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陛下……小人斗胆，可否……可否说一句？”


    “说。”凤倾天的语气很不善。


    “小人祖上，除了经商，也曾开过酒楼，对厨艺略懂一二。”莫宇凡躬着身子，姿态放得极低，“您想做的这道汤，小人或许……可以帮您打个下手。”


    这是他计划中最冒险的一步。


    从一个被动的“影子”，变成一个主动的“参与者”。


    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把握。一旦过界，就会让她产生“你不是她”的警惕。但如果成功，他就能在她心中，从一个单纯的替代品，升级为可以与之“共创回忆”的特殊存在。


    凤倾天闻言，猛地转头看向他，金色的瞳孔中，寒光一闪。


    “你在教我做事？”


    恐怖的威压，如山海倾倒，瞬间压在莫宇凡身上。


    莫宇凡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但他强撑着，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敢！小人万万不敢！小人只是……只是不想看到陛下您，为了小人一顿饭，如此劳累。这些粗活，让小人来做就好，您……您在一旁看着，指点一二，可好？”


    他的话，说得卑微至极，却又带着一丝笨拙的“体贴”。


    凤倾天盯着他看了许久，那足以冻结神魂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就在莫宇凡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她身上的威压，却缓缓收了回去。


    “也好。”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竟真的退到一旁，抱着手臂，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的表情。


    莫宇凡心中长舒一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不再迟疑，立刻上前，熟练地收拾起残局。他没有去碰那些过于高端的神兽血肉，而是从一旁的水缸里，捞出一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长着金色鳞片的鲤鱼。


    “陛下，做汤讲究循序渐进。我们先来一道简单的‘鱼脍’，垫垫肚子，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取过那把被凤倾天嫌弃的獠牙厨刀。手腕一抖，刀光如瀑，快得只能看到一片残影。


    眨眼之间，那条鲤鱼便被处理干净，鱼肉被片成了薄如蝉翼的鱼片，整齐地码放在一个白玉盘中，在灯光下，晶莹剔透，不见一丝血色。


    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刀工，让一旁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凤倾天，都看得愣住了。


    莫宇凡没有停下，他又取来几种看起来像是佐料的灵果，用一种奇特的手法，将其捣碎，挤出汁液，调配成一碗五光十色的酱汁。


    “陛下，请用。”他将玉盘和酱汁，恭敬地捧到凤倾天面前。


    凤倾天看着眼前这盘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鱼脍，又看了看莫宇凡那张带着几分讨好和期待的脸，鬼使神差地，竟真的伸出玉箸，夹起一片，蘸了蘸酱汁，送入口中。


    鱼肉入口即化，鲜美甘甜。而那酱汁，更是奇妙，酸、甜、辣、咸、鲜，五种味道在舌尖层层叠叠地炸开，最后又完美地融为一体，化作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


    好吃。


    这是凤倾天万年来，第一次，觉得除了自己妹妹做的东西之外，还有一样东西，称得上“好吃”。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一片接着一片，很快，一整盘鱼脍，便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味道……尚可。”她故作平淡地评价道。


    “陛下喜欢就好！”莫宇凡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一个得到了主人夸奖的宠物。


    这一刻，厨房里的气氛，不再是君主与囚徒，反而，真的有了一丝……家的味道。


    凤倾天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中那片冰封了万年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她忽然觉得，让他待在自己身边，似乎，也挺不错的。


    就在这时，厨房的石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一名身穿黑甲的凤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陛……陛下！不好了！”


    凤卫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人……人族联军……他们发来了最后通牒！说……说三日之期已到，若您再不交出那个……那个叫莫宇凡的人族，他们……他们就要……”


    厨房内温馨的气氛，瞬间被撕得粉碎。


    凤倾天的脸上，那刚刚浮现的一丝柔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冻结万物的冰冷。


    她缓缓转过头，金色的瞳孔，如同两轮燃烧的太阳，死死地盯着那名凤卫。


    “他们要如何？”


    那凤卫被她的目光一扫，差点魂飞魄散，颤抖着说道：“他们……他们要踏平望山镇，血洗十万大山！”


    “呵……”


    凤倾天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整个妖皇殿都在微微颤抖。


    她没有再看那名凤卫，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在了莫宇凡的身上。


    那目光，不再有丝毫的温情，充满了审视、猜疑，和一丝……被冒犯的，极致的愤怒。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来的地方。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外面”。


    莫宇凡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精心营造的一切，在这道最后通牒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这位疯批女皇，要发飙了。


    凤倾天的怒火，并未如莫宇凡预想中那般，化作焚天的烈焰，瞬间爆发。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种眼神，比任何狂暴的怒火都更令人心悸。那是一种发现自己珍爱玩具，竟然还与外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冰冷的失望与占有欲被挑衅的暴怒。


    “莫宇凡……”


    她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咀嚼一个陌生的词汇。


    “为了他，不惜发动一场席卷三千道州的战争。姬灵霜，云紫月，洛凝霜……这几个女人，还真是看得起他。”


    她每说出一个名字，厨房内的温度就骤降一分。


    莫宇凡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被冻结了。他知道，凤倾天是在试探他，在观察他的反应。只要他流露出半点与“莫宇凡”这个名字有关的情绪，他今天就得被做成“百鸟朝凤汤”的主料。


    于是，他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混合着茫然与恐惧的表情。


    “陛下……莫宇凡……是谁？他们……为什么要为了他，来攻打我们？”他颤声问道，演技之精湛，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凤倾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十息。


    那双金色的神瞳，仿佛能洞穿人心。


    最终，她似乎没有发现任何破绽，眼中的寒意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的轻蔑与嘲弄。


    “是谁不重要。一个很快就会从世上消失的名字罢了。”


    她挥了挥手，那名报信的凤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本皇的好心情，都被这些苍蝇给毁了。”她看了一眼那锅连食材都没放的青铜鼎，兴致全无。


    “陪本皇去个地方。”


    她转身向外走去，莫宇凡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这一次，她带他来到了一座凌驾于妖皇殿主殿之上的悬空亭台。


    亭台由不知名的白玉建成，四周云雾缭绕，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十万大山连绵起伏的山脉，以及更远处，与中原接壤的，那片被战争阴云笼罩的土地。


    亭台中央，摆着一张玉石棋盘，上面黑白子纵横，竟是一副围棋。


    “会下吗？”凤倾天在棋盘的一侧坐下，随手拈起一枚黑子。


    “回陛下，小人……会一点点。”莫宇凡老老实实地回答。


    “坐。”


    莫宇凡不敢违逆，在她对面，只敢坐半个屁股。


    “他们以为，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能吓到本皇？”凤倾天将手中的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盘的天元位置，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如同战鼓擂动。


    “一群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住的凡人，也配与本皇对弈？”


    她的第一手，充满了霸道与侵略性，直指中枢。


    莫宇凡知道，这盘棋，就是外面那场战争的缩影。他不能赢，赢了就是找死；也不能输得太难看，那会显得他愚蠢，配不上她的“另眼相看”。


    他拈起一枚白子，思索了片刻，没有去与黑子争夺中腹，而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落下。


    防守，退让。


    这很符合他“贾正经”这个胆小怕事的商人人设。


    凤倾天见状，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接下来，棋局的走势，完全印证了她的预想。她的黑子，如同她的妖族大军，攻城略地，气势如虹，将白子杀得节节败退，丢盔弃甲。


    而莫宇凡的白子，则像一个笨拙的初学者，四处救火，拆东墙补西墙，下得毫无章法，狼狈不堪。


    “为了一个男人，五个执掌一方权柄的女人，就能置天下安危于不顾。”凤倾天一边落子，一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你说，这个叫莫宇凡的男人，究竟有什么魔力？”


    来了。


    真正的考验来了。


    莫宇凡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生死。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专注地看着棋盘，仿佛在为如何拯救一块即将被吃掉的白子而苦恼。


    他伸出手，想要落子，却又犹豫地缩了回来。


    “陛下……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用一种近乎梦呓的，不确定的语气，小声说道。


    “什么可能？”


    “有没有可能……不是那个男人有什么魔力，而是……而是那五位……仙女般的陛下们，太寂寞了？”


    这个角度，清奇，刁钻，却又带着一种荒诞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