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断腿大官人
作品:《正气凛然西门庆》 晨光熹微,穿透驿馆窗棂上薄薄的窗纸,将细碎的金斑洒在青砖地上。
高唐州城已然苏醒,远远传来市井的喧嚣声浪,比东平府城更显磅礴。
西门庆推开驿馆雕花木窗,一股混杂着晨露、炊烟以及远处车马扬尘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他极目远眺,只见那灰黑色的城墙如一条蛰伏的巨蟒,蜿蜒盘踞,比起东平府城,确实高耸了不止一丈,城堞森严,箭楼巍峨,无声地彰显着州治的威严,好一派“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的繁华景象。
西门庆深吸一口气,令时迁唤来驿丞。那驿丞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眼珠子透着世故的机灵,躬身行礼:“解元郎有何吩咐?”
西门庆又抛给他一块碎银,问道:“柴皇城柴大官人的府邸,在城中何处?”
驿丞接住碎银,眉开眼笑答道:“回官人,柴大官人的宅邸在州城最繁华的十字街东南角,名唤‘紫府花园’,门前有两尊石雕的麒麟兽,气派非凡。”
西门庆又问州府的药材集市在哪里?
驿丞笑道道,“官人可是要寻药材集市?那便得出东城门,往东行约莫五里地,有一处山丘名叫鱼邱山。那山形奇特,远望真如一条跃出水面的大鱼,鱼头向州城,鱼尾绵延。山脚下便是州里最大的药材集市,四方药商云集,热闹得很。山上还有座鱼邱观,里面有座阴阳楼,只是听说近来有一富家公子包下道观,也不知寻常人等能否入观游览。”
西门庆心中有了计较,谢过驿丞。
他决定一会与武松一同前去拜会柴进,让刘伯和潘金莲一起前往药材集市采买栝蒌。
不多时,潘金莲走出门来,她今日换了一身鹅黄撒花烟罗裙,依旧斗笠遮面上覆纱巾。
几人刚走到驿馆小院门口,却见一道火红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正是扈三娘。
扈三娘拉住潘金莲,将她稍稍扯到院角的石榴树下,压低了声音,语速又快又急:“姐姐,可烦死我了!栾教头和祝家三兄弟,今日一早就去拜见他们姑母了。我思来想去……”
她贝齿轻咬下唇,难得地显露出一丝小女儿的扭捏,“我虽说是祝彪的未婚妻,可毕竟还没过门呢!就这么跟着去拜见长辈,面皮上实在挂不住,倒不如不去!”
潘金莲看着她窘迫又倔强的模样,抿嘴轻笑,转眼间已有了主意:“既如此,妹妹不如随我和刘伯去逛逛那鱼邱山的药材集市?听说热闹得很,权当散心了。”
她深知扈三娘性子爽利,最不耐这些繁文缛节。
扈三娘闻言,眼睛一亮,方才的烦闷瞬间被期待取代,拍手道:“这主意好!逛完集市,我们正好去山上那鱼邱观瞧瞧,听说香火旺,说不定能求个好姻……咳,求个平安签!”
她说到一半,意识到失言,俏脸绯红,连忙改口,随即又想起什么,猛地转头,那双漂亮的杏眼狠狠剜向正与武松说话的西门庆,目光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警告,仿佛在说:“你给我小心点!”
西门庆正与武松说着话,忽觉背脊一凉,似有芒刺在背,回头正对上扈三娘那凌厉的眼神,心中不由苦笑:“得,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一个核桃还不够解恨的?”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啧啧啧,”锁灵那贱兮兮的声音立刻在他神识里响起,带着夸张的同情和幸灾乐祸,“瞧瞧,瞧瞧!废柴,您这风流债的利息可不低啊!我说,您老昨晚是不是梦里又偷了她的兜兜了?嘿嘿嘿……”
西门庆一撇嘴,懒得理她,只当是神识里飞过一只聒噪的苍蝇。
当下,扈三娘便亲热地挽着潘金莲的胳膊,与刘伯一道,上了马车往城东方向去了。
西门庆则与武松、时迁在熙熙攘攘的州城大街上采买礼物。
时迁精于此道,很快便在一家老字号里挑中了包装精美的四色细点和两匹光泽内敛、触手柔滑的杭绸,又特意选了体面的礼盒装上。
三人一路打听,穿过繁华的十字街口,拐向东南。
越靠近紫府花园,街道愈发宽阔整洁,两旁宅院的气派也明显不同。然而,当他们终于看到那两尊熟悉的石麒麟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三人心头一沉!
朱漆大门前,竟围站着七八个手握朴刀的军士。
这些军士个个横眉立目,满脸痞气,与其说是军汉,不如说更像市井泼皮。
他们正吆五喝六地指挥着两个匠人拆卸大门上方那块鎏金书写的“紫府花园”匾额!
一旁墙边,赫然放着一块油漆尚未干透的乌木大匾,上面四个金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殷府花园”!
一个头目模样的军士,脸上斜着一道刀疤,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呵斥:“手脚麻利点!殷直阁等着明日就在新府邸宴客呢!柴家的晦气玩意儿,赶紧扔灶膛里烧了干净!”
武松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问道:“敢问几位军爷,此处可是柴皇城柴大官人的府邸?”
那刀疤脸军士斜睨了武松一眼,鼻孔里哼出一股冷气:“柴皇城?嘿,那老棺材瓤子?早他妈蹬腿儿见阎王去了!现在这园子,是我们殷天锡殷直阁大人的新府邸!正收拾着呢,闲杂人等,滚远点!”
武松额角青筋猛地一跳,拳头瞬间攥紧,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时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武松的胳膊,同时脸上堆起市侩的笑容,凑到那刀疤脸跟前,从袖中摸出一锭约莫二两的小银元宝,不着痕迹地塞进对方手里:“军爷辛苦!您消消气。实不相瞒,柴皇城的侄子柴进……嘿嘿,他欠了我家主人一笔不小的银子,利滚利的,数目可不小!我们东家这次是专程来寻他讨债的!务必得找到他,您看……行个方便,指点条明路?这点小意思,给军爷们打个牙祭。”
那刀疤脸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又瞥了一眼时迁身后一身儒衫的西门庆,说道:“哦?讨债的?早说嘛!既然是找那柴进晦气的,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他捏着银子,朝西南方向努了努嘴,“那小子?哼,腿被打折了,像条丧家之犬,听说是躲到兴国寺去了。柴皇城老儿生前没少给那秃驴庙里塞香油钱,方丈抹不开面子,赏了他个狗窝栖身吧。你们去那儿碰碰运气,兴许能要些债来!”
“多谢军爷指点!”时迁连连作揖,拉着几乎要暴走的武松,和面色凝重的西门庆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哎哟喂,这高唐州的军爷,好大的威风!比汴梁城的禁军架子还足呢!”锁灵在西门庆神识里阴阳怪气地叫唤,“不过嘛,时迁这小子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这锭银子塞得值!西门废柴,学着点,别整天就知道装深沉!”
西门庆对锁灵的聒噪充耳不闻,心中却对柴进的处境感到强烈的不安。那“腿被打折了”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他心里。
三人一路阴沉着脸,向路人打听着兴国寺的方向。
约莫半个时辰,一行来到兴国寺外,知客僧听闻是寻柴进,脸色微变,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和无奈,只道:“柴大官人暂居后院偏房养伤,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引路的小沙弥脚步匆匆,带着他们穿过几重肃穆的殿堂,绕过放生池,来到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
只见小院中,几间低矮的僧房围成一个小院,院中有一株孤零零的老槐树,枝叶稀疏,更添几分萧索。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陈旧木头的霉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人背对着门口,斜倚在土炕边。
他的一条腿用简陋的木板和布条固定着,夹板显然不够服帖。
那人正费力地弯着腰,咬着牙,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双手颤抖着试图重新绑紧腿上松脱的布条。
每一次动作,都让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单薄的中衣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
地上散落着药瓶、布条和一个盛着清水的破碗,景象凄惨无比。
“大官人!”武松一眼便认出那背影,虎目圆睁,失声叫出声来。
那人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来,正是柴进!
身为皇族贵胄的“小旋风”,此刻却是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身狼狈。
“我的个天爷姥姥!”锁灵在西门庆神识中发出一声近乎破音的尖叫,充满了货真价实的惊骇,之前的戏谑荡然无存“这……这瘫在炕上自己给自己接腿的叫花子,竟是有丹书铁券护体的小旋风柴进?怎么搞成了断腿大官人,他这是……捅了哪路阎罗王的屁眼子,被整成这副鬼模样?”
西门庆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惊,眉头紧锁。
柴进看清来人是武松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竟“哇”的一声放声痛哭起来!
他试图挣扎着起身,却身体一晃,差点栽倒。
武松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扶住柴进,让他靠坐在炕上,又向他介绍了西门庆和时迁。
西门庆沉声道:“柴大官人,究竟发生了何事?何以……何以至此?”
柴进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说道:“武松兄弟……飞来横祸啊,呜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