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还记得自己七年前偶遇苏知节的地方。


    那是淮城最繁华地段的一家俱乐部酒吧，曾经由于安保措施松懈以及私下通过数个八卦小报记者的入会申请而门店凋敝，后来由于以顾放为首的名流富商不知为何经常光顾，又奇迹般恢复了生意，成为许多明星模特竞相打卡的热门地点。


    彼时的顾氏集团还没有如今这般规模，由于上升的态势过于惹眼，正在被诸多竞争者联手围攻。顾放本就忙得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又有曾经约会过的情人偷偷向媒体爆料“商界新秀假装风流其实根本不举”，让他原本就不算顺利的约会情人工作雪上加霜。


    想要正经谈恋爱的人望而却步，为了完成周抛情人的指标，顾放只能私下花钱雇佣男模陪他假扮成情侣一起约会。


    本来这套流程还算运转良好，直到一位男模误以为顾放是要潜规则自己，在周天晚上临时变卦拒绝了这次饭局。


    距离一周的结束仅剩几个小时，顾放已经在酒吧里等着男模到来了，根本没时间再安排新的饭局，只能随机应变。


    他站在吧台边上，目光扫向门口，看到几个面熟的记者正蹑手蹑脚地往酒吧角落走，还有两个八卦杂志的狗仔正端着公文包伪装的摄像机蓄势待发，于是左右看了一圈寻找合适的目标。


    苏知节的声音正是在这时如同天神降临般响起。


    “需要帮助吗，先生？”


    顾放循声望去，看到吧台边坐着的人。


    这人穿着深黑色的大衣，与吧台角落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存在感极低，以至于顾放完全想不起这人到底是刚来酒吧还是已经在这里独自坐了很长时间。


    然而当这人抬起头，动作轻缓地摘下金丝眼镜，酒吧中斑驳的光影后知后觉般映出他的脸庞，那种相当有攻击性的美貌瞬间便让他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而他目光牢牢跟随着顾放，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问：“需要帮助吗，先生？你看起来似乎想要寻找一位可以聊天的陌生人。”


    顾放走过去，顺手点了杯酒吧里最贵的酒。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他说着自己都不太信的客套话，“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我想这不太可能，”苏知节微微一笑，“我的记性足够好，如果曾见到过你这样有趣的人，不至于毫无印象。”


    还没成为首富的顾放虽然是八卦杂志的常客，但也仅在财经圈子里比较出名，他并不觉得苏知节不认识自己有什么奇怪的：“既然遇到了，我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苏知节探究地看着他：“你似乎很希望被别人认为正在约会，但你又似乎对约会本身毫无兴趣……唔，我该感谢那位建议我来酒吧写论文的同事。这里确实是个寻找研究题材的好地方。”


    顾放坐到苏知节对面：“我猜你是社科类的研究者？”


    “淮城大学心理学教授苏知节，”苏知节微微一笑，“很高兴认识你。”


    他兴致盎然的口吻完全不像是见到新朋友的高兴，更像是把顾放当成了新的研究题材。


    顾放嘴角微抽，礼貌性地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和工作，不等继续说话，酒吧里几个等不及了的记者已经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没敢走近，但是悄咪咪举起了摄像机。


    苏知节垂眼喝了口酒。


    他的眉骨很高，是极为强势的冷艳长相，然而或许是教授身份的加持，看起来又莫名多了几分博古通今的才气。


    “我最近有个研究项目，需要顾先生一点小小的帮助，”他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不介意陪你吃顿烛光晚餐，让你能够如愿以偿地被这些记者拍下浪漫的约会画面。”


    “你一定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心理学家，”顾放感叹，“但是谢谢，不用了，我想我可以找个真正愿意陪我约会的人一起共进晚餐。”


    始终表现得仿佛胜券在握的苏知节终于流露出一丝略显惊愕的神色。他沉默一瞬，然后才开口：“我可以冒昧问一问原因吗？”


    顾放本该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但或许是最近过得实在太累，即使是他这样前途一片光明的主角攻也需要一点真正做自己的时间，又或许是他的确很佩服像苏知节这样观察敏锐细致的心理学教授，他在片刻犹豫后，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你是大学教授，没听说过我的风流名声，跟我在感情方面扯上关系会影响你作为研究人员的本职工作。”


    模特或者其他娱乐明星或许对上新闻这种事乐见其成，但一位潜心研究的教授传出与他约会的绯闻只会留下堪称人生污点的黑历史。


    苏知节动作顿住，看向顾放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奇异。


    “过高的道德标准和过低的自我评价，”他抬手从吧台拿来第二杯酒，“很奇怪，你似乎并不为此感到痛苦。”


    顾放愣了下：“什么？”


    苏知节耸了耸肩膀，一口喝光杯里的威士忌。


    “事实上，对于你的顾虑，我有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他说，“或许你愿意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容我去一趟洗手间？”


    顾放当然听到了苏知节的刚才那明显有点冒犯的个人评价。他好笑地点了点头：“请尽管去。”


    几分钟后，一位容貌妖艳的陌生男人动作妩媚地走到顾放身边。他柔若无骨地倚靠在吧台上，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顾放的脸：“这位先生，可以给我个机会，请你去吃一顿晚餐吗？”


    顾放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制止了这人的行为：“抱歉，我正在等人。”


    那男人扬起眉毛，眼角处的泪痣分外惹眼，再次开口，音色却变得与刚才截然不同：“你在等的人不就是我吗，顾先生？”


    顾放错愕地抬起头。


    他瞪大眼睛，盯着苏知节的脸左看右看，才勉强辨认出一点易容的痕迹。


    “随便画了个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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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知节弯唇，“我以前在国际刑侦队做过几年心理学顾问，正好学过一点易容的技巧。”


    “这怎么能叫易容，”顾放惊叹地伸手去摸苏知节的眼角，“这简直算得上换脸吧！”


    苏知节配合地低下头。


    不远处暗中观察的记者适时按下快门。


    这是顾放第一次在甚至没有意识到正在约会时就被拍下约会的照片。照片发到网上，引起了一大片吃瓜群众诸如“顾总裁的眼光终于好起来了”、“他看起来很喜欢这次的小情人，说不定交往时间能长一些”的热烈讨论。


    而此时的顾放已经邀请苏知节上了车。尽管车上发生了一段尴尬的插曲——由于目的地是淮城大学，司机大叔滔滔不绝夸奖起自己正在这里读书的成绩优异的儿子，然后被苏知节一句话震得六神无主——但顾放还是留下了苏知节的电话号码，并承诺会帮助苏知节完成他的研究项目。


    “我的研究项目倒也没那么麻烦，”苏知节下了车，站在淮城大学门口，还没洗掉的易容被湿润的秋风吹拂过，在眼尾洇开星星点点的红痕，这让他看起来格外脆弱，“只是你也看出来了，我在跟人交往这方面……不太擅长，很难长时间跟一个人对话，了解其他人的日常生活。所以，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经常陪我说会儿话吗？”


    顾放当然愿意跟苏知节聊天。


    他信守承诺，无论有多忙都始终保持着每天早晚给苏知节打两个电话的频率，没过多久就跟苏知节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友，而苏知节也在知道他“为了提高媒体曝光度，从而带动公司品牌价值，需要把自己的感情生活作为噱头，每周约会一位情人”之后，顺势提议自己陪顾放每周去吃顿饭，用易容的方式让媒体误以为顾放是换了新的男友。


    ……时至今日，回忆起这场偶遇，顾放还是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由衷感谢命运给予自己的无声支持。


    多美妙的巧合啊，他和苏知节原先与彼此毫不相识，却能在酒吧里一见如故，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成为彼此理解并珍视的挚友。


    如今剧情牵扯到的人物逐个崩塌，曾以为可以信任的秘书、朋友乃至管家都暴露出了隐藏的另一面，顾放站在杨闻汶家里的密室中，身边放着杨闻汶收集到的各种属于自己的贴身物品，面前则是挂满了无数张新闻报道图的相片墙。


    而他手里拿着的那张照片，是十年前他以全优成绩大学毕业、毅然拒绝了高薪工作揣着仅有的一千五百块选择自行创业被记者采访时拍摄的。


    他的初高中跳了好几级，直到大学毕业才刚成年，明显能看出面容的稚嫩，一只手攥住衣角，紧张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


    顾放并没在意那时初出茅庐的自己。他的目光向后移去，在一众围观的人群中，精准捕捉到苏知节的身影——后者穿了一身风衣，双手插兜，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以旁观者的姿势，冷漠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