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妖皇殿。


    当边境线上那股冲天的杀伐之气，如退潮般缓缓平息下去时，盘膝而坐的莫宇凡，心头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他能感觉到，那股压在整个三千道州生灵头顶的，名为“战争”的阴云，暂时消散了。


    虽然他看不见，听不到，但那源自系统面板上，“情劫之力”收集效率的微妙变化，骗不了人。


    之前，因为大战在即，无数生灵的恐惧、愤怒、绝望，都成了系统收割的养料，那收集条涨得飞快。而现在，涨幅明显放缓，趋于平稳。


    这证明，苏媚儿成功了。


    那几个女人，终究还是听话了。


    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这股细微的情绪波动，通过那条无形的灵魂锁链，瞬间传递了出去。


    “你好像松了口气？”


    凤倾天放下手中的古籍，金色的凤眸，幽幽地看了过来。她的声音很轻，却让莫宇凡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有吗？”莫宇凡睁开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辜，“陛下，我一直在专心炼化您赐予的火种，不敢有丝毫分心。”


    “是吗？”凤倾天缓缓起身，踱步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她的影子，将他完全笼罩。


    一股恐怖的威压，伴随着灵魂锁链另一端传来的，冰冷的审视之意，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压在他的神魂之上。


    就在这时，一名妖将匆匆进入寝宫，单膝跪地，恭敬地禀报：“启禀陛下，人族联军已停止备战，但仍陈兵在外，并未退去。”


    凤倾天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示意妖将退下。


    然后，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起了莫宇凡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苏媚儿是你放走的。”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人族退兵，也是因为你，对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莫宇凡能清晰地感觉到，从灵魂锁链上传来的情绪，正在从“平静”向“怀疑”和“愤怒”的边缘滑落。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


    不能撒谎。


    在这条该死的灵魂锁链面前，任何谎言都会被瞬间识破。一旦被判定为“欺骗”，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说实话，但，要用一种对方最想听的方式，去说。


    莫宇凡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他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被揭穿的慌乱，然后，这丝慌乱迅速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委屈、愤怒、甚至带着一丝“你竟然不理解我”的控诉所取代。


    “是！”他没有否认，反而大声地承认了。


    这一声，让凤倾天都愣了一下。她预想过他的狡辩，他的求饶，却没想过他会承认得如此干脆，如此理直气壮？


    “为什么？”凤倾天眯起了眼睛，金色的瞳孔中，危险的光芒在闪烁。


    “为什么？”莫宇凡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了起来，因为情绪激动，他的眼眶都红了，“陛下，您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他的演技，在这一刻，攀升到了巅峰。


    “那是什么？那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人族大军！她们疯了，她们都疯了！她们要来攻打妖皇殿，她们要来跟你拼命！”


    “我能不阻止吗？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来找你麻烦吗？”


    “你……”凤倾天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一时竟有些语塞。这逻辑，好像有点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我是谁？我是你的人！”莫宇凡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的身上，流着你的火，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她们来打你，不就是来打我吗？”


    “我承认，我让苏媚儿去传信了！我就是不想让她们来！我不想看到你为了应付一群蝼蚁而烦心！我不想你因为跟她们动手，而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结果呢？你现在竟然还怀疑我？怀疑我跟她们串通一气？”


    莫宇凡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他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凤倾天，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却又不屑于解释的倔强少年。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知好歹，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吗？”


    寝宫内，一片死寂。


    凤倾天站在原地，看着莫宇凡那不停耸动的背影，整个人都懵了。


    她活了近万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经历过？


    可今天，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他这是在对自己发脾气？


    一个阶下囚，一个禁脔，竟然因为自己的“怀疑”，而在对自己发脾气？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


    可是为什么，通过那条灵魂锁链，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传递过来的情绪，真的就是“愤怒”、“委屈”、“心痛”还有一丝，因为“不被理解”而产生的，浓浓的“失望”。


    这些情绪，无比真实，无比纯粹。


    而且，他说的那些话，虽然听上去歪理十八条，但仔细一想，好像……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做这一切，是为了阻止战争，而阻止战争，客观上，确实是避免了她亲自出手的麻烦。


    他把这种行为，解释为“心疼自己”，不想让自己“劳累”。


    这种解释，荒谬，霸道，充满了占有欲，却又该死地，精准地，挠在了她心中最痒的地方。


    她要的，不就是这种，他将自己视为全世界，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置于一切之上的感觉吗？


    凤倾天心中的怀疑和怒火，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又带着一丝隐秘的，被取悦了的快感。


    这个小东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她缓缓走到莫宇凡的身后，伸出手，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好了，不生气了。”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甚至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是我错怪你了，行不行？”


    莫宇凡的身体一僵，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擦掉了手心的冷汗。


    赌赢了。


    “我没有生气。”他闷闷地说道，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还说没有。”凤倾天将他转过来，捧起他的脸，看着他那通红的眼眶，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去了他眼角的一滴“泪水”。


    “是我不好。”她柔声说，“是我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你的心，自然是向着我的。”


    为了“补偿”他，也为了让他更彻底地“安心”，凤倾天牵起他的手，走到了寝宫深处的一面墙壁前。


    她抬手在墙壁上轻轻一点，那面墙壁便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了一个幽深的密室。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在烦恼什么吗？”


    她拉着他走了进去。


    密室中央，是一个漆黑的祭坛。祭坛之上，悬浮着一颗跳动着的，仿佛活物一般的心脏。那是一颗完全由黑暗与符文构成的，无比邪恶的心脏。


    一缕缕黑气，从心脏中散发出来，又被祭坛周围的金色锁链，死死地禁锢住。


    “这就是‘计都罗喉之印’的本体。”凤倾天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疲惫与憎恶。


    “它不是外界的诅咒，而是我们天凤一族血脉深处的原罪。与生俱来，不死不休。”


    “万年前，我的先祖，为了对抗仙界的敌人，与‘计都罗喉’做了交易，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但也引来了这跗骨之蛆。”


    “它会不断地侵蚀我的神魂，放大我心中的负面情绪，引诱我走向疯狂与毁灭。”


    她指着那颗心脏，对莫宇凡说：“我妹妹的死，固然有那些人族败类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当时已经被这东西影响，心智大乱，才会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我将它镇压在这里，万年来，日日夜夜用我的本源妖火去炼化它，但收效甚微。”


    “现在，你明白了？”她看着莫宇凡，眼神无比认真，“我把你留在身边，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你。”


    “更是因为，你的存在，你那奇特的，能引动情劫的体质，似乎能让它变得安分一些。”


    莫宇凡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那颗邪恶的心脏，终于明白了。


    凤倾天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情劫之源”，她甚至，是在有意地利用这一点，来镇压她体内的“邪神之印”！


    她不是笼中的金丝雀，她是一个清醒的，理智的，甚至在反向利用规则的……女王！


    自己这点小聪明，在她面前，恐怕真的如同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