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绮阁不封女学士
作品:《碎凤》 或许是我与兰殊那日拼尽全力的劝慰起了效果;或许是盛望舒骨子里那份属于盛家女、属于大荣皇后的巨大责任不容许她长久地沉溺于个人的悲恸;又或许,仅仅是熬过了那个最黑暗的冬天,白昼一点点变长——
盛望舒,终究还是从那场足以摧毁任何母亲的劫难中,摇摇晃晃地、以一种强大到残忍的意志力,重新站了起来。
她再次出现在晨昏定省的妃嫔面前,梳起了端庄繁复的凤髻,厚重的脂粉巧妙掩盖了眉宇间无法完全消退的憔悴,宫装勉强撑起了那依旧单薄得令人心惊的身形。
她的言行举止依旧无可挑剔,如同未曾经历过那场撕心裂肺的变故,仿佛那个在寒冬里崩溃痛哭的脆弱母亲,从未存在过。
只是,我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深处曾经温润包容的光芒,如今被一层坚冰所取代,她的笑容依旧得体,弧度完美,却再也暖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了。
谢清裕似乎将大部分的夜晚都留在了椒房宫。
他陪伴她用膳,与她低声商议前朝后宫的诸多事宜,姿态温和,甚至称得上体贴入微,远超以往。但这一切看在我眼里,心中却不禁翻涌起复杂的思量。
这刻意的眷顾与陪伴里,究竟有几分是对结发妻子的真心愧疚与怜惜,想要弥补那无法挽回的创伤?有几分是源于他内心深处对嫡子继承大统的顽固执念?又有几分,是对一位能帮他稳定后宫的皇后的现实需要?
我不敢深究,亦无法深究。
春天真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毓金宫时,几艘巨大的远洋舰船,历经数月的惊涛骇浪,终于抵达了津门海口。一支来自遥远西洋的使团,带着与他们容貌衣饰一样充满异域风情的贡品,进入了煌煌大荣。
他们进献的并非传统的珠宝玉器、绫罗绸缎,而是诸多闻所未闻的奇巧之物。无需人力驱使,仅靠内部精妙发条机关便能自行走时、准确鸣报的自鸣钟;镶嵌着透明的琉璃片、能将极远处景物拉至眼前、清晰得纤毫毕现的千里镜;绘制着全然陌生世界格局、标有从未听闻的国度与广阔海洋的巨幅地图……
甚至有几册以硬皮封装、印制精美、描绘着海外奇特风土人情的厚书。
作为后妃,我们倒是时常被陛下特许,一同在偏殿赏鉴这些新鲜的西洋贡品。
兰殊对那架自鸣钟尤为着迷,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金属外壳,听着那规律而永恒的滴答声,眼中闪烁着惊叹的光。
“羲和,你听,”她低声对我道,“这声音不眠不休,仿佛自有其意志,不为外物所动,不为悲喜所扰。造出此物之人,该是怀着怎样一颗穷究天地奥秘的纯粹之心?”
我点着头,心思却飘到了那世界地图上。
原来我们脚下的大地并非天圆地方,海洋如此无边无际,度如此林立纷呈,许多地名闻所未闻。
原来,我们引以为傲的毓金宫、乃至这看似无边无际的煌煌大荣疆域,在这张地图上,也不过是广袤东方的一块而已。
那些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西洋人,跨越重洋,冒着风浪与未知的危险而来,他们的女子,是否也如我们一般,终身困于深深庭院,将一生的才智与心血耗费在争宠固权、维系家族之上?
他们的男子,是否真如书上提及的那般,可以凭借学识与勇气扬帆远航,探索地图上那些尚且空白的神秘领域,将个人的名字刻印在未知的海岸线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与隐约的失落在我心中交织起来。
我隐隐感觉到,在这些堪称神奇的器物背后,似乎蕴含着一种与我们截然不同的看待世界、看待人自身价值与位置的方式。
我们赏弄这些西洋玩意时,谢清裕往往都在场。他保持着帝王的威严,仔细听取通译的讲解,偶尔就火器制造、航海技术提出一些问题,面色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但我却从他微微蹙起的眉峰和偶尔凝神沉思的姿态中,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凝重。
我很想问问他,这位向来将一切掌控于股掌之间的帝王,是否也同我一样,从这些跨越重洋而来的器物与知识中,隐约窥见了这看似稳固的江山之下某种潜在的挑战?
盛望舒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大部分时间沉默着,目光偶尔掠过那些新奇器物,却并未多做停留。
直到一位使臣不经意地提及“男女婚嫁,多奉一夫一妻之制,视为平等盟约”,我才注意到,盛望舒的眸子骤然闪烁了一下,极其短暂,随即又恢复如常,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可那一瞬间的闪烁,却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夫一妻,平等盟约。
这几个字反复在我脑中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魔力。
如果大荣也是如此,如同这些远渡重洋而来的西洋国度一般,男女婚配只是两人之间平等的约定,而非牵扯着家族兴衰、朝堂平衡的政治筹码……
那我景羲和,又何须在这毓金宫之中,耗尽心血,步步为营?
我的努力,我的谨慎,我的算计,我所有用来在这后宫中立足、向上攀爬的才智与心力,若放在一个女子也能凭借自身能力立世的地方,远比我那些沉溺享乐、庸碌无为的族中兄弟更能光耀门楣。
我的才华,或许本就不该局限于揣摩圣心、平衡后宫、在这方寸之地争权夺利。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身旁的慕容舜华。
如果是在那样一个世界里,她这般炽烈如火的女子,是否就不必困于此地,与无数人争抢分享一份或许本就残缺的爱意?
她可以坦荡地追求她想要的唯一,不必被贵妃的尊位束缚,也不必承受着求子不得的隐痛与嫉妒的煎熬……
还有叶云歌,她那满腹的才学与不甘人下的傲气,若在一个女子也能通过读书、通过自身才华赢得尊重与地位的地方,又何必非要在这后宫之中,靠着讨好一个男人、靠着家族荫庇与机心谋算来获取权势?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一旦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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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迅速燎原,一股混杂着向往、酸楚、不甘与巨大失落的情感汹涌而来,几乎让我窒息。
但我立刻强行掐断了这危险的思绪。
这念头太过惊世骇俗,太过离经叛道。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只是一个或许存在却注定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沉溺于此,只会让我对眼前这真实而残酷的现实更加痛苦。
我迅速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波澜死死压在心底。
只是,那道骤然裂开的缝隙,虽然迅速被我强行闭合,却终究在那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无法完全磨灭的痕迹,时刻提醒着我,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之外,或许还存在另一种我无法想象、也不敢细想的人生可能。
西洋使团尚未离开,叶云歌那边便有了动静。
叶云歌很聪明,学什么都快,瞧着谢清裕显然对这些海外新奇事物颇感兴趣,便苦苦读了些使团带来的书卷,学了些西洋的地理观念,讲与谢清裕听。
总之,谢清裕连续多日赏赐叶云歌西洋来的珍玩,丰厚与独特程度已然令人侧目。
更让我心中震动的是,谢清裕竟将原本按例应赏赐给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慕容舜华的西洋音乐盒,直接赐给了叶云歌。
紧接着,仿佛是为了给这愈演愈烈的恩宠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晋封的旨意便下来了:舒嫔叶云歌,晋为舒妃。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我初封便是娴妃,这么多年过去,我虽如履薄冰地稳坐妃位,却再无寸进;而兰殊封妃,是实打实用孕育皇子的功劳换来的,是这深宫里最硬、最无法指摘的道理。
可叶云歌呢?她入宫才多久?
恩宠虽盛,却也并未达到当年慕容舜华那般几近独霸六宫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她膝下空空,并无一儿半女傍身,子嗣之功无从谈起。仅凭着家世和这份突如其来的、浓烈的圣眷,便能如此轻易地一跃成为舒妃,与我和兰殊比肩?
这恩宠,未免太过了。
谢清裕是什么人,我太了解了。
他心思深沉如海,最擅长的便是平衡之道,将后宫前朝各方势力控制在手中,彼此制衡,不容任何一方坐大。
我想不通,他这般行事究竟为何。
慕容舜华的愤怒自不必说,叶云歌不单抢了她风头正劲时的赏赐,还一举晋了位分,距她仅一步之遥。
接下来的晨省中,面对新晋妃位的叶云歌,慕容舜华言语间更是夹枪带棒,而叶云歌则依旧是那副优雅从容、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气定神闲的姿态,反而更衬得慕容舜华失态与可笑。
两人之间的战火,从以往的暗流汹涌,彻底烧到了明面上。
盛望舒的回归与沉寂,未能完全压制住所有被时疫与悲痛暂时压抑的欲望与野心,反而激起了更多蛰伏的猛兽,睁开了贪婪的眼睛。
这个春天,注定了外有西洋新风叩击宫门,内有旧怨新争暗流涌动。
绝不会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