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禅心

作品:《碎凤

    彰华七年的初夏,慕容舜华与叶云歌之间的战火,已然烧去了最后一丝遮掩,一如雷暴前闷热的天儿,压抑,却满是一触即发的危险。


    今日你截了我的赏赐,明日我坏了你的好事,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几乎到了水火不容、公然撕破脸的地步。


    阖宫上下都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笼罩着,然而,在这窒息的混乱与喧嚣之上,椒房宫却维持了一种异样的平静。


    盛望舒没有像从前处置我与叶云歌初起纷争时那般以雷霆手段维持住宫规体统的尊严,甚至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偏袒,只是时不时地以殷切期盼皇嗣为由,往昭阳宫和叶云歌居住的钟粹宫送去各类名贵的补品。


    “娘娘,”沉香一边为我斟上温度恰好的茶水,一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解回禀,


    “椒房宫那边,今早又派人往昭阳宫和钟粹宫处送去了上好的血燕和长白山老参。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传话时还说,望两位娘娘好生调养,静心承宠,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方是后宫正理,莫要因旁事耗费了心神。”


    我端着那盏温热的茶,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起,心底泛起一丝疑虑。


    又是补品。


    盛望舒这接连不断的关怀,究竟唱的哪一出?


    她难道真以为,仅靠这些温补滋养之物,就能让那两个已然斗得如同乌眼鸡般、恨不得啄下对方一块肉来的疯子,瞬间放下干戈,偃旗息鼓,一心只扑在为皇家绵延子嗣之上?


    这实在不似盛望舒往日的作风。


    她虽素以贤德宽和示人,却绝非迂腐糊涂之辈,相反,最是精明敏锐。以往妃嫔间若有不睦,起了龃龉,她或温言调解,或施以威压,总能将局面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维持住至关重要的平和表象。


    如今这般近乎纵容、只一味送去补品的姿态,平和得过了头,反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更让我心生疑窦的是——


    “沉香,”我放下茶盏,声音低沉,“你可曾留意到,皇后娘娘每次派人送完这些补品之后,通常会做些什么?”


    沉香闻言,略一思索,眼中也露出了些许与我相同的困惑:“奴婢暗中留意过几回……说来也怪,每次送完东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皇后娘娘便会屏退左右所有宫人,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往后殿那间小佛堂里去。进去便是大半日,里头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沉郁的檀香味,丝丝缕缕地从门缝窗隙里飘散出来……”


    佛堂。


    这两个字猛地撞开了我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


    我骤然想起,当年楚瑛血崩而亡之后,盛望舒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频繁地、长时间地待在王府那间小小的佛堂里。


    彼时我一直觉得,她是去寻求心灵的寄托,是在青烟缭绕、佛祖慈悲的注视下,舔舐内心不为人知的创伤与无力。彼时彼刻,盛望舒心中的悲恸与挣扎,大抵是真实而可循的。


    可如今呢?


    若她真是诚心礼佛,只为祈求后宫子嗣繁盛,为何偏偏选在每次送去补品之后?这时间上的衔接,太过刻意,太过规律,仿佛送补品这件事本身,便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迫使她必须立刻用长时间的诵经、忏悔或是祈求,来平息内心某种翻涌的情绪。


    一股冰冷的寒意,悄无声息地顺着我的脊椎攀爬而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从前一直觉得,或者说,我一直愿意相信,盛望舒并非那等心狠手辣、戕害妃嫔之人。她有着她的骄傲,她的底线。


    可琏儿的夭折,那种撕心裂肺、摧毁一切的丧子之痛,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如今的她,像一口被投入巨石后重归平静的古井,表面看去波澜不兴,幽深难测,底下却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那些被一次次送往昭阳宫和钟粹宫的补品,真的仅仅只是温补的药材吗?


    她送去的是关怀,是期许,还是某种更隐晦、更不易察觉、甚至披着善意外衣的砒霜?


    我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觉得那寒意愈发刺骨。


    慕容舜华与叶云歌此刻只顾着彼此撕咬,沉浸在争宠斗气的怒火与得意中,恐怕根本无暇,也无意去留意这来自盛望舒关怀之下的微妙异常。


    而我,身处这漩涡之旁,却无法忽视心底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的警钟声。


    “沉香,”我转向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吩咐宫里几个信得过的人,远远看着便是,不必靠近,更不必刻意打听任何事。尤其是留意椒房宫送往昭阳宫和钟粹宫东西的时辰、种类,以及皇后每次前往佛堂的具体时间,默默记下,回来禀报即可。切记,绝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沉香神色一凛,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恭敬应道:“是,娘娘,奴婢明白,定会吩咐他们万分小心。”


    次日请安,初夏的晨光已有了几分炎热,透过窗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殿内,檀香依旧袅袅,众妃嫔按位分端坐,向凤座上的盛望舒行过礼后,殿内暂时陷入一种寂静之中,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盛望舒对新入宫的妃嫔训话,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下首。


    慕容舜华眉眼间带着宿怨未消的戾气与不耐,像一头被囚禁的猎豹,目光时不时狠狠剜向对面姿态优雅从容的叶云歌。


    而叶云歌今日似乎格外不同,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的得意。


    我看得清楚,一种混合着胜利与隐秘喜悦的光芒,正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让她本就秾丽的容颜更添几分耀眼的艳色。


    就在盛望舒刚温言询问完金沉璧所出的三皇子谢珹以及兰殊膝下的四皇子谢瑢的近况后,叶云歌忽然款款起身,动作从容不迫,优雅地朝着凤座方向深深一福。


    “臣妾,”她声音清越,带着恰到好处的娇柔与难以掩饰的喜悦,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正在走神、满心烦躁的慕容舜华都瞬间绷直了脊背,“给皇后娘娘道喜,也给诸位姐妹报喜。”


    她微微停顿,成功地将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才缓缓继续,抬手,轻轻抚上自己尚平坦的小腹,脸上绽放出混合着羞涩与骄傲的光彩:“臣妾蒙陛下恩泽,近日身子偶感不适,请太医请脉诊视……太医说,臣妾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托陛下洪福,脉象甚是平稳。”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我心中并无多少意外波澜,甚至觉得这消息来得理所当然。以叶云歌近来圣眷之浓,有孕是迟早的事,无非是时间问题。


    只是这时机,恰好选在她与慕容舜华斗得最凶、势同水火之际,倒像是她手中凭空多了一张分量极重的王牌,足以在这场斗争中占据绝对的上风。


    果然,下一瞬,这死寂便被一声尖锐的脆响悍然打破!


    “哐当——!”


    慕容舜华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身旁的小几上,茶水四溅,淋湿了她华美的衣袖。她霍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与难以置信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嫉恨,死死盯住叶云歌那抚在小腹的手。


    “呵,好啊!真是天大的喜事!”慕容舜华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毫不掩饰的尖锐讥讽,“舒妃当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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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气,好手段!这才封妃几日,就有了?当真是双喜临门,令人叹为观止!”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贵妃姐姐说笑了。”叶云歌却丝毫不恼,反而迎着慕容舜华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笑容愈发温婉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怜悯般的挑衅,“皇嗣天定,乃是陛下恩泽,祖宗庇佑,臣妾岂敢居功?”


    “倒是姐姐,入宫多年,深受隆恩,也该好好调理身子,静心宁神,为陛下诞育子嗣才是正理。总是这般心浮气躁,动辄大怒,于身子恐怕无益。”


    这话语,简直是往慕容舜华心口那陈年旧伤上又狠狠捅了一刀,慕容舜华脸色瞬间铁青,嘴唇哆嗦着,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将这椒房宫正殿掀个天翻地覆。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我的目光却越过了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的慕容舜华,也越过了得意洋洋的叶云歌,悄然落在了凤座之上,那终静观其变的盛望舒脸上。


    盛望舒面上依旧挂着那抹无可挑剔的欣慰笑容,唇角弯起得体的弧度,眼神温和地注视着叶云歌,仿佛真心实意为宫中这桩喜事感到由衷的高兴。


    然而,就在叶云歌话音刚落,在慕容舜华失控摔杯、骤然起身引得所有人侧目的瞬间,我清晰地捕捉到——盛望舒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极快地、极其细微地闪过了一丝情绪。


    不是纯粹的喜悦,不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了然,甚至不是对慕容舜华失态行径的无奈与责备。


    那是一抹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惊讶,以及一丝更快的、难以捕捉的不解与困惑。


    那神情转瞬即逝,快如浮光掠影,却如此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眼底。


    仿佛叶云歌怀孕这个消息,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甚至与她某种既定的认知,产生了微妙却不容忽视的偏差。


    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殿内绝大多数人都未曾察觉,盛望舒已然恢复了那完美无瑕的端庄仪态。


    但我知道,这一定不是错觉。


    盛望舒是何等善于控制情绪、隐藏心思的人,能让她在那一瞬间,在面对妃嫔有孕这等喜讯时,流露出如此真实且异样的反应,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好了,贵妃,坐下说话。”盛望舒已恢复常态,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抬手虚按,一股无形的压力暂时遏制住了慕容舜华即将爆发的怒火,“舒妃有孕,确是宫中大喜,陛下若知,定然欣慰。”


    她先安抚了即将暴怒的慕容舜华,目光转向叶云歌,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属于皇后的关怀与叮嘱:“舒妃既有身孕,往后更需谨记自身身份,静心养胎,一切以皇嗣为重。宫中规矩,有孕妃嫔可免日常请安之劳,你若觉得身子不适,不必强求。一应份例用度,本宫会吩咐内务府按最高规格供给,务必让你和皇儿都妥帖周全。”


    这番话滴水不漏,仁至义尽,尽显中宫贤德与大度风范。


    叶云歌得意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脆:“臣妾谢皇后娘娘体恤关怀。定当谨遵娘娘教诲,好生安胎,绝不敢有负陛下与娘娘圣恩。”


    殿内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不管真心假意,都挤出或惊讶或喜悦的笑容,向叶云歌道贺。


    一贯与叶云歌不睦的兰殊也轻声道了句“恭喜”,神色一如往常般淡然。金沉璧则始终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舜华重重地冷哼一声,猛地别过头去,胸口依旧起伏不定,终究没再当场发作。


    请安便在这样一种更加诡异复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