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下油锅
作品:《正气凛然西门庆》 大雨倾天覆地的浇将下来,河渠旁一片白茫茫……
雨幕之下,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女子身上,惊愕、恍然、敬佩、惋惜交织如雨。
此人正是张文远的独生女儿张鸾英!
张文远因“私开官仓”赈灾之罪,被朝廷下旨砍了脑袋。
而富大龙私吞的,正是那本该救命的赈灾粮!张鸾英强忍悲痛,收敛了父亲的人头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销声匿迹。
世人都道她一个弱女子,必是含恨远走他乡。
谁曾想,她竟根本未曾离开须城县半步!
这位孤女忍着滔天血仇,如同最坚韧的野草,深深扎在了这片污浊的土地之下!
她暗地里走街串巷,寻访纤夫、船工、苦力,借着替父收尸时积攒的微薄积蓄,不动声色地收集“大龙”船行每一笔触目惊心的黑账!
一页页染血的纸张上,详尽记录着漕粮调包的数量、赈灾粮被转卖的地点、经手人姓名……一笔笔,一条条,只为有朝一日能为父洗雪沉冤!
她本指望武试之时,自己所录的账册交托到秀才和武生手中,就能化作复仇利箭!
岂料,那知府程万里手腕老辣,一句轻飘飘的“小人所构诬陷,不足为凭”,竟又将一切压了下去!
希望如泡沫破裂,张鸾英在暗处几乎咬碎了银牙。
就在她几近绝望、暗夜独泣之际,西门庆这“混世魔王”却于次日登高一呼!率数千秀才武生抬尸直闯鹿鸣山庄,声势震动整座府城!
张鸾英如同在无尽黑海看见了一线光。
她是女子,不能公然与众秀才和武生一同闯庄,便早早潜伏在这案发必经之地——芦苇荡深处,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
目睹了“王玉奎冤魂”指证,目睹了金银现世,更目睹了富大龙那拙劣的逃跑!
直到富大龙抢了快船直奔绣江河,那一刻,所有的积郁、悲愤、等待喷薄而出,不惜与他对撞船只,也定要手刃这贼人!
若非西门庆那声断喝……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终究先放下了复仇之篙。
众人七手八脚如同拖死狗般,将富大龙从河渠中拽上岸来,此时的他大口大口呕着污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他冒险逃走,正因他深谙程万里为人——若被带回府衙,自己必成替罪羊,可以说是十死无生。
所以,他宁可孤注一掷上船逃走,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张家孤女居然等在芦苇荡中……
瓢泼大雨依旧肆意冲刷着河渠两岸,数千人围拢在此,死寂无声,唯有雨打蓑衣、水花溅起的哗哗声格外刺耳。
知府程万里脸色铁青的可怕,在几个衙役簇拥下也赶到了岸边。
富大龙不仅装病,竟还敢在自己眼皮底下玩一把金蝉脱壳?这简直是将他程万里的官威、颜面丢在地上狠狠践踏!
富大龙被几名衙役拖到了程万里脚下。
众秀才武生压抑了太久的怒火终于爆发:
“富大龙!贼子!赃证如山,为何畏罪潜逃?”
“贪赈灾粮,害死多少百姓!良心何在!”
“跪下!向王玉奎兄、向须城父老谢罪!”
……
喝骂、质问如雨点般砸向富大龙。
富大龙瘫在地上如同昏死过去一般,任尔唾面千遍,只管装聋作哑,打定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意。
西门庆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见群情激愤到了顶点,他排众而出,走到富大龙身边。众人纷纷为他让开道路。
“富员外!”西门庆一声断喝,如同洪钟,震得富大龙肥躯一颤。
西门庆蹲下身,右手作势安抚地拍向富大龙仍在因喘气而剧烈起伏的肩膀,口中语调森然:“事已至此,纵是铁石心肠,也该有几分愧疚!这雨霖下,数万灾民白骨犹存!你贪墨国粮,私匿巨金,那王玉奎兄地下有知,可能饶你?”
就在他手掌落下、拍在富大龙肩头水湿衣衫上的瞬间,无人察觉的虚空中,一道微不可察、带着点点妖异红芒的雾气,顺着西门庆的掌心,如活蛇般无声无息钻入了富大龙的心窍!
这道雾气,正是王婆所化的蛇莓……当然,现场除了西门庆,别人是看不到的。
霎时间,在富大龙眼中、心中,天地骤变!
瓢泼大雨消失了,周围数千双愤怒的眼睛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黑沉沉、阴风怒号的无边空间!四周翻滚着粘稠如墨的黑雾,无数凄厉惨白的鬼手从雾中伸出,抓挠撕扯着他的灵魂!
脚下踩着的并非湿泥,而是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隐隐还有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弥漫。
更可怕的是前方!在那黑雾尽头,矗立着一座高不知几许的巨大黑影!隐约可见狰狞的王冠轮廓,两点惨绿光芒如同鬼火般注视着他!
“大胆富大龙!”一个轰雷般的咆哮在那黑影口中炸响,“你这狗东西的罪行罄竹难书,多少冤魂哭号于此,向本王索命!今奉阎罗谕旨,判你入……刀山火海,再入滚油地狱!给本王将他拖下去,扒去人皮!滚油炸了!”
幻境中,牛头马面鬼卒咆哮着从雾中冲出,手持带着倒刺的铁链便要来锁拿他!
一个巨大的油锅凭空浮现,锅底烈焰熊熊,锅中滚油沸腾……
“啊……!阎王老爷饶命!饶命啊……!”富大龙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蛇莓幻术的锥心下,他哪里还分得清真假?
只觉自己真的被拖到了油锅边缘,什么前程富贵,什么兄弟义气,全成了狗屁!只要能免了这滚油炸身的酷刑,让他做什么都行!
“小的招!小的全招!万死不敢有半句虚言!别炸!别炸我啊!”富大龙涕泪横流,双手猛地死死抓住身前西门庆的脚踝,连珠炮似的嚎叫:“……那…那池塘下捞出的十二万两金银!确凿都是小人与程万里那狗官……勾结作案所得!全是挪用漕运新粮换旧粮的折银,加上克扣倒卖的赈灾粮所得的黑钱啊!”
轰——!
这一句如同九天惊雷,将在场数千人,连同高踞上位的知府程万里在内,轰得目瞪口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忘了!
富大龙却浑然未觉,竹筒倒豆子般继续嘶吼:
“但……但这巨款,小人只是个跑腿的马前卒!大头……大头都被程府台程万里抽走了!小人拿到手的,不过八千余两!那程万里才是大大的老虎!小人不过是只…只小苍蝇!”他一边狂叫,一边对着西门庆的方向磕头如捣蒜,额上的泥水混着血,一片狼藉。
“哗……!”
人群在死寂的酝酿之后,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哗然!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数千道目光,顷刻间绕过富大龙,如刀似剑般钉在了同样面无人色的知府程万里身上!
程万里被这猝不及防的、赤裸裸的出卖,彻底砸懵了!
富大龙这愚蠢如猪的废物,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等捅破天的事情吼了出来!
他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眼前发黑,一股逆血直冲顶门!
程万里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咆哮道:““大胆狂徒!疯犬乱吠!敢诬陷朝廷命官!掌嘴!给我往死里掌嘴!”
他身后几个心腹衙役反应过来,抢步上前就要行刑。
然而,跪在地上的富大龙,在吼出这一切后,耳畔那“阎王爷”的声音又及时响起,带着无上威严:“去!擒下那程万里!拉他下油锅替你!吾便赦免尔罪!”
这声音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
富大龙那双本已涣散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疯狂,“嗷呜——!”一声,肥胖的身躯竟如皮球般猛地弹起,全身两百多斤的分量合着冲劲,带着泥水,狠狠朝近在咫尺的程万里撞了过去!
双臂如熊抱,死死搂住程万里的腰,两人瞬间扭作一团,如同两条打滚的泥鳅,在泥泞不堪的河岸翻翻滚滚!
周围的衙役、秀才都下意识惊叫着退开。
“扑通!扑通!”
就在众人惊愕目光的注视下,这两个翻滚不休的身影,居然一齐骨碌碌栽进了浑浊湍急的河渠之中!
“啊……!”
“府尊大人落水了!”
现场登时一片大乱!
然则,先前还义愤填膺的秀才武生们,此刻竟无一人惊呼着要下水营救。
数千双眼望着那翻腾着巨大水泡、很快浮上两人挣扎纠缠的脑袋,目光中只剩下冰冷的讥诮和一丝快意!
西门庆见此千载难逢之机,眼神如电,猛地回头,朝站在人群稍后、早已跃跃欲试、浑身透湿如同水鬼般的张顺使了个极其隐蔽的眼色!
那张顺乃水中蛟龙,一直冷眼观察着局势,此刻见西门庆眼色,瞬间心领神会!他反应奇快,口中也如其他衙役般高喊:“大人落水啦!快救人!”
话音未落,人已如同一条矫健灵活的黑色梭鱼,“扑通”一声,率先跃入冰冷的、翻滚着泥浪的河渠!紧随其后,又有几个反应快的、包括程万里带来的几个水性好的衙役,也纷纷跳下水去“救人”。
浑浊的水面下,暗战,才刚刚开始……

