这股来自凡间的记忆音浪,硬生生震得向一旁偏离了三寸!
所有人骇然抬头,只见夜市的尽头,顾尘推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餐车,正不紧不慢地走来。
他的车上,那口大铁锅下明明没有半点火焰,锅里的高汤却沸腾如雷!
一步,一步。
他走得不快,却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这座城市的脉搏上。
最终,他停在天河广场的中心,在那口倒悬的古钟正上方。
他轻轻一跃,站上了餐车顶端,这个凡俗到不能再凡俗的男人,此刻却如同一尊镇压万古的神祇。
他缓缓举起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锅铲,对着天空中那扇缓缓洞开的星门,轻轻一点。
轰然一下!
全城之内,无论是特殊灾害防治中心监测的十二主灶台,还是寻常百姓家厨房里的燃气灶,在这一刻同时失控,炉火冲天!
万家厨房,同时沸腾!
无尽的蒸汽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而起,在空中交织、汇聚,最终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由人间烟火气凝结而成的巨大锁链,以无可匹敌之势,死死缠住了那道光桥!
顾尘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看到了门后那些焦急、贪婪、渴望的面孔。
他平淡而清晰的声音,响彻天地:
“你们要的归途,我守了万年。现在我说——关门!”
话音落,锁链收紧!
咔嚓!咔嚓嚓!
星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巨大的裂纹在光门上蔓延,最终轰然崩裂。
一道模糊的金色光影从门后冲出,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发出震动寰宇的怒吼:“顾尘!你本可与我们同归!享受永恒!”
顾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不回去。这里,有我要等的人。”
说罢,他端起那口沸腾如雷的大锅,将整锅浓汤,猛地泼向了那片破碎的虚空!
那滚烫的汤水在空中没有散落,而是瞬间化作了亿万张模糊而温暖的笑脸,那是所有食客记忆的最终升华。
它们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轰然撞碎了最后一道顽抗的光柱。
黎明,破晓。
光桥彻底消散,深海之下的封印在失去了引力拉扯后,彻底闭合,重归死寂。
顾尘从餐车上跳下,拿起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锅铲,推着车,转身向自己的摊位走去。
苏轻烟迎了上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以后呢?”
顾尘掀开锅盖,锅里不知何时又已蓄满了清汤,他对着苏轻烟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照常营业。”
此时,第一缕晨曦恰好冲破云层,照在了那口饱经沧桑的大铁锅锅沿上。
在斑驳的锈迹之中,一行极不起眼的小字,正熠熠生辉:
承天景命,司灶守尘。
而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无数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惊讶地发现,自家的灶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
那熟悉的香气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
他还在这儿,没走。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城市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然而,那被强行撕裂又缝合的天空,终究是留下了一丝肉眼无法察觉的、永恒的颤音,像是宇宙深处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