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孤寂，月亮高悬空中，私家侦探坐在电脑面前，脸上映出电脑屏幕惨莹莹的光。


    一台座机放在他手边，铃声滴嘟响起，片刻后，另一端的人接起了电话。


    “有查到什么吗？”或许是不稳定的信号让声音掺杂了沙沙电流，电话另一端的人听起来相当淡漠。


    “当然有，顾先生，”私家侦探连忙开口，“我也是曾经黑进过五角大楼，达成了黑客证道成就的，查这些消息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这段时间他接受过顾放好几次的委托，每一单都赚得盆满钵盈，当然对这位大金主毕恭毕敬，生怕对方不愿再继续与自己合作。


    顾放安静地听着。


    他站在淮城大学停车场，关上车门的声音惊得不远处趁夜色出来约会的小情侣携手狂奔，空荡荡的道路上只有几只麻雀还没入眠，正鬼鬼祟祟地跳跃着靠近不知哪位学生遗落的外卖盒。


    “这个叫苏知节的人，十年前正在就读心理学博士——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博士，天才真是很不讲道理，”私家侦探没忍住感叹了一句，“他上学期间参加过很多社会活动，比如高中生心理导师、淮城警局的咨询顾问，后来又去做了国际刑警的咨询顾问。您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正好在淮城警局做咨询顾问，那天是在附近调查一件密室杀人案，所以才会经过您采访的现场。”


    顾放垂眸：“哪个高中？”


    私家侦探愣了下：“什么？”


    “你刚才说他担任过心理学导师，”顾放重复道，“在哪个高中？”


    完全没想到顾放会问这个问题，私家侦探开始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稍等我查查……哦，找到了！龙城一中！”


    并不是觅述就读的学校。顾放深吸口气，掺杂着夜晚潮湿露水的橡木气味让他的情绪逐渐沉淀下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博学楼。


    “调查一下苏知节在国际刑警任职时的经历，”他低声说，“尤其是在欧洲的。注意猫咪。”


    “猫？”私家侦探一头雾水，“等等，什么猫——喂？顾先生？”


    顾放挂断了电话。


    他给私家侦探安排了新的任务，但他直觉不会再查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苏知节的行为足够缜密，即使是最出色的黑客也很难找到他隐藏的动机。


    ……但苏知节又似乎并没有计划得十分周密。顾放站在苏知节办公室的门口，手指放在电子锁的解锁区域，明明只跟着苏知节一起来过，却轻易地打开了大门。


    他走进去，目光落在窗前的办公桌。这是一张庄重美观的红木办公桌，跟顾放办公室里的一模一样。


    当初苏知节说他很喜欢顾放的办公桌，于是跟他要了定制团队的联系方式，没过多久，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放了一张。


    那时顾放还觉得这是苏知节对自己审美能力的肯定，高高兴兴地给他俩取了个“办公桌兄弟”的别称，然后在苏知节无奈的目光中讪讪放弃了这种说辞。


    然而在内心深埋的对怀疑的种子终于滋生的瞬间，顾放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苏知节定制了一个外形与他的办公桌完全相同的桌子。


    ——那么自己的办公桌抽屉内部隔断里用来存放秘密笔记本的暗匣呢？


    他走到苏知节的办公桌前，打开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指尖探向抽屉上方，轻轻一转，暗匣便从底部弹出。


    暗匣里面摆放着的是用透明文件夹装订整齐的A4纸，看格式像是一篇学术论文。


    论文第一页整齐地写着两行字：“自发性不道德决策的伦理归因——以顾氏集团董事长顾放为样本进行考察分析”


    顾放站在原地，忽然就没有了翻开第二页的勇气。


    办公室的座机就在此时突兀响起，显示屏上的电话号码分外熟悉。顾放接起电话，震惊于自己语气的冷静：“我猜你在办公室的大门设置了进入人员提醒？”


    “只有你的指纹才会触发提醒，”苏知节温柔地说，依旧是有求必应的态度，“顾放，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请相信我，我有全部问题的答案。来我家里，好吗？”


    顾放闭了闭眼睛。


    “今天晚上杨闻汶也邀请我去他家里，”他自嘲地说，“我同意了，因为我知道，即使他图穷匕见，我也能从容应对，全身而退。但是对你，苏知节，我没有任何把握，哪怕你从没在我面前展现过心理分析之外的其他能力。”


    “唔，”苏知节礼貌性地思考片刻，“或许，易容？”


    顾放差点直接挂了电话。


    “我的意思是，”他平复了下情绪，“我会同意去杨闻汶家，是因为信任自己。但我现在同意了你的提议，只是因为，我还想继续信任你。”请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最后一点信心。


    这次苏知节终于哑然无声。


    他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你的心情不好，别开车了，我现在去接你。”


    低调的黑车很快停在博学楼的门口。


    顾放开门上车，坐到车后座，手里还拿着那本暗匣里翻出的学术论文，冷淡地双手怀抱，一句话都没说。


    “冷不冷？”苏知节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不会坐在副驾驶，“我在后面放了件外套。里面还有两块方糖，如果饿了正好垫垫肚子。”


    如果说最开始心里盛满的是对苏知节可能就是那位剧情破坏者的猜疑，在终于挤出一点儿情绪分给苏知节欺骗自己这件事之后，顾放越想越生气，怒冲冲地瞪向苏知节：“不冷，我热得不得了。”


    “你脚下的保温盒里放着冰激凌，是你最喜欢的蓝莓味，”苏知节立刻接话，“旁边我还放了把小风扇，需要的话可以扇扇风。或者我把窗户打开？”


    这家伙总是这样，掌握无数奇奇怪怪的心理学技巧，就好像永远都算无遗策。顾放更恼了：“你别跟我说话，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苏知节伸手从副驾驶的坐垫上拿起孙悟空的玩偶头套，右脚踩住刹车，迅速戴到头上，调整了下角度，并顺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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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变声器：“这样可以了吗，我亲爱的顾放大人？行行好，施主，给老孙一个面子吧——”


    顾放的冷脸终究还是没绷住。他的唇角向上弯起，停滞片刻，又被他努力拉直：“差不多得了，别拿我最喜欢的孙悟空耍无赖。”


    顺从地摘下头套，苏知节揉了揉微微发红的鼻子，声音有点闷：“临时找的玩偶头套，应该是还没清洗过的二手货……里面的味道可真是一言难尽。”


    顾放又开始生自己的气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忍不住想抬头看看苏知节有没有过敏。


    苏知节从后视镜瞥了眼顾放的神色，识趣地闭了嘴，没再卖惨，默默加快了车速。


    时间已经接近零点，这对顾放而言极其漫长的一夜才刚刚度过一半，在黑暗中愈显荒凉的街景随着连成一片的路灯光芒在车窗中高速远去，约莫只过了四五分钟的时间，苏知节便停了车，相当绅士地帮忙打开后车门。


    顾放来过苏知节家里很多次，为了避免被媒体发现，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地绕进地下车库，再乘坐电梯直接到他家门口。然而这次苏知节明显没有拐到地下车库的意思，顾放注意到了，只是此时此刻心烦意乱的糟糕情绪让他放弃了询问，干脆利落地下了车，径直向苏知节家中走去。


    苏知节家里的陈设没变，跟顾放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多余的暗室房间，也没有锁门的铁链，更没有乱七八糟的贴身物品收藏。顾放站在客厅，看着苏知节从微波炉里拿出一杯温牛奶递给自己，很难说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


    他没接牛奶，抬头望向苏知节的眼睛：“你肯定知道我想问哪些问题。苏知节，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苏知节的动作微顿，无奈地把牛奶杯放在桌上。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当初接近你其实另有目的，”他坦诚地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大学毕业的那年，但我关注你的时间其实更早，毕竟从人口贩卖集团逃脱的孤儿成为高考省状元的经历对一位心理学家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顾放冷哼了一声。


    “后来我开始研究你的行为举止，观看你在记者面前的每一次报道，这让我意识到你的言行在许多方面有着极强的割裂感，”苏知节示意了下顾放手里的论文，“所以才有了你看到的这篇半成品，自发性不道德决策的伦理归因。我一直没写完，因为后来当我跟你成为，唔，挚友，在那之后过了很久，我终于意识到，你周抛情人的行为动机，根本与伦理没有任何关系。”


    “……”顾放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由来的，心里涌上一股扑上去阻止苏知节把话说完的冲动。


    “你认为世界是本小说，而你是小说的主角，”苏知节平静地说完这句话，“顾放，我本不想戳破你对世界的错误认知，毕竟这种认知源自你年幼时被犯罪集团绑架后过度恐惧的心理防御机制，某种意义上并不是件坏事。但是最近，在终于被迫明白身边人根本就不是照本宣科的NPC之后，你的剧本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