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从卫生间走出来。


    他垂着眼，很难辨清神色，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水珠滑过鼻梁，落在脸颊上，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


    “想不想吃点东西？”苏知节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我刚煮了你最喜欢的香菇乳鸽汤。”


    顾放没拒绝。


    他沉默着，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抬头凝望苏知节为自己盛汤的动作，心里想着的却是刚才卫生间里用水雾凝出字迹的镜面。


    “我是世界意识，是你的造物主，”那字迹这样写，“别怀疑，顾放，你就是世界的主角，是这个世界最尊贵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彼时的顾放看着镜面不断变幻的字迹，垂眸敛下眼底的复杂情绪。他在心底组织好语言，正要开口，那字迹陡然变粗变大，顶头挂着两个硕大的感叹号：


    “主角，别出声！那个邪恶的、黑暗的、喜欢玩弄人心的世界破坏者就在外面！！”


    顾放终于变了脸色。


    细小的褐色颗粒在水雾中沉淀，色彩如同风干的血液般触目惊心：“远离世界破坏者，祂会杀了你的！！！”


    ……


    “顾放？”苏知节轻声喊他，语气温柔，“在想什么？”


    顾放正在面无表情地用吸管喝汤。


    他看了苏知节一眼，咽下嘴里的乳鸽汤，语气很平静：“在想要不要领养一条狗。”


    苏知节点了点头。


    “你喜欢哪个品种？”他拿起手机，像是下一秒就要在宠物店里直接下单了。


    “我喜欢阴险狡诈的，”顾放捏着吸管的一端，漫不经心地戳弄汤碗里的鸽子肉，“最好是平时不怎么爱叫唤，但趁你睡着会扑过去往你屁股上咬一口的类型。”


    苏知节默默放下手机。


    “拜托，”他无奈地拿走顾放的吸管，双手扶着顾放的肩膀，推着他往卧室走，“你的眼光可没差劲到这个程度。”


    顾放也确实不想继续吃了。


    他没反驳苏知节对自己眼光的评价，也没有对苏知节与自己之间过于贴近的距离做出任何反应，跟着苏知节一起往前走，路过回廊里摆放的落地镜时，像是不经意般往镜面一瞥，只看到自己和苏知节亲密无间的倒影，于是又收回视线，径直走进卧室。


    “睡觉吧，好好休息，”苏知节的声音依旧柔和得好像是在吹奏一首悠扬的安眠曲，“早上我给你蒸蟹黄汤包吃。”


    顾放坐在床上，没换衣服，手掌摩挲着柔软的兔绒毯。他抬眼望着苏知节：“你不陪我一起睡吗？”


    苏知节关门的动作顿住。


    他的语气终于不再跟刚才那样温柔地近乎虚假了：“什么？”


    顾放仰头看他，缓慢地解开腰间排扣，把西装外套扔到床位的换鞋凳上。他直白地邀请：“你不想吗？今晚跟我一起睡。”


    苏知节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收紧。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你只是对未来感到迷茫，顾放。跟我上床并不能改变这一点。”


    “但是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不是吗？”顾放扬眉，“至少还可以确认你的理论是否正确。毕竟对一个男人来说，器官功能性障碍算得上很严厉的指控了。”


    苏知节僵硬地跟顾放对视。


    “我得承认，这是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提议，”他说，攥着门框的手指几乎要把松木门板捏到变形，“但是我必须拒绝你。”


    “为什么？”顾放的目光看起来澄澈无辜，“是我不够好吗？”


    “因为我了解你。我想帮助你。”


    苏知节终于不再折磨那可怜的门框，他重新走进卧室，站在顾放面前，微微弯下腰，捧起他的脸，碰了碰彼此的鼻尖。


    “但是在帮助你这件事上，你需要的不是发泄情绪的床伴，而是帮助你正视自己的心理医生。”


    顾放握住苏知节的手。


    苏知节顺势与他五指相扣，半跪在地板上，另一只手搭着顾放的膝盖，抬头注视他的眼睛。


    “顾放，”苏知节低声说，“你愿意聘请我成为你的心理医生吗？”


    顾放的左手与苏知节的五指相扣，右手则抬起来，揉了揉苏知节的发顶。他回答：“我愿意。”


    于是苏知节弯唇笑起来，站起身，帮顾放把西装外套挂进衣帽间，然后走出卧室关上了门。


    “睡个好觉，明天见。”


    卧室门关上的瞬间，顾放的目光便落在卧室换衣镜的镜面。他坐在床边等待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异样的动静，这才开始换睡衣准备洗漱。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留给他睡眠的时间已经没剩下多少，况且顾放此时也根本睡不着觉。他躺在床上，无数思绪如丝线般将他密密麻麻地包裹成茧，而他只能沿着近乎透明的细线，一寸又一寸地捋顺这蚕茧的纹路。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顾放紧闭双眼，听着脚步声逐渐接近自己。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把黏在脸侧的一缕头发别回耳后，床头柜响起一声放置物品的闷响，旋即，安神香薰伴随着加湿器令人安心的氤氲水汽一同漂浮在卧室的空气里。


    脚步声逐渐远去，卧室门关闭的动静在此时听着竟莫名让人感到空虚。顾放陷进柔软的羽绒枕，不知何时，竟奇迹般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向来最讲究霸总形象的顾放破天荒地没换西装，穿着印了熊宝宝吃爪图案的毛绒睡衣，光着脚走出卧室，一眼看见阳台边上正拿着笔记本写写画画的苏知节。


    “昨晚睡得好吗？”苏知节转头看向他，“我拿你的手机打电话帮你推迟了今天的会议。”


    顾放甚至懒得询问苏知节为什么会有自己的锁屏密码。这家伙从来不知道隐私两个字怎么写。


    “我新任职的总秘还不太熟悉工作，你让他把会议推迟到了什么时候？”他一边问着，一边毫不客气地抢过苏知节正写着字的笔记本逐页阅读。


    苏知节任由顾放拿走。他从来不介意顾放拿走自己的任何东西，倒是有点介意顾放之前过于清晰的边界感。这让他此刻的笑容显得相当真诚：“今天下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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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你的新秘书说这是能保证你自然睡醒并且其他参会人也有空的最佳时间。”


    顾放看笔记本的动作一顿。


    他合上这本写着某位精神分裂患者诊疗记录及下步治疗方案的笔记，敏锐地捕捉到苏知节这话里的潜台词：“你怎么跟秘书介绍的自己？”


    “我为什么要跟你的秘书介绍自己，”苏知节摊开手，“我只是通知他，顾先生在我家里睡觉，太累了没法起床工作——我们之前不是经常这么做吗？”


    顾放：“……”


    无法反驳。毕竟他确实这样教过苏知节很多次，让苏知节用不同的号码打电话给觅述，故意说些暧昧不清的话，以此来破除之前那个糟糕的“顾氏总裁以风流形象掩盖不举事实”的谣言。


    “所以，”苏知节含笑看着顾放，“这次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顾放把笔记本用力塞回到苏知节的怀里。


    “我走了，”他转头就走，甚至没打算换回霸总的绑定套装，穿着小熊拖鞋就作势要开门，“才不吃你的蟹黄汤包。”


    最后他还是拎了一整个保温箱的蟹黄汤包，嘴里被塞了只虾饺，换上了还算整齐的便装，很没有气势地走出了苏知节家。


    他没让司机王叔来接，也没打算前往顾氏集团，开着车目标明确地前往顾宅，走进院子里，便看到管家面露惊喜地迎上来。


    “少爷，您昨晚是在苏先生家里过夜吗？”管家拿着花园剪，俨然已经把另一半的观赏花和几棵松柏都修剪完毕，“如果您需要沐浴，我马上去准备牛奶和香薰蜡烛。”


    顾放嘴角微抽，连忙制止管家：“不用，我只是有些工作需要回家处理。”


    管家点了点头。


    虽说在黑手党混迹多年，但管家并没学会除了洗钱和抢劫之外的任何理财手段，他相当有自知之明，也从不干涉顾放的工作，听到顾放这样说，立刻就不再追问，匆匆忙忙地摘下园艺手套，准备给辛苦工作的少爷切点水果来榨汁喝。


    顾放则独自走上二楼，进入卧室的洗手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现在你可以出来了吗？”他的声线平稳，“能够威胁到你生命安全的苏知节不在这里。”


    这次他没放热水，洗手间里的空气相当清新，镜面却再次漫起朦胧的雾气，镜面上逐一浮现的字迹比上次更加清晰。


    “主角，再次警告，不要接近世界破坏者”


    “他曾经吞噬过两个中等世界，是公认的最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如果你被他杀死，这个世界也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他会杀了你！！！”


    等到镜面终于不再继续浮现密密匝匝的字迹，顾放才开口：“远离他，难道就能阻止他破坏剧情吗？”


    “……”镜面浮现出六个无可奈何的悲催句号。


    “我已经取得了苏知节的信任，”顾放接着说，“你的能力有哪些？我们需要合作，才有可能在剧情正式开始前让一切重回正轨。”


    镜面轻微地晃了晃，像是有涟漪荡过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