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拧眉。


    他抬起头，直视苏知节的眼睛，声音里几乎按捺不住怒气：“你偷看了我的笔记本？”


    即使天才如苏知节，也不可能凭借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分析得出“世界是一本小说”这样的结论，更何况苏知节的语气实在太过笃定，这说明他拿到了相当确凿的证据。


    苏知节微妙地沉默了一秒，显然没想到顾放的关注点会是这个。


    “我该想到的，毕竟你甚至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办公桌， ”顾放冷笑，“那个把我当成挚友的、得了臆想症的愚蠢家伙，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真相呢——当我一无所知地走进你的办公室，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顾放，”苏知节打断他，“你明知道不是这样。”


    他俩站在客厅，相顾无言，但谁都没有坐下的意思，望着彼此，隐隐形成对峙的局势。


    半晌，顾放叹了口气。


    “算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恼怒地嘟囔，“真是不可理喻，我怎么会欣赏你这种把所有人当成研究课题的怪癖。”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这是生存所必须的慕强心理，”苏知节干巴巴地说，“但现代人更多把这叫做智性恋。”


    顾放瞪了他一眼。


    “行了，别用那种故意装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我没疯，”他转身坐到沙发上，倚着柔软的靠垫，“这个世界确实是本小说。不然我怎么可能才八岁就成功逃离戒备森严的犯罪集团，在那群拿着枪的罪犯穷追不舍的情况下顺利找到警察局的位置？又怎么可能在十四岁就拿到高考省状元？”


    他大学毕业才开创公司，仅仅两年之后，顾氏制造的品牌就已经在淮城小有名气，后来更是顺风顺水成为庞大的集团，甚至还始终由顾放牢牢掌握着所有的控制权，无论多少竞争对手围追截堵都没能动摇顾氏集团的地位。这是只有世界主角才能缔造的奇迹。


    苏知节仍旧站在原地。


    “顾氏集团以实业起家，顾氏科研中心拥有的专利甚至比有些国家都多，当然不可能轻易撼动，”他平铺直叙，“况且你是我见过工作最拼命的人。除了必要的商务社交，你几乎不参与任何娱乐活动，所有集团的决策都是亲力亲为，在能力出众、人品绝佳并且出手大方的前提下，你要是没有完全掌控顾氏集团才会让我感到惊讶。”


    “……谢谢你的肯定？”顾放不太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我觉得你对自己总是有个奇怪的误区，顾放，”苏知节继续说道，“你总是把痛苦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忽略掉把你经历过的苦难。你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公司的启动资金里，没钱吃饭只能一个包子分三顿就着白开水吃；不舍得租房子住，在厂房里的长桌上睡了半年；每天白天工作，晚上熬夜写程序，还得抽时间去拉投资，自己一个人完成了半条流水线的工程量，所以才有了智能机械设备进入市场后的一鸣惊人。”


    顾放啧了一声：“你果然也是变态吧，怎么对我以前的事情这么了解？”


    他为了保证自己作为霸总的格调，明明都已经给所有知情人封了口不许再提当时的艰苦打拼。


    “我当然想要了解你，不只是专业原因，”苏知节还没说完，“我甚至知道，你刚上高中的时候，因为年纪太小受到同学排挤，躲在卫生间哭了一个课间，回去之后想要跟欺负你的那个人理论，结果踩到了别人扔的薯片袋，撞到路过的教导主任，一起从楼梯口滑了下去。”


    顾放：“……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额头被撞出一个肿包的教导主任在龇牙咧嘴地扶着腰听完了他局促的道歉之后，并没责怪他，很快把顾放调到了学习气氛更浓郁的火箭班，在他连续三次考了级部第一的成绩后，又鼓励他报名参加高考试一试自己的能力。所以除了有限的几个目击者，根本没人知道他这段过往。


    苏知节这次没有回答，他俯下身，两手撑在沙发上方的墙壁，垂眸望着顾放：“在那个人口贩卖集团，你是唯一的一个无论怎么洗脑都坚持要逃跑的孩子。你试图在厕所挖地道逃离的时候被抓住，那几个罪犯把你打得奄奄一息。他们以为你要没命了，才会在你发高烧时放松了对你的监管，让你找到了逃脱的有效时机。”


    顾放的喉结微微滚动。


    “顾放，”苏知节恳切地说，“你能达到现在这样的成绩，依靠的只是你自己，并不是什么狗屁天意。天意对你并不友好，祂让你失去父母，让你被拐卖到犯罪集团，让你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你该遵循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小说剧情，更不是乱七八糟的人物设定。”


    这次顾放过了很久才开口，嗓音有点哑：“真不敢相信，居然能听到你说脏话。”


    苏知节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或许，但是，”顾放深吸一口气，他终于开始认真考虑苏知节说的这话的可能性了，“现在的世界走向跟我所知的剧情完全一致。”


    “你是说你在毅然放弃读研深造并开始创业之后，确实成为了一名商人吗？”苏知节一针见血，“还是在说你那位本该成为男模但被你硬拖来读书学习的贴身秘书？反正肯定不是内心阴暗试图囚禁你的、连全科医师执照都没有却能当家庭医生的淮城医院皮肤科主任吧。”


    “……”顾放彻底不说话了。


    “你如此笃信世界是一本小说，”苏知节依旧没改变自己撑着墙壁的姿势，手掌下移，离顾放更近了些，“顾放，你还记得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吗？”


    顾放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世界是本小说？”他重复道，向来自傲的记忆力此刻变得杂乱无章，“因为我是主角，肩负推进剧情发展的使命，所以小说剧情一直都镌刻在我的脑海里——不对，不是这样，爸妈车祸去世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知节耐心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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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思考，手掌慢慢落在他的头发上，指尖插进发梢，轻柔地帮他理顺发型。


    “在人口贩卖集团，发高烧的那天，”顾放喃喃道，“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上天的指引，祂说我会是世界的主角，注定要成就一番事业，所以我从仓库里爬了出来，钻进狗窝躲着，那条狗跟我关系很好，它才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把我当口粮。然后我从栅栏门钻到小树林里，往印象里那些人开车的方向跑。”


    坚持了多年的信念开始动摇。顾放终于开始思考：那天他听到的究竟是世界的声音，还是一个高烧中绝望的孩童不屈的嘶吼？


    “没关系，”苏知节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进自己怀里，额头抵住胸膛，“我在这里呢。别怕，无论真相是什么，都有我陪着你。”


    顾放握住苏知节的手腕，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某根摇摇欲坠的救命稻草：“但是这说不通……我为什么要在潜意识里给自己设置障碍，非要我自己每周跟不同的情人约会，还得为主角受守贞，连初吻都不能给别人？”


    苏知节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恍然。


    他很快收敛了这点情绪，反握住顾放的手。


    “事实上，关于这一点，”他犹豫着说，“我有个你或许不太愿意接受的理论。”


    ……


    “什么叫心理防御机制对器官功能性障碍做出外部归因？”顾放陡然破了音，甚至忽略了终于意识到剧情不存在后的彷徨情绪，“苏知节，你是说我不举！？”


    苏知节的手掌逐渐下移至顾放的后颈。他轻柔地摩挲着手下的皮肤，并不加掩饰地瞥了眼顾放始终平坦的西装裤，清了清嗓子：“如果你想证明我的错误，我不介意跟你试一试。”


    顾放：“……”


    顾放冷着脸甩开他的手。


    苏知节无奈地松开手，抬头目送顾放狼狈地冲向卫生间。


    直到走进卫生间，关上磨砂玻璃门，顾放也并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来究竟要做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密闭的空间，来整理自己支离破碎的情绪。


    如果是一个月前，顾放绝不会相信苏知节的推理。然而在经历了欧阳皓的表白、觅述的暗恋和杨闻汶的翻脸不认人之后，顾放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以为的配角，根本不会像小说里那样按部就班地完成剧情，这还是在自己花费大量金钱和时间努力挑选合适配角并培养他们的情况下。


    所以，根本就没有世界剧情，更没有他疑神疑鬼的所谓的剧情破坏者。


    笃信了二十年的世界观一朝破灭，纵使坚强如顾放也忍不住感到迷茫。他坐在卫生间的角落，双手抱膝，安静地思考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苏知节担忧地在门口询问他的情况，顾放才终于迟缓地站起来，走到水龙头前，用热水洗了把脸。


    热气蒸腾着给镜子蒙上一层雾气，顾放抬起头，看到镜面氤氲的水珠缓慢滑落，一笔一划地组成一行小字：


    “你好，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